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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思绝(下)》江南狐
文案:
寂静之下,传来一道声音,妖娆疏狂:“新婚之宴,也不请我喝一杯?”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袭红衣款款走来,衣袂翻飞,如墨青丝随风舞动,一双火红眸子晶亮剔透,眼角含笑,波光流转,倾城绝色,着实惊艳,令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倒是让你逃了出来。”抬眸,白忧冷冷望了过来,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那清冷黑眸更加淡雅脱俗,眉如翠柳,如此佳人,绝非这世间该有的尤物。
那大红喜服,猩红得张狂,刺得人眼角生疼。面上,孤鬼却依旧笑如春风,漫步上前呈上一精致楠木雕花盒子:“礼轻情意重。”
“……”白忧挑了挑眉,嘲弄之色尽显。
如此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孤鬼也没太理会,自顾拿起酒壶替彼此斟满了酒,举杯敬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短短八字,却砸得自己心底,满目疮痍。
“……”静静看了眼杯里的清酒,白忧不作声,只是紧紧回握了握身旁吓得直哆嗦的一双玉手,而后示意丫鬟将妙灵带了下去,让众人退了席。
轻袖一扬,屋门合上一刹那,屋中灯火尽灭,徒留大红喜字下两截长蜡,烛火幽然。
屋内,一片死寂。
孤鬼面不改色,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国师大人,以身相许也用不着这般急切吧?!”举手投足风流尽显,眼底却一片暗沉。
“所谓良宵苦短,自然是要趁早!”唇角一勾,白忧清冷的眸子里,杀意如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孤鬼,白忧 ┃ 配角:水影,冥衣等 ┃ 其它:无
卷 一
第1章 第 1 章
呼呼呼~~
劲风过处,传来一阵浓郁花香,江面的寒冰跟着颤了颤,“嗤啦”一声,冰面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慢慢裂向水面暗沉的深处。
水底深处,一袭红衣静静躺着,安静得不像话。
是啊,太安静了。
整整一个冬天,都未曾有过任何动静。
水影眉头紧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俊美的男子。
“主上……快醒醒,影儿想听你说话了。”拂开几缕发丝,水影忐忑握住男子的手,哀求道,
“我们离开这里,和风鬼、冥衣一起回去,过那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就像以前那样,再也不去
管那人的事,可好?”说道最后,水影几近抽泣了起来,手指关节泛着白,瘦削无力。
这是第几次对着红衣男子说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面前这人,自那日昏迷至今,未曾苏醒。
每日说着重复的话,不见回应,水影开始惶恐,惶恐面前这身影,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
想到这里,悲伤惶恐害怕涌上来,他便大声痛哭了起来:“主上……都说祸害遗千年,像你这般
平日没事就爱欺负人的,怎的可以这般短命!……你快起来……想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我……呜呜呜……”
像是心灵感应般,红衣男子的手指,居然轻微,动了下。
然而哭的梨花带雨的水影并没有注意到,仍是自顾哭喊道:“快给我起来……你要是真没了,我就带冥衣他们去地府把你抓回来……我一定会把你揪回来的,我发誓!听到没有,主上!……呜呜呜……”
“吵死了。”
蓦地,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嗓音,水影立时停止了哭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得跌在了地上,难以置信道:“……主…………上……你……”
“我怎么了?”床上那袭红衣吃力侧了侧脸,一贯从容不羁的样子,嘴角一勾,邪魅笑道。
“你……你…………”那个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孤鬼仿佛又回来了,水影傻傻看呆了眼。
“不知道是谁,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哭天抢地喊着要去地府把我揪回来……”孤鬼眉目一斜,苍白面色尽是风流慵懒。
“我……我……”水影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说上话,等着脸蛋涨得不能再红,就爆发了,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孤鬼,眼泪汪汪直流,“主上!主上!……呜呜呜……主上……呜呜呜……”
一口一个主上喊得真是肝肠寸断,孤鬼也是大为感动,不过……
忍了很久,孤鬼终于受不了了,眼皮一翻,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咳咳咳……能不能先起来,本座快要被你压死了……”
“…………”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河边柳枝上浅眠的鸟儿,低头啄了几下枝条的嫩芽儿,朝着初现的晨光扑腾了两下翅膀,直冲云霄,划破了那漫漫的寒寂。
这才恍悟,春天早就悄然而至了。
———————————————
一路下来泉水叮咚、鸟语花香,这天香山还真不愧是天界圣地。
不过尽管美景在前,某红衣少年依旧一脸不快。还没睡醒就被叫来帮着采花,给那天帝老头酿蜜,心情怎能愉快。
这天帝老头怎么就这么嘴馋,上次不刚尝了新采的蟠桃、新酿的酒,这次又说要新鲜花蜜!一天到晚都想着吃东西,怎么能治理好天庭!老子不务正业也就算了,他那儿子——天界太子也是个游手好闲之徒,不干人事!
老子贪吃,儿子好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想到这里,心头不快陡增,他猛然停住脚步,朝着身后磨牙咧嘴。
“怎么了?”走在最前方的白色清瘦身影问道,停了会儿不见回答,便回过了头,清俊的面容顿时令周遭娇花都失了色。
只见跟随在他身后的某红衣少年对着后面一片空地干瞪眼,摩拳擦掌,一副准备随时战斗的状态。明明都已经化成了人形,可情绪一激动起来,白貂本性暴露无遗。
“小孤……”白忧唤道。
“嗯?”
“怎么不走了?”
“……”
“再不快些,那花儿若是谢了就只能明早再来一趟。”
“……奥。”泽修不情不愿应了声,可眼睛还是瞅着后方,站在原地。
白忧只好耐着性子,扯着红衣少年快步朝天香山深处走去。
“我讨厌他!”走出很远,红衣少年突然道。
白忧侧耳。
红衣少年伸手朝空无一人的身后指了指。
“……什么?”
“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
“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
“他隐身,我能看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看到白忧故作懵懂,红衣少年一起之下甩开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全然没注意到白忧片刻的僵硬,而后自顾对着身后喊道:“喂,你一天到晚偷偷摸摸地跟踪我们究竟目的何在!别以为你是天界太子就了不起,告诉你,百花仙是我的,你别打他主意,小心我揍你!”说完还示威地扬了扬拳头,一副有本事出来打一架的派头。
却没想到那隐着的身影只是顿了顿,随后便自行离去了,未曾露面。
等红衣少年志气满满地回过身才发现白忧早已走出百尺外,连忙追了过去,想要牵起那人手时,却被避了开。
“臭神仙~~”
“……”
“好神仙~~”
“……”
“百花仙大人~~”
“……”
“你生气了?”红衣少年一边观察着白忧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
“没。”
“骗人。“
“没有。”
“可你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生气。”
“对,没错,我是在生气。”白忧没好气道,“就算知道那是天界太子,你何苦跟他较真,对他嚷嚷着什么百花仙是你的?”
“我……我是……是想……想说……”
“天帝向来性情狠辣,若是为了这点小事真得罪了天界太子,天帝以后……”
“我不怕那老头儿!”以为是在担心自己,红衣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硬声回道,“我可以保护我自己,我还能保护你!我不喜欢别人盯着你看。”
此话红衣少年说得太过自然,仿佛跟起床穿鞋一般,待他说完,白忧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神仙……从来只属于天庭,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红衣少年听了立时一警,察觉到话里有话,“我们那次明明……明明已经……已经……接……吻了,怎么可以一转眼就……”红衣少年目光灼灼,直视白忧,质问道,话里带着一丝颤抖。
自己成年那天,这臭神仙分明是默允了自己对他的冒犯,接吻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回应自己,绝对有,自己的感觉不会错的!而且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牵他手或是作出些其他亲昵的动作也都被默允了,怎么这会儿突然翻脸不认账了??!
他不明白。
红衣少年不说还好,一说记忆便清晰涌了上来,想到那日自己居然任由他压着强吻了去……脸颊就开始发烫,心里不由惊恐,这白貂少不更事,难不成自己也跟着懵懂?!这像什么话!
强压住内心的不平静,白忧训斥道:“那日之事纯属意外,若再提起,莫要怪我不给情面!以后这类糊话,也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说完一甩长袖,径自离开。
好不容易走近的关系,又被回到了原点,白忧刚刚那冰冷如刀剑的目光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了红衣少年那颗火热的心上,朦胧中自我膨胀出的情愫霎时化作一缕青烟,不留丝毫痕迹。
纯属意外?!!!
难道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沾沾自喜的东西,在你眼里只不过一个意外?!!!
难道从一开始……
红衣少年不敢往下想。
痛苦,压抑,愤怒,无奈交杂在一起涌上心头,就只剩下满腹委屈。
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背影,红衣少年一边呼唤一边奋力追去,可他就是不肯回头理会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彼此之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徒留内心在疯狂呐喊:可我是真的喜欢你,臭神仙!
臭神仙!
听到没!!
你听到没!!!
“主上~主上~~”
猛然睁眼。
对上一双瞪得鼓鼓的眸子。
“早啊~”孤鬼笑道,“今儿天气真不错……”
“外面下大雨。”
“是么……那空气还是很新鲜,适合……”
“你又梦见他了。”水影叉腰质问。
“……啊……你说谁?”
“还能有谁?”
“哎呦……水影,我突然头好晕……大概是还要再睡一会儿,体虚。”说着,骨碌一缩身,孤鬼
就蒙头钻进了被子里没了影儿。
“主上……你……你……冥衣他们今天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属下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哼!!!”一跺脚,水影气愤愤地夺门而出。
啧啧啧,这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好歹我还是主子,目无尊卑。孤鬼在被窝里兀自叨叨着。
目无尊卑?
记得从前,那人老是这么说自己。
本以为这段时间不想不看不在乎就能淡化了那人,却不料记忆竟是缠绕万千闯进了梦里,倒是记
得更清更刻骨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那日,他愤怒决绝的声音,犹言在耳。
迟早吗?
呵呵……
终究还是放不下。
胸口好像又隐隐作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圆读者一个局,不要等太久,偶又硬着头皮开更下部。
不过,话说前头,时间真不多,偶是用生命更文的,所以别催别抱怨,保证尽力更,字数满了自然放上,最慢今年暑假前更完,谅解哦!
元旦快乐!么么哒~~~
第2章 第 2 章
“公子,宫中来报。”
“进来。”声音清冷有力。
推门而入,屋内一白衣男子正襟危坐,面容清俊脱俗,剑眉薄唇,眼眸若黑玉清冷透彻,仿如白莲,淡雅别致,只可远观。
紫肃呈上快报,静候一旁。
白衣男子一目十行扫过文报,而后提笔简单勾了几笔,递回紫肃。
接过文报的紫肃并未即可离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话要问。
“三个月内,如果能寻回冰魄草,紫苏尚有一线生机,否则……”白衣男子道出了紫肃的心思。
“属下明白。”
“当初若不是……”
“不,是属下失职,所以小苏才……”
“公子紫肃都没错,紫苏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屋内打扫的妍紫开口道,“前几日我们不是除掉这里一大批鬼魅,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鬼族注意,等它们追过来我们再顺藤摸瓜,一定可以找到冰魄草。我们绝不会白来的!”
鬼、族!
白衣男子清冷的目光立时涌现出杀机,双拳紧握,抿紧了薄唇,
“公子……我……我不是有意要提起鬼……我……”意识到自己提到了忌讳之事,妍紫不知所措起来,“我只是……只是希望……”
“下去吧,让我静静。”合眼,白衣男子收起了眼里的万千情绪。
待门合上,屋里只剩自己的时候,白衣男子终于肯让自己放松下来,脸上是说不出的疲惫无力。
还有疼痛。
那种痛,贯穿在每一分,每一秒,身体的每一处。
紫肃眼里的痛,他不是不懂,只是装作看不见而已。
若不是因为当初的疏忽大意,紫苏怎么会……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记得,当初紫苏带着紫肃来白府求收留时,那温如柳絮的笑,那是一个温润宽容的男子。他和紫肃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左右臂膀,可是谁料,竟然被生生刺穿了胸膛!!!
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
伴着一起出现的还有孤鬼那邪魅不羁的笑!
那鬼笑着看所有人痛苦!
不可原谅!
那鬼,不可饶恕!
人类鬼族,不共戴天!
定要亲手杀了他!
白衣人儿剑眉紧拧,手指关节泛着青白,不住颤抖,宣泄着内心如火的愤怒和悲凉!
窗外春意盎然,生机无线,
窗前,一袭红衣如花开,慵懒地赏着美景。
良久,他才抬手揉了揉额头,唤了句:“冥衣。”
“主上。”一道鸦青色身影幻现,毕恭毕敬道。
“有些累了。”
“是。”冥衣会意,上前将孤鬼抱起,一边感慨手上越来越轻的重量,一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待一切妥当正要起身,不料胸前的领子被一双手苍白有力的手拽住。
“胆子越来越大了。”
“属下愚昧,”冥衣稍面色顿了顿,但很快掩饰过去了,“不明主上所说何意?”
“何意?”冷哼了声,孤鬼促起好看的栗色的眸子,眼光上挑,目光犀利地盯着冥衣。
蓦地,凝力一掌击出。
“砰!!!”
一声巨响,屋内桌椅应声粉碎。
一下用力太过,孤鬼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主上息怒!”冥衣吓得当场跪下,伸手想要帮着顺气,却被孤鬼打开了手。
与此同时,屋内多了两个同样跪地的身影:风鬼和水影。
“主上!”
“主上!”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孤鬼虚弱地靠在床头,脸望向窗外,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
三个身影挺直了脊背,沉默低头,不敢妄动。
孤鬼生气了。
他们知道,孤鬼是真生气了,跟随了三千年,头一次,见他生气。
三个谁也不敢开口,屋内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日落,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孤鬼终于开口了,声音出奇得温和平静:“都回去吧,以后不用跟着我了。”
“主上!!!”闻言,跪着的三个面色惶恐,异口同声喊道:“属下愿誓死相随!”
“去收拾东西吧,我累了。”声音里竟是透着千百年的沧桑无力。
等了片刻,却不见三个有所动静。虽被下了驱逐令,他们都不肯走,他们知道,自己是这世上唯一了解孤鬼的,若真走了,孤鬼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无人心疼。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瞒他病情,所以这才惹怒了他。
“不走!不走!我不走!若要赶走我,主上先把我杀了!”水影扑到床前,拽住孤鬼的手。
“呵~~~”孤鬼冷笑,“依我现今这副模样,连个鬼尸都杀不了,如何杀你?这点你们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主……上……我们……”水影一震,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只有一抽一抽地垂下了头。
“你们?你们本领强大,都能决定我的去留生死了。”被下的身躯虽颤抖的厉害,孤鬼面上却如水平静。
自醒后到现在修养了这么久,却仍每天浑身无力,功力不及原来的一成。每到入夜便混混沌沌,一大早醒来汗衫尽湿,连被单都透着水,却对入夜以后的事记忆全无。
纵是再过虚弱,这也不正常。于是昨天入夜前,便将一锋利短小的匕首藏进袖口,依靠疼痛保持自我清醒,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却是……
“主上恕罪!属下们也是逼不得已。”冥衣如实道:“当初下山时,主上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中途受伤却又强自运功杀死附身银嬷嬷的鬼灵,致使昏迷大都郊外。若不是那日化作主上影子的小鬼前来南方通知,我们三个根本不知。偏缝那时南方大批鬼族异动,只好让水影独自赶来。谁料待他赶到时……主上为了那人,竟……”冥衣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哽咽:“要知,一万年前,炎火曾在天庭烧了整整三天无法灭去……可如今,主上为了救那白槡(白忧的弟弟),竟……竟将炎火引到自己体内!而唯一能够抑住其威力的血魂玉,却又送给了那人。这炎火性烈,发作起来,怎是我等苍生可以抵挡!初期则致夜间力量暴走,到处杀戮,而后便会嗜杀成性,嗜血成瘾,直到最后失去自我控制,走火入魔,自残自虐殚精竭虑而死。所以……趁现在还是初期,要回那血魂玉,再来设法挽救,定可以找到法子的,否则……否则这样下去后果……后果……”
说到这里,冥衣再也说不下去了,眼中泪光闪烁。
“别说了冥衣……呜呜呜……主上……主上我去替你把那血魂玉要回来,我们就回家,好不好?不管那白忧了好不好?影儿只想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影儿不要你走火入魔……我们回家好不好主上……呜呜呜……”水影一头扎进孤鬼怀里,痛哭了起来。
自那次出事之后,“白忧”二字便成了一个忌讳,如今再次被当面提起,就像锥心刺,刺得孤鬼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一时没了知觉,宛若心头肉被人生生挖了出来那般,痛到极致。
嗜杀成性。
走火入魔。
殚精竭虑而死。
呵呵……
这死法,想必是很丑陋,不过,如果赶在这之前可以……想到这里,孤鬼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绝美坦然。
“所以……你们便一直瞒着我,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们回去?!”长叹了口气,孤鬼继续道,“可你们也应该明白,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否则,这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主上!!!”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如若你们不能苟同,那……就此道别。”
“属下誓死相随!”三人决绝道。
“既然如此,以后别再做这等蠢事,否则,”孤鬼顿了顿,沉声道,“恩断义绝!”
何谓“孤鬼”?
孤形吊影,野鬼一只,孤注一掷。
第3章 第 3 章
今年夏天,注定不凡。
且不说这天气奇怪无比,较之过去任何一年都要燥热不堪,恨不得把冰块捂在胸口才能解去这酷暑之意。
这还不算什么,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各种蹊跷事也接二连三出现。
先是北方火羽国南方军队又一夜消失,为什么叫“又”呢?因为听说啊,去年其实已经有一批他们的军队消失不见了。
再是某天夜里,北方火羽国和南方瞑幽国的交界处,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厮杀鬼哭狼嚎之声,吓得没人敢开窗,躲在家里哆嗦得那叫一个厉害,等天一亮爱管闲事的跑出去凑热闹时,竟然什么也没看见,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
再又是前不久前的某天,瞑幽国靠边界的几座城的男汉壮丁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吓得女人孩子当天就四处逃亡不敢再回来。
妈呀,这真是活见鬼。
城门口柳树下的几个年老身残的破败老头凑在一起喝酒感慨着。大概是即将入土的人,所以侥幸没被抓去,可又行动不便跑不动,就只能在这荒废的城里,等死,反正也是要死,跑个屁。
想到活了一把岁数能亲眼见证这般奇事,倒也没白活。
多活一日是一日,这不,聊到起劲处,低头喝两口糙酒,准备继续扯淡下去,谁知眼角瞥见年纪轻轻的三人大摇大摆地进城,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面色清冷,跟在后面的应该两个随从:一男一女。
白胡子老人第一反应,这年轻公子哥,真是不知死活啊!他连忙好心喊道:“喂!你们三个,别往城里走了!不安全!这里死的死,逃的逃,你们打哪来滚哪去吧!!!”
白衣人仿佛没听见般,径自往城里深处走去。
以为他们没听见,老人又提高了嗓子喊:“年轻人,别走了!否则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白衣人依旧我行我素。
那白胡子老人差点没气得岔过气儿去见了阎王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回他怒了,冲着远去的背影道:“不听?好啊!小心那怪东西第一个就把你抓了去!”说完还不忘哼哼两声。
一旁的老头实在看不下去,递酒过来劝他:“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由着他们去!再说,你没看出来,他们是从火羽国来的么?”
“哦哦,也是,不过是多死几个火羽国的,我操什么心。”说完,直接对着酒壶大饮了起来。
可怜这几个老头不知,这白衣人打起架来,比他们口中的怪东西厉害千百倍。
“公子,这暝幽国师雷洛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竟然纵容鬼族肆虐,对瞑幽子民不管不顾。”刚才的那一幕,看的妍紫火冒三丈。
“力量本身不可怕,可怕得是给了利欲熏心之人,害得涂炭众生。”
“他应该知道我们来了南方,怎么还不肯现身动手,这……是为何?”
“上次在地宫时,他被……”被那鬼打成重伤。但话到嘴边,白忧又吞了下去。
他不愿提起和孤鬼有关的任何话题。
于是改口道:“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奥。”妍紫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未再多问。
又走了段路,便听紫肃道:“前方有客栈。”
“恩,明日再赶路。”说着,白忧带头朝那客栈走去。
“公子等等……你不觉得奇怪?大家都恨不得往外逃,怎的客栈老板不走,还有闲情开店?”妍紫赶着去阻止。
“进去看看便知。”
待走到客栈一看,那客栈老板是个独眼独臂的风烛老妇女,行动多有不便,别说逃走,就连出这客栈都成了大问题,连着房间的卫生都蒙了层灰,也难怪还在这里待着。
既然已经消除了心中疑虑,妍紫便也没太过计较,自己动手拾掇了下房间,才让白忧住下。
夜里,月色清朗。
正值酣睡之际,忽然窗外不远处传来细微异动。
黑玉双眸霎时睁开,一片清明,一个翻身,白忧已来到窗前。
微微推开了个口子,朝着动静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废墟里,黑影交错,似是……在打斗。
这时,紫肃妍紫也醒了,进来听候指示。
“我去看看,你保护好妍紫。”对着紫肃说完,一个闪身,白忧便不见了踪影。
一路过来,遇见几个鬼魅鬼灵四处逃窜,还没靠近废墟,惨叫声突然终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是常人无法到的感知,是……
原来,是鬼和鬼之间的一场杀戮。
废墟内。
强大的力量将成群的鬼束缚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展开了灭顶的厮杀,其中血腥残暴可想而知,偶尔有几个趁着疏忽间逃了出来,吓得已是神志不清。
惨叫成了屠杀者的美妙赞歌,越是惨痛,越是动听。
手起扇落间,哀嚎遍野。
杀戮后便是力量的吸收和吞噬,只见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死去的鬼群身上流出,成为杀戮者力量的一部分。
汲取力量,比杀戮,更加酣畅淋漓。
月色下,金丝桃花扇腕间翻飞,修长苍白的手指恍若索命的铁爪,放肆得汲取着鬼群的力量,绝美的面庞充满嗜血的快感,美轮美奂,衬得那袭红衣美得出尘,美得不真实。
待白忧赶到时,看到得便是这副场景,惊得忘了作何反应!
这……
这是……
等力量汲取完,那袭红衣这才转过身。
怎么也不会想到,对上的,竟是自己在梦里出现念了千百回的那个白衣人儿。
身上的杀气来不及完全退掉,孤鬼却已是目瞪口呆。
不!
是梦!
一定是梦!
虽是这么想,却早已脱口而出了那心心念着的名字:“忧~~儿~~~”
这一声,倒是让白忧立时清醒了过来。
伴着一声冷哼,白色长绫已出袖攻了过来,杀气腾腾。
“忧儿?”一时未反应过来,孤鬼叫那长绫震得摔了出去。
砰地一声,飞出很远。
这一摔,把刚刚新吸收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力量都摔得紊乱了,体内四处游走乱窜一气,疼得孤鬼重重闷哼了一声,一时竟无知觉。
可此时孤鬼最担心的居然不是身上的疼痛,而是……
他看见了。
刚刚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怎么办?
孤鬼清楚,白忧最不屑的就是依靠吸收低等级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鬼族!
而刚刚那一幕……却恰恰是自己……
孤鬼不敢往下想。
他万分惊恐害怕起来。
就像干了见不得人的卑鄙之事,被人发现了。
可是……
自己没有选择了。
若是可能,谁愿沦落到这步田地?
曾经不可一世的鬼王……居然要靠猎杀低等小鬼来获得力量!
呵呵~~~
多可笑!
多可悲!
无法言喻的悲凉让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对,逃!
不要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他看见!
不!不能让他看见!
刚挣扎起身,白忧便追了过来,声音冰冷似箭:“怨不得是世上最低等的存在……”
“嗤啦”~~
孤鬼仿佛听到了利箭穿透身体的声音……
忧~~~儿~~~
乱窜的力量,加之炎火发作,体内阵阵翻涌的气血汹涌地从四面八方撕扯着孤鬼,浑身湿了个透。
可那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如此不堪……”
不堪么?
不!
不是的!
别说了,忧儿~~~~
求你了。
疼。
我好疼。
孤鬼努力保持着清醒,摇摇晃晃地勉强让自己站立着。
然而不待他缓神,那白色长绫忽然呼啸而至,招招致命,躲避不及,“啪”地一声,孤鬼又一次被震飞了出去。
可白忧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长绫顺着气势再度缠了上来,将孤鬼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切都来得太快,孤鬼反应不及,只能愣着怔怔地看向白忧。而后晃了晃脑袋,想保持清醒,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被疼得神志不清了,否则为什么会看到两个人影?
“冰魄草呢?”
那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孤鬼定了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冰……魄……草……?”
“冰魄草,在哪里。”
“不……不……知道……”
“我问你,冰魄草在哪里!”清冷的声音散发着阵阵寒意,五指一并,长绫开始剧烈收缩。
孤鬼当场就哼出了声。
冰魄草?什么冰魄草?不知道,忧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好疼,你听见了么忧儿?胸口疼得厉害~~~~我快要受不了了!!!
孤鬼只觉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跟着缩紧,话语到了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尤其是胸口那个地方,千疮百孔,疼得要窒息了。
“怎么了?哪儿疼,快让我看看,你这白貂,怎的又伤自己?”恍恍惚惚中,孤鬼看到清瘦的白色身影慢慢朝自己走来,眼里满是温柔宠溺。
百花仙?!
臭神仙!
哪里都疼!浑身都疼!
“臭……神仙……臭神仙………”神志不清的孤鬼声音抖得厉害,疼得蜷缩成一团动弹不得,竟是带着几分呜咽,“疼~~~~~”
正如冥衣所说,炎火烈性,岂是六界苍生可以忍受的?!此时哪有什么百花仙,那不过是他凭空出现的幻觉。
月下,那绝美的面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臭、神、仙?
听到这三字,白忧身形一顿。
那次孤鬼任凭血流满地,神志不清地抱着自己喊着臭神仙的记忆涌了上来,白忧竟下不了手。
终究,他还是松了绑,上前一探究竟,自己这么做是因为冰魄草,他这样想到。
谁知,刚走两步,忽然天空中一鸦青色大布腾空飞来,立时遮去天月,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无数银针飞射而来。
待白忧对付完那些银针,孤鬼早已不见了踪影。
徒留草地上的黯淡血光,对着清明月色低声耳语,宣泄着刻骨的痛。
第4章 第 4 章
夜风冷冽。
回来时,远远便看见客栈黑压压一片。
待走近,空中糜烂腐臭的味道变得浓郁,令人作呕。那黑压压一片的东西也显出了轮廓,是一群恶鬼,像是特意等待白忧的归来。
黑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鄙夷,白忧很不屑地刚抬起手,还未有所动作,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客栈屋顶瓦砾翻飞被破了个大口子,激烈打斗的四个身影打斗突然蹿出了屋顶。
三个打一个,得劲!
周围的鬼尸鬼魅们在不由跟着手舞足蹈的看起了热闹,激动又兴奋!
被打的那个,是紫肃。
那三个黑影是……
鬼灵!!!
黑玉的眸子寒光一闪而过,足尖轻点,白忧便掠了过去。月下,只见那长绫随风狂舞,凌厉气势咄咄逼人,鬼灵们刚反应过来,便被裹进了气势漩涡之中,抵不过那符咒的强大力量,在嗷嗷叫中消失得没了踪影。而后再布阵施法,困住围观的众鬼,待长绫重新回袖时,所有的所有,均已灰飞烟灭。
客栈又清净了下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眨眼之间,看得紫肃暗暗佩服。
待白忧落地,紫肃这才回过神,上前请罪:“公子恕罪,属下无能,妍紫……被他们抓走了。”
“他们?”
“客栈的老婆子。没想到她竟然是个鬼座,公子离开后,她便把那一群招了过来,属下无能,所以……”
“这不怪你,起来吧。”白忧对此事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鬼座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白忧不知,但是从那次所有人费尽心思就走雾沧(鬼座)已经说明了一切。
千万年来,除了鬼王,最强的便是鬼座。
整个鬼界的鬼座,屈指可数,只有六个。
细细数来,迄今为止,亲眼见过的鬼座,有五个。
刚刚那个老婆子,算一个。
那被关在皇宫底下被洛雷宇带走的雾沧,也算一个。
再就是风鬼、水影,和刚刚救走孤鬼的冥衣。
想到孤鬼,脑海里不由闪过那红色身影滚地挣扎的虚弱模样,身体的某处蓦地跟着一颤……
这种感觉……竟是疼痛?!!!
怎么会!
白忧惊得连退了几步。
要知道,那鬼十恶不赦,莫不是他,白府岂会遭受那等灭顶之灾,紫苏又怎会被人刺穿了胸口!
好好看看这片荒废的城,若不是这些穷凶极恶贪得无厌的鬼族,人类又怎会生灵涂炭?!!!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而荒城三十里外屋子里,饱受炎火和新旧力量体内剧烈碰撞的孤鬼,终是抵不住那痛苦的煎熬,竟昏了过去,血水混着汗水,把被褥湿了个透。
一天究竟有多长。
人间有个说法,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就是说,一天像过了三年,七日的话,也就是二十一年。
可水影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对。
孤鬼昏迷得这七日,哪像是过了二十年,简直比他活得这小半辈子还要漫长,少说也是要千百年。
他和冥衣风鬼他们忙里忙外担惊受怕地等啊等,盼啊盼,终于在在第八天早上,把那他家主上给盼醒了过来。
可等那孤鬼真正醒了过来,水影倒是屁股一撅,扭头跑了出去。
而一贯沉默听话的风鬼,也只在孤鬼醒来的那一瞬间表现出了一丝愉悦,而后便放下端在手中的药碗,紧跟着出去了。
“一个个都脾气大得很。”孤鬼笑着摇头叹息,起床伸了个懒腰,顿了顿身体,忽而抬起手腕转了几圈,嘴角闪过一丝惊讶。
“主上可是觉得一身轻松?”冥衣半弓着腰问道。
“没错……”孤鬼看向自己手腕的眼神,透着些许古怪。
“短时间内,这的确是个提升功力的绝佳办法,但是……”
“明天,”孤鬼打断了冥衣的话,朝窗外的两个望了望,道“你叫上他们两个一起,我们出去逛逛。早就听闻这南方人杰地灵,风光无限,美若天府……”
“主上,”扑通一声,冥衣走到孤鬼面前跪了下来,只是着那双栗色眸子里若隐若现的红光:“莫不是你真要为了那人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孤鬼先是一震,而后兀自却又兀自笑了起来:“呵呵~~我可没那本事,须知六界之中,魔界可是位于鬼界之上,我既已做了鬼,哪还敢妄想着成魔。”
“主上!”
“若是雾沧,我想他一定会支持我。”
听到“雾沧”这一名字,冥衣的脸色是白了又白,最终住了口,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所以……不要再逃避了,该来的,终究是要面对,我可不想白走一遭。”
话落,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待冥衣把孤鬼的意思传达给他们时,风影倔脾气自然是大闹了一场,不过,他也只能大闹一场,而后还不是一边骂着,一边乖乖跟着出门。风鬼虽是应了下来,却面色沉重。
为了方便出行,他们三个附在了三个命不久矣即将离世的人身上。
可谁知,出门前还嚷嚷着一路上不看听不说不理会的倔驴在进城看到琳琅满目的繁华大街时,就彻底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毒誓。
“哎哎哎……那是什么啊,看起来好好吃!”
“糖葫芦。”
“哎哎哎……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跟人脸长得一模一样?”
“那叫面具。”
“哦哦哦,哎?那东西又是什么啊?一块一块的闻起来真香!”
顺着水影手指的方向,便看到一排堆得高高的白糕点。
微风飘过,桂花香气隐隐传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气,令红衣男子僵直了身体,不由放缓了步子。
“那是桂花糕!桂花糕!桂花糕!听明白了没有啊!!!”原本就心情郁闷不耐烦的风鬼最终爆发了,一把扯过水影的耳朵,连着大吼了三声,完全不顾及女子形象。
“啊啊啊!!知道了,这么凶干嘛!”差点被震聋了耳朵的水影不满大叫道,可怜惜惜地望向冥衣求救。
冥衣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管不了,风鬼嫌弃水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实在是帮不上忙。
水影不满地瞥了冥衣一眼,又不远主动和孤鬼开口说话,便只好闷不作声了。
一旁卖糕点的师傅看着面前四人,急得满头大汗也插不上话,只能巴巴地望着他们:“大爷,买点尝尝鲜!”
水影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差没留口水,眼看着就要错过,水灵眼睛一弯,就要哭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充满磁性的温柔嗓音:“师傅,两盒桂花糕。”
这方孤鬼话音刚落,便被那水影扑了个满怀:“主上!你真是太感人了!呜呜呜!!!”
“……”
“大概这就是喜极而泣吧!!!”
“……走开!”肉麻得孤鬼一把甩开他。
“……主上!”
死皮赖脸的水影又扑了过来,被孤鬼一脚踢开。
“暴力!偏心!小气!”水影气愤地哼哼了两声,转而一脸带笑地接过递来桂花糕,一口两个地大吞了起来:“不给你吃!”
这般熟悉场景,似是在哪里见过。
曾几何时,一个小屁孩儿也是这般一口两个,在自己面前炫耀显摆,哼哼唧唧。而那人白衣胜雪,一旁静静看着,目光清冷却温和。
每每想到那人,孤鬼总是会不自觉嘴角带笑,不过,冥衣清楚,那笑掺杂了太多苦涩。
第5章 第 5 章
自那妍紫被鬼座抓了去,白忧他们连夜一路南下,走了近半月,却毫无所获。
夜里,紫肃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紫苏生命垂危,瘦弱无助倒在地上的情形,而眼下冰魄草却丝毫不见音讯,妍紫又被抓走,怎能睡着,便索性下来客栈庭院里坐。
现在歇脚的地方是瞑幽国还算繁华的内陆地区,城里人群熙熙攘攘,安居乐业,悠然自得,对恶鬼肆虐边境之事全然不知。
真是可悲!
紫肃感慨道,还没坐下,便见他家公子白忧也未入睡,端坐庭院树下,对着一直藏于袖袍里的那朵回梦出神——那是后山回梦里,唯一留存下来幸免于难的。
“公子怎么还不睡?”
半晌不见白忧有所反应,似乎并未听见紫肃的话。
“公子?公子?!”紫肃上前两步道。
“恩……”白忧这才回了神。
“公子!这回梦花……?!!!”待紫肃上前,才察觉道白忧手里的那朵回梦的异常。这回梦是人间稀有,花朵本妖艳血红,美得想要滴出血似得。可此时这回梦的花瓣边缘却是晶莹剔透,泛着剔透的白光,这是……?
“自妍紫被抓走那夜,它便呈现异状,起先倒未在意,谁知越往南走,这白色剔透之光便愈甚……”白忧皱着眉寻思道,“从未见过花叶会有如此晶莹剔透的……”
说到这,白忧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着如此晶莹剔透之色的花叶……
其实见过的。
就在那次的冰室里……
仍旧记得那此,圣洁之光照亮整个冰室,通透澄澈起来,恍若仙境……
那是……
冰魄草?!
对,是冰魄草?!!!
难道说,这回梦,能够感知到冰魄草的存在?!!!
而且,自那夜有了变化之后,随着他们的一路南下,这变化越来越明显……
也就是说,离冰魄草……越来越近!
这个想法让白忧眼前一亮,像是找寻到了曙光,随即便对紫肃道:“收拾下东西,继续南下。”
“是!”
待紫肃收好东西跟在白忧身后刚出院门,他家公子却被突然蹿出的一个身影扑倒在地:
“好你个白忧!……总算让我追上了!!!”
**********
烦。
闷。
这见鬼了的炎热天气倒还可以忍受。
最让人抓狂得是一旁叽叽呱呱聒噪了好几天没个消停的大嘴巴!
实在忍无可忍,白忧一记狠眼神瞥向那罪魁祸首,也就是那日出客栈迎头扑上来的火羽国堂堂二皇子——皇甫青。
收到警告的皇甫青顿了顿,转而将一肚子话对着随同他一起过来矜持话少的姑娘——妙灵小声嘀咕起来。
说来真是不巧。
那皇甫青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逍遥贵公子,自白忧担当他教学先生那日起,就一直帮他收拾烂摊子。这次南下凶多吉少,一来本来鬼族对皇甫青就虎视眈眈,而来皇甫青捉鬼本事不够,三来火明裂虽被驻足但是却是个大隐患,刚继任太子之位的火明槡需要帮助……诸多权衡下来,白忧决定不带皇甫青,于是在皇宫布好结界后特意连夜带着妍紫紫肃悄悄出门了。
谁知,他倒追来了!!!
好在一路没碰到什么恶鬼,倒是他还凭着蹩脚的捉鬼法术恰巧救下到边镇探亲遇上恶鬼的妙灵!!!自打那之后,妙灵便认定了皇甫青是个大英雄,一路尾随着。后来得知妙灵家住瞑幽国都——风苣,本着“好人做到底”原则的皇甫青就想着干脆把人送回风苣再说。
谁料,竟然在中途碰见了白忧!!!
大概这就是所谓好人有好报,看来这次救人还真是救对了,要不然他还指不定哪天才能找到白忧呢!
所以,这一路上,皇甫青笑得眼睛就只剩一条缝儿,嘴巴张张合合跟上了发条似得不知疲倦。
好在妙灵这姑娘乖巧不见怪,就由着皇甫青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时趁机偷瞅几眼白忧。
一路同行下来,气氛着实诡异。
而紫肃的一颗心一路悬着就没轻松过,直到用午膳的时候,都还替这二皇子担忧,眼看惹得他家公子板着张脸,冷得可怕,可那皇甫青似乎毫无所觉,问道:“白忧,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溜走的,我怎么不知道?竟然背着我南下游玩,真是不够意思,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就在白忧濒临崩溃下定决心要以武力赶走皇甫青的时候,却听皇甫青惊声道:“孤……鬼?!!!”
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朝门口望去,目光不由被那袭红衣都吸引了去,美得妖孽。
白忧只觉浑身一震。
“是二皇子啊!”伴着那熟悉的邪魅笑声,那袭红衣入了坐,“原来……白忧国师也在这儿……真是有缘啊!”
白忧抬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栗色眸子,那鬼容光焕发的样子与那夜简直判若两人。
“你怎么……在这儿?”皇甫青一边疑惑着,一边看白忧的反应,之前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现在的情况是……?
“我是来送东西的,”说着孤鬼将一粉色绣荷包往桌上一推,“你们谁的东西,掉了。”
一看那绣荷包,紫肃皇甫青面面相觑,不明他们中有谁会有这东西,一脸莫名其妙,显然没见过。
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冷哼了声,白忧五指一并拢欲动手,就在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妙灵斗胆伸手拦住了白忧,小声说道,“这……这绣荷包是……是我在边镇被追它们追杀时……掉的……谢谢……”
声音虽然纤细胆怯,但白忧还是听见了,看了眼周围正吃饭起劲的热闹人群,又看了眼孤鬼身后三个静站着的冥衣他们,最终没动手。
而刚刚白忧和妙灵的那些小动作,全都叫孤鬼看了去,他微微侧目,看向凭空冒出来的妙灵,笑问:“这位姑娘是……?”
“她是……”
还不待皇甫青的话说完,便被白忧厉声打断道:“二皇子现在可是不饿?!”
“哦!吃饭吃饭!”饶是皇甫青,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头,赶紧坐了下来,端起碗筷前还不忘对着一直被无视的孤鬼冥衣他们招呼道:“坐!你们几个也一起坐下来吃!”
结果遭来一记白眼,立马噤了声。
“有人好像不欢迎我?……”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眼视若无睹的白忧,孤鬼悠然起身,“既然这样,也就不打扰了,水影,我们上楼去。”
话落,孤鬼慢慢向楼上走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去。
第6章 第 6 章
夜凉如水。
朦胧月色下,一抹红影划过。
“主上。”
刚回来,水影冥衣就迎了上去,替他运功调理。自那夜的杀戮起,孤鬼便会在二更出去,三更时分回来,而后由水影冥衣他们帮着调理,以便及时将新汲取的力量融合进体内,防止新旧力量的冲撞。
这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虽然风鬼冥衣力劝,但是显然无济于事,孤鬼决心一意孤行。
运功中,隐隐听见走道传来动静,声音细如蚊吟:“白公子……白公子……睡了么?”
那是……女人的声音。
与此同时,水影冥衣感觉到手下的力量横冲乱撞不受控制起来。
“主上!!!”
运功中的孤鬼双眉紧闭,眉头紧拧成一团,努力压制住体内的怪力。
屋外那头又问了几声,不见回应。
孤鬼体内的力量慢慢顺着指引的凝聚起来,然而就在水影冥衣刚以为可以松一口起的时候,屋外那头一声清冷的“请进”犹如天雷炸开。
水影冥衣只觉手下力量突然失去了控制,往四周奔走游散,还带着灼人的温度反噬了过来。
“哇!”地一声,孤鬼张嘴便是一大口血。
“主上!!!”冥衣眼疾手快,迅速用八枚细针封在了孤鬼身上,以此缓解痛苦。
在这运功当头,若是一不小心被分了神岔开了念头,很容易诱发炎火一同发作,疼痛非常人所能容忍。
“没事。”孤鬼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又跌了回去,只好转头对水影道:“扶我到床边。”
三岁小孩都哄不过,还拿这把戏骗人,水影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心里一气,说起话来也就口无遮拦:“你倒是心心念着他,在这客栈住得十来天里,他何曾瞧上你一眼!头天碰上的时候他恨不得立马杀了你,结果那丫头片子抬了抬手,他居然就忍住了没动手……”
看到孤鬼黑下来的脸色,冥衣抬了抬下巴,示意水影住口,可显然不管用,这一路上受的气哪是水影那脾气能憋得住的,非要发泄出来不可。
“一到三更半夜的往男人房里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天我还亲眼看见她又去了一次,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孤鬼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
“主上,你对他痴痴念念千百年做了这么多,可结果呢!到头来还抵不上一个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你明知他是个无心之人……”
“够了!!!”啪的一声巨响,孤鬼一掌拍在床沿,床脚应声而断。
水影一时被吓得噤了声,抿嘴看着孤鬼不敢大声喘气。
“你说得没错,他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服于天命……不甘心他这般活着……不甘心他……他真的就这么……忘了我。”最后几个字近乎说得颤颤巍巍,孤鬼深吸了几口气,笑得凄美:“所以,我并没你想得那么伟大。”
屋内沉寂了下来,孤鬼望向窗外的满目星辰,目光深邃。
直到过道那头传来关门和离开的脚步声,孤鬼才有所动静,起身,双臂向两边平举,若每日清晨刚起来那般,对水影笑道:“好影儿,帮我理理衣裳,要弄得好看些。”
一盏茶之后,孤鬼来到那人门前,扣响了房门。
“谁?”里头传来那人警觉清冷的声音。
“我!”
自那孤鬼在屋外应了声,屋内就没动静了。
孤鬼就站在屋外耐心地等,反正那房门迟早要开,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总归是要开的。
暗暗较劲下来,果然不出所料,破晓前那房门终于“嘎吱”一声,有所松动开了个缝,一副就是不让你进来的姿态。
残留的药香味也跟着漫了出来。
孤鬼皱了皱眉,径自推门而入,过道的夜灯钻过门缝溜了进去,勾勒出端坐窗前的瘦削身影的背面轮廓。待房门合上,屋内又陷入了黑暗,连着那人影都带上几分飘渺,不真切。
喉咙里咕噜了好几次,孤鬼激动得始终发不出声音,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
屋内静悄悄,偶尔伴着一道清香。
每向前走一步,孤鬼身上的肌肉就紧一分,生怕下一秒,又是一脚踩空独自梦醒。
忧儿~
忧儿~~~
忧儿~~~
那声呼唤剧烈地冲撞着孤鬼的胸膛,仿佛随时可能冲破自制脱口而出。就在他伸手便能触碰到那瘦削肩膀的前一刻,白忧蓦地回头,一双眸子亮如寒星:“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忧儿~~”孤鬼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轻声唤道。
“忧儿?……你看清楚,这里只有火羽国国师白忧。”
“手臂的伤好了么?上次默认他们出手伤你都是我不对,所以我来赔罪了。”说着同时,孤鬼极其自然地伸手想去查看白忧的手臂。
却被白忧用避之如蛇蝎的闪电速度避了开。
“伤我?赔罪?!!!”白忧觉得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你放走雾沧,又在三日之约那天趁火打劫重伤紫苏、血洗白府、偷走冰室的冰魄草……我倒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你要如何来赔!!!”
孤鬼起初是莫名其妙,因为白忧说出的这些词,除了“放走雾沧”,其他的没一个他听懂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看到白忧吐血昏倒的那一刻,气血攻心炎火复发,而后的事情他全然不知,因为他自己也昏了过去。
而这一昏,直到冬去春来才醒。
自己给白忧下了药从而使他功力短暂丧失,使得雾沧被放走,而后答应的三日之约因为自己昏迷所以没能赶去给他一个解释,所以白忧才会恼羞成怒,以为自己欺骗了他。孤鬼一直以为白忧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下狠手。
可万万没想到,白府竟遭受了如此劫难!
但所有所有的疑惑都没不及听到“冰魄草”三个字时震惊!!!
上次孤鬼炎火发作时,甚至不大清楚,所以对于白忧那时就已经逼问过他冰魄草下落一事没了印象。现在清醒的状态下乍一听到,就像个闷雷,把孤鬼给蒙住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冰魄草……为何会在白府冰室?”
它不应该是在沩山的么?!
“为何会在白府?”说到这里,白忧的神色莫名诡异了起来,深深睥睨了孤鬼一眼,忽而抬手关了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便抛出三日之约的幌子,将我骗去大都城门郊外,而自己却潜入白府偷那冰魄草,不巧被紫苏撞见,于是对他痛下杀手,血洗了白府……逃之夭……夭”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一道白光似刀刃劈了过来。
“若我说全然不知情,你信不信?”孤鬼翻身一躲,跃上房梁。
“信!怎会不信?!”白忧抬手又是两记白色刀刃,映着眼里的愤怒火花,美若天山雪莲。
白忧根本不给孤鬼反应时间,紧追不放,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屋内已是交手几百回合。屋内空间狭小,又因客栈人多,所以白忧并没施展全力,怕惊动了大家误伤了无辜。
而孤鬼也正是明白白忧的顾虑,所以始终绕着房梁周旋,对于半夜刚挨过炎火煎熬的他来说,躲也是个吃力活了。
而反观白忧,从容不迫,身后干净利落,再这样下去,还没完没了了,没被打死,倒是先把自己累死了。
“忧儿,你听我说!”孤鬼一个闪身,停靠在房梁一角。
“听你说?”白忧停了一下,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猛地一个闪身便直击孤鬼面门而去,“当初就是因为听你说了太多,所以才……”
在到达孤鬼跟前那一刻,白忧却陡然停住了。
“才怎么样?”孤鬼头一伸,贴着白忧的鼻尖,好奇问道。
“才……才错信了你。”
话落,白忧整个人突然软身倒了下去,孤鬼顺手一捞便将人捞进了怀里。一个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朝床边走去,强作镇定的脸上,是大汗淋漓后的青白。
好在黑夜里,他看不见,孤鬼一边暗自庆幸,又一边觉得自己无用,如今这么点力量,连这国师都制不服了。
“你……又……下药!!!”白忧整个人软软摊在孤鬼怀里,咬牙切齿道。这才醒悟,方才屋内的那若有若无的清香,有问题。
“不是我“又”,是你自己不知长进,上了一次当还能会有第二次。”孤鬼笑得肆意不羁,口气办不正经的,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可真到了床边,孤鬼轻手轻脚将人放下拉过被子替他盖好后,却只是翻身上去隔着一尺距离,在被子外和衣睡下了,没再有所动作。
一个被子里,一个被子外,中间隔着一尺距离。
白忧还未出口的话,在这一瞬间被都堵住了胸口。
眼前的一切,给人一种错觉,恍如又回到当初,孤鬼温柔却惶恐,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收起所有的喜怒哀乐默默陪伴着,知道自己不喜欢他的靠近,便在同榻而眠时刻意保持一尺距离。
疏离却温暖。
仿佛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噩梦,这鬼未曾欺骗自己,未曾伤害自己,未曾血染白府。
但只是仿佛。
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东西会留下抹不掉的痕迹,曾经的温柔体贴会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无情地解剖着被温柔呵护的人,直到将好不容易抛出的信任都碎成粉末,才肯善罢甘休。
从此,再也不敢也不会将信任付出,哪怕一丁点儿,都没门!
而后剩下的是空荡荡的胸口,像被人掏空般,只剩最底下的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那些美好的回忆,放大痛苦,痛得人四肢百骸都战栗起来。
白忧揪住胸口,抵挡骤然剧痛的胸口,蜷缩成一团,当美好回忆破碎的和仇恨燃烧的两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互相撕裂时,他感觉自己也跟着要被撕裂了。
迷迷蒙蒙中,听见有人唤他:
“忧儿~~”
“忧儿~~~”
“住口,谁许你这么叫的!没大没小。”
“你不是说,在人间,对于亲近的人就可以直呼他小名儿么!”一红衣银发少年狡辩道。
“你也知道那是在人间,那不过是以前我做人时候的名字,可眼下是在天庭,我现在是个神仙,所以你应该叫我百、花、仙!”一拍少年脑门,白衣人教训道,“更何况,我比你年长,怎么可以随便叫我小名儿!”
“唔……”少年满脸委屈地捂着自己被拍痛的脑门,自知理亏,却还是粗着脖子无理道:“我不管!我喜欢你,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以后就叫你忧儿!哼!臭神仙!”骂完一撒丫子就跑冲着白忧跑来。
待那红衣银发跑近一看,除去那发色,样貌竟和孤鬼样貌重叠,如出一辙。
“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白衣人自顾哼哼了两声,笑着摇头,也不追去,迈步离开。
白忧想开口让他等等,可谁料那白衣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蓦地睁眼,窗外已是日上三竿,正对上一双栗色眸子,深情如水。
“好些没?”孤鬼拿着湿毛巾,温柔地伸他擦拭额头,五指修长有力,白肌若雪,墨发如瀑,美得妖娆。
除了发色,样貌和那梦中少年,一模!一样!
“你……是谁!!!”
一个手抖,孤鬼手里的湿毛巾掉在了地上,随即他立马低头拾起那毛巾,调笑道:“怎么?昨晚还同床共枕了,一觉醒来,就不认人了?!”
“你、究、竟、是、谁!”白忧双眼死盯着孤鬼,一字一字问道。
笑容霎时僵在了俊脸上,孤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抿紧了嘴唇皱着眉。
就在白忧以为自己即将解开一个被隐瞒了很久可能关系到自己未来命运的大秘密时,蓦地被俯身压来的孤鬼掠去了唇,夺取了呼吸。
起初孤鬼只是打算来个简单的两唇相触,点到为止,可谁知这一触碰,就像着了魔似的,那份柔软仿佛带着巨大魔力,引着他忍不住伸舌探进了那人口中,进一步攫取芳香。
药效还未退去的白忧根本无力反抗,徒劳挣扎,越是挣扎,越是勾起隐藏在孤鬼体内深处的肆虐,那股肆虐在这些日子炎火的作祟下猖狂起来,却只能在深夜借以杀戮发泄。
可眼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了。
两手被压在双侧被迫仰头承受着口中疯狂的攫取,孤鬼仿佛要把那灵魂也吸出来般,舌尖深入到咽喉口,肆意翻搅,带来又麻又痒又难耐的奇异陌生感觉惹得白忧惶恐不安。
他眼看着那双栗色眸子逐渐变成淡淡的红色,渐而转成深红。
疯了!
孤鬼双手不自主地探进了白忧的衣底,冰凉的触觉记得白忧浑身一个机灵,扭腰避开,却无济于事。
真是疯了!
白忧生出一种错觉,孤鬼要将他生吞了去。
眼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忽而“嘎吱”一声房门响,这才打断了屋内纠缠不清的一人一鬼。
紧接着,便是尖叫“啊!!!”
“啊什么啊,吓死人了。”一把推开水影,皇甫青推门而入。
然后是第二声尖叫,又大又响又浑厚,整个客栈都听见了 。
“啊!!!!!……好你个孤鬼!……我……我拍死你……你竟敢非礼我家白忧!……我我我……我今天非宰了你!”
然后……
然后孤鬼邪魅一笑,跑得比兔子还快,后面皇甫青拿着专门用来捉鬼的软剑,穷追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老眼昏花,真是年纪大了,恩恩,早睡早睡。
第7章 第 7 章
孤鬼这一溜就是溜了三天,三日后回来把一裹着东西的白布给了紫肃,让风鬼冥衣他们连夜护送紫肃回火羽国救治紫苏,白忧便带着皇甫青和妙灵她们两个拖油瓶继续南下,救妍紫。
到底能不能救紫苏的命,也只有等紫肃回去了才知道,所以这孤鬼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杀!
那天这般冒犯自己,真恨不得立马灭了他,但还是忍住了。
回想到那天梦境里和孤鬼长得一模一样银发红衣少年,和一个只有背影也人被叫做“忧儿”的白衣人……
白忧就头疼,隐隐感觉到,背后藏着他一直忽略的重要事情,所以暂时把随时要和孤鬼厮杀一番的恨意收敛了起来,同时也宽宏大量,容忍了孤鬼的跟屁虫行为。
不过宽宏大量也是有个度的!
你见过哪家的跟屁虫整天一双眼睛春心荡漾地盯着人不放,最后连如厕都要跟着去的?!!!
过分!
白忧剑眉皱得跟把剑似得,回头瞪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的孤鬼道:“你、先、去!”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犯蠢,眼前的是鬼又不是人,要是谁看到向来英明神武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大人现下说出这话的表情,简直要笑掉大牙。
丢人!
唰的一下,白忧满脸通红,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知,孤鬼还好死不死笑得一脸谦让坦然地回道:“你急你先去。”
换来的……
自然是找死!
远处,妙灵看到本应如厕的两人突然打得水深火热,一脸莫名,便皇甫青:“青公子,他们这是……?”
“咳咳咳……他那是找打,打打更健康!”皇甫青一本正经地一边说,一边捂住姑娘的眼睛,生怕她看多了也跟着变得暴力起来。
而一旁死活不肯跟去护送紫肃回火羽国坚持要留在孤鬼身边的水影,看向孤鬼的目光却是一片凝重。
他隐隐觉得孤鬼没说实话。
孤鬼骗人。
呼尔山终年积雪,风萧萧。
“老仙,好久不见。”
“哼~这是你要的东西。”立在山顶枯石上的身影负手背立,抬手将藏于袖子里的东西朝后扔去。
红衣飞身接住,稍有急切地打开白布查看了下,而后快速折好放入了衣襟,双手作了个揖:“有劳了。”说罢便转身,似是又急事的样子。
“拿了东西就一走了之?”
“不然呢?”
“你现在体内气息浑浊不堪,力量横冲乱撞……”
“又不是一般的凡人,怕什么。”
“呵~不怕?!”背立的身影蓦地一转眼便朝着这边攻过来,裹挟着霹雳之势,红衣险险躲过五招,第六招时被拇指与食指形成的虎口扼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老仙继续道:“你看,只要六招,便可要了你的命,弱不禁风。”
“那是我让着你。”红衣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道。
“是么?!”老仙冷哼了声,“可你现在的功力偏偏连已是凡人的他都不如。”
红衣咬牙,袖子里的五指关节掐得咯咯作响。
“炎火的滋味想必你已经尝过了,当初在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染红了半个天庭。如今你竟用这残破之躯与之抗衡,岂非蚍蜉撼树飞蛾扑火!”
红衣眉宇间是浓浓的忧伤:“听上去是挺在理的……但……”他忽而唇角一勾,莞尔笑道,“如此若是能成功将那家伙引出,我倒还是赚了。”
“你……!执迷不悟!!!”
“多谢表扬!呵呵~~~”
“喂,自己偷笑什么呢?”皇甫青上前推了推笑得莫名的孤鬼。
“啊?没什么。”孤鬼摇了摇头,收回思绪,才走了会儿神,白忧已是走出了几百米远,听着妙灵叽叽喳喳正起劲,也不知等等自己,真是的!
一跺脚,孤鬼老远便大喊了几声,狂风似的追了过去。
瞥了眼追来黏腻腻贴在身后的孤鬼,白忧顿时没了兴致。这些日子,无论是走路喝茶还是如厕,那孤鬼始终贼贼地瞅着自己目光十分不友善,自己有种时刻被视奸的感觉。
很不爽,但又不能发作。再过两座城,就到瞑幽国都了,找到妍紫才是当务之急,便也懒得计较。
到了个歇脚的地方,大家一桌子围着刚坐下,孤鬼就挨了过来,甚至还伸手去握白忧的手指。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白忧不着痕迹地甩开,随后往凳子边上挪了挪。
谁料孤鬼又挨过来,白忧继续挪,再挨,再挪……
直到白忧一屁股坐空,差点坐到了地上,孤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白忧的手,带着往自己怀里靠,一边还厚脸皮道:“怎么连个凳子都坐不稳。”
白忧瞪了他眼,对着一桌静看自己的几个冷声道:“吃饭!”
孤鬼一边偷笑,一边给白忧夹菜,厚着脸皮道:“忧儿~~~来,尝尝这个。”
肉麻的语气惹得一桌人忍不住想吐,孤鬼浑然不觉。
可谁知,白忧转眼就把碗里的东西夹给了一旁乖巧灵气的妙灵,还用世人从来不曾听过的语气温声道:“灵儿,多吃点。”
“谢谢白公子。”
不知看气氛天真懵懂的妙灵接过菜,还温声细雨地道谢。
孤鬼不服,又夹,白忧又温柔给妙灵,妙灵道谢,孤鬼再夹,白忧再温柔给妙灵……
如此来来往往不下十次,终于“啪”地一声,孤鬼放下了碗筷:“吃饱了。”赌气往外走。
这下才反应过来的妙灵也终于察觉到了气氛,以为是自己造成的,连忙冲着孤鬼喊道:“孤大哥,我……”
“随他去。”白忧冷冷打断了妙灵。
走出去的孤鬼身体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整天。
直到半夜,睡梦中的白忧突然听到房梁被撞击的闷声,他猛地起身,看向房梁。
“你来做什么?”房梁上多了道影子。
“睡觉。”闯入的孤鬼半弓着一条腿,倚坐在房梁上,语气慵懒不羁。
刚刚那闷声……似是……身体剧烈撞击在房梁的声音……
这鬼今夜闯入的动静,为何如此大?
孤鬼背对着白忧的床,加之屋内昏暗除了窗外的那点星光,所以白忧只能看到垂落在半空中晃荡的红裳一角,看不到孤鬼的脸。
空气中,泛着浓郁的血腥味。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半夜,孤鬼废墟中杀戮汲取力量的情形……
又是杀戮,又是力量紊乱,所以才会走了岔,像现在这般,力量失去控制,连下落都控制不好,撞上房梁。
终究是最低等的存在,白忧不屑地抖了抖被子,躺下,翻了个身面朝里墙,和孤鬼来了个背对背,继续睡自己的。
静了很久。
久到已经困倦袭来要入眠时,孤鬼又道:“为何唯独对我这般冷漠?”
“……”
“看着我被你气成那样,也不说句好听的安慰安慰。”
“……”
黑暗中,孤鬼闭眼仰头,无力地靠在梁柱上,右手五指深深嵌进了自己的左臂的皮肉里。炎火烈性的进一步发作使得他视线一片模糊头昏欲裂,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嗡嗡作响。
白忧没答话,屋子便又静了下来。
静得无情,无情得可怕,可怕得偌大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
侧脸望向床缦后侧躺着的白忧背影,仿佛彼此间隔着的出去十万八千里的路途,还有千百年的时空,莫名孤鬼开始觉得冷,浑身开始颤抖,这种冷渗透到了骨头的每一寸,冷得冻成冰,刺得每一寸肌理都生疼生疼。
上次在火羽皇宫,白忧怀疑误会了孤鬼,孤鬼一气之下跑去了大都郊外,等了整整五天五夜,等白忧来找,结果是孤鬼自己厚着脸皮回了白府。
前些日孤鬼去替紫苏拿药,回来后在客栈外整整等了三天三夜,等白忧来找,结果是孤鬼自己厚着脸皮回了客栈。
今天孤鬼因为白忧那故意的举动气得在庭院等了整整一天,等白忧来找,结果是孤鬼强忍着炎火的病痛自己厚着脸皮闯上白忧的房梁。
呐~~
忧儿~~~
你再对我的离家出走不管不顾,要是哪天我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也是会疼的。
我是最怕痛的。
不要每次都让我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己厚着脸皮回来,好不好?
床缦后是那人绵长均匀的呼吸,孤鬼的笑虚弱得近乎绝望。
第8章 第 8 章
二更之后,夜色愈浓。
幽静的床缦后隐隐亮起一点白光,渐渐变亮,泛着冻人的寒意,硬是把白忧冻醒了。
发觉这白光是从自己袖子里发出的,伸手一探,探出了发光的源头--回梦花。
只见它花朵的一半都染成了剔透的银白色,晶亮透明,趁着花瓣底下妖艳的红色,霎时好看。
“臭神仙,你过来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作什么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你又惹了哪路神仙?”
“我没有!”捏紧了藏在背后的一大束妖艳红花,红衣少年粗着脖子生气地反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一直是个长不大到处闯祸的小白貂么!!!”
“且不说你私自下凡十日不归,刚刚又去偷喝水衣仙子刚提炼出的圣泉水是怎么回事…”白衣人一一把罪状数列出来。
“我没有!…那…那是…我……那是意外,我才不稀罕喝那东西……又苦又辣的……”红衣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发现一解释反把自己交待了出去,脸上一片火辣,转而不耐烦道,“你到底过不过来?!!!”
“没看我正忙着采蜜么!”自顾做着手里的事情,白衣人头也不回道。
身后的白衣少年攥紧了拿着花朵的手指,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身影。指关节泛着的青白泄露了他内心的胆怯惶恐,惶恐自己会被拒绝,被耻笑,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向自己喜欢的人郑重表达爱意。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特地偷偷下凡去人间寻个天庭都没见过的宝贝来,这一寻,便是一百年,好不容易才寻来手里这一片稀世的花。为了壮胆,他便偷喝了那圣泉水,生怕表白的时候,一紧张咬了自己的舌头。
深吸了口气,红衣少年咬牙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过来!还是不过来!!!”
“不过来!”白衣人抬手擦了擦额前的细汗,专注手里的活,“你若闲得没事做倒是过来帮我把那一片花的蜜给采了。”
满腔的热情换来的却是彻底的无视。无视的背后是不平等的目光,他永远把自己当作长不大的小孩子,所以每次对他说喜欢时,他总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红衣少年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很蠢,百花仙是天庭无所不能的神仙,除去仙力无边,还酿得一坛好酒,吹得一曲好笛,赋得一手好诗,也只有他才配得起作天界太子的太傅。而那太子又偏偏喜欢得百花仙到不能自已,整天跟在身后半步不离身。两个人整天腻歪在一起,哪有自己插足的份儿。
想想这段时间自己被冷落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是天界太子万人捧着,将来是要当天帝的,哪像自己,一个不知从哪路捡回天庭的野貂,没爹没娘无名无分的,有谁在意,那神仙不过一时发了善心收留了自己,为了不被抛弃才闯祸引得他的关心在意,现下人家有天界太子追着,哪还愿多看自己一眼,是自己痴心妄想,癞□□想吃天鹅肉。
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一旦点燃,就剧烈燃烧膨胀起来,膨胀到极限,便喷发了出来。只见红衣少年气得一脚将手里的花碾了个粉碎,连着大骂了三声臭神仙,甩手朝天香山里跑了去。
白衣人这才感觉到不对头,待回过头来,红衣少年早已不见了人影,徒留身后残红一地。
走近一看,竟是回梦花!自己在人间苦苦寻觅了千百年未果,不想却被那白貂找到了。再回想到刚刚红衣少年的反应……
糟了!
不理会满身的泥土,白衣人顺着风中的味道,急急朝山里追了过去。
待找到他时已是夜幕时分,太阳早已落了山。一入夜天香山便是寒意逼人。
此刻,红衣少年已是个白衣少年,负气得把红色狐裘大衣脱了丢在了一旁草地上,浑身只着了件底衫,头发身上覆着薄薄的冰,冻得直发抖,埋头蜷缩成一团。
当初捡回他时,也是这副模样,楚楚可怜,却偏偏又固执不开窍。
白衣人看得是又心疼又恼火,拿过那红色大衣一把上前把人抱住,“你倒是硬气,又不是不知天香山夜里的天气,没被冻死算你走运,合该活受罪。”
“走开!!!”
“还没说你,你倒来劲了!”
“你走!我就爱活受罪!!!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难不成你要冻死在这里!!!”白衣人气得火冒三丈,拿起衣服一把将少年整个包住。
“我不要人管,更不要你管!!!”被戳到痛处,少年掀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丢,回身大吼道,“你送得这破衣服我也不要了,你就让我冻死了好了,死了就不碍你眼了,省得你看到我就心烦!!!……”
白衣人一时顿住,愣愣得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少年泪流满面,震撼得说不上话来。
“要是讨厌我……你你……你早告诉我啊,这次去了人间我……我就不回天庭了……不来找你了……可……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呜呜呜……”少年一抽一抽,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本来我就是你捡来的……现在你……你有天……天界太子了……嫌我……碍事了……不想理我了……我……我现在冻死在这里……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呜呜……以后……”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少年难过得呜咽起来。
蓦地一把被白衣人搂在怀里,心疼道:“傻瓜……谁说我不要你了!!!”
温柔宠溺的语气让满腹委屈的少年鼻子一酸,死死回抱住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你!!!就是你说的,你不要我了!!!不看我不理我不管我!就是你!你个臭神仙!!!”
“没有不理你,没看我正忙着么。”摸摸少年的头,白衣人耐心安慰道。
“你有!我千辛万苦送花过来,你瞧都不瞧一眼,就只会对你家太子笑!呜呜呜……你偏心!我恨死你了!!!”少年不依不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什么时候太子成我家的了?白衣人一脸莫名其妙,但看到少年哭皱了的脸蛋儿,只好低头认错道:“好好好,是我偏心,是我不对!我错了,我没有不要你的花。”
“真的?”
“嗯。”
少年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接受我的花了?”
“嗯。”
“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了?”
“……”
“呜呜呜……你看,我就知道你骗人!!!呜呜呜……”少年一把推开白衣人,又开始撒泼大哭了起来。
“快穿衣服别冻坏了!”
“不要!你个大骗子!呜呜呜……”
白衣人被哭得头疼,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愤愤一把捡起红衣,拉过少年,强行给他穿上,少年拼了命地挣扎,几个来来回回,白衣人忍无可忍,最后一把扣住少年的后脑勺,低头吻了过去。
“唔……嗯……”少年惊得瞪大了栗色的眸子,难以置信。
仿佛过一个世纪之久。
吻罢,衣服也穿好了,白衣人揉了揉少年的银发,温柔道:“我们回家,嗯?”
“……哦。”少年只觉整个都飘飘然了,糊里糊涂地任由扶着起身回家。
一路下来难得温馨,少年心里跟灌了蜜似得还没来得及回味刚刚薄唇那清凉的温度,却听白衣人道:“你这白貂屡教不改,罚你三天紧闭,看你还敢不敢私自下凡!”
“……!!!白忧,你个混蛋!!!”
白衣人听了也不恼,回眸一笑,倾万城。
白忧!!!
那个被叫做“臭神仙”的白衣人,居然也叫白忧!!!
而那相貌,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
那被唤为“白貂”的红衣少年又和孤鬼一模一样!!!
自己还主动吻了他!
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梦花传来的记忆震得白忧浑身一个激灵,失手将那花扔到了地上。
花瓣上银白色的亮光一闪一闪,照亮了一旁的点点血光,再映衬着窗外的点点星光,煞是诡异。
眼角一道清光闪过,白忧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一个翻身上了梁。
然后……看到了已经近乎自残脆弱无力的孤鬼,左臂上的鲜血划过手臂,顺着房梁,一滴一滴,滑落在了地上。
“怎么醒了?不会是梦到我了吧……”孤鬼吃力地睁开眼,笑问道。
“你在做什么!!!”眼前的孤鬼和刚刚在雪地里脆弱无助的红衣少年慢慢重叠在了一起,白忧莫名恼火起来,一把夺过孤鬼的手臂查看。
却被孤鬼避了开,自顾拉下衣裳遮盖:“没什么可看的。”
白忧不依不饶,非要拉过来一看究竟,刚刚那些问题盘在脑海挥散不去,不看不罢休。
孤鬼躲不过索性将手往身后一放,笑得疏离:“我做什么,和你无关,白国师。”
不料白忧竟闪身来到孤鬼身后,非要一探究竟,孤鬼刚要闪躲,可此刻正是体内炎火猖獗之时,哪里提得起半分力气,脚下一个失力,竟然直直跌了下去。
“砰!”
随后是沉闷地着地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白忧始料未及,不曾想过这鬼竟虚弱至此,而待他去扶孤鬼时,再次被孤鬼避了开。
孤鬼只当白忧刚刚是有心看他笑话让他跌下房梁,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冷漠无情,可胸口却还疼得紧。强压住体内的炎火,孤鬼扶着梁柱吃力站了起来,样子颇为狼狈。
“……怎么会这样?”白忧恼怒道,不知是因为孤鬼这副模样,还是因为自己今晚屡次被孤鬼拒绝。
“哪样?”孤鬼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掸去身上灰尘,“不过是些蒙人的苦肉计,你倒上钩了,有趣!”
“蒙人?!!”这次白忧没轻信孤鬼说的鬼话,只见他眉稍一挑,转眼一道闪电似的抬手制住孤鬼受伤的左臂,一手扼住孤鬼的咽喉。
孤鬼闪躲不及,一直被制着抵到了墙角。
“别告诉我,这也是蒙人?!!!”手掌能清晰感觉到孤鬼体内力气全无,体内浑浊气息得横冲直撞。
“是……也不是。”
看到孤鬼那无所谓的笑容,白忧莫名觉得来气,就像刚刚那个不懂爱惜身体的红衣少年,让人又气又恼:“你和那白貂,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貂?!!!”孤鬼一脸被雷劈了的震惊,对上白忧眼里的疑惑的神色后,又安心了下来,笑得一脸坦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这鬼从没说过实话,总欺骗自己,今天非要让他说个清楚,那总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梦花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有种感觉,这一切的一切孤鬼都清楚,只有自己蒙在鼓里,而孤鬼则在一旁嘲笑着自己无知,这种感觉让白忧不安却无能为力,不由收紧了咽喉的五指。
“忧儿~~~”被制服在墙角的孤鬼无力反抗,只能仰头深吸了口气,吞咽下嗓子里涌出的血腥味,喉咙里咕噜着唤道。
“说不说?!!!”
““疼~~~忧儿,你抱抱我,好不好?”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孤鬼一头栽进了白忧的怀里,昏了过去。
第9章 第 9 章
“说过多少遍了,每次洗完要先把头发擦干!”
“麻烦!”
“……那干脆替你剪了省事?!”
“才不要!父亲说了,我这身皮毛是很珍贵的,不能随便剪了!”
“……那还不快点擦干!”百花仙无语道。
“你帮我!”
“……”虽是极不情愿,但白衣人还是捧过湿哒哒的银发,细细擦拭起来。他喜欢银发干爽后的亮泽光彩,那是他这活到现在见过最漂亮的毛发。
少年懒洋洋地趴在百花仙腿上,舒服地眯起栗色的眸子,望着泉水出神,回想到那日突如其来的吻,就莫名心跳加速,仰头刚好对上那双黑玉眸子的无限温柔,耳根子感觉跟火烧似得。
“忧儿,你那天那样……算是答应了?”
“哪天?哪样?”
“就是……就是……那个啊……”
“你在说什么?”百花仙一脸迷茫。
“就是……就是你主动亲我的那次啊!!!”少年急得大喊,生怕百花仙不认账。待说完,却听“噗嗤”一声,身后百花仙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你是故意的!”明白过来的少年又欢喜又窘迫,起身一把将人扑倒在地,“你以大欺小,快向我道歉!”
回应他的是一片清润的笑声。
“再不道歉,我……”面前的白衣人笑得清贵动人,少年只觉身体某处燃起一团小火焰,他咽了咽口水,沉声道,“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罚什么?”
毫不知情的百花仙无意识地挑了下眉,清冷妩媚,美得不像话,抽去了少年的最后一丝理智。
猛地扣住百花仙的玉手举过肩头,少年低头攫去他的唇。铺天盖地的吻狂热又霸道,根本不给百花仙任何反应时间,带着炽热的温度灼烧着白衣人的每一寸肌肤。
“唔……你……嗯……”想侧头避开,可身体却不自觉地贴向伸进腰身的修长五指。
“忧儿~~~忧儿~~~”少年的栗色眸子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深沉,一手解着白衣人的前襟,沿着脖颈的玉白皮肤吻上了胸前。
“不……啊……啊……嗯~~~~”莫名的酥麻感觉让百花仙惊慌起来,微弱地反抗着。
“忧儿~忧儿~~~~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雪白的香肩露出,立时叫少年倒吸了口气,下一瞬便埋首啃了上去。
热。
难耐得热。
感觉要被融化了。
然而还未待细细回味其中滋味,蓦地一转眼,竟失足掉落在了天庭南风门。
只见万军齐聚南风门,双方对阵,黑压压一片。为首当中,两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忽而一白衣人自天庭万军队伍中飞身而出,迎上对面军队中一幻化不断的云雾,在那云雾之中坐镇的便是敌方首领。
见有攻击,那云雾立时迎了上来,瞬间围住了白衣人,黑白两股实力激烈打斗,缠绕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两军也开始了混战,场面一片混乱,甚是惨烈。
而空中那团云雾被操纵着变幻莫测,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时而化成狂风裹挟千军万马之势,时而又化成骤雨电闪雷鸣,时而化成云雾遮天蔽日,而躲藏在浓浓云雾背后,竟是……!!!
炎火!!!
不……
万道炎火化作利箭,呼啸而来,照亮了整个天庭!
忧儿,小心!
不……不!!!!!
然而,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少年眼睁睁看着那白衣人儿万剑穿心,似天香山被风吹落的花瓣,飘飘摇摇最终跌落下来。
不,不要!!!
不会的!!!
忧儿!
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是天界最神通广大的上上仙!!!
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却一动不动,不回答我呢?
“不!!!!忧儿~~别吓我!!!醒醒!!!听到没有!快醒过来!!!呜呜呜……你我睁眼啊!!!……天帝老头儿,快,快派人来救救他!!!快点,我求你了!!!!”
“救?怎么救?如今他仙根尽毁,我也无能为力了。”
“不,你能!!!只要你肯散去你天帝的力量,一定可以救回他的!求你了!!!!”
悲痛的哭嚎声却仍是没能感动天帝:“放肆!这种要求岂是能随便说的!!!天庭没有了天帝,岂不六界大乱!!!”
“可是,是你让他送死的!!!你还他命!!!”
“护卫天庭本就是神仙的职责,再说……”
“我不管!你害死了他!你要偿命!”
“放肆!再敢妖言惑众我就把你送上天邢台!……也罢,暂不跟你计较这些,三日后他魂魄散尽便再也入不了轮回,你且好好陪陪他。”
入不了轮回?
那……岂不是……永远消失了?!!!
不!
不要!
不!!!!
心里一惊,猛然睁眼,对上明亮似玉的黑眸,疏离却恬淡。
“醒了?”略带着凉意的手覆上了额头,擦去额头那密密麻麻的汗。
是梦。
他还活着。
那就好。
孤鬼心有余悸地晃了晃脑袋,可还是觉得眼前的人不真实,便从被窝底下伸手去拉他手,只有握在手里才肯安心。
不想,一触碰,白忧立马似触电般拿开了手。
孤鬼尴尬地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咧了咧干燥发白的嘴唇,无奈地笑了笑,将手缩回了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里。
那笑莫名刺痛了白忧,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那鬼:“怎的满头是汗……”
“白忧。”
“额……嗯?”白忧错愕。
“抱抱我。”
“……”
身后没了动静。
“果然~~~~我又在妄想了。”死死攥紧胸口,孤鬼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也罢。
不抱就不抱。
我还不稀罕呢。
你是白忧,又不是我的百花仙,你不理我,那我梦里找他去,哼!
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是努力闭紧双眼,要赶紧睡着才是好的,入睡了,就不孤单了。
这是孤鬼第二次这么恳求了。
看着缩在被窝里剧烈颤抖的那袭红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白忧知道,他伤心了。
抿了抿薄唇,白忧最终掀开被子躺了过去,贴着腰身从后面搂紧了孤鬼。
怀里的身体剧烈一震,抖得更厉害了。
这鬼——明明比谁都容易受伤,却总是藏着忍着不让任何人看见。
莫名,自己的胸口因着孤鬼,又开始发疼了:“睡吧,我在。”
第10章 第 10 章
晨光熹微。
窗外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花香。
不静谧,却一派祥和。
望了望身边睡得深沉的那袭红衣,俊美的美容,剑眉斜飞入鬓,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片小阴影,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轻抿着,唇色有些苍白,但唇形好看,不自知地手竟抚上了那薄唇,细细摩挲,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惊得立马收回了手。细细想来,自己竟从未仔细打量过这鬼的模样,眼前的一切突生出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自从遇到孤鬼,自己总会做些奇怪的梦,梦境和现实总是重叠交叉又相悖,让人不禁迷惘。
但也因此,更加坚定,这种熟悉的未知感觉一定事出有因,绝不是无中生有。
睡梦中的孤鬼双眼轻阖着,双眉拧紧不安,嘴里喃喃着什么。
俯耳一听。
“臭神仙,不许死,听到没有……不许你死……我不许,你快醒来……”
臭神仙?
孤鬼口中的臭神仙……死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从这鬼口里听到这个称呼,直觉头疼,似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汹涌出来。
那是……
躲在背后的到底是什么!
白忧不由头疼得以手扶额,努力想看清藏在脑海深处的到底是什么,却始终模糊一片。
与此同时,心底生出的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是疑惑,不是困惑,而是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嫉妒,还有愤怒。
愤怒?
因为嫉妒而愤怒。
这鬼总对着自己说喜欢,可每次关键时刻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人。
……神仙?
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而且……还是相貌一样的……神仙?
所以自己嫉妒。
这鬼喜欢的是那个神仙,而那个神仙……死了?!
所以他才找上了自己,一直对着自己说喜欢,可实际上……
而身为国师的自己,情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鬼左右。
所以才会在导致那次在皇宫地牢,中了他亲手下的药,毫无反击之力,眼睁睁看着他取了自己的血,解去符咒救走雾沧!
“忧儿,身为国师,对鬼族决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对它们动情!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一旦动了情,不仅你自己要历经劫难,整个人间也要跟着遭受大劫!所以,你要切记,此生切勿动情!!!”
完了,白忧,你早就对这鬼动情了!灵魂深处,一个声音说道。
不!
自己没有!
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又对这鬼一再纵容?
不。
不是的。
绝不可能。
不是?那个声音冷笑道:不是的话,你这次又为何再次对他手软?眼下这鬼就睡在你旁边,杀他易如反掌,若真没动情,就现在杀了他!证明你的决心,证明你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证明你心系的是天下苍生!那夜你明明看到他对同类的杀戮以此来汲取力量,不久的将来,他便会开始杀人!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你。
上次他接近你,利用你的血如愿救走了雾沧。那么这次呢?!
不!
这次他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不要说了!
你在逃避!这么久来不听不看不想地在自我欺骗!故作不在意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么!你忘了老国师的话了么!难道你要整个人间都因为你而遭受劫难么!
跟随着那声音,瘦削的手指满满伸向毫无所觉的孤鬼,可刚触碰到那如玉皮肤便如触电般,白忧立刻缩回了手。
是的,完了。
自己没法亲手杀了他。
长久以来一直刻意封闭禁锢的感情像出了闸似的倾泻而出,快要将白忧湮没,胸口的位置疼得厉害,剖心。
这段时间的刻意忽略故作冷漠全都成了无用功。
昨晚明明可以装作没看到地上滴落的血,却还是没忍住……
终究,是逃不过的劫。
眼前一会儿是那夜误闯进白府笑得一脸张狂的孤鬼,一会儿是因为桂花糕负气离开的孤鬼,一会儿是亲手对自己下药背叛自己的孤鬼,一会儿是脆弱不堪恳求自己拥抱的孤鬼……
迷惘了。
孤鬼啊孤鬼……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既然离开了,为何又再回来?
这次你又想要什么?
白忧痛苦地抱住了头。
叩叩叩!
忽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白忧的思绪。
“谁?”
“公子,是我。”门外传来紫肃的声音。
紫肃?
紫肃回来,那么是说紫苏……应该是无大碍了。
眼底闪过一瞬的愉悦,白忧深吸了口气,平缓下繁乱的情绪,替孤鬼拢了拢被子,出了房门。
果不其然,门外的紫肃一改之前的抑郁之色,虽然仍是不苟言笑,却跟换了个人似的,话语中欣喜之色难掩:“公子!小苏已经醒了,柳姑娘暂且留在白府照料着。”
“嗯。”白忧点了点头,“宫内情况如何?三皇子可好?”
“太子安好,太傅夸奖他学习勤勉,进步很大,除了……”说到这里,紫肃顿了顿。
“除了什么?”
“除了性情不大稳定……这次没见公子回来很是失望,他希望公子可以早些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白忧简单应了声。
“白忧大人,我们主上他……”跟着紫肃一起回来的冥衣此时出了声。
“他……他……还没起。”白忧回答得有些支吾面尴尬,毕竟前些天说要杀了那鬼的是自己,而此刻和他桶面共枕的也是自己,怎么说也是奇怪得很……于是连带着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别扭。
“好,没事就好。”冥衣识相地没再多问了。
“冥衣,你且随我来一趟。”语罢,白忧便朝着另一屋子走了去。
闻言,冥衣紧随其后。
待脚步声走远,屋内的孤鬼缓缓睁了眼,眼神清明透彻,下意识地抚上刚刚那人手指划过的脖颈处,温度微凉。
这几日来,大家都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形影不离”,有白忧的地方一定有孤鬼,前后不差半只脚,孤鬼恨不得全身都贴在白忧背上,张口闭口都是“忧儿~~~忧儿~~~~忧儿~~~~”
看得皇甫青那叫一个眼红,连着做梦都是那鬼的叫声“忧儿~~~”
原先不去计较,是因为知道白忧国师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不与孤鬼同流合污,可现下无论孤鬼做什么肉麻过分的事情,白忧竟也都容忍了。
气得皇甫青每天都肝火旺盛,吃个饭都会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不,一大清早就听见皇甫青的房间传来噼里啪啦的杂乱声音,而后妙灵姑娘赶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呢,被迫跟着一起翻箱倒柜,差点就没把屋子给拆了。
“二皇子又怎么了?”
“不知,这些天主上和白忧大人走得太近,他吃醋。”冥衣一边替孤鬼扎针,一边认真答道。
“这话我爱听。”孤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体内的炎火现在情况如何?”
“暂无大碍,大概因为主上这些天都待在和白忧大人身边的缘故,炎火暂时被稳住了。”将孤鬼的手放回了被窝里,冥衣起身回道,“但是……”
“什么?”
“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和他现在这般相处不挺好的么!还是说……”孤鬼侧目,看向冥衣,“那天他找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白忧大人他……”
“……?”
“白忧大人开始怀疑你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还问了些关于你是不是认识一个神仙。”
“你告诉他了?”
“属下不敢。但现在看来这并非好事,若是他当真恢复了前世记忆,定当不会同意主上如今所作所为,到时他必须在主上和天下苍生中做选择,只怕那时,最最痛苦的会是他。”
“又是天下苍生……呵呵~~~~~”说到这里,孤鬼莫名大笑了起来。
“主上……”
“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又怎舍得让他那么痛苦……冥衣~~~~~”
“属下在。”
“你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何这么难?”
“这……”
“你想过雾沧么?”
“……”
“我知道你想他的,都怪我一时疏忽,害得你和他……”
“主上言重了,我和他有缘无分,终究殊途。”
“殊途?……可我偏偏从不信这殊途。等摆平了那家伙,就把雾沧还你,可好?”
“谢主上!”
“对了,他可有过问冰魄草一事?”
“没有。风鬼已寻冰魄草的踪迹去了,这次我和她回了趟沩山,才知冰魄草早在当初我们下山时就被偷走了,但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府?”
“这个……我也想知道。”
“打扰了。”“嘎吱”一声,屋子被人推开,探进一张水灵灵的秀脸。
“孤大哥,请问……你有见过青公子的玉佩么?”妙灵细声细气小声问道。
“怎么了?”
“龙魂玉……不见了。”
“什么?!!!”
第11章 第 11 章
皇甫青丢了龙魂玉。
之前凤鸢楼那次就被牡丹她们给顺走过一次。
所以,应该说:皇甫青又丢了龙魂玉!
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每天只准吃两顿,只有干巴巴的饭,吃得嗓子发干直冒烟,连个汤都没有,皇甫青虽是吃得龇牙咧嘴,但没敢吭一声。
龙魂玉其实是皇甫青的护身符,鬼族都碰不得那东西,包括孤鬼在内,所以他才能单枪匹马从火羽国一路杀到瞑幽国完好无损出现在白忧面前,否则凭借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别说捉鬼,就是让他捉个兔子都捉不到。
现下身处瞑幽国,瞑幽国的太子洛雷宇早和鬼族私通,也就是他们无异于是在鬼族的地盘上。
而这么重要护身的东西居然说没了又没了!
万一鬼族来袭,皇甫青又无自保能力,混战之下,如何是好?
所以,一定要让他长点记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回来得知此事的白忧二话不说,冷着张俊脸三下五除二短短时间内把驱鬼符从头到尾贴了皇甫青满满一身,活像个怪物,笑得孤鬼是直不起腰,连连拍手叫好。
换来白忧一瞪:你孤鬼也好不到哪儿去,半斤八两!
想到某鬼这几日一睡着缠了过来四肢死死扒在自己身上不撒手差点没把自己给勒得断了气,这也就算了,昨晚还居然偷看自己洗澡!!!
“忧儿~~~~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孤鬼眨了眨勾人魂魄的栗色眸子,一脸无辜状。
“……”
“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再眨眼。
“是么?”瞥了眼超级无敌自恋狂,白忧忽而挑了下眉梢,居然百年难得一见地朝孤鬼勾了下手指。
清冷妩媚的眼神差点把孤鬼的魂儿都勾了去,双脚不自觉地听话迈了过来:“别告诉我……你……你真喜欢上了我?!!!”
“当、然。”一抬手,白绫出袖缠了过来。
意识到不妙的孤鬼本能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被白忧来了个五花大绑。
还在最上面贴了张大大的符。
符上写着四个字。
“无耻之徒。”
天气闷热。
孤鬼无事可做闲得慌,眼下白忧正忙着看宫内紧急送来的密文根本没空理他,便索性便来到客栈院子里,一边树上乘凉啃着西瓜,一边歪着脑袋看向窗子里的白衣人儿。
剑眉、黑眸、薄唇、窄腰……
再往下面应该是……
翘臀!
恩!
没错!
那天他洗澡的时候,隐约能看出来,虽然后来……自己被打了出来……
但是!绝对是翘臀!不会错的!!!
孤鬼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对这个推断表示坚信。
似是感受了窗外不怀好意的目光,屋里的人儿抬头,刚好对上孤鬼一脸色眯眯的样子。
白衣人儿轻启了朱唇。
看得孤鬼西瓜都忘啃了。
正欲飞奔而来,却看那唇形,分明说的是两个字:“色、鬼!”
反应过来后的孤鬼一阵脸红尴尬,看得白衣人儿不由染上一抹淡笑,挥袖,关上了窗子。
看着手里刚送来关于皇帝意欲赦免旧太子火明裂的禁足令的信件,提笔迅速回了四字“万万不可!”,而后将信件交于紫肃,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开门,便见树上的那袭红衣正郁闷得两手叉腰,呼哧呼哧地对着空气干瞪眼,想是刚刚气得不轻。不过眼下这般模样,竟觉有些可爱。
可爱?!!!
这个念头一冒出,白忧被自己吓了一跳,下一瞬似是千万种情绪奔腾着涌了上来。
这情景……似是在哪里见过。不然,为何如此熟悉?
对,一定在哪里见过!
但,具体是在哪里呢?
……
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白忧只觉头又隐隐作痛。
“忧儿~~~~”看到白衣人儿的身影,树上的孤鬼立马闪身过来,“总归想起我来了,一整天都不理人家。”
“……”
“一忙起来,就把我忘了,晾我一人在院子里吃东西,好孤独。”
孤独得一口气啃光了三个大西瓜!
你真孤独!
“……”白忧只觉头更痛了。
“算了,给你个赎过的机会,”调皮眨了眨眼,孤鬼一把拉起白忧的秀手,“陪我去买桂花糕吧~~~”
“吃了这么多还饿?”看了眼地上满地的瓜皮,白忧无语。
“不过是想你陪陪我。”孤鬼理所当然道。
那一秒,白忧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怦动,怦动!”
面红耳赤后是手无足措,白忧连忙甩手挣开孤鬼:“胡闹!”
“怎么了?生气了?要不把你的那份西瓜吐出来?”
“你……滚!”
“啊?你说什么?”
“让你滚!”
“哦~~~~”孤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对着院子的窗户大喊起来,“紫肃,你家主子说他想非礼我!”
声音刚落,“唰”地一声,客栈的两排窗户全部打了开,大家都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找、死!”妖言惑众,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脸!
一见不妙撒腿就跑,一边跑孤鬼还一边哼哼:“从前有个娘子娇又美,除了脾气不好脸又黑……”
听得白忧是又羞又愤,抬腿就朝那鬼踢去!
一路打打闹闹……
通往的街市的小路上,皎月升起,星夜垂落,月下一白一红风中追逐嬉闹,衣袂飞舞美得透彻,那旷世已久的纯真笑颜胜过遗落人间的回梦花。
第12章 第 12 章
“臭神仙,你在做什么?”红衣少年好奇地凑过脑袋。
“桂花糕。”
“桂……花……糕?是什么”
“尝了你知道。”百花仙细细捣着从人间摘来的桂花花瓣,“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一入秋家家户户都爱采了桂花掺在面粉里做成糕点,吃起来又香又美。”
看着百花仙那副陶醉的样子,红衣少年听得直流口水,忙催促道:“那你快做!”
“……”
“别磨蹭,我要饿扁了……”
“知道饿还不过来帮忙!”狠狠瞪了眼只知在一旁指手画脚的红衣少年。
“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该去看看园子里有没有偷花的贼~~~~你忙,我回头就来帮你……”
再一抬头,少年早已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百花仙哭笑不得:“好吃懒做的家伙,就知道偷懒。”
溜到梁柱背后的红衣少年扒在柱子上偷偷瞅着百花仙娇嗔恼怒的面容,心中跟化了蜜似的。
不放心地又歪头看向一旁的白衣人儿,孤鬼笑得一脸神经。
感觉不对头的白忧自觉又往边上挪了几步,拉开与孤鬼的距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拎了个傻子出来,一路对着自己傻笑,引得行人纷纷望了过来。殊不知,这一白一红两个并肩行走本就气质非凡超尘脱俗,想让人不注意他们实在是难。
“忧儿~~~~你陪我来买桂花糕,我真开心。”孤鬼不满地又靠了过来,干脆一把扯过白忧的袖子,搂着他的臂膀,活像头一遭跟着丈夫出门的害羞小媳妇儿。
桂花糕?
臭神仙,我想吃桂花糕。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声音,白忧头疼得晃了晃脑袋。
“放手。”白忧被孤鬼恶心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偏不,”孤鬼厚着脸皮又凑近了几分,“忧儿,以后都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臭神仙,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脑海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白忧再次晃头,想拜托莫名冒出的声音,也不理会孤鬼刚刚所说的话,自顾道:“桂花糕在那边。”
“我怕迷路。”
“就在对面。”白忧直翻白眼。
“可是,牵着你比较放心。”
臭神仙,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我当那哮天犬了。
没有。
你分明就有,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只不过把我当做给你看门的。
傻瓜,你当然和它不一样了。
可……可我不喜欢被牵着。
牵着你比较放心。万一丢了怎么办?
谁?
到底是谁在耳边说话!
“……”白忧惶恐地四处张望,却无法找到声音的出处。
等等。
臭神仙?
哮天犬?
“百花仙,才几日不见,你倒学起我来溜犬了?”一个身着异装的三只眼男人牵着一条通体发黑的巨型犬走了过来。
一旁的小白貂听到自己被说成是狗,气得龇牙咧嘴要冲去咬人。刚来天庭,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不舒服,对这里他充满了敌意。
感受到敌意,对面那黑犬也呼哧出声,等着黑溜溜的小圆眼,飞扬跋扈,气焰嚣张!
“乖~~~”俯身揉了揉刚带回来的炸毛小白貂,百花仙冷声回道,“学你?二郎神君的千里眼几时这么不好使了?这分明是只白貂,哪里像你那恶犬了?”
“你……!哼!不要仗着自己会摆弄点花花草草讨得天帝欢心,就得意忘形了!也不看看自己,不过一个凡人修成的下下仙,也敢和我顶嘴!!!”
凡人修成的神仙?!!!
“没错,我本就是个小仙,不若二郎神君,神通广大得连白貂和狗都分不清楚。”
“你……你你你……!!!”
“二郎大仙莫要动怒,伤了身体可不好,小仙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温柔抱起白貂,百花仙悠悠然地离开了。
“好你个白忧!!!站住!!!”
白忧!!!
脑海里最后一道声音出来,恍若一道闪电劈来,白忧愣在原地。
白忧……凡人……修炼成的神仙……百花仙……自己……?!!!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带银子出来,你负责买账。”两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桂花糕,孤鬼扯着白忧往前走。
“你……”
臭神仙……白忧……忧儿……白貂……红衣少年……孤鬼?!!!
“快点,我要饿扁了!”回头对上白忧一副震惊颤抖的模样,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和自己搂抱亲密,孤鬼恶趣味地又把人往怀里带了三分,狠狠偷亲了口,调侃道:“我们其实挺般配的,你害羞什么!”
“你……”
“我?”
“你……你……”
“我?”孤鬼一头雾水。
“你你………”话没说完,白忧蓦地脚一软,身子直直往下倒,吓得孤鬼赶紧接住。
从没见过白忧这副样子,孤鬼忙探他额头:“忧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见他体温正常:“可是最近太忙了?……不买桂花糕了,我们先回去。“说着打横要将人抱起。
“臭神仙,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心里根本没有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臭神仙,你怎么了?哪里痛?……以后我不乱跑了,也不生你气了,你说话,倒是说话啊……别吓我了,好不好……呜呜呜~~~~~你不能有事,不要离开我……”
“臭神仙,不要不理我……我保证以后都不再气你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快点醒来好不好……你不醒,以后就没人做桂花糕给我吃了…………”
…………
……
铺天盖地的往事一起疯狂涌来,白忧头痛欲裂。
“臭神仙,听得见我说话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说话了哦,其实我是希望你听见的,不过……你听不见最好。我刚刚又去找了太白……又惹得他发了顿大火,哈哈~~~不过这次总算跟他商量好了,他愿意帮我救你……前提要付出点小代价……不过……恩~~~怎么说……那也没什么……就是做不成神仙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稀罕的……可……可我这身你最喜欢的雪白毛发要留不住了……你不会生我气吧?……你会原谅我的对吧?……但……到时你万一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呢?要不……要不我在身上刻个章怎么样?哈哈……好像不太行哎,那炉子温度那么高……恐怕……”
“……你送的大红衣一直都穿着呢,其实……我喜欢你夸我穿着好看……不像月老那老头,只知道损我!……哎呀呀……看我废话了这么多,都不知在说些什么,你到底能不能听见我的话啊!我要走啦……很久都不能来看你……你到时可不要忘了我啊……听到没!……我真走啦!……以后都不来看你了,臭神仙,不能忘了我……答应我……你快答应我啊!!!呜呜呜……好了,我走了……说好了不许忘了我,别反悔!”
“不!!!”白忧蓦地死死揪住疼得似炸开的胸口,大喊了出来。
“忧儿!你怎么了?别吓我!”被推开的孤鬼急得发疯。
那一刻白忧痛得以为胸口往外在流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红衣,蓦地紧紧揪过孤鬼的领子:“傻瓜……又……做傻事了……”
…………
……
那一瞬,孤鬼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像是被冰封住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在回忆中苦苦挣扎的白忧。
世界跟着他一起静止了。
很久很久很久,孤鬼才恢复点意识:想起来了,他终于都想起来了!
全身止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
抖得世界也跟着天旋地转。
转得他开始头昏眼花,不对,自己一定是又掉进了幻想出来的世界里。
直到看到白忧嘴角流出的鲜血,他才确定不是梦,这是现实。
人群纷纷围了过来。
“忧……儿……”回过神的孤鬼颤着声想要帮白忧止血,浑身抖得怎么也使不上力。
白忧揪紧领口想要止住喉咙里的血腥味,却开始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伴随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
“忧儿!!!”孤鬼慌乱得帮他按着胸口,点穴止血,却是怎么也不管用。鲜血滴落在孤鬼肩头,染得那袭红裳更加妖艳,折射着诡异的光芒。
每咳一次,白忧就感觉身体内钝痛愈增一分!似是要把什么东西咳出来似的,虚弱得连说话都困难:“……你……这……白貂……”
这说话的口气……
百花仙!
分明是百花仙!
可此时的孤鬼确是被白忧这副不断咳血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别说了!忧儿!别说话了!什么都别想了,好不好!”
“重……新……”眼里是难以掩藏的温柔眼神,白忧吃力地伸手想要抚摸孤鬼的脸,“……见……”
还没说完,“哇”地又是一大口血,接着便是止不住地血涌。
“还……以为……是……在……做……做梦……”白忧固执地不肯停,激动得浑身颤抖。
“……忧儿!!!”孤鬼莫名地开始哀求起来,内心阵阵绞痛,“忧儿,别再说话了,好不好……是我不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了,别再说了,不然你会死的……乖~~~听话,好不好??!”
“见……到……你……”竭力向上勾起嘴角,白忧抚上了孤鬼的脸庞,微微一笑:“真……好……”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白忧一头栽进了孤鬼的怀里,失去了意识,没了脉搏。
“不!!!!”
那是声嘶力竭地呐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躲不过。
冥衣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孤鬼跪坐在人群之中,像零落寒风中的孤叶,抱着白忧,无助得嚎啕大哭起来。
你要切记,万万不可让他想起前尘往事,否则,他性命堪忧!他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你如何让他再给你一颗完整的心?你到底是想要他的心?还是想要他的命!!!
不!
不要!
我不要他的心!我更不要他的命!
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错了!
明知不能让他恢复记忆却又故意试图让他想起过去!
要罚就罚我!
我自私!
我妄想!!
我贪得无厌!!!
要罚就罚我吧!
来呀!!!都冲我来啊!!!
有本事你们来拿我走的命啊!!!为什么要为难他呢?!
月下,孤鬼哭得声嘶力竭,心如死灰。
第13章 第 13 章
整整两日,白忧昏迷不醒,面色发白,而后开始铁青,纵是冥衣精通医术,对此也是无计可施。
一旁的皇甫青急得是要跳墙,白忧向来强大得跟个护国神似得,何时这般虚弱模样了?!!!看到孤鬼恨不得揍扁他!更让他来气得是,罪魁祸首孤鬼这两天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一脸木然地看着床上虚弱的人儿,不言不语。
“跟着你出去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躺尸,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啊?!!!”
“……”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要是真有个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
“……”
“说话啊你!!!”
“……”
此刻的孤鬼就个傀儡一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跟没了魂似地任凭皇甫青推搡训斥,两眼一直盯着白忧看。
“喂,我说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他么!他现在这副模样怎么无动于衷了?!!!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就不应该把他让给你……”皇甫青一把揪起孤鬼的领子。
孤鬼终于开口说话了:“放开。”
“你!!!”
“我说:放、开。”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表情,孤鬼淡淡看向床上的人儿,眼里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
一旁的冥衣看出不对头,连忙上前把皇甫青拉出门外。
“怎么回事啊你!放开我!放开……”
对于外面的叫唤,孤鬼充耳不闻,慢慢走到床前,俯身抚摸着那虚弱的清秀面庞,良久,闪身离开了。
呼尔山上,大雪纷飞。
“救他。”
“ 你看看你自己……”那人负手而立,“执迷不悟!自作聪明!”
“……”
“简直愚蠢至极!!!”
“老仙说得是。”
“是是是!你当初嘴上也是这么应得好好的,可结果呢?!!!万一他那仅剩的一缕魂魄也被弄散了去,就前功尽弃再也不能入不了轮回从此消失在六界了,你知道不知道!”那人转过身,气得长胡须都竖了起来。
“是。”
“……”
那一日,客栈忽然来了名白发苍苍的老道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了白忧房间,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大家跟着在门外守了一整天,度日如年。
除了孤鬼。
不在房间,不在客栈,人影儿都没有,皇甫青气得是骂人都找不到对象!一看不对头,妙灵连忙说他去帮着找找,生怕皇甫青被活活气死了。
房间里偶尔有光芒闪现,很快又淡了下去,末了便听到白忧无意识的痛苦叫声,听得外面的众人是胆战心惊。
终于在夜黑之际,房门开了。
众人连忙上前询问,老道医缓缓抬手,道:“已无性命之忧,莫要打扰他。”
大伙儿这才舒了口气。
老道医刚离开客栈,一道红影显现。
“多谢老仙。”
“我也只救得他一次。”
“明白。”
“你真明白就好。”冷哼了声,老道医从袖里拿出样东西扔了过来。
接过来,孤鬼看得先是一愣。
“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缓了会儿,孤鬼才颤声点头,“是。”
“你要清楚,他越是恨你,血魄就越能融进他体内,否则……一旦他恢复记忆,排斥血魄,就只能等死。”
最后两个字听得孤鬼是浑身一震,再抬头时,面色一片木然。
“你好自为之~~~~”话落,老道医早已不见了踪影。
上楼时,迎面对上皇甫青,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得皇甫青七窍生烟!
“你倒好,一整天不见人影,还有闲情在外面逛!”
面无表情上楼。
“以前我还真是错看你了,以为你和其他鬼族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本性难改!”
继续上楼。
“现在人没事了,你去看什么!”皇甫青伸手挡住了孤鬼的去路。在宫里,打小白忧就看着自己长大,虽然只大了自己两岁,但处处照顾自己,处处为自己着想,他强大清高目空一切却忧国忧民,心系火羽,所以自己才喜欢他这么多年,就算他没有半分回应,也从来乐在其中。可如今突然伤成这副模样,叫他如何能够心平气和!而且还不只一次!
之前火烧白府,打伤白忧那一次,还没找这鬼算账,当时白湛说给自己听的时候,还不信这鬼会是这那样薄情的人,现在亲眼目睹,才明白什么叫“眼见为实”。
孤鬼斜眼看向皇甫青:“让开。”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让开。”
“我不会让你靠近他!以后也不会。”
“最后一遍,皇甫青,你给我让开。”声音不大,但那栗色的眸子里寒星似剑。
看得皇甫青心下惊了惊,却还是不肯让路,不能再让这鬼靠近白忧,绝对不能:“!白府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害得他还不够惨么!你接近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害他?……”促其狭长的栗色眸子,孤鬼忽而踱步到皇甫青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神色怪异。
皇甫青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想干嘛!”
“呵~~~”此刻的孤鬼寒意逼人,跟换了个人似得,冷笑道:“知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这样么?……因为你!是你!都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皇甫青一脸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呵呵~~~也是,你怎么会知道……”孤鬼一顿,又自嘲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多好!所有的一切都他一人背着,你倒是逍遥自在了……哈哈~~~可笑~~~~当真可笑~~~”
说着说着孤鬼开怀大笑得停不下来。
皇甫青看得是浑身毛骨悚然,“喂,你笑什么!说清楚,他明明是跟着你出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和你无关。怎么会和你有关呢!哈哈~~~~~”
“你……你!!!这到底……”
皇甫青眼睁睁地看着孤鬼仰天大笑着穿过自己,进了房门,设下了结界。
夜幕垂落。
天又黑了。
黑得让人窒息。
连带窗前静站了一天一夜的那袭红衣也染上了夜的颜色,模糊不清。
夜,静悄悄。
自进房那刻到现在,始终盯着手里的那东西出神,脑海里反复回荡的着那句话:“一旦他恢复记忆,排斥血魄……他只能等死……他只能等死……他只能……等死……死……”
死?
死。
忽而,那颀长的身影忽而有所动静,像受人控制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机械地向床上昏迷的人儿走去。
眼里闪着寒光。
对!
死!
杀了他,再自杀,所有的一切也就跟着尘埃落定,再也不用苦苦挣扎了。
联想到那日白衣人儿吐血不止的痛苦模样,孤鬼眼底的决心愈坚定一分,眼里的冰冷也随之愈增一分。
轻轻覆上那纤细苍白的脖颈,只要微微一抬手,便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忧儿,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栗色的眸子里红光显现,亮得有些渗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脖颈处的细腻皮肤。
忧儿,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对吧?
孤鬼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残忍决绝。
眼里迸发出嗜血的光芒。
一抬手……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孤鬼突然对着黑漆漆的屋子俯身大笑了起来。
好笑!
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居然绕了三千年!
难怪太白说我愚蠢之极……
哈哈~~~~~~哈哈~~~~~~~
可笑。
太可笑了。
真是好笑~~~~可……忧儿~~~~~怎么办~~~~~~我做不到啊……以前你骂我笨,还不觉得……如今看来,真是蠢得没救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教教我……
笑得忘乎所以,一个趔趄,孤鬼跌坐在了地上,悲哀地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指,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教教我……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不……你不会告诉我了……好不容易让你想起了过去,却又要让你忘记,这样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呐~~百花仙,你原先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床上的人儿昏迷着。
哪怕只是一点点?
依旧昏迷。
就……一点点点……也是好的。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其实……没有,对么?
呵呵……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只是想听你亲口说罢了……可如今连这个机会也要被剥夺……真是过分。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你送的我的这件红衣裳,我一点也不喜欢……不,不对,不是不喜欢,是讨厌,十分讨厌……因为,和那人有关……
黑夜里,孤鬼双手抱肩蜷缩在地面上,喃喃自语着那些无处可说的话,一袭红衣如花开,仿若凋零的回梦。
……那人爱百花清香,你便去当百花仙……那人爱吃桂花糕,你便年年亲自去人间采最新鲜娇嫩的桂花……那人爱吹笛奏曲,你便笛不离身……他到底哪里好了!……他明明已经不在了……可你偏偏对他念念不忘。
我哪里不好了,你眼里只有他?……有时我真是恨他……呵呵~~~不……不对,我应该感谢他的,差点忘了,若不是他独爱银雪白貂,你当初哪会多看我一眼?……还带我回天庭,对我百般包容,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是我贪心……白白得了这些原本应该给他的好却还贪得无厌。
妄想你的心……
若不是因为他,你根本就不会多瞧我一眼……
这会儿,我指不定还是哪个山头不知名的野貂呢…………
可我就是嫉妒,嫉妒得要发疯!
当初无意发现这个秘密时,我甚至想过毁掉自己这身的雪白发皮,狠狠报复你!看你难过,看你发疯!……可当我这么威胁你的时候,你却根本无动于衷……甚至都不愿开口……
不开口,不看我,也不理我……在天香山等了整整三天三夜……等你过来……等你过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等你带我回家……可你没有出现……你再也没有来……
内心的钝痛袭来,孤鬼痛得抬手用力捶顿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窒息了般。
因为我发现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我打扰了你和他的世界……你生气了!你无法原谅……那是专属于你们俩的秘密……我不该插手……都怪我不好,如果那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可以和你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对不对?!
呵呵~~~~那时我才明白,于你,我其实什么也不是…………
不过,说来也怪你,你不该让我误以为你非我不可……但其实我连个替代品也算不上,对么?!
你个狠心的家伙……想撇开我就当面告诉我啊,又不会缠着你不放……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来呢?
知不知道天香山真的很冷,把我独自扔在那里……你就这么放心?
要不是月老那糟老头好心帮忙,也许我真的就……”
黑夜里,隐隐传来艰难地哽咽声。
…………算了,不想了。等了三千年,我也不是来和你计较这些的……
忧儿,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你知道么?
对,你知道的,但你不知道到底能有我有多喜欢你……我要你活下去,要你活得比原来还要无忧无虑……即使,即使不是为我……
那天你真是把我吓坏了……胸口这里一定很疼吧……
想到这里,孤鬼起身钻进被窝,覆手在白忧左胸口处轻轻揉按着。
我知道,一定是疼死了……都怪我……怪我一时自私。
那次我在天香山没等到你时……也是这种感觉,疼得以为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
瞧我,怎么又扯了回去……
来,我帮你揉揉就不那么疼了……这血魄,比不得凡人真正的心,你要学会适应……不能再这么胡来吓我了……知道么?
宁肯我自己疼,也舍不得看你皱一下眉。
以后,我再也不胡来了。
耳畔传来人儿微弱均匀的呼吸声,伴着那人淡淡的清香,孤鬼又往他身上靠了靠。
乖~~~再忍忍吧……等我把那家伙收拾了,你就不需要这血魄了,到时……到……时……到时候……”
想到这里,孤鬼蓦地一把死死搂住昏迷中的人儿,埋首在他颈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断了线的泪顺着曲线滑过白忧的颈项,划过那血魂玉。
忽而,那玉开始散发出点点星光。
更离奇的是,应和着血魂玉,白忧左心房的位置,也跟着散发出红色光芒,柔和炫目。
被那光芒包围着的一白一红,一个即将被刻意抹去记忆,一个今后选择独自承受。
身体相贴处,能够清晰感觉到血魄有节奏的跳动着:“怦动、怦动、怦动……”
“忧儿~~~~~听到了么……忧儿~~~~~你听听……忧儿~~~忧儿~~~~~”
寂寥暗夜里,孤鬼哑着嗓子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叫唤着。
像条徒劳垂死挣扎的鱼。
到时,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
不许忘了我。
第14章 第 14 章
静悄悄的夜,连着悲伤也变得静悄悄。
然而,就在这时……
“谁!”
孤鬼忽地抬头,眼角余光锐利如剑,话落时已闪身到了门外。
“主上。”伴着一阵浓郁芳香,风鬼幻现,“有冰魄草下落了。”
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孤鬼挥手加固了结界,这才转朝自己房间走去,风鬼紧随其后。
待他们走远,一道暗影悄然离开。
白忧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人一直在叫唤自己,待回头一看究竟,却只剩下白茫茫的浓雾,化不开。
再到后来,那声音也跟着视线模糊了起来,听不真切了。
再到后来,连白雾都看不清了。
四周静得出奇,飘飘荡荡,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存在,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迷失。
迷失到万分难受呼吸困难,浑身绞痛。
开始挣扎。
挣扎到无能为力,醒了,一身冷汗。
“白公子,你可醒了!”床前的妙灵握紧了手里替他擦汗的湿巾,脸上是说不出的喜悦。
“怎么样了白忧?”皇甫青更是直接扑了过去,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一旁的紫肃也凑上前来看他家公子。
“……”木然抬头打量了下杵在床前的三人一分钟时间,白忧莫名两眼一闭,又径自睡了。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这这是失忆了吧……”皇甫青吓得当场一跳三尺高,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是说他伤到脑子……变……变傻了?!!!……”
“乌鸦嘴!”进门的孤鬼听了过来照着皇甫青脑门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侧脸用力一瞪,风情万种,孤鬼踱步到床前,探了探白忧的额头,解释道:“大概是做恶梦了,看情况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明早就没事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蠢。”
“你不是人。”
“做鬼也比你强。”
“啊!!!孤鬼~~~~~!!!”皇甫青抓狂道。
“恩~~?”
“你欺人太甚!!!”说着,皇甫青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嘘~~~~~”孤鬼看了眼床上之人,道,“别吵他。”
“我不管,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跟你拼命……好歹我也是火羽国二皇子,你竟敢对本殿下出言不逊,我……”
然后就没声了。
皇甫青吱吱呀呀说了半天,却诧异地发现自己到后面居然没声了,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转了转眼珠,艰难地看向对面的鬼。
只见孤鬼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得一脸妖媚,比着口型轻轻说了一个字,而后一个潇洒转身,自顾出去逍遥了。
“蠢!”
在皇甫青抓狂了整整一天后,果然如孤鬼所预料般,在百花初放的清晨,白忧醒了。
“好些了么?”
“恩。”
“这是几?”
“一。”白忧起身。
“这又是几?”
“二。”
“我是谁?”
“皇甫青。”淡淡应了声。
“那你自己又是谁?”皇甫青不死心追问道。
抬头,清冷的眼神扫了过来,白忧那黑玉的眸子有些不耐烦了。
好一会儿都不见白忧答上来,皇甫青急了:“不会真失忆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白眼,而后被白国师挥手请出了门外。
外面传来皇甫青挠门板的声音:你昏迷时那孤鬼连句问候都没有,我这么关心你怎么把我关锁门外了呢?
这不科学啊!!!
头疼,白忧抬手揉了揉额头,图个耳根清净怎么就这么难?
“白公子,哪里不舒服么?”一旁的妙灵看到白忧揉额头,以为他不舒服,没好彻底。
微摇了摇头,白忧没说话,朝她挥手,一旁的紫肃会意,明白他是想静一静,便带着妙灵出去了。
屋内总算静了下来。
白忧用力晃了晃脑袋,觉着有些混沌,头很沉不舒服。
向来是自己昏过去刚清醒。
但好好的怎么昏过去了?
不知道。
为什么昏过去呢?
不知道。
茫茫然起身,穿好衣服,却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丢了什么呢?
还是不知道。
白忧困惑了。
直到窗外阳光透过窗缝儿悄悄溜了进来,被那亮光晃了下眼,白忧才回神,自己要救妍紫,还要赶回火羽国,于是他转身开门。
回身的刹那,看到帘后一袭红衣静立着。
“是你?”
“……”
“有事?”白忧皱眉。
“……”孤鬼不答,只是双手抱臂,斜倚着梁柱,就这么静静得望着他。
哑巴了?
白忧无心理会,现下自己头沉得厉害改天再来收拾他,揉着额头朝门口走去。
却听身后那鬼也抬脚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路,白忧终是停了下来,冷声道:“不杀你,你倒急于送上门来?”
收起藏在眼底的疼痛,栗色眸子眉眼一弯,孤鬼莞尔笑道:“去哪儿,我陪你。”
第15章 第 15 章
炙热的午后,一丝风也没有。
皇甫青一边实时监视窗外的动静,一边啃着西瓜。然而西瓜都啃完了,却仍不见窗外孤鬼有所动作,只是倚着树干静静地看着提笔狂书的白忧。
不对头。
不像孤鬼该有的风格。
仔细想想,白忧醒来也半月有余了,经过这些天严密的观察下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孤鬼虽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粘着白忧,前脚不离后脚跟儿的,但多半时候他却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兀自盯着白忧发呆傻笑,鲜少开口……
这不,定睛一看,孤鬼果然又在兀自傻笑了……
什么情况?!
皇甫青被那笑刺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哎,我问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孤鬼……怪怪的?”
闻言,妙灵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想了想:“恩……这个……是有点……不过孤大哥自己内心应该也不好受吧……”
“那你有没有觉得白忧也有点奇怪?”
“这个……好像是有点……又变回刚认识那会儿,话少不爱搭理人……不过白公子病得那么重,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来,要好好休息休息……”
“病重?……但再怎么病重……也不至于……”
“至于什么?”
“至于……哎,你知道么……前天我去问他那天和孤鬼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皇甫青偏头,眼角精光一闪而过,“他居然根本不记得有陪孤鬼出去买桂花糕一事……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他连以前和孤鬼共睡一屋的事也没什么印象……不应该啊……他若真是失忆,为何还记得救妍紫一事?……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此混乱的记忆,简直像断层了一样……”
越说越悬乎,听到后面妙灵只觉毛骨耸立,努力吞了吞口水,支吾道:“不会吧……白公子本领强大,应该没有谁能够把他怎么样……”
“说得也是。”皇甫青觉得也说不过去,一脸困惑地摸着下巴:“但……那天他又怎么会被重伤?而一同跟去的孤鬼却毫发无损……这……又作何解释……?”
“这……这个……”看向树荫下静默的一白一红,妙灵也语塞了。
许是坐太久了,纵是白忧这样清冷的体质,也抵受不了天气的炎热,眉头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正待他欲抬手擦去,那袭红衣却先他一步,修长的五指覆上额头,一片清凉。
抬眸,对上一双栗色的狭长双眼:“很热?”
摇头,同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孤鬼的触碰。
收回手,孤鬼倒也不介意,看了眼天边高高悬挂的火红太阳,道:“这天气怕你是无心写字,先回屋歇会儿。”
“要去你自行去吧。”
孤鬼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自行回屋了,回屋前朝皇甫青监视的窗口看了一眼,眼底情绪不定。
直到孤鬼房门合上,白忧也没抬头多看一眼,直觉告诉他,不要和那鬼靠太近,自己之所以现在还未动手,只因他救了紫苏,功过相抵,以后便不要再有过多联系。
鬼族近来猖獗,人鬼终究是敌对的。
继续提笔埋头疾书,宫里来了书信,火明裂还是被老皇帝解了禁足令。但不知怎么老皇帝莫名重病不起,太子火明槡年幼无实权也无人尽心辅佐,火明裂趁机大肆勾结逆臣想打压太子,意欲东山再起争夺帝位,如此一来,火羽堪忧,自己必须尽早回去。
笔落,唤来紫肃把信交给他,而后吩咐道:“通知二皇子,收好东西即刻启程,救回妍紫我们必须回宫一趟。”
“是。”紫肃领命离开后,白忧便起身到客栈门口等候。
待包袱和人都到齐了,白忧便带头往暝幽国国都——风苣方向去,若是连夜赶路,预计最快可在后天早上到达。
刚走两步,皇甫青四处张望了下问道:“孤鬼他……”
“二皇子是想留下陪他?”白忧侧目。
“不不不……没……没有……”讪笑了两声,皇甫青立即跟上大部队,生怕被丢回客栈去。
一个时辰后。
“去哪儿?”
“……”
“你要去哪儿?”那袭红衣终究还是追了过来。
“……”
被拦住的白忧不愿开口,紫肃上前道:“公子急于赶去风苣救妍紫姑娘,再回大都。时间紧急,还望孤鬼大人不要挡路。”
“我在问他,”不理会紫肃的话,孤鬼紧盯着白忧那张清冷的秀脸,一字一句又问:“你是去哪儿?”
“……”
“为何单单不告诉我?”
“……”
“为何丢下我?”那身红衣沾了一路灰土,风尘仆仆,看上去甚是狼狈。
“你救紫苏,白府一事我不再追究。”
“忧儿……”
“你我,就此分道扬镳。”
“忧……儿……”两眼巴望着,此刻的孤鬼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人鬼殊途,今后再遇,莫怪我不讲情面。”背对着身,白忧冷冷地看向夕阳。
“人鬼……殊途?”孤鬼一震, “你一定……要这样么?”
点头。
“待他服下,记忆便会断层,里面唯独缺失你对他的好,他会忘了所有你俩单独相处的美好曾经,包括刚想起的前世记忆。今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你的欺骗,和你对他的伤害……”
上前,望进那双清冷的黑玉眸子,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情感,没有丝毫犹豫……
忘了。
他忘了。
他真的都忘了。
他不记得什么白貂,也不记得百花仙,他忘了清晨的吻,忘了彼此拥抱的温热,忘了自己仓皇无助抱着他街头痛哭……
一旁的皇甫青静静地看着孤鬼目光深沉地盯着白忧,目光闪烁,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
怎么办?
我的忧儿,再也不能完整了。
我该怎么办?
难以言喻地悲凉涌上心头,孤鬼险些站立不稳,然而终究也只是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叮嘱了番“风苣天气很热,你要多加小心。”而后转身,径自朝来的方向回去了。
夕阳西下,那袭红衣也跟着失了光彩,地上连个可以作伴的影子也没有。
有形无影,野鬼一只,孤注一掷。
前半个月短暂美好,像是偷来的,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就溜走了。
走了好一段路,孤鬼才停住脚步:“出来吧。”
应声,冥衣风鬼水影幻现。
“主上……莫伤心……他……”
“主上……我们陪你!不要难过!……”
“……”
“呵呵~~~你们一个个想什么呢……当初太白给我那东西时,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既然是我亲手给他服下,又何来伤心一说……”望了望天边的半轮落日,孤鬼眼底闪过一道光芒:“今晚,陪我放肆一回,可好?”
“是。”三人异口同声道,没有任何犹豫。
传说,是夜,月朗星稀,虫鸣不绝,南方多城鬼族被围剿,遭遇灭顶之灾,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天地!
空气里的灼热不减反增,草丛里虫鸣依旧。
这个夏天,注定漫长。
第16章 第 16 章
天山泉边,微风徐徐,淡淡花香伴着逸出,沁人肺腑。
花下,一袭白衣胜雪静静执笔勾勒,玉白色骨节瘦削有力,下笔从容,游走在他手里的,仿佛是天山泉的流水。
“忧儿,再过两天,又是一年桂花香了……”勾勒到薄唇处,笔尖轻颤了起来。
“可惜再也不能陪你去赏花了……”待描到颈项,纸上水墨彻底失了轻重。
“你……会怪我么?……”刚画完模糊轮廓,一个手抖,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手里落了空,心里也跟着落了空。
“不要怪我……好么?……以后有时间,你替我多陪陪花儿,不然……它们该是多么寂寞……我恐怕……”怒气陡升,愤然一甩袖,素纸皱成一团,腾空飞舞。
“不……不要……”无力抵着石桌,白衣人儿浑身颤抖,面色发白,“我才不要替你照顾什么花儿……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花寂寞?……它们怎么会寂寞……你看看它们……一个个骄阳似火……哪里又半分寂寞?……真正寂寞的……”
是我!
是我啊!
如此寂寞孤独的神仙,不当可好?
白衣人儿面色苍白的一幕恰好叫刚好赶来的红衣少年看到,不明所以,那脆弱的模样惊得他立时掠了过来,连忙搂住急切问道:“忧儿……忧儿?”
听到呼唤,白衣人儿侧头,对上红衣少年栗色的眸子,眼神迷茫,“……忧……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你刚刚……唤我什么?”
“忧儿~~”
“你……叫我忧儿?”白衣人儿语气怪异地又重复道,“你叫我忧儿?!”
“我一直这么叫你的啊,你这是怎么了?”
“呵呵……你唤我忧儿……忧儿……忧儿……呵呵……好名字!”
“忧儿!你这是怎么了?”红衣少年被那笑声弄得心里发毛:“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忧儿……忧儿……你唤我忧儿……呵呵……”
“天界太子还是月老那老头?要是被我知道了,非揍扁他们不可!!!”
“呵呵……你看,桂花又开了呢……多漂亮……喜欢么?……我可是……”彻底无视红衣少年的的问话,白忧茫然地望着对岸百香,自言自语,眼神哀伤,“用心栽培了几千年……年年香飘十里……天界神仙没有一个不夸它的……”
“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啊!”一直被无视,红衣少年气愤了。
自五日前,做完桂花糕那天起,白衣人儿就开始不对劲,整个人突然冷了下来,连续几日独自守在天山泉边,兀自发呆出神。
不只这一次。
以前的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这样,不喜任何人打扰,包括自己。如果说那时自己还未化成人形,倒也可以理解。
如今,自己明明已与常人无异,为何还不肯对自己说?
宁肯独自忍受,也不肯说,自己就这么不被信任么?
被唤回神的白忧愣了愣,随即恢复了清冷的神色,挣出红衣少年的怀抱:“无事。”
“忧儿~~~~我很担心你……你可不可以……”
“你先回去。”
“为什么?……”红衣少年不解,上前的时候,眼角无意瞥见地上的素纸,墨水早已被晕散了去,所花之物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想静静。”
“画上的是什么?”
“没什么。”
“你画的……是个人,对么?”混乱之中,依稀可辨,画上应该是个人的轮廓。
“不是。”
“是谁?”
“谁也不是,”白衣人儿背过身,“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若我不想呢……”
“不想?”回头,白衣人儿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你可以试试。”
“……”
清风刮过,花瓣纷扬。
,
漫天花雨下,明明风景美如画,红衣少年却是从头冰到脚,一双栗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白色瘦削身影,眼神深沉得可怕。
良久。
“好!”红衣少年一字一字道,“我、走、便、是。”
甩袖转身,原本打算作为惊喜藏于长袖的回梦肆意撒了一地,掺杂着白色的细小桂花花瓣,美得惊艳。
看那臭神仙连日闷闷不乐,所以特地去采了回梦,想让他开心开心。
可谁知……
一步一步,红衣少年离开了天山泉。待到无人处,忽而化为白貂原形,朝着天香山,提足狂奔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对我说?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一直以来,高兴、激动、难过、悲伤……无论大小事情,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他,所有的所有只想告诉他一个人,只对他倾诉,只和他分享。
父亲死后,幼年的自己便彻底成了一只野白貂,天地游荡,独自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天寒地冻,困了累了席地而睡,天为被,地为床,流浪流浪……
无人关心,无人理会,孤独一人。
直到后来被一群恶鬼盯上,追杀,毫无反击之力的自己只有逃,拼了命地逃,逃啊逃,那时甚至绝望到认为自己很可能就这么死了……
直到他救了自己。
他貌若天仙,他法力强大,他温柔如水,不厌其烦地教导自己,关心自己,纵容自己,一次次的胡作非为不过是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生怕一旦听话,他就不管自己,不要自己了。
他清楚自己的一切,哪怕是根毛发。然而他的宠爱是沼泽,早已一步步沦陷无法自拔。
天地之大,唯一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也只有他。
一直以为在他心中,自己是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
可眼下,他宁肯选择独自面对,也不愿和当面提起,甚至不需要自己陪伴,他的难过痛苦不需要自己的参与。
他的悲伤里,没有预留自己的位置。
细细想来,自己对他的事情竟是毫无所知。
臭神仙………
你到底怎么了?
那画上的……到底是谁?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此刻连安慰你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臭神仙,你要是敢不要我,我就……
我就……我就……我…就…………
臭神仙……别这样,这样的你,让我害怕……
月下,一抹雪白呼啸而过,在空中滑出一道银白长弧,彷徨无助何人知。
第17章 第 17 章
密林里,隐隐有处歇脚的茶座。
“小二……小二?……小二!!!”
“哎~~~”门里传来高声应和,“来啦!”
“一壶冰镇!”踢开凳子,一彪形大汉落了座,转而对另一随行之人抱怨道,“妈的!这天气,是要热死老子啊!”
“是啊,再热下去,都要成人干了!”那人附和道。
“哎呦~~两位客官,不好意思啊,小店没有冰镇,”小二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粒,抱歉道,“要不,给你换杯清茶?”
彪形大汉听了一脸不爽,刚要发作被同形之人拦住了。
待那清茶上来一喝,竟然是带着热的!
妈的!
“你怎么回事啊!”脾气不好的彪形大汉一把揪过小二的领口,“这天气上热的清茶,你是想热死老子么!”说完,一行汗水应景地流了下来,滴在了小二的肩上,湿了布衣。
“哎呀~~客官~~~~不好意思,这……这……你可冤枉小的了……这茶可是小的特地从深井里打来的凉水给您沏的……”
“那这茶怎么还这么热?说啊?!!!”
“要怪,您也只能怪这天气啊!连小店多年储在地窖里的冰快都全热化了去,这茶自然是……”
“睁眼说瞎话!”
“小的没骗您……”
“我让你跟老子撒谎!”说着,彪形大汉粗厚大掌捞起酒杯,就往那小二头顶泼去,“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当老子是傻子。”
眼看这那水就要泼上小二,不料却在空中突然折了回来,变成倾盆大水,从头到脚,把彪形大汉浑身淋了个遍。
淋得他嗷嗷大叫,淋毕,浑身冒着热气,一旁的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哈哈~~~~好玩好玩!”伴着几道掌声,一道清脆的笑声传来。
“妈的!活见鬼了!”泼出去的明明是杯温水,怎么反泼到自己身上,还是开水!
“哇,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一道身影闪出,调皮灵动。
瞅了眼面前瘦瘦弱弱的水色身影,彪形大汉咬牙切齿冷哼道,“乖乖给老子过来!或许还考虑留你个全尸!”
“不过来。”
“过来!”
“不过来。”
一旁的同行之人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一把拉住彪形大汉,劝他赶紧离开,却没想到彪形大汉想也不想一把将他推得飞了出去,“别碍我事。”
说罢,还特意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一副要宰了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模样:“有本事给老子过来,不弄死你,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真的?”看了眼彪形大汉,水影笑意岑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真过来了,你会后悔的哦……嘻嘻……”
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影,一股强大的水流蓦地冲来,彪形大汉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直接冲上了云霄。
“哈哈……哈哈……好玩!!!”
一旁的小二看傻了眼,愣愣地盯着面前捧腹大笑兀自拍手的水色瘦弱身影。
“后悔吧……可惜晚了……哈哈……”
“又调皮了。”风中传来一道充满磁性的叹息。
闻言,抬头,和着一把金丝桃花扇,一袭红衣翩翩走来,俊美的脸庞慵懒却充满致命的魅力,衣袂飘飘似天仙,浑身透着一股清凉之气,恍若早已置身于炎炎烈日之外。
“主上!你们总算来了!”说着,望向红衣身旁的冥衣:“昨晚溜去哪儿了?也不带上我……”
“哪儿也没去。”冥衣淡定回道。
“你……哼!不说就算了,你们再不来,我可就自己先进城了。”说了指了指树林的另一头。
偏头望了眼树林的那头,孤鬼悠然落了座,面色平静,眼底情绪难测。
“主上……”刚刚还捧腹大笑的水影收起笑容,因为他知道,树林那头的城门上写的是“风苣”二字,那是瞑幽的国都,也是……他坐下来,试探问了句,“……要不……我们……换个方向,就不进城了?”
“……”金扇轻摇。
“我总有中不好的预感。”
“……”扇纸上,杏花下的静望着的红衣人儿跟着扇子舞动。
“你……”忽而看向一旁同样坦然自若的冥衣,“还有你……你们两个一路过来都鬼鬼祟祟躲着我……还有昨晚……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冥衣脸不红心不跳立刻回了句。
“你说没有就是一定有。”一拍桌,水影瞪着冥衣,笃定道,“算来算去,罪魁祸首就是你,最初就是你,背着我偷偷让他下山去白府,才会招惹那人……”
听到白府,孤鬼测眸,望了过来。
“看什么看!若不是冥衣放你出来,至今你还被我关在沩山脚下的深井里!”说到这里,水影就气不打一处来。
“水影……”停止摇扇。
“今天,这账我就跟你们好好算一算。你们两个竟联起手来对付我,亏我处心积虑地把你……”
“上茶。”金扇一合,孤鬼声音沉下一分。
“不上!都这样了还喝什么茶!今天,我们就说说清楚,尤其是你,主上,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自己说说,有哪一条你是做到了,你自己想想……”
“我说,上、茶。”促起狭长的栗色眸子,此刻的孤鬼邪魅不羁,却又透着几丝危险,“嗯?!”
“哦,哦……”气氛不对,识相的水影耸耸肩肩,立时住了嘴,两袖一挥,桌上呈现三杯冰镇清茶。
清茶的冰凉之气缓缓逸出,暂缓解了炎夏的燥热不安。
炎炎烈日下,远远望去,瞑幽的国都上空热气腾腾,像个巨大的蒸笼。
待进了风苣城里,却反是清风习习,与一路以来的炎热天气形成巨大反差。
“这城里的气候也太反常了吧?”一道城门之隔,气温陡然降了下来,皇甫青蓦地一凉,打了个喷嚏,“你说呢?妙灵”
“对啊,怎么这么温差这么大?”妙灵也一脸疑惑。
却见白忧不语,凝眉看着城中悠然闲散的人群,而后径自带头进了家客栈,紫肃等人也随后进去了。
待小二把他们带到楼上帮着开门时,白忧随口问他:“这城中天气如此清凉,你可知为何?”
“清凉?”小二一脸莫名,“这天气不是向来如此,客官为何如此问?”
“哈?……”皇甫青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可知道城外热得都可直接烤红薯了?”
“哈哈……客官……瞑幽国地处陆地南方靠海,怎么热成那样?您莫要寻小的开心了……”小二一边笑着,一边快速收拾屋子。
寻开心?
我堂堂二皇子,没事寻你什么开心?皇甫青不服这口气,觉得小二太敷衍自己了,随后他便自己跑了趟楼下询问掌柜的还有其他喝茶的客人,本想是讨个公道,说说那小二到底是多么散漫,连和客人说话都不伤心,却不料最后悻悻回了房间。
“二皇子,如何?”紫肃看那皇甫青一脸郁闷的表情,率先问道。
“答案和那小二一样……”皇甫青沮丧地看向一直沉默地白忧,“这……外面明明要热风了,城里的人怎么会却一点都也不知情?天气异常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应该不知道啊……”
“异常?”白忧望了过来,“有何异常?”
“最初是去年南疆突然水涝不断,越来越汹涌……而后天气一直转热高温不下,今年更是热得离谱……连着藏在宫中地窖里的寒冰也突然跟着融化……”
对啊。
回想……
南疆的水势如此凶猛,派来南疆治水安国的虎威将军下落不明,支援军队今年离奇消失,一路天气热得似是行走在火焰山……
这一切……
风苣国都的人,居然毫无所觉!
回想到刚刚进城的时候,只有人进,没有人出,这……一切……
等明天见到雷洛便可以一问清楚了。
一定和鬼族有关。
可是,鬼族又怎么可能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天气?
不可能。
那又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越到后面,越迷惘了。
身为国师,雷洛的背叛对于整个凡人来说,是莫大的背叛,也是无形之中增加了双倍的负担,因为不仅要改变堤防雷洛,还要同时担负起他的那份职责。至今还清晰记得当初被一起赋予力量时,雷洛铿锵有力誓死保护凡人的诺言,可如今……
却是与鬼族勾结在一起,这样下去……
人间的劫难恐怕在所难免。
眼下与雷洛联手的鬼族敌暗我明……
未来的不定数,想到即将可能生灵涂炭,白忧便难以入眠。
一腔热血,却是无人说。
其实原先是有的……
比如……那孤鬼……因为那时自己还曾天真幻想过人鬼可以尝试着和平共处……
可是,结果呢?
结果……不堪回首。
如今鬼族肆虐,人心惶惶,另一国师叛变……
而身为国师的自己,却无能为力,连着自己身边的人差点都拯救不了……
偏信鬼族的下场,最好的惩罚。
鬼之所以为鬼,是因为他们言而无信,狡诈多变,贪得无厌,凶狠暴戾……
原先一直假装无害的孤鬼,不就是最好的教训么?
所以……
若要拯救凡人,杀鬼必经之路。
终归,人鬼殊途,不可能……
“你在想他?”蓦然脑海边响起一个声音。
“谁?”白忧警觉掠起,却发现室内只有自己。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你舍不得杀他?”
“谁?出来!”
“哈哈!!!果然被我猜中了。不过,你想得没错,他是该死!”黑暗中,那声音笑得疯狂。
“……”白忧剑眉一扫,表面淡定,心下却暗暗吃惊,这声音根本就不在屋内,而是在自己脑海里,似曾相识。
“你在想怎么找出我?……不用白费力气了。”那声音仿佛是会读心术,一眼便看穿了白忧的心思。
“你想怎样?”白忧一便暗暗催动自己的念力,怪自己刚刚走神,竟然意识被闯入了都不知道,一边试图启动阵法,却发现连发力都很困难。
“我不想怎样,不过是和你打个招呼……多谢你的搭、救、之、恩。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消失,随之脑海中一阵高频率嗡鸣之声。
整个世界像是静音了般。
蓦地,看到房门被推开,妙灵闯了进来,表情激动地冲着自己张嘴大喊着什么。
一句也听不到,白忧不悦地皱了皱眉。
耳朵被刚刚那高频率的声波震得短时间处于失聪状态,他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说了半天不见白忧有所反应,妙灵急得手舞足蹈。
“什么?”白忧来到桌旁,提笔写道。
“青公子!!!”一把夺过笔,妙灵狂乱写道,“他!被、抓、走、啦!!!”
第18章 第 18 章
皇甫青被抓走了。
就在白忧困惑之际,来到了皇甫青所呆的屋子,屋里有张留条,虽无留名,但当看到上面的字形与国师雕刻铭文的手法如出一辙时,也就猜出了个大概。
施法查看屋子,可以看到一些很明显的痕迹……
那是……
雷洛。
趁着自己刚刚意识被侵入的那刻,劫走了皇甫青。
那刚刚的进入自己意识的……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对!
是雾沧?!
最初在他身上试验阴毒的时候,意识险些被他控制了。
所以,这次是兵分两路,起先让雾沧分开自己的注意力,那头趁机雷诺劫走皇甫青?
但,为什么?
为什么雾沧会和雷洛他们在一起?不应该被孤鬼带走了么?
那日在皇宫地牢,孤鬼明明将雷洛打成重伤,取了自己和雷洛的血,解开雾沧的三百年封印,为什么带走雾沧的反是雷洛?!!!
在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最最最难以琢磨的是,为什么鬼族要接二连三袭击皇甫青,费劲心思带走皇甫青,为何?
从最早自己在宫外救下皇甫青起,他们似乎无时无刻不再盯着皇甫青,伺机而动。而这次,他们终于得逞了。
可为什么他的龙魂玉会丢了呢?
此时的白忧思绪繁乱,也来不及过多细想其中原由,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救回皇甫青!他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自己答应过宣妃,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
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回!
如今虽被鬼族抓去,但是对方故意留下各种痕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可万一……
白忧不敢往下想,对妙灵匆匆说了句:“你回去吧。”便赶去救人。
“哎?等等!白公子!我和你一起过去!!!”待妙灵话落,白忧早已提步掠出屋外。
“白公子?!!!”十丈远。
“白公子?!!!”二十丈。
眼看着那白色背影就要快化成一个点消失了,妙灵鼓足气息大喊道:“我、认、识、雷、洛!!!”
三秒后,那袭白衣又重新回到跟前:“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识雷洛!!!”
妙灵又大声快速地重复了一遍,生怕说慢了白忧又走人了。
“你认识雷洛?”白忧眯起了黑玉般的双眸,眼神不定。
“对啊,我和他……”
不待妙灵说完,白丝长陵出袖缠上妙灵腰身,蓦地,腾空而起。
“等等白公子,你这是……?能不能慢些,我恐高……啊……白公子……我怕……”这样绑着自己是哪门子形象?好歹自己也是个女儿家,你就不能搂着人家么!
不理睬妙灵的哀嚎叫唤,白忧寻着雷洛一路特意留下的标记凝力赶路。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白忧猛然停住,看向妙灵的眼神锐利如剑:“他被带走了,为何你能安然无恙?”
第19章 第 19 章
当晚出去打听风声的紫肃回到客栈时,空无一人,随后发现白忧一路特意留下的痕迹,便也寻着过来了。
一路跟来,却是到了交错纵横的一条深巷子里,成群的屋顶瓦片折射着淡淡的月光,黑夜里显得异常刺眼。
巷子四周的泥墙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没了。
“公子!”
回答他的一片寂静。紫肃也没再多问,比如其他人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此刻那袭白衣的冷峻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今夜,出事了。
突然,一直沉默的白忧朝着空空是也的身后挥出一记白光,似刀刃,眼看着就要穿墙而过,一道黄光忽地飞出,黄白两道光相交相抵,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凭空响起:“白国师,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雷洛。”
“呵呵,一路找来,真是难为你了。”面带三分笑,雷洛走了出来,浑身透着一股阴然之气,连之前道貌岸然的那副国师样子也不屑于伪装了。
“本还以为要掘地三尺,你倒自己先沉不住气了。”白忧缓缓转过身,淡然如水。
“你……!”本要发作,似是想到了什么,雷洛又忍了下来,“呵呵……到底谁沉不住气,很快就知晓了。”
话落,他抬了抬手。
不一会儿便有人将人带了上来。
那是……
“妍紫!”一向沉稳不多言的紫肃却是不自觉惊呼出了声,“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和妍紫相识多年,习惯了这丫头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也习惯了她做的一手好菜,也习惯了她的指手画脚,在自己和紫苏心目中,妍紫就是他们的亲妹妹。可如今,对面这个毫无生气,憔悴不看的女子,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妍紫么!自被那客栈老婆子劫走,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的变成这副模样!
“我可没对她做什么,她自己吓昏了过去而已。”雷洛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状。
“你胡说!!!我要杀了你!!!”被雷洛那副模样激怒,紫肃手已握上了青天白日剑柄。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看看看看白国师,你看看你自己的人……这般鲁莽……啧啧啧……”
“退下!”
“公子!”
“我让你退下。”
“是。”
依稀记得当年,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青涩姑娘冒冒失失站在白府面前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嚷着要学轻功的模样……
妍紫……
妍紫……
我来了,你会没事的。
没人看到,白忧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成拳,眼底沉了下去。
“说吧,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无非都是些小要求……比如把你的国师力量传给我……”
“给你?”
雷洛点头。
“唤回一个毫无用处的白府小丫鬟?”
“你肯为了救她一路南下,就说明这丫鬟并不是一无是处。”
“你说的对,但他的确不值得我为此交出国师的力量。”
“不值得?呵!那这个呢?”语罢,又一人被带出。
“白忧!”
还未看清,那声音却是叫得白忧心下一紧,不是皇甫青又是谁!只见他双眼被蒙,浑身被绑了个结实,绳子被施加了符咒。除了面容无光泽,整体看起来还算好。
“……妍紫呢?”刚刚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因为看不见人,所以皇甫青焦躁不安,骂道,“混蛋!你把妍紫姑娘怎么样了!!!”
“呵呵,白国师,这个筹码怎么样?”不理会喊叫的皇甫青,雷洛问道。
“不怎么样……”白忧紧了紧双拳,淡然回道,“正好我也带了人过来。”
一拍手,身后的一墙内,缓缓走出一道婀娜多姿的倩影。
“公主!!!”见到来人,雷洛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甚是诧异!
“雷大哥,救我!!!”此时的妙灵,不,应该是洛雷妙,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副柔弱无助需要人保护的娇弱公主模样。
“妙灵?……你……你怎么……”听到妙灵的声音,皇甫青一脸不敢置信。什么情况?她不是哪家回家探亲的姑娘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瞑幽国公主了?
“公主,你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雷大哥,都怪我当时任性私自偷跑了出来,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要救救我……呜呜呜……”没说两句,洛雷妙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我一定会救你的,”一看到洛雷妙哭音,雷洛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你为什么安然无恙?”
“我……”
“你怎么知道是雷洛抓走他的?”
“我……”
“还有,为什么你能看到雷洛留下的痕迹?你到底是谁! 说!”
“白公子,你先解开这长陵好么,我快要被你勒死了!我说我说,其实我是瞑幽国的公主,雷洛是瞑幽的国师,他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法术,所以我当然看得出了。我知道一直隐瞒你们是我的不对,可是我又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况且青公子不也一直没对我说实话么,所以……现在时间紧急,救人要紧,这样吧……我有个建议……”
“我有个建议……”收回思绪,白忧道,“不如……我们作个交换,用公主和他们做交换,如何?”
“不可能!”刚刚还整个人都被洛雷妙牵动着神经的雷洛一口回绝。
“哦?看来你不在乎瞑幽公主的死活?”
一听这话,“哇”地一声,洛雷妙嚎啕大哭了起来。吓得雷洛连忙安慰道:“不哭不哭,我说了会救你就一定会做到!”
“ 你骗人!!雷大哥,你骗人!呜呜呜……”
那厢雷洛安慰了两句,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转而对白忧道:“你这招虽是出乎意料了些,不过顶多能换回这小丫鬟,我从不做不划算的买卖!人要救,东西我照样要!换不换这丫鬟,就看你了……还是…你想玉石俱焚?我给你半盏茶时间考虑考虑……”
“喂!你个变态国师,快把我放了!你不得好死!你丧心病狂你你你……”
被骂得心情十分不爽,一抬手,雷洛封了皇甫青的嘴巴,随着他咿咿呀呀,就是发不出声音!
我灭你全家!!!皇甫青
可恶!
死死握住双拳,白忧努力让自己镇定。眼下在这人多繁华的深巷街道里,是不能随便动武的,否则一旦打斗起来,周遭十里的无辜百姓可能什么都来不及知道,就在睡梦中丧命。
而雷洛也正是利用了白忧的这一点,所以,特意选在了这里,为的就是制住白忧的法力,
眼下洛雷妙都要泪流满面了,而那雷洛却只是言语安抚,很明先,她虽是能够对雷洛产生一定的牵制作用,但是,并没有深到能够动摇雷洛恶念的地步,
如此下去,只怕会越拖越是对自己情形不利。
“你要怎样!”
“怎样?呵呵……”即使白忧极力掩饰,但是刚刚皇甫青出来时他眼底的那份惊慌还是叫雷洛捕捉了去,所以他笃定自己,这次一定会赢,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阴狠:“你看看这只手,废了!因为你!”
“不是我。”
“那鬼和你是一伙的!他帮的你,所以还是算你头上!那次我们从地宫带我逃出,又遇到伏击,他拼死救我身受重伤,至今还昏迷不醒!而我的力量只恢复了三成!三成你懂么!你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呵呵……是你,这一切都是拜你白忧所赐!”
“丧家之犬。”冷冷扫了眼情绪激动的雷洛。
“丧家之犬……呵呵……你要逞口舌之快便让你好了……反正,现在人在我手里!怎么样,白忧,认输吧。”
“好,我答应你。”正当雷洛哈哈大笑之时,却听白忧一口应了下来。
“白忧,不可!!!”皇甫青急了。
“公子!”紫肃上前意欲阻止。
“不过我有个要求,先把公主和妍紫交换了,我再过来交换。”
“好,便依你所说!”
这边洛雷妙一哭一啼地挪了过来,那头雷洛倒也干脆,拎过妍紫,直接空中抛了过来,这头紫肃腾空一跃,接住妍紫。
紫肃带着妍紫安全落地的同时,那头雷洛早已施法将洛雷妙拉了过来,不耐烦道:“好了,该你了,拖拖拉拉的。”
一步。
被蒙着双眼的皇甫青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两步。
白忧,不要来交换!你是笨蛋么!听到我说话没啊!
三步。
不要!白忧!回去!我才不要你救!!!死雷洛,竟然不让我说话!
四步。
隐隐感觉眼睛有些灼热。
五步。
白忧,回去!我不要你救!再往前走,我就咬舌自尽!谁要你救了!
六步。
是哭了?为什么眼睛感觉火辣辣的,白忧,你偏要害我热泪盈眶是吧!本皇子说了,不要你救!
七步。
白忧……!!!
那头地上昏迷中的挣扎着醒来妍紫眼神仓皇地寻找白忧身影那一秒,警觉的紫肃立刻了然,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冲着白忧脱口大喊了出来:“小心!”
不对头……!!!
抬头,白忧对上雷洛那阴险毒辣的笑容。
快跑……!!!
几乎同一时间,皇甫青摘下了一直蒙住眼睛的眼带,一双金色眸子蓦然呈现,眼里寒光点点。
“二……皇……子?”纵是白忧,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皇甫青……这是……?!!!
不给白忧任何反应时间,下一秒皇甫青挥出那柄随身软剑飞了过来,杀气腾腾,软剑金光四射!
“公子小心!!!”
尽管紫肃竭力冲去补救,但已为时已晚了,因为,皇甫青的剑终究会快一步!
雷洛好整以暇,在一旁激动地屏住了呼吸,他感觉自己要激动得发疯!快点!刺中他!要亲眼看着那柄软件刺入白忧的身体!报仇!为自己,为太子!就是他,让给自己和太子蒙受了莫大的耻辱!!!
哼!
白忧只觉那道金光亮得直教人睁不开眼,脑子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在……
万万想不到。
宣妃,对不起,我终究……
“忧儿!”
蓦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响起。
根本来不及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自己突然便被一袭温暖环住,起起落落紧接着便是只一阵短促激烈的打斗声,而后那温暖携着自己缓缓降落。
逆着月光,那邪魅不羁的俊美脸庞,一双栗色眸子正望着自己。
第20章 第 20 章
“……是你?”落地后,白忧一脸疑惑正要开口问,却眼角瞥见被墙角被孤鬼打落得一时站不起来的皇甫青,眉头一紧,便要推开孤鬼冲过去。
“忧儿……”施力抓住白忧的双臂。
“放手。”
“不放……”
“放、手。”
“刚刚伤着没,让我看看……”仿佛没听到似的,孤鬼径自低头查看起来。
“放!手!”
“没受伤,那就好……”孤鬼自顾笑道,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紧盯着角落瑟瑟发抖的皇甫青,白忧双唇紧抿,下一瞬凝力一掌重重挥出,孤鬼始料未及连忙侧身避让,谁知白忧只是虚晃一招,趁机脱身前往皇甫青处。
那头孤鬼眼中受伤之色一闪而过,这头明明无法站起身的皇甫青蓦地竟腾空纵跃,挥着软剑再次朝白忧攻了过来,金色眼眸里凶狠尽显。
“小心!”
这千钧一发之际,三道身影突然闪现,合力化解了那道攻击,将白忧带回了安全的地方。
“白忧大人,二皇子意识受人控制,多加小心。”冥衣低眉顺目道。
“堂堂大国师,连他意识被人控制现在不过是个傀儡都看不出么!”拍了拍手,现身的水影不屑地睥睨着白忧,干净利落地拍了拍手:“真是笑……”
“水影!”一声严厉呵斥,水影立马闭了嘴,孤鬼一把拉过白忧:“忧儿,刚刚你……”
“……刚刚……多谢!不过,此时莫要再插手。”
“……为什么?”
“我从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别人?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别人?
“呦……呵呵……一下又来四个,还真是热闹啊!!!”对面的雷洛一边高声笑着,一边给刚惊呼出声的妍紫点了昏穴,命人带了下去:“你帮手倒还挺多的么,真是低调!”
不理会对面雷洛的话,白忧压低声音重申道:“这件事,你别插手!”
“单凭你一人,根本无法……”
“那也是我的事。你先走!”不再理会孤鬼,白忧回话道:“背信正义在先,伤天害理再后,言而无信再三,你根本不配做国师!”
“哦?不配……天下就你最配!哈哈……正义……正义算个屁!老子要主宰苍生,而不是什么狗屁拯救!去他娘的正义!哈哈……不巧,我也带了几个小帮手……”一击掌,两道身影幽灵般显现,高深莫测!
是两个鬼座!!!
一个之前在地宫帮助过雷洛的洛姌……
另一个……
就应该是那日附身在客栈老婆子身上劫走妍紫的那个鬼座!
如今三个鬼座来了两个?
不对……
再看一眼对面金眸闪闪的皇甫青,控制着他意识的雾沧呢?……
似是明白了白忧所想,孤鬼略微侧了侧脸,看了眼冥衣,冥衣会意,纵身一跃不见了。
“休想!!!”明白了冥衣意图的洛姌哪儿肯罢休,立时追了过去。
洛姌这一追,水影自是无法作壁上观,紧跟着过去。而后那老婆子鬼座也动了身,风鬼也不甘下风。
“看看看看……一个个比我们还心急!!!”感慨了两句,雷洛忽而转身紧盯向孤鬼,对白忧道:“他倒是很为你卖命!”
“……”
“上次在地宫,还差点要了我的命!呵呵……我大难不死,现在又来找我麻烦,真是伤人脑筋啊!”
“饶过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环顾了眼四周,孤鬼信手布上了结界,把这里与周围的人群彻底隔开,一边漫不经心回道。
“呵呵……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此时的雷洛似乎信心十足,丝毫不惧怕:“别以为我不知,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他身上那颗血魄!”
血魄?!!!
雷洛怎么会知道血魄的事情!!!
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孤鬼便对上白忧犀利如剑的眼神。
然而不给孤鬼解释的机会,白忧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问向雷洛:“你说的血魄,是什么!”
“哈哈……那东西在你身上,你居然不知道?这……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哈哈……”雷洛笑得前仰后合,要抽过去般,“那是……”
不待雷洛继续,只见孤鬼目光一沉,便突然攻了过来。
孤鬼一动,那头一直沉默不言的皇甫青也跟着动了起来,挡在了雷洛面前,和孤鬼打了起来。
“很好!”雷洛对着傀儡般的皇甫青高声赞扬道:“没错,就是这样,你要记住,他是你的敌人,杀了他!把他给我碎、尸、万、段!!!哈哈!!!”
被下了命令的皇甫青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狠劲一下出来,连孤鬼也是险些招架不住。
这是……!!!
栗色眸子眼底闪烁,暗道不妙!
可恶!
这帮混蛋,居然利用了……!!!
不多犹豫,孤鬼凝神全力以赴。
仰天大笑之际,白忧也飞身朝雷洛攻了过来,双目却是紧锁在孤鬼身上,孤鬼惊惶的神色,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深深刺痛了白忧。
胸口,好痛。
为什么痛?
不知道。
虽不知血魄究竟为何物,但从刚刚雷洛急于要自己力量的情形不难推测出,血魄是存在的,并且和自己的力量之源紧密相关,否则……雷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这鬼,为何你会如此慌张……口口声声说帮我,却原来……是为了……血魄!!!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我本无意于立刻杀你,可你为何要再三纠缠不放!
雷洛的狂妄,皇甫青的受制于人,孤鬼的急于掩饰……
再看看一旁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妍紫……
国师之间自相残杀……二皇子不能护他周全……白府的人不能保护……此刻却还需借助来自鬼族的力量……
无能!
你真是无能!
你是国师啊,白忧!
怎么……可以任由这一切……
上次被这鬼骗取血样救走鬼座……
如今这次,险些又要被他骗取血魄……
上次已经给白府给自己带来如此灾难,这次若是逞了他的意,后果只怕……
往事重重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抨击着白忧敏感的神经,此刻他只想揪住那鬼,把一切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烦乱情绪困扰着白忧,使得他出手破绽连连,雷洛虽是功力不足,却也能轻松躲过白忧的攻击。就在白忧分神之际,蓦地一个声音闯入了意识深处,有过经验的白忧立觉不妙,凝神运功抵住那声音的困扰,自然也就给了雷洛下手的机会,一道光芒如利剑飞出。
那头被皇甫青缠身的孤鬼相帮却是腾不开手,一旁照看妍紫紧盯战况的紫肃立时飞身拔剑挡了下来。
挡是挡住了,不过紫肃功力修行哪里可以和国师相比,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一下被力量反弹得撞在墙上,半天起不来。
“紫肃大哥!”那头妍紫虚弱地试图往紫肃那里挪去。
“妍紫,别乱动,我……我没事。”持剑撑起在地,紫肃努力起身,刚跪直了身体,周围却突然蹿出几个鬼使,围成一圈。
这架势……
想不到雷洛如此心狠手辣,看来这次是要赶尽杀绝了!!!
白忧欲抽身帮紫肃,雷洛却是立刻缠了过来,根本不给他机会。因为自己一时大意,险些害了紫肃,不行,一定要振作,收拾雷洛,收拾这帮恶鬼,救回妍紫二皇子,还天下一个太平!!!
闭眼,屏息,再次睁眼,那双黑玉眸子里,是胜过千年寒冰的杀意!!!
“既然你已不配再做国师,这次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话落,白丝长绫若惊鸿出袖,带着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直逼雷洛面门。
掉以轻心的雷洛刚狼狈躲过,下一击又紧接而至,一招狠过一招,一势强过一势,招招毙命,功力只剩三成的雷洛根本就不是白忧的对手!
他本是盘算着今晚用皇甫青对付白忧,再加上几个鬼座助阵,白忧又一定不忍和皇甫青动手,必定会输,这样一来,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可以双双得到!
可结果……根本就没料想到白忧还会有救兵,而且是如此强大的救兵,眼下几处均是一对一的抗衡,自己根本没有帮手!!!
……渐渐他感觉到吃力痛苦惶恐……就在他趁机喘息的片刻,那头白忧忽然看了孤鬼一眼,而后两手凝力拖出一道巨大白光,越变越大,嘴里念念有词,霎时结界内风雷滚滚,仿佛有惊天破地之势……
这是……在启动阵法!
绝魂阵!!!
不……
惊慌之下,雷洛本想也启阵应对,却奈何功力不够,根本催动不了阵法,一时失了主见,张皇无措下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吹了声急促刺耳的哨声!
不一会儿,便见结界之外一道光影朝这里飞奔。
搬救兵?休想!!!
眼疾手快的孤鬼明白了白忧的意图,硬是迎上了皇甫青的攻击,拎着他以最快速度飞出结界,顺道劫住飞来的光影去路。
“让开!”洛姌气愤连环放招!
“不让!”孤鬼笑得一脸邪魅,连连应招,却是可以看出,动作开始缓了下来。
虽是抵挡的有些仓促,到底还是念在来风苣之前,狠狠吸收了一波低级鬼族的力量,才得以支撑到此刻,否则……
呵呵……
终是被逼无奈,桃花扇出手,本是使出浑身力气,却是莫名腰间一记深痛……孤鬼疼得面容都扭曲了。
侧身一看,腰侧皇甫青的软剑又刺入一分,逮住机会的洛姌怎会轻易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时攻了过来……
暗道不妙,就在孤鬼准备咬牙一拼之际,赶来的水影拖住了洛姌。趁机,孤鬼一脚踢开了皇甫青。
“主上!!!你!!!”
“嘘~~~”看了眼结界内专注打斗的白忧,孤鬼食指轻放唇间,示意水影噤声。
只见他咬牙利落拔出穿透自己侧腰闪着金光的软剑,从内裳下摆撕下一条红布,一鼓作气将腰间草草简单包扎,随后又和皇甫青打斗。
可此刻的皇甫青招招狠毒,又要保护自己,又不能伤皇甫青丝毫,否则那人……
月光下,水影眼看着孤鬼被动作战,处处不得好,额头豆大的汗粒不断滴落……
那剑……
突然,此刻结界内轰然一声,白光万丈,几乎照亮半边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都短暂失明,什么也看不见。
久久,结界内的白光才慢慢平息下去,冒着点点火花。而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白忧抬首,夜幕一道白光滑落,承天星陨落。深深叹了口气,白忧便又赶去帮紫肃清除鬼使。
从此刻起,世上只余一个国师了。
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孤鬼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震惊,没有欣喜,仿佛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孤鬼微笑。
莫名,水影觉着害怕。
再瞧瞧皇甫青手上那把泛着金色光芒的软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主上……!!!”水影蓦地朝着孤鬼大喊了一句。
那剑……有问题!!!
“嗯?”那头孤鬼避开皇甫青的一剑,朝这边望了过来,对上水影的满脸担忧惊恐的神色后,半是威胁半是认真道:“以后再多嘴小心我揍你。”
嘴角还未来得及退下的笑里带上些许调皮,竟美得惊心动魄!
“笨蛋!笨蛋!主上是个大笨蛋!!!”哇地一声,水影竟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使劲全力攻击者洛姌,一边开口大骂,“不管你了……再也不管你了……呜呜呜……哇呜呜……!!”
这头洛姌看了笑个不停:“哎呦呦~~~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打不赢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要做好人你自己做!我才不给你收尸!!!你这个大笨蛋……!!!”不理会洛姌的嘲笑,水影哭得惊天动地,出招也是霹雳无敌,化悲愤为力量,此时道道水滴仿佛都化作无数箭矢,铺天盖地朝洛姌攻来,真可谓是万箭穿心!!!
只听洛姌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大叫,身受重伤摔下了地面。
那头大概由于雾沧正疲于对付冥衣,所以对皇甫青的控制受了干扰,皇甫青则一会儿攻击力强一会儿又攻击力落,所以孤鬼倒也还有闲情观看水影这边的战况,还心情颇好地调侃道:
“不错嘛……竟不知你已经这么厉害了!”
无视孤鬼的存在,水影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正要过来和他一起对付皇甫青,蓦地天际开始出现一道闪电,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越来越多,道道闪电之下,正是巨大的黑色漩涡朝着这里慢慢靠近。
“那是什么?主上!!!”
孤鬼应声望去,只见天地之间,以那黑色漩涡为中心,风云涌起,万物尽噬,漩涡的中心电闪雷鸣,仅是远远看着就着实吓人……
纵是万事处惊不变的白忧,也是头一次撞见如此巨大可怕的力量,怔在那里。
那是……???
不可能的。
更奇怪的是,随着那道漩涡的靠近,皇甫青的攻击力也随之增强,孤鬼一时难以抵御,水影立时加入进去,一起对抗!
是他?!!!
不可能的!!!
现在还不到那天。
鬼煞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
双目死死瞅着愈靠愈近的巨大黑色云团,孤鬼的栗色眸子里红光尽显,面色沉得可怕。
定睛一看那股黑暗力量,乍看上去虽是惊天动地着实骇人,但仔细观察,越是靠近,它的气势反而在减弱,即使是很细微的,但却是事实。
也就是说……
这根本就不是本尊!
因为本尊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但尽管如此,却一定要在它靠近这里之前,毁掉它,否则……
蓦地,一道白色身影率先冲了出去,视死如归。
“忧儿!!!”傻瓜!就知道你又要保护别人,拯救苍生,不想让所有的人跟着陪葬,尽管这不是你的城……
可是……
下一秒,一道红线飞射而出,缠住了白忧。
“你……!!!”始料未及的白忧一时被缚住手脚无法挣脱,被水影带了回去。
而那头,孤鬼径自诱导着皇甫青朝那股黑暗力量靠近!!!背对着的皇甫青毫不自知,一味无限制地打斗不知疲倦。
这样下去……
瞥了眼逐渐靠近的黑暗势力,孤鬼血红的眸子里,闪过狡黠之色。
就算是……
私心吧……
发现他意图的白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不许你伤害二皇子!!!”
“忧儿……还以为你会关心我。”
“你要是敢伤他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你!!!”
一直以来,我哪儿有伤你的二皇子一分一毫。
可这一次……
由不得你……
忧儿……
“你听到没有!!!!”
我没听到……
我不想听到……
可以吗……
“他若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可我是在帮你拯救苍生啊……
那就不要放过我吧……
呵呵……
不再理会白忧的威胁,孤鬼引着皇甫青坚定地向黑暗之源奔去……
“不!不要!!!孤鬼你给我住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第一次,是在你把我惹哭的那晚。
这是吝啬呢。
本想让你更喜欢我的,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做一件让你更加痛恨我的事情……
然而……
无论如何,白忧也无法赶去,为时已晚!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腾空划过一抹鹅黄色倩影,直直朝皇甫青扑了过去。
再往前一步……
把皇甫青往那漩涡里一推……
“啊”地一声尖叫!
“……妍紫?”
孤鬼怎么也无法想到,妍紫居然扑过去陪着皇甫青跳进了那漩涡里,一起被那道暗黑力量吞噬了。
“……妍紫!!!”打斗中无法抽身的紫肃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双目死死盯着那道漩涡口,暗黑力量莫名被一道金色光芒吞噬,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只余下从半空中摔落在地的皇甫青一人,浑身血迹斑斑,没了动静。
妍紫,不见了。
不,不会的。
“妍、紫……”整个过程白忧看得清清楚楚,却是连个妍紫的影儿都没有,而那头皇甫青,昏迷不醒,浑身是伤。
不用看也知道,这浑身的伤定是刚刚打斗中留下的,拜谁所赐再清楚不过。
妍紫,没了。
那个整天爱胡闹的皇甫青,死了。
那个常常威逼自己喝药的妍紫,没了。
那个豪气满满说要学好捉鬼本领救济天下的皇甫青,死了。
自己明明答应过宣妃,要护他周全,可如今……如今……人说死了就死了,而自己浑身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
白忧一双眼睛似是要吃人般,恶狠狠地等着孤鬼。
对!
没错!
恶狠狠!!!
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孤鬼也是根本未曾想到,差点忘了,妍紫姑娘早就对二皇子死心塌地,所以……
转头对上白忧平静到可怕的脸,孤鬼默默收回了绑在白忧身上的红线,刚送完绑的白忧面色阴沉得可怕,下一秒,挟着摧枯拉朽之势,白丝长陵狠狠朝着还未从悲伤中回过神的孤鬼攻了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
毫无准备的孤鬼就这么在月下划过一道美丽的红弧,被这一重记打得飞出了很远,腰侧的伤口裂开,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愣愣瞥了眼受伤的右肩,孤鬼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紧追而来冷若冰霜的白忧:“……忧……儿……?”
“你杀了他!”
“忧儿,我……”
“你害死杀了他们!!!”此刻的白忧几乎是狂吼了出来!!!
“我没想到她会……”
“没想到?!”白忧冷哼了声,杀气腾腾根本不打算放过孤鬼,“你一句没想到人就没了!你故意把皇甫青推向那里!你想皇甫青死!你还害死妍紫!”
“忧儿……”我也很难过,我没想到妍紫会……
险险躲过几招,孤鬼只觉浑身疼痛难忍。本来自身力量受限,现有的功力不过是临时从其他低级鬼族身上汲取过来,刚刚对抗皇甫青时又被重伤,眼下伤口裂进了身体深处,根本是无力招架白忧的来势汹涌。
“二皇子没了……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们!!!我明明答应过的,要救他们回去……!!!……可你……你……”此时的白忧完全失了理智,喃喃自语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只知眼前的孤鬼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杀了皇甫青,害死了妍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忧儿……你听我说……”皇甫青他……
“我说过,不许你伤害二皇子!任何人!都不能!包括我自己!!!……伤害他的人,不可原谅!!!”又是一记猛招,孤鬼一时躲过不过,被白忧打得当场吐血。
“主上!!!”一旁的水影一看形势不对连忙飞扑了过来,扶起白忧:“你你你……你也太不讲道理了!皇甫青根本没死!他只是重伤昏过去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真正可怜的是我们主……”
“水影。”孤鬼厉声呵住了水影。
“主上!!!!”
“闭……嘴!”孤鬼剧烈咳嗽了两声。
而那头刚刚还伤心欲绝的白忧在听到皇甫青没死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正值半信半疑间,却听到那处传来皇甫青无意识间发出的重重闷哼声,立时飞奔了过去查看情况。
恋恋不舍地看向那道决绝的白色背影,孤鬼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剧烈颤抖。
久久,才缓缓将气吐出,刚刚的隐忍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怎么办好影儿,浑身都疼。”
第21章 第 21 章
待白忧平复好了内心回到百花宫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这几日的消极情绪使得看上去有些颓废,想着和月老约好下棋,便稍微打理了一番,这才出门,迈出步子的时候,习惯性地朝着屋里叫唤道:“我去趟月老那儿,晚上回来,不许乱跑。”
不见任何反应。
平日里一照镜子,侧边就会探过个脑袋朝着镜子里面东张西望,一听要自己出门,吵得闹着要跟来,可今日……
走到院子里又折了回来,进屋子里瞅了瞅,没人。
再到院子里搜罗一番,还是不见人影。
…………
人呢?
莫不是去哪儿玩了?现在这个点儿就溜达出去了,也太早了吧?
唤来花童一问,才知他昨天根本就一夜未归!!!
这……
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及多想,连忙飞身出去寻找,谁知刚出院门不久,便迎面碰上了匆匆往这里赶来的月老和他的徒弟。
他徒弟背上背着一个人,红衣银发。
这?!!!
“他……他这是怎么了?”少年脸色发紫的模样看得白忧那叫一个心惊,连忙从月老徒弟那里将人接过。
“怎么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好好的,他跑去天香山做什么……”
天香山?
蓦地脑海里闪过昨日他找自己时,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过重了……莫不是……
因为这个……他赌气跑去天香山过夜?!!!
糟糕!!!
“若不是被我这恰好去山顶练功的徒弟遇见,指不定会……哎……你啊,明知道这孩子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我……”怀里的少年看得白忧是阵阵心疼,不管如何这次都是自己有错在先,当下是救人要紧,所以匆忙向月老道了谢,便化作白光直奔百花宫。
回想到一路上昏迷中的红衣少年口里碎碎念的都是那百花仙的名字,月老就是一阵叹息:“这白貂本就不是一般的仙物……竟然……哎……孽缘,这都是孽缘啊!”
一旁的徒弟听得一头雾水:“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莫非……?”
“哎~~~~~以后啊你会慢慢明白……”
你会明白……
这段缘,注定是缠绕那白貂一生的劫。
从将人带回百花宫的路上起,白忧就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状态,搂着红衣少年的手是紧了又紧,运功治疗时对上那副青紫得陷入昏迷的俊脸时,心尖儿都吓得颤了三颤……竟是从未有过的手忙脚乱。
“你……你……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喂,先说清楚,是你自己要救我的,我可没领你的情!别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
“喂,臭神仙,这是哪里?……你家?……你为什么种这么多花?”
“呐呐~~臭神仙……你不要总是板着个脸,难看死了……”
“我……我本是打算偷来那件白衣给你的……谁知道那野狮子……呜呜呜……疼……臭神仙……疼死了……呜呜呜……你看,流了好多血……哇呜呜呜……”
“臭神仙,你在做什么?…………桂花糕?好吃么?……我也想尝尝……”
“我知道你就是偏心……在你眼中二皇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什么都护着他……你整天教他读书写字练功,我什么都不是!哼!我讨厌你恨死你了!!!”
“我不管,臭神仙,你是我的我喜欢你……只有我才能和你在一起……谁敢抢我就跟他拼命,嘻嘻……”
“喂喂~~~~臭神仙……闭眼。猜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这都猜不中……哈哈……笨死了……哈哈……你……你好笨啊……”
“臭神仙………………”
“臭神仙…………”
“臭神仙……”
即使是昏迷,少年无意识中心心念念的也只有“臭神仙”三个字,字字捶心。隐藏在少年成熟中青涩稚嫩未退的身体里的执念蓦地让白忧惊慌失措起来,一时间仿佛万千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叫得白忧思绪繁乱,脑袋直嗡嗡作响。
陪了一天,傍晚时分。
床头刚有点动静,白忧人已经探了过去:“好些了么?”
“……”
不见回答,低头仔细一看,少年双眼紧闭着呼吸均匀。
原来只是翻了个身。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般神经兮兮了?
怔怔然望着面前熟睡的少年许久许久,待回过神时,手已不自觉抚上了他的面庞。事情,好像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和控制。当初不过是随手救下这白貂……
“痴儿……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万一真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便对上一双栗色的眸子,眼底清明,一片淡漠。
“醒了……”
刚说了两个字,却见少年强自起身要下床,惊得白忧连忙将往回他按:“你这是做什么!”
“……”
“还不躺下……”
“……”没再进一步动作,却也没躺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暗暗较劲僵持着,不消多久,少年自然是抵不过百花仙的强大仙力,被按回了床。
“老实躺着,别再添乱。”许是被激怒了,白忧的口气有些不大好。
“……”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
“这次幸得月老那弟子将你捡了回来,否则……”
“……”
少年虽是听话老实躺下来了,不过也只是表面顺从,不管一旁白忧说什么,他只是扭头看向另外一边,不吵不闹也不开口。
自顾说了一会儿,白忧也意识到不对头,就停了话,一下屋里就静了下来。
空气里是无声的对峙。
少年望着里墙发呆,对于空气中的尴尬无动于衷。
僵持了好一会儿,终是白忧率先放下了沉默的姿态,俯身细细替少年理好一头雪白长发:“那天是我不对,不该赶你走。就算心情再糟糕,也不该随意对你使脸色。”
“……”
“莫要再生气了。”
“……”
“明天给你做桂花糕,当做赔罪,可好?”
“……”
“不要桂花糕?……那一坛醉仙酿,可好?”要知道醉仙酿是天帝和立了大功的上上仙才有资格喝上的宝贝。
“……”
“都不要……?那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
不同以往,这次无论白忧说什么,少年似是铁了心要和他对峙到底。一双栗色眸子漠然地望着里墙,没有任何波澜,浑身散发出着一种久违似曾相识的疏离……
那种疏离……是当初刚带他到天界时最坚不可摧的武器,把他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自己,对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淡漠得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疏离得好像他从来不属于整个世界……
换作平日里的百花仙哪会这般好脾气耐心哄人这么久?难得好声好气地示弱了这么久,少年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纵是白忧再好的脾性,也被全磨了去:“到底要怎样,你说。”
“……”
“你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
闻言,床上的身影剧烈一抖,却是吱声反驳,无形之中像是默认了般,看得白忧是一口气郁结在心,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住:“那你睡会儿。”拢好被子,白忧转身往外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却见红衣少年抢在了自己前头出门,吓得白忧连忙一把将他拉住,“你下床做什么!”
“我走。”
“还不快给我回去!!!”
“要走也是我走。”
“胡闹!”
“这是你家。当然是我走。”
“也是你家。”
“不是。”
“怎么不是?”
“不是就不是。”少年抬眸直直望了过来,眼底一片冷漠,“你忘了,我不过是从人间捡回的一只野貂,而已。”
“……”突如其来的话一时叫白忧无从应答,语塞。
也正是这份语塞,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
明明昏迷中还心心叨念的他的名字,醒来却宁愿闭口不言。不想言是因为不敢言,不敢言是因为不敢听,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质问,质问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然而问了又能怎样……
万一他说……
你不过是……
不要……不要听。
什么都不要说,这样至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要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告诉我不是啊,不是我说的这样,我于你不仅仅只是捡回的白貂,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我…是……
我是……什么呢?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呢?
告诉我啊,臭神仙,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不是啊……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一直麻烦你,真是抱歉。哦~~~对……差点忘了……”干笑了几声,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脱起身上的红色大衣,“这个,还你。”
“疯了你!”这一决绝的举动看得白忧那叫一个气愤,双手连忙制止少年的动作。
“放开!”
“闹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别忘了这命还是我救的!”
“你救的?呵呵~~~对对,你要你拿走好了。”
“你……!”
“反正……”少年不屑一顾地撇头望向门外,眼里一片死灰,“……也没人稀罕。”
最后几个字像忽如其来的大雪,瞬间冻住了白忧的盛怒,收也痛,放也痛,刺得心尖儿都抽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有谁拿着刀子戳心窝似的,握着少年的双手抖得厉害。
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不为人知的卑微心思:因为从不曾拥有,所以害怕拥有,一旦拥有,诚惶诚恐,所以告诫自己要做好随时会失去的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白忧才哑声嗓子唤了少年一声。
“别说,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衣服……算我欠你的。”故作潇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少年重新将衣服穿回了身,坦然地往外走。
他明白,若真是踏过了这道门,就真的回不了头了。脸上英勇就义的决绝释然,比哭还难看。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猛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傻瓜……”
“放开。”
“不逞强了。”
“放开!”
“乖~~~听话。”
“我走!谁要你可怜了!!!”少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可好?”不理会少年的反抗,白忧紧紧抱住少年不让他走,声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
“不好!不好!我才不稀罕待在你这儿!”
“好好好,你不稀罕,我稀罕。”
“你爱和谁待和谁待,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谁稀罕天界这种破地方!我回人间!我一个人自在!潇……洒!………对……回……回人间…………你不要我,我就回人间!…………反正……从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不也……挺好的么……”本该是理直气壮的声音,说着说着到了后面却变成哽咽,“对……好得很…………以前多好……”
“又说瞎话。一个人怎么好了,谁来管你照顾你……”白忧心疼道,“这次错全在我,回头怎么处罚你来定,现在不许再说糊话了,你是不知,刚刚回来的那副模样可把我吓坏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现下先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嗯?”
“……………”回头用力眨了眨眼,确认面前这个温柔说话的男子就是他的忧儿后,突然“哇”地一声,抱住白衣人儿大哭了起来:“死神仙!臭神仙!!!总是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哇呜呜呜……我恨死你了!!!呜呜呜……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不喜欢我你直说啊…………我躲远点就是……又不是非要缠着你……谁稀罕你了……哇呜呜呜……”
眼泪似决堤出闸的洪水,奔涌而下,什么叫梨花带雨,白忧算是见识到了。
委屈肆意的哭声刺痛着白忧的每一根神经。
这种感觉和以往不同,以前是看着心疼,看到院子里的喜爱花折了,自己会很心疼,但不会心痛。而这次,分明是心痛,每一滴泪都带着分量,犹如砸在了自己的心窝上,痛得不行。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
不受控制了。
那个人,终究是过去了。自己未曾得偿所愿,如今有这样一个痴儿对你痴迷至此,情深至此,又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呢?难道要让他步你的后尘,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么?
白忧啊白忧,承认吧,面对吧,面前这个人让你着急了,让你失控了,让你心痛了。
只因为是他。
与那人无关。
所以……爱他吧,尽情地爱他,不要让他再独自流浪。
蓦然发现,绽放在少年俊脸上的朵朵泪花,才是他千万年来见过最美丽的花。
第22章 第 22 章
虽说那晚在天香山冻得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却也是幸亏这一晚,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白忧的宠溺之情不再压抑在超乎长辈与晚辈间,毫不遮掩也不回避。
要知道,在天界,百花仙的清冷疏离可是出了名的,表面上他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比谁都难亲近。可眼下,他和那捡来的白貂……以前吧,本以为他对那白貂的收留不过是善心无意之举,如今就如太白仙君这等只知炼药不问外事的眼瞎之人,也看出了百花仙和那小白貂的不对头。
且先不说好几次看到百花仙手把手教那小白貂吹笛,两人亲昵无缝的样子,还甚至撞见一回小白貂偷亲百花仙的场面,本以为那百花仙定会狠狠训他一番,却不料百花仙不闪也不避,竟是默允了这荒唐的行为!!!
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且先不说身为上上仙肩负整个天庭乃至六界的重任,不得有感情,便是当真可以有,那他和那小白貂同为男性,这……也有违天理伦常啊!!!
这如何使得!!!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哎……
月老扶着额头直叹气。这已经是太白仙君第几次过来让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劝阻百花仙这种荒谬的行为他数不清了,想到百花仙和他那小白貂……
也罢,那就去说说吧,一直以来对于那小白貂的疯狂追随,百花仙多半是不冷不热端着长辈之态予以教导不做回应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了,可眼下白忧竟是转了态?
不应该啊。
在他修仙之前,也就是还在人间的时候,他心里深藏着一个人,如今怎的突然转了性?
想到那日从天香山将小白貂带回来的脆弱昏迷模样……
也就不难理解,近日的表现多半是白忧因那事的同情忏悔之举,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始终不冷不热的。可怜那小白貂,万一误把同情当做真情,回过头发现事情真相,只怕日后……
也罢,长痛不如短痛,趁此干脆断了那小白貂的念头,免得日后再去遭受这劫难。好在白忧并未将那白貂放在心上,倒也来得及。
就在月老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去单独找那白貂过来时,却在院门口遇上了恰好带他一起过来上门拜访的白忧。
本来,小白貂对月老这老头也没什么好感,又凶又小气老爱告状,所以到了院门口也不正眼看他,一双栗色的眸子深情脉脉的只盯着白忧看。
那专注的小眼神……看得一旁月老直觉头疼……
不及月老多叹出口气,白忧便让那小白貂随意去院子里溜达,径直和月老说了今日的来意。待听完白忧的一席话后,月老楞是傻了半天没回过神,还以为是自己耳朵有问题,不敢置信:“你确定,刚刚不是在说笑?”
抹去旧时姻缘线?!!!
“没有。”
没有?
“它可是当年你尚在人间时和那个人的姻缘,是你们之间唯一的羁绊,要是抹去就再也无法复原了,你和他从此就再无牵连了。”
“我知道。”
“那你对这白貂……是认真的了?!!!”
“嗯。”收回看向在院子里瞎晃悠的少年的宠溺目光,白忧正色道,“那天把他带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幸得是遇上你,否则后果……后果简直……今后,我想好好对他。”
天呐!!!白忧那眼神里的宠溺之情……哪是自己刚刚料想的一时兴起同情,这眼里分明就是……!!!
再仔细回想那日早上将那小白貂交给白忧时他那急切担忧的神情,分明是早就陷进去了!!!
完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可曾告诉过他你的过去?和那个人的事……”
“没有,以后也不打算说。若是知道了,依着他那倔脾气较真起来,只怕又要做傻事了。过去那段缘,就让它彻底了断吧,所以今天才特地过来请你帮忙。我想和他重新开始。”
“……你啊……怎么也跟着糊涂了……你和他……哎!早跟你说了,莫要留下这白貂,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重新开始岂是这么容易的,哪儿由得了你做主?到时别把你自己赔进去了才是!”
“月老,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月老愁得脸都皱成一团了:“且不论你自己是神仙,还是个上上仙,近来天界太子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天帝知晓此事已经大为恼怒了,再单说那白貂……他……他……他………”
“他怎么了?”月老连说了三声“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白忧一脸疑惑。
“哎~~~~~”大叹了好长一口气,才道“你可知这白貂是谁?”
摇头。
“那你可曾去看过他的元神……?”
“看过,但却非妖非魔非鬼非怪,兴许是跟我久了,沾了仙气,所以一时难以辨别清楚。”
“非也非也!他的元神你我和其他的神仙都看不到!”月老急得直摇头,“一万年前的震惊六界的神鬼大战,可曾听说?”
“一万年前,鬼族逆行天道强行攻进天庭弑神,后被天帝铲除,六界才从此安生。”
“哎呀~~~不对不对!!!什么铲除不铲除,这祸根根本就没除去!只是被暂时镇压了!不过那场混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也就是人间三百年!当时镇压下去的人不是天帝,也不是哪路神仙,最大的功臣是……”说到这里,月老突然住了口,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无人,这才伸手,用食指沾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在桌上草草写下了四字。
这……?!!!
看到字的白忧身子蓦地一抖。望着桌上早已消散的水迹半天,才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白貂是那……”
“……不错。所以为什么他自幼流落在人间,像只野貂般,也是为什么你我都难以看到他的元神。现下他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此事千万保密,若不是那日无意偷听到天帝和圣母聊起此事派人继续彻查他的踪迹,我也根本无从得知。万一此事被他知晓,只怕日后天界用永无安宁……想来连天帝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这白貂竟是让你捡回了天庭。早在先前带他回天庭之际,天帝便是他颇有微词,说他到处生事坏了天庭规矩……当今天界太子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惹他触怒,现下你和这白貂再在一起,便会直接将这白貂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万一天帝心性一疑,细细追究起来,终究纸包不住火……就怕到时局面难以收拾……”
正当月老忧心忡忡之际,一袭红影突然闯了过来,一把环住了白忧的腰,嘟囔道:“谈完了没啊?谈完了我们去天山泉好不好?……这老头院子怪无聊的,一点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怎么说话呢你!”一本正经操心到家的月老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都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大,难怪没人喜欢你!”生怕气不死月老,红衣少年又补了一句。
“你你你……你个小孽畜!”操起鞋板,月老冲了过来,“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啊……打人啊……救命啊!”红衣少年眼疾手快转身就跑,一边逃还一边不忘大喊:“ ……啊……月老发疯啦!臭神仙……救我!!!……”
“敢跑?!!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天天偷我东西!”一只歇狠狠扔了过去,月老又脱下另一只鞋接着追,“今天我非宰了你!!!”
“啊……杀人啦!……救命啊……”
“你还叫!!!我……”
“啊……!”
……
望着一老一少满院子追跑的滑稽温馨一幕,白忧是哭笑不得,不得不说,这小白貂天生就是来克月老的。要是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该多好啊!
可终究…………
第23章 第 23 章
“这花开了这么久,应该可以摘了吧?”
“万万不可。” 急忙拉过伸向紫仙霞花茎的修长五指,“还需再等两日。”
“你捏痛我了。”红衣少年不开心地甩开被握着的手,“就知道心疼它们……”
“我是心疼你。”白衣人重新握上挣脱的手。
“休想骗我!”
“呵呵……”望着眼前气鼓鼓的腮帮,白衣人不由发笑。
“你还笑!”
“这花可是紫霞仙子最爱的宝贝,不到花期被你摘了就要绝迹了,到时紫霞仙子怪罪下来……可有你受的。”
原本还生气的少年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真的?”
“嗯。”
“说得好像也在理。”
“……”是非常在理好么!白衣人一脸黑线。
“那……这么说,你很在意我了?!!!”
“嗯。”又教吹笛又给酿酒还默许你睡我床上,难道还没感觉出来?!!!
看到白衣人毫不犹豫认真点头的模样,只感觉胸口蓦地一热,手已经先于大脑扑了过去一把将白衣人抱在怀里:“真的?你说真的?!!!”
再度点头。
“哇……好开心!!!好激动!”
一激动把白衣人又是勒得死死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手松开,瞧把你激动的……”
“当然激动了,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简直像做梦。”
“傻……”不待白衣人说完,少年对着他的清俊的面庞狠狠吧唧了两口,羞得白衣人整个立马变成了红番茄,“作……作什么……”
他嘴上虽是怪着,可人却是两手紧攥着少年的衣襟红着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露出长长的优雅颈项,风情万种。这副罕见的性感模样哪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能够经受住的,只感觉身体某处的燥热直往上冲。
不行。
好在少年还不算迟钝,连忙一挥袖,将白衣人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往回走,不让别人看见,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臭神仙……怎么办,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啊?”
“以后不要随便诱惑我,否则……”
“什么否则……”
“否则……否则……我……我我……我就把你吃掉!”
“你……!”再糊涂,这话里的意思也该明白了,白衣人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感情认真是一回事,但是那事……当面直接……这么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毕竟……
(毕竟我们的百花仙大人高冷禁欲这么多年,这事……怎么能够当面说呢?!!!)
白衣人的这副反应可把少年逗乐了,不由大笑起来。
这一笑,白衣人内心不平了,他伸手在少年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少年嗷嗷直叫:“喂……你谋杀亲夫啊……”
“罪有应得。”
“杀了我……你可就要守活寡了。”少年一手按着被掐疼的腰,一边不忘调侃。
“你……!”何曾被这般调戏过,气恼至极,不甘心的百花仙扬手便是一道飞花攻了过去。
身姿轻盈似燕,一颦一笑的清冷中竟是透着致命的妩媚,清香扑鼻,看得少年两眼发直,痴迷得忘了避让。此刻的百花仙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调皮之色,像换了个人似的,高贵优雅却又灵动清新,所谓百花之王,实在当之无愧啊!
本是过招玩玩,哪料少年竟傻得不躲不让,百花仙连忙收手急得大喊道:“快躲啊!”
少年这才回身,狼狈闪身,躲是躲过了,不过还是被一片花瓣划伤了侧脸。
“发什么楞啊你!”少年白皙俊脸上的那道划痕看得百花仙直心疼,一边责怪,一边小心查看伤口。
眼底的那份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之情看得少年内心一阵澎湃,忍不住又一把将人抱住。
“你做什么?”
“你真美!”
“……放手……”
“不放。”
“你……这般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不管。”深吸了口气,少年收拢了双臂,“我就喜欢抱着你。”
“你……你这白貂,开口尽是些甜言蜜语没个正经的……”
“可你喜欢,不是么?”
“你……!”抬手,百花仙不满地要推开少年,力度太轻反倒像在撒娇。
“臭神仙……现在的我好幸福,幸福得甚至有些不真实。这样的日子来得太突然,好怕哪天突然会没了……”
“胡说!”伸手回抱住少年,百花仙打断道:“你倒希望我像以前那般,对你不冷不热的?”
“不不不……才不要,那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虽然早已明了小白貂对自己的心意,但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心头还是蓦地一痛。甚至想,那就一直下去吧,谁也不要分开。但一转念想到月老的那些话,终究还是要这么做。
这段时间的幸福会成为你最美好的回忆。无论以后我做什么样的抉择,都是为了你好,那只是暂时的,千万不要难过。
“所以……你与其有时间瞎想,不如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收起深埋在眼底所有的情绪,百花仙微侧脸,深情地望向那双纯真的栗色眸子:“答应我,无论怎样,一定要爱惜自己,不许再为我伤心,也不许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傻事,知道么?”
“好!”
好么?
好啊!答应你啊。
只是……我好像做不到。
抱歉,忧儿。
朦朦胧胧中,孤鬼听见耳边一片嘈杂争吵之声。
嘘~~~~
别说话!
我想睡会儿,好困好困。
浑身疼死了,让我休息会儿。
安静点儿。
卷 二
第24章 第 24 章
带着受伤昏迷的皇甫青日夜兼程回到火羽已是半月之后,四郎等人早已在半途等候,将皇甫青接去白清苑查看病情。这边四郎刚走,白府的侍卫过来传话,说是太子让他即刻进宫一趟。
这么急?!
皱了皱眉,一个翻身,白忧骑着侍卫的骏马,快马加鞭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哥~~~~~~”刚在宫门下了马,一个身影突然飞扑了过来。
不自在地顿了下身体,白忧放松而来身体:“怎的擅自跑出来了?”
回眸,对上身着官袍,青涩未退的火明槡,长高了,抽条了,脸颊英俊了。
“哥,你瘦了。”仔细打量了眼前那依旧清冷孤傲风尘仆仆的身姿一番,“赶路很辛苦吧,快进书房歇歇,我给你倒水?”
“已为太子,怎可随便为人倒水?”似是不经意地摸了摸火明槡的后脑。
“哦……”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火明槡岂会不知白忧在刻意强调身份有别,可是……可是,你是我哥哥啊,难道就像过去那样简简单单见面招呼一声也不行么。但转念想到正事,便也暂时将小孩脾气给压了下来,压低声音悄声道:“差点忘了,有件事紧急,所以才急着让你入宫。”
“何事?”因着火明槡一脸严肃的样子,眉头不由一紧。
“你随我来。”绕过正门,火明槡带着白忧绕到宫墙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入了宫,走着走着,突然问了句:“对了,孤鬼呢?怎么不见把他带来?”
“……”听到孤鬼的名字,不由五指紧握成了拳。
得了吩咐的紫苏紫肃二人在白清苑的药房外负责把守,都过了两天,还不见四郎从里头出来。在这守候的时间里,紫肃简单间断地将瞑幽一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紫苏,包括皇甫青的昏迷不醒以及妍紫意料之外的死。
“你是说……亲眼看见孤鬼这么做?”死里逃生的紫苏此刻面色仍旧泛着淡淡的苍白,不过神情倒是还若原先那般,浑身带着一股温润之气。在听到妍紫的事情时,脸上满是忧伤之色。
“嗯。”认真点了点头。
“可惜了妍紫一个好好的姑娘……”深吸了口气,紫苏难以置信道:“……孤鬼……他……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为什么……他明明和其他的鬼族不一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说到这儿,紫苏突然住了话,扭头望向前方漆黑的树丛。
“什么?”察觉到话里有话,紫肃连忙问道。
“没……没什么。”紫苏有些不自在道。
“小苏。”
“嗯?”
“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最想陪伴的人。”
“啊……?”突如而来的直白,一时叫紫肃没反应过来。
“所以……”上前执起紫苏的手,放入掌心细细摩挲,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深情:“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把我当做你最亲最能值得信赖的人,有什么心事告诉我,不要独自默默承受。别再让我失去你一次,我害怕。”
心里何尝不知,能把向来木讷不喜多言的紫肃逼到这个份上的,正是自己,上次白府遭劫,自己差点就撇下他,先行一步了。所以……紫肃是真害怕了,此刻不再似从前遮遮掩掩,直接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呢?
好不容易从孤鬼身上看到的鬼族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处的美好希望,亲眼看见破灭,若是说了出来,只怕……
看出他内心在犹豫,紫肃不由握紧了那双秀手。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温暖坚实,思量再三,紫苏终是开了口:“可还记得上次我醒来后,你问的问题?”
上次紫肃带着孤鬼给白忧的救命丹药在冥衣的护送下,一路加急赶回火羽救紫苏一命。紫苏醒来后,紫肃义愤填膺问道,到底是谁下的如此狠手!
能让一向毫无感情起伏的紫肃情绪激动至此,这还是头一遭。
“记得。”
“如果我说已经想起来……”
“谁!!!”不待紫苏说完,紫肃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眼底杀气腾腾,恨不得将那心狠手辣之徒碎尸万段。
“……孤、鬼。”
当那两个字从紫苏嘴里轻轻吐出,紫肃差点一个趔趄从阶梯上摔了下去。
一路走来,宫墙森森,曲曲折折绕了很长一段路,终是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寝宫。
到了门口,门自里面打开了,火明槡示意白忧先进去。等白忧一踏进去,门却自外面关上。
这屋子甚是怪异,屋内出奇的漆黑,连着窗户都刷上了黑色,不透一丝光,根本无法看清东西。
但他知道,除了自己,屋内还有人。
因为……可以感觉到呼吸声,低沉且粗重。
“谁?”白忧警觉道。
“……白……咳咳……忧……咳咳~~~~”
“……皇上?!!!”
“嗯……咳咳~~~~~”声音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沧桑虚弱。
“这是……?”
“别过……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陛下,您请太医看了么?”呼吸为何如此浑浊不堪?
“无……用……咳咳咳…………没用的……”
“为何突然如此?”黑暗中,白忧朝着声音的方向疑惑道,“这病……不能见光?”
“呵……呵……急着……叫你过来,是有事要……咳咳咳~~~~~和你……说……”没说完,屋内一阵剧烈咳嗽的声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得。
“皇上,我帮你看……”
“别过来!咳咳咳~~~~~我……不要……你看!你先听……咳咳咳~~~~咳咳咳~~~~我说………”
“好。”
“一定……要……咳咳咳~~~答应我!”
“……”
“答应我!!咳咳咳~~~”
“好。”顿了顿,还是应了。
“你……杀了……那个国师……?”
“是。”
“呵呵呵呵……咳咳……没想到……居然让真让他……算中了……你可知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咳咳咳……”
“不知。”
“这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啊……是你出生的日子……呵呵……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咳咳咳~~~~~甚是吓人……我还记得那天啊……”
黑暗里,看不到火明贤的面目,但是那声音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出不出生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无亲无故,但皇上为何会知晓自己生辰那日之事?
白忧不由皱眉,听起了旧事。
若是二十年多年前……
那时候,宣妃应该还在吧……
记得宣妃说过,以后你就当自己是我的孩子,我是你母亲,可好……
宣妃说,小小年纪,不要总是这么忧郁哦……
宣妃说,等这孩子出生,他就是你弟弟了……
宣妃说…………
宣妃说了很多很多,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只剩下她。
自己,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皇甫青的,可是……
想到此刻白清苑昏迷的皇甫青,不由五指紧握成拳。
陈年旧事慢慢徐来,再加上老皇上一声三咳地语速,等他说完离开皇宫时,已是三日后的黄昏。
“哥~~~~”
出了寝宫,刚合上门,便对上火明槡一双圆溜的眼睛盯着自己。
“以后记得按时早朝,不许拖沓。”
“我……”
“火羽需要你。”
“可是我不想……”
“别想太多,天色不早,早些休息。”轻拍了拍火明槡的肩,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独自往宫门匆匆赶去。
望着那个充满疏离的清冷身影,只有无奈叹息。一点都不想做太子,更不喜欢挑起火羽重担,我只想像在白府那样,无忧无虑,和你们在一起,像原先那样。
出了宫门,紫苏紫肃的马车早已在宫外候着了。
“公子!”
见那白忧面色憔悴,疲惫之色尽显,紫苏紫肃连忙迎了上来。
低低应了声,白忧随即上了马车,紫苏紫肃不敢怠慢,紧随翻身上马,护送人回府。
没走出多远,却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下月与瞑幽和亲,你们抽空张罗。”
第25章 第 25 章
近段时间,每到午时,那袭白衣便会准时出现。
“公子!”痴痴地看着仰望多年的清冷俊脸,柳叶儿这才欠身行礼。
“二皇子可有醒过?”为了方便四郎采药等,便把柳叶儿从宫里调了过来帮忙。
……摇头。
还未醒?
四郎都说了并无生命之忧,也已用了药,可这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醒?
“去把四郎叫来,你先休息。”
“……”
许久不见身后人答话,白忧问道:“有事?”
“我……我……我听说……”一向稳重懂事的柳叶儿竟然开始支吾:“…………外面……不……满城都在说……”
一边听着,白忧一边上前观察皇甫青的脸色,把脉。
“都在说……说……说公子……公子你……”
“说我什么?”停下手中动作,白忧抬眼看向柳叶儿。
“说……说……说公子你马上要成婚!”憋足好大一口气,柳叶儿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嗯。”不以为然地随口应了声,白忧仿佛是在说别人成婚似的,继续查看皇甫青的状况。
“公子……你……真的要娶瞑幽公主?”
“她很好……”
不待白忧说完,柳叶儿已被惊得浑身一震,一脸难以置信。
不想柳叶儿反应如此之大,白忧奇怪道:“我娶她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因为我……我对你……
“……没……没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柳叶儿连忙慌乱掩饰,“没……没有……只是叶儿和紫苏他们追随公子多年……早已习惯公子一人……一时……还无法……习惯公子身旁多了别人。呵呵……对……一时不大习惯…………”
“……”而把着脉的白忧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柳叶儿说的理由到底有多牵强,因为,此时皇甫青体内莫名汹涌而出的强大力量早已分散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突然他厉声打断柳叶儿:“把四郎叫来!快!快去!!!”
说话的同时,白忧两手早已迅速封住皇甫青心脏周围的穴位。
等四郎冲进药房,便对上白忧剑眉紧皱地盯着昏迷中的皇甫青,面色沉得相当可怕,脸上竟带着……些许杀气!!!!
不会……是要杀二皇子吧?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四郎小声喊了句:“公……公子?”
看了眼面色早已恢复如常却始终不见醒的皇甫青,白忧严肃问道:“我们回来多少天了?”
…………
“我们回来多少天了?”
“……”
“我记性不好,帮我数数。”
“……”
“你就告诉我吧~~~”
“……”
“我的好影儿~~~”
“哼!”眼睛气鼓鼓。
“好影儿~~~~”
“哼哼!!”嘴巴气鼓鼓。
“好影儿好影儿~~~”
“哼哼哼!!!”肚子也气鼓鼓。
“好影儿好影儿好影儿~~~~”
“啊~~~~~不许叫我!!!”
“好好好~~~”看着面前气得差点鼓成球的水影,一双栗色眸子早已笑成了弯月,“……还在生气啊?”
“我才没有。”
“你脸上明明写着“我很生气”几个字。”嘴上虽是调侃着,那袭红衣却是看出了眼前这小鬼是真自闹脾气,回来都这么久了,一直拉这个脸犟着脾气,爱答不理的。索性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孤鬼小心翼翼地往边上缓缓挪了些,尽量避开扯动腰间不肯愈合日渐剧痛的伤口。
对于床边好不容易让出的空位,水影却是看也不看:“我没生气!为你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呵呵~~~~你啊,这脾气……”
然而,不待孤鬼说完,水影竟起身出门,在门口碰到一直默许纵容甚至帮助孤鬼放肆的冥衣,还故意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了。
冥衣进屋时,刚好对上孤鬼来不及收回的尴尬笑容,栗色眸子的眼底满是失落。
“主上……”
“哈哈……这小鬼,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似是急于遮掩什么,孤鬼兀自干笑着理了理搭在肩上的长发:“哪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笑太过牵强,冥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意识到气氛的尴尬无措,那袭红衣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慵懒不羁,风流又随性:“好困……我先睡会儿……”
说着,乌龟慢爬似得慢慢悠悠拱了大半天,孤鬼总算是钻进了被窝。
两眼一闭,孤鬼继续睡觉,仿佛不谙世事的睡美人。
而一旁看完全过程的冥衣,却是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第26章 第 26 章
“和亲的事……咳咳……准备得……如何了?”
“已准备妥当,只等南下迎亲。”
“咳咳……好……很好!……对了,怎么不见青儿……和你一道进宫?”火明贤十分吃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想着皇甫青先前只身偷偷去瞑幽找白忧,应该是跟着他一起回来了,怎的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甚是挂念。
“他……”
“他一定还在怨我,怨我那天在朝堂之上当众……”
白忧正思索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却被老皇帝莫名冒出的话给说愣了:“皇上是说,当日二皇子潜逃出宫,是负气才离家出走?”
沉重地点了点头,后来意识到屋子里不见光,白忧是看不见自己点头的,又道:“我知道,他……咳咳……定是不肯来见我。”
“二皇子他并非……”
“呵呵……不用……安慰我了……咳咳……他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皇儿了……本是答应过宣妃……如今……这重担就……”
不待皇上说完,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怪味,虽然极淡极淡,但敏感的白忧还是察觉到了:“皇上,这……”
“别过来!”意识到白忧要上前,火明贤突然厉声制止道:“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清楚,咳咳……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这样讳疾忌医……”
“没用的!”
“为何!”
“不许再问!!!”虚弱中的火明贤突然脾气暴躁了起来:“再问朕就当面死给你看!”
此话一出,白忧果然住了口。这么多年了,白忧的脾性他最了解不过,能威胁他的也只有这个了,但如果这招还不管用的话……
不管用的话……也只能认命了。
屋里随后便是一片沉默了,草草聊了几句,白忧便出来了。
门一关,屋子里的暗无天日便被隔在了寝宫里头,一股清新之气迎面扑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花园内绿意正浓,百花争艳,一片生机。
日上三竿,不躁不热,却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细细回想,自那日在瞑幽国大战完回来开始,气温开始有所下降,没有了之前异常的燥热,是因为……杀了暝幽国师的缘故?
想到这里,白忧忽地抬起双手仔细打量起来,那日皇甫青体内突然奔涌而出的强大力量势不可挡,原以为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竟然单凭自己的力量给镇压回去了?
还有这段日子浑身飘然飘然脚步生风的感觉……
莫不是真验证了那句“此消彼长”之理?
这样下去岂不是一人独断,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想想日积月累下去,日后天下必受其害,而这正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所以……
这天气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抑或和那鬼有关?
想到孤鬼,再想到刚刚老皇帝想看皇甫青的迫切心情,心里便莫名涌上一阵怒意。若不是因为他,现在皇甫青或许早就在宫里陪着皇上了,也不至于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受着如此煎熬。
那日,皇帝和皇甫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患上怪病,重症不起,如今生命危在旦夕时日不多了却始终不让查看病情?
到底是什么让他宁愿以死相逼呢?
走着走着,远远便听见一个声音:“哥~~~~~”
抬头一看,对上从书房赶往这里的太子火明槡,火急火燎地往这跑,神色慌张,跟在他后面的,是紫苏紫肃。
紫苏紫肃向来都是守在宫门口,很少直接进宫的,眼下他们匆匆赶来,必是有急事了。
不待人上前,却听紫苏道:“公子,二皇子失踪了!!!”
第27章 第 27 章
这个夏天,有些漫长。
至少对于火明槡来说,是这样,似乎注定要发生些什么,才能捱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以前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一切从离开白府踏入宫门的这一刻起,就变了。整个皇宫像个笼子,将他死死罩住,无法挣脱,肩负国家的重任使他彷徨无助,却无从为外人道。
每天学习处理各种朝政大事就够自己受的,这边还要每天小心提防火明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废太子——火明裂。皇帝溺爱他,一时心软下令解了他的禁足令,自此宫里日子就不太平,总是处处挑事生非。
一边吃力应付着他,本想着等白忧回来商议对付火明裂的良策,却不料皇帝突然病重卧床不起,太医只道大期将至,尽快准备后事!
待白忧回来,诸事还未理顺,他却突然决定一个月之后,也就是鬼节那天,与瞑幽国和亲,迎娶南方公主!
其中原由到底为何,自己无从知晓,只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以前在白府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因为以前哥哥虽是冷漠,却还是关心自己的,可眼下随着迎亲之日将近,白忧除了来宫里见父皇,就是待在自己的白清苑,未曾多问候一句。
心中苦闷之色未曾排解,却听那日匆忙进宫的紫苏紫肃道,二哥失踪了!这才知晓这次回来二哥受了重伤,昏迷期间离奇失踪。
一桩桩事件交叠在一起,令人措手不及,这下火明槡真的彷徨无措了,像个迷途少年,独自在宫中,徒劳挣扎。夜里,他常常会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白府,每日被逼抄写《国策论》,还被那红衣鬼逼着练功……
红衣鬼……
想到孤鬼,火明槡的眼神变得迷惘又愤怒。关于孤鬼动手打伤哥哥,火烧国师府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始终相信,他是好鬼,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直到……直到后来……
孤鬼差点要了紫苏的命……孤鬼重伤二皇子……孤鬼杀了妍紫……
这些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从紫苏紫肃那里传来得到证实后,自己开始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大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残忍,我们就像原先那样一起生活,难道不好么?
种种繁重琐事快要将这少年小小的稚嫩的肩膀压垮,无奈无助的无法自我排解化作夜色下书房里的阵阵叹息。
那个无忧少年不再无忧无虑了。
窗外暗处,一黑色身影则好整以暇地静静看着一切。
有趣!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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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那日紫苏紫肃紧急求见,三骑白驹离开宫后就再也不见白忧现身……
皇甫青昏迷一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失踪一事,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当今火羽形势严峻,事关重大,绝不容许外传,否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然而,茫茫人海中,找出皇甫青又谈何容易?
将药房乃至整个白清苑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所有结界被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人看见了皇甫青的去向。
要知道在白清苑这种结界横生,充满机关陷阱的地方,不惊动任何人、不留一丝痕迹悄无声息地带走昏迷重病的皇甫青,根本就是妄想。
寻了整整三天三夜毫无结果,从一开始就好奇其中缘由的四郎不禁困惑道:“公子,容我冒昧一问,之前南行究竟发生何事?为何现在二皇子成了众矢之的?!!!”
一旁的紫肃看到白忧虽是正襟危坐,脸色却是冷得可怕,本是要劝阻四郎说话,却还是晚了一步。
等那四郎话一出口,听得白忧是蓦然一震。
此次南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自己南下瞑幽,初衷明明是找出那鬼,杀了他。可结果呢?
不但没有杀掉他,反害妍紫丢了性命,二皇子因此重伤,没能伴君侧,致使皇帝突然怪疾、病重不起,而如今昏迷着的二皇子无端失踪……
而这一切……
归根到底,都是当初自己一时大意轻信了那鬼,才给了他可乘之机,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回想到那日亲眼看着那鬼决绝地将皇甫青推向那股暗黑漩涡的一幕,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要说不留蛛丝马迹将皇甫青从白清苑劫走,鬼族也不是丝毫没有可能,比如那鬼……
明明是个高高在上的鬼中之王……
却将功力深藏起来,故作无能之态,以致在第一次见面那夜,会连区区最低等的鬼尸都打不过……
真正实力如何,只怕自己至今未曾见识过。
既然是劫走皇甫青,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为何要单单劫他?
回想一直以来鬼族以及暝幽国师雷洛费劲心思抓皇甫青,就说明皇甫青身上一定有鬼族很需要的东西,既然如此,那鬼想必也是知道那东西的存在,但那会是什么呢?
想到雷洛,便想到那晚他临死前突然提及的“血魄”……
自己身上的血魄……?
莫名抬起手,腕间翻转,凝眉仔细观察打量了翻,又放了回去。
近段时间自回到火羽后,总能隐隐感觉到血液深处暗潮翻涌,似是有种从未有过的强劲力量在缓缓逸出……
而且,与日俱增。
难道……和那血魄有关?
若真如雷洛所说,那鬼为了血魄再度接近自己……
那么……
四郎等人在一旁静静等着,久久不见回答,只见他家公子端坐沉思,时而盯着双手出神,时而剑眉紧皱,淡漠冷冽得像随时出鞘的利剑,不容轻易靠近。
良久,才见白忧有所动静,起身认真整了整衣襟,不慌不忙从容道:“此事暂缓,和亲为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柳叶儿:“公子?!!!”
紫苏紫肃也甚是诧异,向来公子视二皇子为重中之重,怎在此关键时刻,不管不顾?
“婚事一生且有一次,所以要谨慎用心,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瞑幽公主婚嫁人足够风光。”
“这……”此刻,柳叶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公子……眼下二皇子还未找到……生死未卜……这才是当务之急!瞑幽国暗里一直是视火羽为敌人,为何还要和它和亲……如此一个瞑幽公主……根本就不值得上心……”
“放肆!”严声呵住柳叶儿,白忧眼底一片冷冽。
从未见白忧对谁发过脾气,柳叶儿也知自己刚刚冒犯了,抿紧双唇不吭声,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往外掉。
无视面前默默流泪的柳叶儿,白忧转而对紫苏紫肃淡然道:“这几日且好生休息,吉日一到,随我出城。”
一听白忧话里的意思紫苏紫肃急了:“公子?那日正是阴气最盛之日,你怎可出城……”
“我要亲、自、迎、亲。”黑色双眸清冷如玉,心意已决。
第28章 第 28 章
这几日,开始下起细雨,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没了之前的燥热,反倒是透着几丝阴凉之气,久违的阴凉之感让人倍感舒适。
不,让鬼倍感舒适。
掐指一算,道是鬼节降至,便也不奇了。
鬼节?
再瞅瞅屋里这些天一直哼哼唧唧就没消停过的红影……也就顿时了然了。
守在床边的水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两手叉腰愤愤地盯着面前的瘟神,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
“影儿,你这么看我,我害怕。”
“要拿什么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这不是才想到么。”眉眼一弯,床上那袭红衣懒洋洋地拿起盘里的一颗果子,漫不经心地吃起来。
“以后有事别叫我!叫我也不会理你!”
“你说的,我是病人。”
“那是你自找的!”不说还好,一说水影就更来气,“好端端的非要上前挨这一剑,现下可好了,你自己看看…这……这都多少天了!!!”一边说着,上前掀开被子准备替他换药,大红衣下遮住了伤口里流出的颜色,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却是说明了一切。
“轻点轻点,你这般毛手毛脚的,我伤口又加深了怎么办?”微侧了侧身,方便水影换药,额上疼得早已密布细汗,嘴上却贫得很。
看着那对笑如弯月的栗色眸子,水影就浑身不舒服:“……我毛手毛脚!……你也不看看……这药……这药它……它根本就不管用啊……这伤比昨天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万一主上……万一……你自己看啊!!!……呜呜呜~~~~~~”
说着说着,水影就开始哽咽起来,泣不成声。眼前的伤口变本加厉,还在兀自不断加深,这些天的治疗一点成效都没有。
这伤口不若往常的伤,因为伤他的剑,不是一般的剑。
所以……
“我都没哭着喊疼,你哭什么?”一旁孤鬼被逗乐了。
我是替你哭,哭你没有人心疼。
哭你要独自默默承受所有……哭你这个笨蛋只知道为他着想……哭你这个笨蛋都不知他………呀他马上就要和别人结婚了呀!!!
所以才费劲心思要将你锁在这里,安心养病,这样你也许……就不用伤心了。
可你却还傻到要去找他……
他何时为你考虑过了!!!
呜呜呜~~~~
水影的眼泪越涌越凶,像流不尽的泉水。
就像当年那个年幼不知控制情绪的自己,孤鬼有些无措了:“好了好了,刚刚一直使唤你是我不对,谁让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不能离床半步,我便只好烦你了。”
“哼!”一擦眼泪,水影一个用力,狠狠绑好了伤口纱带。
果不其然看到狠狠倒抽了一口气,龇牙咧嘴,看得水影笑出了声,又哭又笑的。
“还敢笑!待我伤好了非要好好修理你!没大没小!”虽是一副恶狠狠的威胁模样,但心里倒是很开心的,总算是把水影这段时间心中的郁结之气发泄了出来。
这下,内心应该不会再有所愧疚了。
所以……
“这副样子真难看。”抬手轻轻拭去小鬼脸上的泪水。
从未有过的温柔模样看得水影胸口一阵一阵狂跳,呼吸不稳急促了起来,两眼愣愣得看向面前这身红裳。
“好了,不哭了。”拭干泪水,孤鬼蓦地倾身,将水影搂紧了怀里,动作轻柔至极。
这一搂,把水影的魂儿都搂没了,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直,难以置信,主上居然主动……
虽然自己一直对他暗生情愫,但是也只是埋在心底,从未敢表露,这样的身体接触,更是想都不敢想,而如今主上居然主动……
孤鬼的怀抱,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令人眷恋……
水影贪婪呼吸着,却没敢动。
“影儿笑起来好看多了,以后不要总是为我哭鼻子。”
我不值得,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
身体猛然一震,水影深吸了口气,这是孤鬼第二次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第一次是从恶鬼手上救下自己的时候,他很轻很温柔地说:“不要怕,有我在。”然后自己就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直到现在,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为那个人受尽伤害,每看一次,心痛一次。
轻拍了拍水影的后脑,孤鬼继续道:“我保证,在伤疗好以前,绝不管其他任何事情。”
终于,长舒了口气,水影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小心回抱住孤鬼。
主上,等你伤好了,我们和冥衣他们一起回去,回到原先的生活。只要看你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然而,却未注意到那栗色的眸子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下一秒,水影便感到自己蓦地被一道强大力量紧紧缚住动弹不得,根本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随之双手被迫将加设在床四周的水心符一一解了开:“主……上…………?!!!”
动作之快,下手功力之狠,显然是蓄谋已久。
和平日躺在床上柔弱无力的虚弱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立时,水影内心涌上一股无名愤怒。
满怀愧疚,孤鬼还是施法捆住了水影:“对不起,好影儿。”
“你……??!!”
“又是一年七月半,我放心不下他。”鬼节至阴,他根本毫无反击之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所以……
水影先是震惊,而后便是愤怒!看他……又是他……那个国师到底哪里好了……你都伤成这样了,他哪里为你做过什么……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宁肯你喜欢别的人,也不要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想想……
更加让他愤怒的是孤鬼居然利用了自己!水影紧咬下唇,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孤鬼不说话。
“好孩子,我保证此去安然无恙,回来定向你赔罪,可好?”轻抚了抚水影的额头,将他平放在床上躺好,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吃力下床,咬牙收紧束好腰间的伤口。
而后化作一道红弧,划过天际。
第29章 第 29 章
自上次遭劫之后,皇帝便命人在大都之西新建了国师府,青砖碧瓦,气宇轩昂,好不气派!
白忧本意欲一切从简,但皇上偏要花大手笔将新国师府建得气势恢宏,一来是表示皇家对历经劫难的慰问,一来是白忧一心为国呕心沥血,这本是他应得的。
新国师府和之前的白府,天壤之别。
在新府建成之前,白忧索性搬去了白清苑,这次从瞑幽回来,也还是无法适应新府,便一直就住在白清苑。因为婚礼,现在他不得不住在新府。
新府很大,阁楼园子加上假山足有半个皇宫大,刚来一不小心还特容易迷路。也正是因为大,所以此刻到了半夜,府里的弟子们还在忙于张罗布置红灯笼。
不知是因为门外的嘈杂声吵闹,还是因为对新府的不适应,白忧始终无法入眠。
环顾偌大的房间,虽然雕梁画栋典雅别致,却总觉得透着一股陌生和冷清,似是少了什么。
近来事情繁多,整天都在疲于应付,难得此刻安静下来,顿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迎亲之日愈来愈近了,这也意味着一年一度的鬼节就要到了。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浑身法力便会与日骤减,直到毫无缚鸡之力,高温不退,只有依靠那冰室里的千年寒冰缓解……
可这次却偏偏没有任何不良征兆,一切都与平常无异,甚至法力还有增强……
为何?
二十多年了,从来都是如此,无一幸免。
单单今年却能躲过……
这是……?
是……
是因为……
…………
…………因为……它???!
隐约意识到什么,白忧忽地下了床,走到铜镜前扯开了些里衣衣襟,当对上镜子里的一幕时,震得不由后退了两步。
只见镜子里,自己颈项处有抹微弱的红光,那血魂玉通透晶亮,散发出淡淡柔和光芒。
!!!
这……!!!
这是……那鬼的?!!!
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孤鬼趁着自己毫无缚鸡之力,居然意欲轻薄……而后等自己醒来时,颈项处便多了这块玉,再后来……
再后来……孤鬼擅自将附身在银嬷嬷身上的鬼使连着银嬷嬷一起杀了……
再后来……孤鬼对自己下药,致使失去法力,放走了关在皇宫地牢里的雾沧……
再后来……以三日之约为由将自己骗取郊外,致使紫苏遇袭险些丧命,白府遭血洗……
再后来便是南下瞑幽之事了…………
…………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够证明孤鬼的十恶不赦不可饶恕天理不容。
既然如此……
那眼前这血魂玉……又如何解释?
自己所有关于孤鬼的记忆,似乎太过单一太过鲜明,感觉这样有些不对,待要细想却无从想起,无处说。
脑海中那袭红衣的剪影一闪而过时,白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
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何他要重伤皇甫青,害得妍紫她……
混乱交杂的一切让他无从下手,他开始迷惘,开始困惑,对孤鬼浓厚单纯的恨里此刻似乎又融入了些别的什么。
尽管它不可能动摇已经深入到骨子里的恨,但今夜,注定无眠。
在火羽国,国师的威望一直极高。现今这代国师,不仅本事了得为民为国,而且还相貌英俊,一袭白衣高冷淡泊,简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
眼下,听说国师将于瞑幽公主和亲,喜事消息一传出,万巷轰动。这一和亲,不单单是国师自身有了归属,还促进了两国交好。听说那瞑幽公主是个美人胚,这下郎才配女貌,又一举两得,举国上下老老少少无不为之欢舞。
尤其和亲之日即近,街巷阁楼无不张灯结彩,加之十里红绫一点缀,浓浓的喜庆之色随处可见。
当然,喜庆之中,也有些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些曾经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有幸嫁入国师府的少女们,这下是被伤透了心,面带愁色,更有甚者,哭天抢地抱头痛哭。
从一踏入这大都,入目便是满街巷的红色喜庆,乐比天高,与印象中的大都完全不同。街道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老汉少壮围成一团说说笑笑大口喝酒碰杯,高声阔谈,偶尔也见角落里几个妙灵少女坐成一桌郁郁寡欢哭啼耳语。
乐与愁场景一对比,甚是有趣。大欢里带着点小忧愁,好不热闹,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
这感觉……让人略微不爽。
但此刻腰间旧伤得变本加厉的疼痛加之连日来的路途奔波,使得他根本无心多想。那日趁着冥衣带风鬼外出追寻冰魄草之时,困住水影私自出来,一时走得匆忙也忘了带冥衣给的药。
眼下实在疼痛难忍,头昏沉得厉害,不得不在此停顿休整一番,否则……
近日好事将近,五湖四海地都用来大都,酒楼客栈一时爆满,店内小二个个满头大汗忙得是不可开交。可尽管如此,在那袭红衣有些跌撞地出现在大门的那一刻,眼尖儿的小二还是注意到了。
在看到那位扶在门框上大口喘气地红衣公子的那一刻,店内小二立时感觉出他的气度非凡,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纵是此刻一张俊脸惨白得像是被漂白过,但一看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万一怠慢了……
好歹混迹市井多年也算有眼识相,赶紧放下手中活上前招呼:“哎呦~~~这位爷,赶紧里面请,小的扶您进去。”
略挥了下手,示意不用,回道:“……住店。”
二话不说,小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屁颠屁颠跑去跟掌柜的要房,而后又火速屁颠屁颠地跑来带路,途中赶紧就着肩上的汗巾擦干净满脸大汗,一边道:“客官,随我来!”
有气无力应了声,稳了稳脚步,自顾进了门。
穿过高声阔谈的嘈杂人群时,不经意听到“太子”、“婚事”几字,略微顿了顿足,便随着小二上了楼。
太子……婚事……?
莫不是火明槡……要娶亲了?
算算年纪,也有十四五岁了,未免……有些早了吧,不过身在皇家,便也不足为奇了。
也难怪……差点忘了,进城门的时候便看到大都红灯高挂满街巷,还奇怪是因何时,原来是要十里红绫迎新人。也不知白槡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如此天大的好事也不告诉自己。
好歹也叫过我一声师傅!小东西,没良心,当了太子六亲不认,胆子大了,看我见面不揍你!
一边咬牙切齿着内心嘀咕,一边跟随着进了上房。
进门后,小二立即擦干净桌椅,倒了杯茶递来:“客官,您好好歇息,小的就不打扰了。”
没多余力气再回话,孤鬼轻微点了点头,一手扶额朝桌椅旁走去,面色有些痛苦。在房门关上的前一刻,突然兴起问道:“太子何时成婚?”
“啊……?”小二先是愣了下,而后随即反应过来:“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
点头。
“呵呵……您呀,弄错了!这喜事的主角不是太子,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话音落地那一瞬间,那袭红衣整个是处于完全抽空的状态,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整个脑子就只剩下嗡嗡不断加速的轰鸣声。
那股轰鸣越转越快,声音越来越大,搅得脑子天翻地覆。
半天不见人回答,小二不由唤道:“客官?”
在那轰鸣之声叫嚣着冲出脑海的前一刻,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不堪一击的理智,努力清了又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等一开口才发现不过是无用功。孤鬼一音三颤问道:“你刚刚是说……白忧国师……要娶亲?”最后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啊,我说的就是白忧国师啊,要不怎么整个大都这么热闹!后天啊就是他大喜的日子,娶得还是那瞑幽公主呢!!!哎呦~~~客官,您是不知道啊,为了筹备这婚礼,白忧国师可费心了呢,从上个月开始一直忙活到现在……”
小二还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声音:
白忧国师……白……忧……国……师……白…………忧…………国…………师……………
白…………忧…………
忧……儿………………???
忧……儿………娶…………亲……………????
我的忧儿…………要………………娶亲…………了…………???
对么……
对的吧…………???
我应该……高……兴……才………对………………
对………替……他……高……兴………………………
多……好………………!!!!
他……终于……要……娶亲了…………
哈哈………………哈…………哈…………哈…………哈……………………
猝不及防,似是被利剑正刺中胸口,刺中的一瞬间毫无感觉,下一秒,剧烈钝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痛,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万千碎片般。
许久,那袭红衣就这么僵直地站在那里,孤傲孑然,一动未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身红衣背影明明与刚刚无异,此刻却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那股悲凉安静得没有任何言语,但却比任何哭天抢地来得还要凄怆。
看得小二是一阵心堵胸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晃了晃脑袋,吞了吞口水,试叫了声:“客官,您怎么了?”
“无事,谢谢。”
待身后的门战战兢兢地重新合上,刚刚一直叫嚣着的轰鸣声终是狂啸着冲出了脑际,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整个世界。
“叮”的一声清脆响,紧绷的弦,断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叫嚣的声音,声音里只剩下一个字……
————疼。
忧儿……我好像……快受不住了……
这个……嗯……的确有点……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我该怎么办?
第30章 第 30 章
从山头望去树木密如林,高耸如云,加之周围缠绕在身的藤蔓,挡去了视线,根本无法看清那树林里的东西,只觉葱葱郁郁一片。
天空中偶有几只青鸟飞过,春风拂面,一片蓬勃,美景尽收眼底。
空气中,满是人间的气息。
双眼被遮,看不到眼前是何地。只好微侧过身,问向身旁之人:“你这是要带我到……”
“嘘~~~”食指轻点薄唇,红衣少年附耳道:“还没到呢。”
“……”唇间指腹传来的暧昧温度灼烧而来,脸颊两侧罕见染上了一抹红晕,不适地皱眉偏头,妄图躲过那食指。
可偏偏躲不开。
向来清冷的百花仙眼前这副千年罕见的害羞模样,带着致命的诱惑,看得少年心里是一阵心花怒放,不由握上他的双手:“忧儿~~~~”
“……”
“你……害羞了?”
“……!!!”索性转过了身,不理会少年,感受久违的人间春风。
“生气了……?”说着转身走到百花仙正对面,“可为何,就连你生气的样子,我都觉着好看。”
话落,在那清俊精致的脸庞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你……!!!”
不待白衣开口,顺手一捞,便将人牢牢固在怀里,俯身往那密林里掠去:“抱紧喽~~~~”
“你这白貂……”毫无准备的百花仙此刻哪有功夫多加横责,双眼被遮,只得搂紧了眼前这身红裳。
“你不抱紧,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啊……哈哈……”
一白一红紧紧相拥,划过动人的弧度,那轻狂骄纵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久久不息。
还未落地,便隐隐问到一阵花香。
越是靠近,越是浓厚,如那香醇的美酒不小心逸了出来,回荡满林。
本能地禁不住兴奋起来。
难道……这就是那……
待落地解去双眼束缚后,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触目所见,一片妖红,满山红色花瓣随风摇曳,宛若阵阵波浪,此起彼伏逐流翻涌,红艳万分。
好一片壮观的回梦花海!!!
饶是百花之王,却还是被这景色震撼得说不上话来,张口半天,却无从说起,半天不见回神。
“送你的这个礼物,喜欢么?”
“……”
“你喜欢么?”
“……”
半天不见回答,却只看到面前之人怔怔然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言,心里惴惴不安之感涌了上来,不满道:“臭神仙,你喜不喜欢啊?”
“……”望着眼前满脸纯真执着的银发少年,莫名觉着疼痛,想要说话,却是内心澎湃得哑然失声,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就知道,期待得越高失落越大。他是百花仙,什么花没见过,不过是回梦,他又怎会稀罕,总是这般不自量力。刚刚的一腔热血顿时烟消云散了。
少年识趣地转身,开始独自往回走。
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臭神仙,我保证。
绝对不会再善作主张,自作多情,要怪只怪我从来都不懂你要的是什么。
花海里,那身红衣早已融为一体,却是红得如此失魂落魄。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过快乐,开始有些忘乎所以了,都差点忘了这感情原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待踏出花海,蓦地被一清秀的双手环住腰身。
顿足:“怎么了?”
“……”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平定。
缓缓覆上那双清秀之手,丝毫不理会此刻正是午后暖阳之际,少年兀自编扯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天庭了。”
“……别走。”
“身为神仙,要以身作则,你快回去吧……”
“可你……?”收紧了双手,固住少年。
“你愿意陪我过来,我很开心。”红衣少年抢话道,看似温柔却毫不留情地扯开了腰间的双手。
“你去哪儿!!!”
“四处走走,在人间待一会儿。”轻笑了声,少年说话竟是带着从未有过的生疏,表面客气至极:“放心吧,这片林子是我的底盘,四处都设有结界,没人敢动这些花儿的。今天……是带你过来认路的,以后想来,你就自己过来看它们。”
说完,继续往前走。
臭神仙,不知道以后一个人在人间,会不会寂寞。
“站住!”眼看着少年离开,根本不给自己任何辩解的机会。
没有任何反应。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这份感情!所以随时做好了要失去的准备!即使会痛,也还是选择放手!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你……你若……若再走一步,我……我……我绝不挽留!!!”少年根本不理会自己执意要走,被逼急了的百花仙只好出言威胁了。他本就不善于表达情感,气上心来,眼下也顾不及安抚,陷在情感里,说话不若平常释然,没了轻重。
这话仿佛魔咒般,立刻见效。
少年身形一顿,果然即刻停在了原地,一直脚刚抬起,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
长长舒了口气,百花仙快步走了过来:“事情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我……”
待走到少年正面,立时呆住地噤了声。
却不知,自己不过负气之时一句话,只叫红衣少年早已是泪流满面,紧紧着下唇强忍不肯出声,眼眶红得渗人。
“……”这下看得慌了神,白忧也不知怎么收拾了,这些年来清心寡欲他再也没主动付出过感情,也从不关注他人情感方面的感受,便只好笨拙地想握住少年的手给他安慰,被一把甩开。
睁着血红的双眼,少年低头死盯着白忧,一字一字颤声问道:“这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不,不是你想得……”
“还是说,你心里其实一直这么期待着,”绝望的眸子里满是痛楚,却透着前所未有过阴沉决绝:“对么?!!!”
“我不该一时情急说,……”
“好……很好。”大笑了几声,少年冷声回道:“若你觉得无所谓,那我如你所……”
“够了!!!”愤怒打断少年的自言自语,蓦地秀手一伸,百花仙脚尖轻点勾下了红衣少年的颈项,倾身狠狠吻了上去,堵住了少年还未出口的自我伤害的话语。
够了!
真是够了!
你这白貂,又害我心疼。
倔强的少年强烈抵触,想要推开百花仙,却反被扑倒在地。带着从未有过的主动,百花仙紧紧环住眼前这袭红衣,毫不留情在那紧闭的双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少年吃痛,趁机那清芳的舌尖便趁虚而入,不容拒绝地闯入少年口中,狠狠吮吸着来自少年身体灵魂深处的爱。
那份爱太过沉重,沉重得无法释怀,沉重得想要跟着一起沉沦。
寻找回梦的那份执着,大概是从那个人快要死的时候开始的。那时自己还是凡人,带着他到处寻访名医无药可解,直到有一天,别人告诉自己,有一种花,叫做回梦,可起死回生。
而后自那时起,便满世界寻找回梦。然而直到那人死去,直到自己修仙得道,都没能找到传说中的回梦。之后便一直不曾放弃对回梦的执念,只因从未放下对那人的执念。
因为那人曾说过,要是能看一眼回梦,死也无憾了。自此便发了疯地寻觅回梦的踪迹,直到那日少年赠予自己一束回梦。
可现今,不再执着那人,回梦不过是镜中之花。
知晓自己爱那回梦,却不知晓自己究竟为何爱回梦的少年,好几日前便一直旁敲侧听地探自己口风,费尽心思将自己带到此处,只是为了这份惊喜能让自己开心,那纯真执着无杂念的笑容让自己在无法言喻的惊喜和惊讶的同时,无地自容……
回想到之前他负气委屈独自跑去那天香山过夜之事……刚刚不过是情急之下随随便便的一句威胁,却不想居然逼他绝望至此……
“傻瓜~~~~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搂紧少年,百花仙缠上了少年的舌根。
这份感情的背后,他究竟默默付出了多少是自己不曾看到的,他执拗爱钻牛角尖,认定的事情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那绵长的吻里所包含的浓厚情感,终是传达到了少年的心底,身体渐渐不再僵硬抵触。
一吻过后,白忧尚在剧烈喘息着,对着少年认真道:“明日回了天庭,便请月老作证,红线结发,你可愿意?”
结……发……?!!!
同样呼吸未定的少年听了后,目瞪口呆。
那不是……等于……两个人拜堂成亲了么?而且还是两个男人……!!!
良久,少年冷冷回了句:“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我心甘情愿。”黑色眸子晶亮如玉,满是坚定。
“……真的?”
点头。
“你是说……真的?”
再点头。
“要是日后反悔,我可不依!”
再再点头。
“你说的!臭神仙~~~~不许反悔!!!”登时,栗色眸子里溢满喜悦,一个翻身,少年猛地将人压在了身下,反被动为主动,狂野吻了上去,双手紧固身下之人,舌头霸道地肆意攫取那口中的清香芬芳,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拆骨入腹吞进心底才肯罢休。
虽是被这霸道之势压得喘不过气来,百花仙还是紧紧攀附住身上之人不放手,青涩地回应着少年。
唇舌交缠,难解难分,缱绻辗转间不时逸出撩人心扉的阵阵□□:“唔……嗯………轻点………唔……不……不要碰哪里…………啊!……”
“忧儿~~~~~~忧儿~~~~~~”
花海里那低沉的唤声、霸道的占有、还有那汹涌而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无声却强势地攻掠了那千万年前早已尘封的心。
微风吹过,枝芽轻曳花香飘摇,一红一白沾了满身芬芳。
深情之泪,痛彻心扉,湿了花瓣,也湿了百花仙的心。
你这痴儿……
如此,便红线结发,许你不离不弃。
第31章 第 31 章
一夜未眠,也不觉困顿。
而之前因为要南下瞑幽被迫停了止寒的药草,却不想回来后再也无不曾有过体寒之感,身体状况大有改善,真是奇了!
无心他想,稍加打理了番,便入了宫。
皇帝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虽不愿配合就医,但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将之前晾干的原本存储给自己驱寒暖心只用的回梦,配与其他药草熬汤,期望能够改变火明贤的病况。
然而却是枉然。
连着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回梦都无法挽救天子,可见,这病来势汹涌,绝非偶然。自那日在暗黑的屋里隐隐飘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的腐朽之气,便是明白,只怕这回是无力回天了,火明贤之死,成了必然。
究竟是什么病?
火明贤态度强硬,不容任何人靠近触摸,一旦接近,立时浑身警觉,若真是强行替他检查脉象查看,只怕他当真要当场自我了断。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眼下火明贤十分关切和亲之事,白忧详情和他说了遍,说完便听他在那释然笑了,一边咳一边笑。
看他心情不错,白忧便道:“陛下所问,臣事无巨细如实以告。眼下臣有一惑,不知……”
“你退下吧,朕困了……”听出白忧是要问自己问题,火明贤态度陡然转变,翻了个身朝里,“有什么事,等朕醒了再说。”
“…………是。”又是这般敷衍,顿了顿,白忧最终行礼退出了房。
待门外那脚步声走远了,床上之人才转过了身。
“怎么,滋味不错吧………………”
“你……你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呵呵~~~你不是万岁天子真龙护身么!怎么才这么点痛都受不了?”
“……!!!……孽障啊!枉我当初一时心软……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恶徒!”
“哈哈……谁让你有眼无珠,你敢不答应,就慢慢等死吧!差点忘了……你不要觉得孤单,因为很快……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都会过来给你作伴……哈哈哈~~~~~哈哈哈~~~~~~”
作孽啊!
这一切……都是自己作的孽啊!
如今……便只能…………
哎~~~~~~
黑暗里,传来无比沉重的叹息。
————————————
“这段时间,槡儿心情不大好,有时间的话……看看他吧。”老皇帝说的还犹言在耳,想了想,便转身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刚到门口,便正对上火明槡推门跑来:“哥~~~”
知道定是宫里的太监看到自己朝这边走,提前进去通报,所以火明槡才这般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马上就是一国之主了,怎的还是这般不稳重?但当看到眼前稚嫩尚未退却少年眼里熟悉的期盼和依赖时,说教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任凭少年扑了个满怀。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不答少年话语,抬眼瞥见御书房桌上摊开的奏折,问道:“太子的文案奏折还没批阅吧?”
“不批了,看得头疼!”火明槡不耐地抓了抓脑袋,一脸不情愿。一不耐烦,他便爱挠头。
这幼稚的习惯举动看得白忧不觉好笑,也没再逼迫,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温和道:“刚刚陛下说你脸色难看,我还不信,眼下果真是只会苦着脸。”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老皇帝要是不说,你便不来看我,是么?!”用力一推白忧,少年两手叉腰道:“娶亲到底哪里好了!!!”
“男大当婚……”
“我讨厌你娶亲!!!等你有了家,就不管我了,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宫里,我不要……”
“太子……”
“不准你叫我太子!我叫白槡!白忧的弟弟!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太子,我也不想待在这深宫!”许是独自在皇宫里压抑了太久,说着说着火明槡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想回到从前在白府那样,无忧无虑,和你,和紫苏紫肃,还有妍紫姐姐……”
像个不愿长大的孩子,哭诉着成长的痛苦,拒绝成长,起初白忧只是皱着眉头听,在听到火明槡提及妍紫的名字时,厉声制止他的胡闹:“太子说够了没有。”
听出口气不对,火明槡本能地住了嘴,如孩时般对白忧是又敬又怕:“哥~~~~”
“妍紫……”双拳紧握,深吸了口气,白忧才道:“妍紫……已经死了。”
“什么?!!!妍紫姐姐……她……她怎么会……怎么可能……!!!!”
“在我们回来的那天晚上。”
“可紫肃明明说是她是在瞑幽游玩……过几个月就回的……”
“谎言。”
“不……不会的……”那个总是偷偷把好东西塞给自己爱和自己打闹的好姐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火明槡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白忧。
“本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眼下,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上前一步,直视火明槡迷茫的双眼,白忧冷血道:“属于你的责任只能选择承担,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就如以后你终将成为火羽的一国之主,只能接受,你别无选择。”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火明槡抗拒地伸手捂住了双耳。
若是可以,也想你依旧无忧。可如今人间到处渗透着鬼族的影子,连着被赋予神圣使命保护人界的瞑幽国师自身贪念纵横导致两国国师不得不互相残杀,而皇帝命不保夕,二皇子失踪为国,眼下的火羽岌岌可危。如今退无可退,而天真倔强的火明槡却还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殊不知这背后,究竟有多少言不由衷。
他强烈的抵触不由激怒了白忧,愈是想要逃避,愈是要让他认识清楚现实的残酷。上前一把扯开火明槡捂在耳边的手,白忧残忍道:“害死妍紫的,正是你师傅,孤鬼。”
“…………”愣愣看了白忧足足十秒钟,火明槡大喊道:“不……!!!!骗人……”你骗人……!!!师傅他……他怎么可能……!!!”眼前赫然闪过如风亲口承认欺骗自己,如风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巨大的冲击使得火明槡尖叫了起来。
“……”
“再说,妍紫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么!你法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眼睁睁让妍紫……”
是啊,当时自己明明就在场,却还是没能阻挡悲剧的发生,眼睁睁看着……死死握住双拳,白忧淡然回道:“是我无用。”
下一秒,少年的瞳孔里满是惊慌失措、难以置信、还有知晓后的痛苦不堪,还未从失去妍紫的悲痛中抽离,却又不得不面对它真相的残酷,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个淡然残忍将他拉近鲜血淋漓现实的人,用着极其陌生的眼光。
过了好一会儿,火明槡还是没有没缓过神。
长叹了口气,白忧终是态度先软了下来,今天本就是过来探望少年的,他上前想要轻抚少年,却被火明槡避了开,仿佛现在开口和他说话的,不是他的哥哥。白忧也不见怪,只道:“莫要怪我无情。一切……也是迫不得已。”
闻言,火明槡表情有了丝松动,疑惑地看了过来。
“以后你自会明白。”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白忧转而道:“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不点头同意,也不摇头否认,火明槡站在那里,看着白忧。
不见他反对,白忧便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调头转身朝御花园走去,谁知刚出房门,却迎面对上一个高大身影。
恰时身后传来火明槡的喃喃自语:“我、恨、孤、鬼。”
第32章 第 32 章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人忽略。
比如眼前之人,一身黑衣,高大魁梧,狂妄的嘴角勾起的笑里,三分猥琐两分恶。
哦,差点都忘了此人——
自上次鬼族一案告落以来,一直忙于应付各种事情,白忧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存在。
————火明裂。
居然将他放了出来!不是要软禁终身么?!!!
“怎么了白国师,一副这么不想看到我的模样……”双眼直直地打量着眼下之人,丝毫不掩饰那目光里的贪婪。
“岂敢,恭喜大皇子重获自由。”
“自由?呵呵~~~你该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让我被废太子的吧?”冷笑了两声,火明裂漫漫踱步了过来,笑里意味不明,看着叫人十分不舒服。
不待他走前,后面惊醒过来的火明槡大声喝止他道:“站住!虽是解了你的禁,御书房这等重要之地岂是你能来的!”
“呵呵~~~~~原来小太子……也在这儿……失礼失礼。”说话间,特意强调了“小”字,“听宫里人说白国师即将大婚了,便冒然过来想要给他道喜……”
“道喜?”冷哼了声,火明槡一把将白忧护在了身后,“你在宫里安安分分不惹事便是最好的道喜!”
“太子这话说的……这御书房……我不进便是。”十分不情愿地住了脚步,一双眼睛却是还是死盯着眼前对他视而不见的白忧不放。那精致英俊的外表下透出的清冷高雅似是□□,让他欲罢不能。想到上次差点趁着宫宴之际就将他占为己有了,可惜居然半路被那穿红衣的混蛋坏了好事,还断了自己一只手!
想到这里,再看看如今泛着丝丝寒意的铁掌,内心便是一阵怒火。可恶……好你个白忧,居然敢联合他来对付本皇子……
这笔账……
“大皇子,你该回去了。”
“时隔一年才见上国师一面,还没说上几句,太子这么急于赶我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退下!”
“趁着父皇闭门修道之时对我横加指点,太子莫不是只有这点逞能的本事?”丝毫不理会火明槡的愤怒,火明裂咄咄逼人道。
火明裂打量白忧的猥琐目光看得火明槡是一阵恼火,想到之前因他诬陷差点以为白忧被关进大牢,而自他重获自由白忧南下未归这段时间以来,没少找火明槡麻烦。曾经的委屈无助躲藏在内心深处的挣扎和因无能的自卑都涌了上来,变得无比鲜明,尤其是在白忧面前,被不断放大:“本太子命你退下!”
火明裂无动于衷。
看到火明槡气得浑身发抖,一直没作声的白忧上前护住他:“来人,大皇子以下犯上,带回面壁三日。”
“是!”领命的几位侍卫走了过来,徒劳挣扎了一番,火明裂终究还是嚷嚷着被带了下去:“你……你们……白忧!你……你敢动本皇子……我……”
带人走后,白忧轻抚火明槡着的后脑,安抚他的情绪:“没事了,我在。”
一句话一个动作,却是传达了一直渴望的久违的来自白忧的亲情温暖,独自彷徨在黑暗之中的心终是有了丝温暖,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白忧轻声道:“我们去御花园走走。”这里,白忧说的是我们,不是微臣和太子。
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叫火明槡刹那间红了眼眶,回想刚刚自己的任性自私,惭愧得一把抱住白忧大哭了起来:“哥,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就作什么,我都听你的。”
半大的孩子还整天爱哭鼻子的,弄得白忧啼笑皆非,只好安慰道无事无事,少年的泪却是涌得更加厉害,这感觉……
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爱哭的少年,任性自我,却叫人不忍多加苛责?
是谁?
白忧想不起来。
但他肯定,这感觉很熟悉,熟悉得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只是自己一时看不清。
殊不知,曾经那个扑在他怀里拒绝成长、拒绝现实、拒绝离别的那个少年早已历经沧桑,千疮百孔。
此刻,正在那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腰间日益恶化的伤口、炎火的反复发作以及因为和亲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狠狠将那袭红衣拉进无底深渊。
兀自挣扎,等不到救赎。
第33章 第 33 章
傍晚又比昨天凉了一分,天气有些昏沉。
经过一个月来的忙活,新白府俨然可以改名成“红府”了,锦绣繁花,红透了半个大都。这喜色应和着这天气,总觉得喜庆里藏着微妙。
下了马,紫苏紫肃带着身后之人匆匆进了府,七拐八绕地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袭白衣胜雪,淡然端坐,认真批阅着今天呈来的奏折。
“参见公子!”
闻言,白忧停下了手中之笔。
“随从已挑选完毕,都是白清苑的优秀弟子,迎亲礼仪演练到位,以确保明日之行。”
“嗯。”淡淡应了声,抬眸看向面前腰佩七星剑之人——白府的侍卫总管白湛,“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岂敢,公子言重了。”自白忧南下,便将白湛和柳叶儿一道安排在了皇宫,保护照顾火明槡的安全。白湛主要负责护卫皇宫,也正是因为如此,火明裂才不敢太过猖獗,对火明槡动手。定下和亲之事后,白忧便将迎亲队伍一事交于白湛,有意将他调回白府。
“其他事情如何?”
“瞑幽公主护送卫队已安然过了南疆,已经迎亲事宜皆已安排妥当,良辰一到,便可出发。”紫苏回道。
微点头,看了眼窗外,白忧起身收起铺了满桌的奏折文案。见此,紫苏紫肃等也上前帮忙,待收拾好,白忧道:“你们早些回房休息。”
“是。”领了命,白湛先行告退。
但紫苏紫肃两人却迟迟不见离去。
“有事?”
“公子,按照以往鬼节降至,你便会浑身乏力,高烧不退直至丧失所有乏力丧失。所以每到这几日,不得不闭门修炼保全自身。可这次,为何公子偏要选择在最危险的这一天成婚?还要亲自迎亲?万一……”
“小苏说得对,此事还请公子三思。”一旁紫肃接话道。
“此事我也曾考虑过。但你们说的这些症状今年莫名消失了,而且……”说到这里,白忧停了下来,蓦地对着门口一扬清袖,院内正对着的大杏树叶子刹那掉了个精光。
看了眼白忧,又看了眼院里瞬间光秃的树干,紫苏紫肃彻底愣住了,这威力……
“如此,你们何必担心。”
“这……功力不减反增,公子不觉奇怪么?”率先回过神的紫苏满脸忧心。
“我也想知道……”逆着烛光,伸直骨节分明的白皙五指仔细端详,白忧凝眉道:“究竟为何?时日不早,早些休息,明日依计启程。”
“……是。”犹豫了番,二人领命退下了。
究竟为何?
或许……和那玉有关?……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谁知道呢。
抬指揉了揉额头,白忧准备回房睡觉,关上书房木门的那一瞬间,无意瞥见地上一点亮光闪烁。
待走近一看,是朵回梦。许是刚刚扬袖之间,无意滑落出来的。眼下花瓣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点点亮光,映衬着周围的妖红色,尤为美丽。
之前还只是小部分花瓣晶莹透白,可眼下,竟是一大半的花瓣都变成透亮的银白色。
这……!!!
种种问题缠绕在心头,躺下后辗转反侧,又是一夜难以入眠。
天色初晓,便闻鸡鸣。似是感应到今日不同以往,一时大都内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比平常热闹了很多,不似报晓,反倒像在报喜。
早早的,白府便有了动静。
天空一群鹊儿飞过,叽叽喳喳,看着白府忙碌的声音,也争相着帮他们传递举国欢呼的喜讯。
清脆悦耳的鸟声,穿过厚重的木窗,传进了皇宫,传进了寻常百姓家,也传进了客栈那死寂沉沉的昏暗角落。
墙角,一袭红衣斜斜地倚坐着,大汗淋漓,浑身湿了个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啪嗒,啪嗒,啪嗒……
汗滴顺着前额好看的曲线,一滴一滴直接掉落在地上,串成线珠,晶亮晶亮的。
听闻窗外动听的鸟叫声,缓缓抬头,望了望窗外,好像……天亮了。
吃力抬手抹去额前的汗珠,孤鬼缓缓站起了身,又认真扯了扯大红衣袖,想弄得衣着得体些。
谁知前脚刚迈出去……
“扑通”一声。
整个身体直直摔了个狗趴地。
“真是……过分呢……”孤鬼吃痛得摸着被摔着的脸,咬牙道。
昂……过分!
居然直接摔脸,万一毁容了……
这次阴毒复发……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像被活生生抽去筋骨似的,简直是来索命的。
欺人太甚。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呐。
第34章 第 34 章
随着那道响彻大都的号角声,庞大的迎亲阵仗动身了。
长长的迎亲队伍见首不见尾,漫天的红绸软帐占了十里长街,加之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及两旁围观百姓的欢呼叫好声,场景好不热闹。
引人注目的是位于队伍前面的颈系红花的高大白色骏马,精神抖擞,雪白的鬃毛在晨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位于骏马之上的人更是出类拔萃,个个潇洒非凡。两名身披红纱外套,内着紫衣之人位于队伍之首引路,腰间佩戴的长笛和剑柄此刻也因着这份喜色染上了一丝柔和。
最为扎眼的,当属紫衣身后之人——一袭白衣素裹胜银雪,精致英俊的面容淡然从容,一贯的高冷清雅。白衣白马,除却束在青丝间的那枚红玉秀簪,一切与平常无异。而也正是这么白雪里的一抹红色,更是衬得他美若仙人。黑玉般的双眸不时望向道路两旁的百姓,偶尔颔首致敬,惊奇呼叫一片。
他,当之无愧是火羽百姓心中最敬仰的国师大人——白忧。
举国欢庆,万人空巷,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大都城门的方向南下,迎接城外等候多时的瞑幽公主。
待出了城门,白湛犹豫了下,最终驱马上前了两步:“公子……”
白忧微侧过首。
“今早宫里人来说太子他……”虽是知道白忧向来无喜怒之色,但打量了番白忧的脸色,白湛还是试探道:“太子他哭了一宿……可要派人……”
“不必。”不待白湛说完,冷冷两字打断了他的话。
“是。”
“槡儿,怎么有时间来看朕了?”望着蓦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黑暗里那道声音喜悦之色难掩。
“……”
“来~~~咳咳~~~陪朕说说话。”
“……”火明槡冷冷地望向房间黑黢黢的角落,不作声。
“你这孩子,怎么了?”
狠狠吸了口鼻子,仍是无动于衷。
“槡儿,你哭了?”床上的火明贤挣扎了一番,似是要起身,却无能为力,声音很焦急:“发生什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
“槡儿~~~~到底是谁!”一急,火明贤剧烈地咳嗽起来,“你告诉朕,朕帮你……咳咳咳~~~~~治他的罪………”
“帮我??”冷笑了两声,火明槡讽刺道:“我倒想知道,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怎么帮我?”
“你……”眼前火明槡的样子甚是诡异,火明贤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槡儿,你这是……”
“要是真想帮我,那就把害你的人告诉我!”
“朕……朕……”
“哦~~~~原来你不是害怕他……”眼底厉色变了变,火明槡完全没了先前的那副稚嫩无助模样,沉稳老练地慢慢踱步上前,“你根本就是在包庇他!!!”
“槡儿~~~~~别过来!别过来!!!!!!!”
只觉眼皮突然跳得厉害,白忧不适地揉了揉眉心。这一举动,恰好被回过头来的紫苏瞧见,忙问道:“公子,可有不适?”
白忧轻微摇了摇头。
见状,紫苏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手指了指远处向这边缓缓移动的斑点,道:“那便是瞑幽公主的迎送车队。”
顺着紫苏的手指方向望了望,白忧简单应了声,紧了紧缰绳,加快了马蹄步伐。
那斑点由远及近,阵队车马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为首两列黑马开道,中间几辆用心装扮过的红色马车紧跟其后,车后两排长长随行人员,头戴红巾腰裹红带,护送着马车一路走来。
眼看着就要到了,那方瞑幽车队住了足,静候火羽这边上前迎接。
双方各行其礼,一阵繁琐冗长的交接仪式之后,白忧径直驱马上前,下马后,径自来到瞑幽车队一辆红色的马车前。虽然它与其他马车装潢无异,但从它附近的森严守卫及帘外一左一右气势不容小觑的两位车夫便可看出,坐在这里面的一定是那瞑幽公主。
静候了一会儿,红帘自里面掀起,一丫鬟出来对白忧郑重行礼之后,扶着红纱遮面的瞑幽公主探出了身。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连早已见过她的紫肃,此刻也暗暗惊叹此刻的妙灵,若出水芙蓉。
颔首回礼,白忧刚要伸手去接过那如玉葱指,却听空中传来一道妖娆笑声:“窈窕淑女,不愧君子好逑。”
下一瞬,迎亲送亲车队已入戒备之态,个个□□短兵,紧握手中,四处警惕。
逆着光,一袭大红锦衣自空中缓缓悠然而下。
面容俊美无暇,剑眉英挺的鼻梁下,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邪魅不羁,再映着那若脂肌肤,纵是百花也为之失色,饶是瞑幽公主,也被生生比了下去。
众人惊得不由倒吸了口气。
闻言,白忧抬眸,对上一双隐隐含笑的栗色眸子。眸子里几点零星红光闪烁着,晶莹透亮,好看得不像话,正炯炯有神地望向自己。
第35章 第 35 章
“……是你?”落地后,白忧一脸疑惑正要开口问,却眼角瞥见被墙角被孤鬼打落得一时站不起来的皇甫青,眉头一紧,便要推开孤鬼冲过去。
“忧儿……”施力抓住白忧的双臂。
“放手。”
“不放……”
“放、手。”
“刚刚伤着没,让我看看……”仿佛没听到似的,孤鬼径自低头查看起来。
“放!手!”
“没受伤,那就好……”孤鬼自顾笑道,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紧盯着角落瑟瑟发抖的皇甫青,白忧双唇紧抿,下一瞬凝力一掌重重挥出,孤鬼始料未及连忙侧身避让,谁知白忧只是虚晃一招,趁机脱身前往皇甫青处。
那头孤鬼眼中受伤之色一闪而过,这头明明无法站起身的皇甫青蓦地竟腾空纵跃,挥着软剑再次朝白忧攻了过来,金色眼眸里凶狠尽显。
“小心!”
这千钧一发之际,三道身影突然闪现,合力化解了那道攻击,将白忧带回了安全的地方。
“白忧大人,二皇子意识受人控制,多加小心。”冥衣低眉顺目道。
“堂堂大国师,连他意识被人控制现在不过是个傀儡都看不出么!”拍了拍手,现身的水影不屑地睥睨着白忧,干净利落地拍了拍手:“真是笑……”
“水影!”一声严厉呵斥,水影立马闭了嘴,孤鬼一把拉过白忧:“忧儿,刚刚你……”
“……刚刚……多谢!不过,此时莫要再插手。”
“……为什么?”
“我从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别人?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别人?
“呦……呵呵……一下又来四个,还真是热闹啊!!!”对面的雷洛一边高声笑着,一边给刚惊呼出声的妍紫点了昏穴,命人带了下去:“你帮手倒还挺多的么,真是低调!”
不理会对面雷洛的话,白忧压低声音重申道:“这件事,你别插手!”
“单凭你一人,根本无法……”
“那也是我的事。你先走!”不再理会孤鬼,白忧回话道:“背信正义在先,伤天害理再后,言而无信再三,你根本不配做国师!”
“哦?不配……天下就你最配!哈哈……正义……正义算个屁!老子要主宰苍生,而不是什么狗屁拯救!去他娘的正义!哈哈……不巧,我也带了几个小帮手……”一击掌,两道身影幽灵般显现,高深莫测!
是两个鬼座!!!
一个之前在地宫帮助过雷洛的洛姌……
另一个……
就应该是那日附身在客栈老婆子身上劫走妍紫的那个鬼座!
如今三个鬼座来了两个?
不对……
再看一眼对面金眸闪闪的皇甫青,控制着他意识的雾沧呢?……
似是明白了白忧所想,孤鬼略微侧了侧脸,看了眼冥衣,冥衣会意,纵身一跃不见了。
“休想!!!”明白了冥衣意图的洛姌哪儿肯罢休,立时追了过去。
洛姌这一追,水影自是无法作壁上观,紧跟着过去。而后那老婆子鬼座也动了身,风鬼也不甘下风。
“看看看看……一个个比我们还心急!!!”感慨了两句,雷洛忽而转身紧盯向孤鬼,对白忧道:“他倒是很为你卖命!”
“……”
“上次在地宫,还差点要了我的命!呵呵……我大难不死,现在又来找我麻烦,真是伤人脑筋啊!”
“饶过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环顾了眼四周,孤鬼信手布上了结界,把这里与周围的人群彻底隔开,一边漫不经心回道。
“呵呵……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此时的雷洛似乎信心十足,丝毫不惧怕:“别以为我不知,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他身上那颗血魄!”
血魄?!!!
雷洛怎么会知道血魄的事情!!!
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孤鬼便对上白忧犀利如剑的眼神。
然而不给孤鬼解释的机会,白忧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问向雷洛:“你说的血魄,是什么!”
“哈哈……那东西在你身上,你居然不知道?这……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哈哈……”雷洛笑得前仰后合,要抽过去般,“那是……”
不待雷洛继续,只见孤鬼目光一沉,便突然攻了过来。
孤鬼一动,那头一直沉默不言的皇甫青也跟着动了起来,挡在了雷洛面前,和孤鬼打了起来。
“很好!”雷洛对着傀儡般的皇甫青高声赞扬道:“没错,就是这样,你要记住,他是你的敌人,杀了他!把他给我碎、尸、万、段!!!哈哈!!!”
被下了命令的皇甫青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狠劲一下出来,连孤鬼也是险些招架不住。
这是……!!!
栗色眸子眼底闪烁,暗道不妙!
可恶!
这帮混蛋,居然利用了……!!!
不多犹豫,孤鬼凝神全力以赴。
仰天大笑之际,白忧也飞身朝雷洛攻了过来,双目却是紧锁在孤鬼身上,孤鬼惊惶的神色,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深深刺痛了白忧。
胸口,好痛。
为什么痛?
不知道。
虽不知血魄究竟为何物,但从刚刚雷洛急于要自己力量的情形不难推测出,血魄是存在的,并且和自己的力量之源紧密相关,否则……雷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这鬼,为何你会如此慌张……口口声声说帮我,却原来……是为了……血魄!!!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我本无意于立刻杀你,可你为何要再三纠缠不放!
雷洛的狂妄,皇甫青的受制于人,孤鬼的急于掩饰……
再看看一旁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妍紫……
国师之间自相残杀……二皇子不能护他周全……白府的人不能保护……此刻却还需借助来自鬼族的力量……
无能!
你真是无能!
你是国师啊,白忧!
怎么……可以任由这一切……
上次被这鬼骗取血样救走鬼座……
如今这次,险些又要被他骗取血魄……
上次已经给白府给自己带来如此灾难,这次若是逞了他的意,后果只怕……
往事重重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抨击着白忧敏感的神经,此刻他只想揪住那鬼,把一切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烦乱情绪困扰着白忧,使得他出手破绽连连,雷洛虽是功力不足,却也能轻松躲过白忧的攻击。就在白忧分神之际,蓦地一个声音闯入了意识深处,有过经验的白忧立觉不妙,凝神运功抵住那声音的困扰,自然也就给了雷洛下手的机会,一道光芒如利剑飞出。
那头被皇甫青缠身的孤鬼相帮却是腾不开手,一旁照看妍紫紧盯战况的紫肃立时飞身拔剑挡了下来。
挡是挡住了,不过紫肃功力修行哪里可以和国师相比,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一下被力量反弹得撞在墙上,半天起不来。
“紫肃大哥!”那头妍紫虚弱地试图往紫肃那里挪去。
“妍紫,别乱动,我……我没事。”持剑撑起在地,紫肃努力起身,刚跪直了身体,周围却突然蹿出几个鬼使,围成一圈。
这架势……
想不到雷洛如此心狠手辣,看来这次是要赶尽杀绝了!!!
白忧欲抽身帮紫肃,雷洛却是立刻缠了过来,根本不给他机会。因为自己一时大意,险些害了紫肃,不行,一定要振作,收拾雷洛,收拾这帮恶鬼,救回妍紫二皇子,还天下一个太平!!!
闭眼,屏息,再次睁眼,那双黑玉眸子里,是胜过千年寒冰的杀意!!!
“既然你已不配再做国师,这次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话落,白丝长绫若惊鸿出袖,带着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直逼雷洛面门。
掉以轻心的雷洛刚狼狈躲过,下一击又紧接而至,一招狠过一招,一势强过一势,招招毙命,功力只剩三成的雷洛根本就不是白忧的对手!
他本是盘算着今晚用皇甫青对付白忧,再加上几个鬼座助阵,白忧又一定不忍和皇甫青动手,必定会输,这样一来,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可以双双得到!
可结果……根本就没料想到白忧还会有救兵,而且是如此强大的救兵,眼下几处均是一对一的抗衡,自己根本没有帮手!!!
……渐渐他感觉到吃力痛苦惶恐……就在他趁机喘息的片刻,那头白忧忽然看了孤鬼一眼,而后两手凝力拖出一道巨大白光,越变越大,嘴里念念有词,霎时结界内风雷滚滚,仿佛有惊天破地之势……
这是……在启动阵法!
绝魂阵!!!
不……
惊慌之下,雷洛本想也启阵应对,却奈何功力不够,根本催动不了阵法,一时失了主见,张皇无措下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吹了声急促刺耳的哨声!
不一会儿,便见结界之外一道光影朝这里飞奔。
搬救兵?休想!!!
眼疾手快的孤鬼明白了白忧的意图,硬是迎上了皇甫青的攻击,拎着他以最快速度飞出结界,顺道劫住飞来的光影去路。
“让开!”洛姌气愤连环放招!
“不让!”孤鬼笑得一脸邪魅,连连应招,却是可以看出,动作开始缓了下来。
虽是抵挡的有些仓促,到底还是念在来风苣之前,狠狠吸收了一波低级鬼族的力量,才得以支撑到此刻,否则……
呵呵……
终是被逼无奈,桃花扇出手,本是使出浑身力气,却是莫名腰间一记深痛……孤鬼疼得面容都扭曲了。
侧身一看,腰侧皇甫青的软剑又刺入一分,逮住机会的洛姌怎会轻易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时攻了过来……
暗道不妙,就在孤鬼准备咬牙一拼之际,赶来的水影拖住了洛姌。趁机,孤鬼一脚踢开了皇甫青。
“主上!!!你!!!”
“嘘~~~”看了眼结界内专注打斗的白忧,孤鬼食指轻放唇间,示意水影噤声。
只见他咬牙利落拔出穿透自己侧腰闪着金光的软剑,从内裳下摆撕下一条红布,一鼓作气将腰间草草简单包扎,随后又和皇甫青打斗。
可此刻的皇甫青招招狠毒,又要保护自己,又不能伤皇甫青丝毫,否则那人……
月光下,水影眼看着孤鬼被动作战,处处不得好,额头豆大的汗粒不断滴落……
那剑……
突然,此刻结界内轰然一声,白光万丈,几乎照亮半边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都短暂失明,什么也看不见。
久久,结界内的白光才慢慢平息下去,冒着点点火花。而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白忧抬首,夜幕一道白光滑落,承天星陨落。深深叹了口气,白忧便又赶去帮紫肃清除鬼使。
从此刻起,世上只余一个国师了。
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孤鬼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震惊,没有欣喜,仿佛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孤鬼微笑。
莫名,水影觉着害怕。
再瞧瞧皇甫青手上那把泛着金色光芒的软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主上……!!!”水影蓦地朝着孤鬼大喊了一句。
那剑……有问题!!!
“嗯?”那头孤鬼避开皇甫青的一剑,朝这边望了过来,对上水影的满脸担忧惊恐的神色后,半是威胁半是认真道:“多嘴可是要被揍的哦。”
嘴角还未来得及退下的笑里带上些许调皮,竟美得惊心动魄!
“笨蛋!笨蛋!主上是个大笨蛋!!!”哇地一声,水影竟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使劲全力攻击者洛姌,一边开口大骂,“不管你了……再也不管你了……你这个总是爱自作主张的大笨蛋……呜呜呜……哇呜呜……!!”
这头洛姌看了笑个不停:“哎呦呦~~~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打不赢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要做好人你自己做!我才不给你收尸!!!你这个大笨蛋……!!!”不理会洛姌的嘲笑,水影哭得惊天动地,出招也是霹雳无敌,化悲愤为力量,此时道道水滴仿佛都化作无数箭矢,铺天盖地朝洛姌攻来,真可谓是万箭穿心!!!
只听洛姌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大叫,身受重伤摔下了地面。
那头大概由于雾沧正疲于对付冥衣,所以对皇甫青的控制受了干扰,皇甫青则一会儿攻击力强一会儿又攻击力落,所以孤鬼倒也还有闲情观看水影这边的战况,还心情颇好地调侃道:
“不错嘛……竟不知你已经这么厉害了!”
无视孤鬼的存在,水影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正要过来和他一起对付皇甫青,蓦地天际开始出现一道闪电,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越来越多,道道闪电之下,正是巨大的黑色漩涡朝着这里慢慢靠近。
“那是什么?主上!!!”
孤鬼应声望去,只见天地之间,以那黑色漩涡为中心,风云涌起,万物尽噬,漩涡的中心电闪雷鸣,仅是远远看着就着实吓人……
纵是万事处惊不变的白忧,也是头一次撞见如此巨大可怕的力量,怔在那里。
那是……???
不可能的。
更奇怪的是,随着那道漩涡的靠近,皇甫青的攻击力也随之增强,孤鬼一时难以抵御,水影立时加入进去,一起对抗!
是他?!!!
不可能的!!!
现在还不到那天。
鬼煞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
双目死死瞅着愈靠愈近的巨大黑色云团,孤鬼的栗色眸子里红光尽显,面色沉得可怕。
定睛一看那股黑暗力量,乍看上去虽是惊天动地着实骇人,但仔细观察,越是靠近,它的气势反而在减弱,即使是很细微的,但却是事实。
也就是说……
这根本就不是本尊!
因为本尊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但尽管如此,却一定要在它靠近这里之前,毁掉它,否则……
蓦地,一道白色身影率先冲了出去,视死如归。
“忧儿!!!”傻瓜!就知道你又要保护别人,拯救苍生,不想让所有的人跟着陪葬,尽管这不是你的城……
可是……
下一秒,一道红线飞射而出,缠住了白忧。
“你……!!!”始料未及的白忧一时被缚住手脚无法挣脱,被水影带了回去。
而那头,孤鬼径自诱导着皇甫青朝那股黑暗力量靠近!!!背对着的皇甫青毫不自知,一味无限制地打斗不知疲倦。
这样下去……
瞥了眼逐渐靠近的黑暗势力,孤鬼血红的眸子里,闪过狡黠之色。
就算是……
私心吧……
发现他意图的白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不许你伤害二皇子!!!”
“忧儿……还以为你会关心我。”
“你要是敢伤他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你!!!”
一直以来,我哪儿有伤你的二皇子一分一毫。
可这一次……
由不得你……
忧儿……
“你听到没有!!!!”
我没听到……
我不想听到……
可以吗……
“他若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可我是在帮你拯救苍生啊……
那就不要放过我吧……
呵呵……
不再理会白忧的威胁,孤鬼引着皇甫青坚定地向黑暗之源奔去……
“不!不要!!!孤鬼你给我住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第一次,是在你把我惹哭的那晚。
这是吝啬呢。
本想让你更喜欢我的,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做一件让你更加痛恨我的事情……
然而……
无论如何,白忧也无法赶去,为时已晚!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腾空划过一抹鹅黄色倩影,直直朝皇甫青扑了过去。
再往前一步……
把皇甫青往那漩涡里一推……
“啊”地一声尖叫!
“……妍紫?”
孤鬼怎么也无法想到,妍紫居然扑过去陪着皇甫青跳进了那漩涡里,一起被那道暗黑力量吞噬了。
“……妍紫!!!”打斗中无法抽身的紫肃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双目死死盯着那道漩涡口,暗黑力量莫名被一道金色光芒吞噬,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只余下从半空中摔落在地的皇甫青一人,浑身血迹斑斑,没了动静。
妍紫,不见了。
不,不会的。
“妍、紫……”整个过程白忧看得清清楚楚,却是连个妍紫的影儿都没有,而那头皇甫青,昏迷不醒,浑身是伤。
不用看也知道,这浑身的伤定是刚刚打斗中留下的,拜谁所赐再清楚不过。
妍紫,没了。
那个整天爱胡闹的皇甫青,死了。
那个常常威逼自己喝药的妍紫,没了。
那个豪气满满说要学好捉鬼本领救济天下的皇甫青,死了。
自己明明答应过宣妃,要护他周全,可如今……如今……人说死了就死了,而自己浑身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
白忧一双眼睛似是要吃人般,恶狠狠地等着孤鬼。
对!
没错!
恶狠狠!!!
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孤鬼也是根本未曾想到,差点忘了,妍紫姑娘早就对二皇子死心塌地,所以……
转头对上白忧平静到可怕的脸,孤鬼默默收回了绑在白忧身上的红线,刚送完绑的白忧面色阴沉得可怕,下一秒,挟着摧枯拉朽之势,白丝长陵狠狠朝着还未从悲伤中回过神的孤鬼攻了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
毫无准备的孤鬼就这么在月下划过一道美丽的红弧,被这一重记打得飞出了很远,腰侧的伤口裂开,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愣愣瞥了眼受伤的右肩,孤鬼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紧追而来冷若冰霜的白忧:“……忧……儿……?”
“你杀了他!”
“忧儿,我……”
“你害死杀了他们!!!”此刻的白忧几乎是狂吼了出来!!!
“我没想到她会……”
“没想到?!”白忧冷哼了声,杀气腾腾根本不打算放过孤鬼,“你一句没想到人就没了!你故意把皇甫青推向那里!你想皇甫青死!你还害死妍紫!”
“忧儿……”我也很难过,我没想到妍紫会……
险险躲过几招,孤鬼只觉浑身疼痛难忍。本来自身力量受限,现有的功力不过是临时从其他低级鬼族身上汲取过来,刚刚对抗皇甫青时又被重伤,眼下伤口裂进了身体深处,根本是无力招架白忧的来势汹涌。
“二皇子没了……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们!!!我明明答应过的,要救他们回去……!!!……可你……你……”此时的白忧完全失了理智,喃喃自语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只知眼前的孤鬼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杀了皇甫青,害死了妍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忧儿……你听我说……”皇甫青他……
“我说过,不许你伤害二皇子!任何人!都不能!包括我自己!!!……伤害他的人,不可原谅!!!”又是一记猛招,孤鬼一时躲过不过,被白忧打得当场吐血。
“主上!!!”一旁的水影一看形势不对连忙飞扑了过来,扶起白忧:“你你你……你也太不讲道理了!皇甫青根本没死!他只是重伤昏过去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真正可怜的是我们主……”
“水影。”孤鬼厉声呵住了水影。
“主上!!!!”
“闭……嘴!”孤鬼剧烈咳嗽了两声。
而那头刚刚还伤心欲绝的白忧在听到皇甫青没死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正值半信半疑间,却听到那处传来皇甫青无意识间发出的重重闷哼声,立时飞奔了过去查看情况。
恋恋不舍地看向那道决绝的白色背影,孤鬼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剧烈颤抖。
久久,才缓缓将气吐出,刚刚的隐忍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怎么办好影儿,我浑身……疼得厉害。”
第36章 第 36 章
待白忧平复好了内心回到百花宫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这几日的消极情绪使得看上去有些颓废,想着和月老约好下棋,便稍微打理了一番,这才出门,迈出步子的时候,习惯性地朝着屋里叫唤道:“我去趟月老那儿,晚上回来,不许乱跑。”
不见任何反应。
平日里一照镜子,侧边就会探过个脑袋朝着镜子里面东张西望,一听要自己出门,吵得闹着要跟来,可今日……
走到院子里又折了回来,进屋子里瞅了瞅,没人。
再到院子里搜罗一番,还是不见人影。
…………
人呢?
莫不是去哪儿玩了?现在这个点儿就溜达出去了,也太早了吧?
唤来花童一问,才知他昨天根本就一夜未归!!!
这……
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及多想,连忙飞身出去寻找,谁知刚出院门不久,便迎面碰上了匆匆往这里赶来的月老和他的徒弟。
他徒弟背上背着一个人,红衣银发。
这?!!!
“他……他这是怎么了?”少年脸色发紫的模样看得白忧那叫一个心惊,连忙从月老徒弟那里将人接过。
“怎么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好好的,他跑去天香山做什么……”
天香山?
蓦地脑海里闪过昨日他找自己时,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过重了……莫不是……
因为这个……他赌气跑去天香山过夜?!!!
糟糕!!!
“若不是被我这恰好去山顶练功的徒弟遇见,指不定会……哎……你啊,明知道这孩子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我……”怀里的少年看得白忧是阵阵心疼,不管如何这次都是自己有错在先,当下是救人要紧,所以匆忙向月老道了谢,便化作白光直奔百花宫。
回想到一路上昏迷中的红衣少年口里碎碎念的都是那百花仙的名字,月老就是一阵叹息:“这白貂本就不是一般的仙物……竟然……哎……孽缘,这都是孽缘啊!”
一旁的徒弟听得一头雾水:“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莫非……?”
“哎~~~~~以后啊你会慢慢明白……”
你会明白……
这段缘,注定是缠绕那白貂一生的劫。
从将人带回百花宫的路上起,白忧就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状态,搂着红衣少年的手是紧了又紧,运功治疗时对上那副青紫得陷入昏迷的俊脸时,心尖儿都吓得颤了三颤……竟是从未有过的手忙脚乱。
“你……你……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喂,先说清楚,是你自己要救我的,我可没领你的情!别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
“喂,臭神仙,这是哪里?……你家?……你为什么种这么多花?”
“呐呐~~臭神仙……你不要总是板着个脸,难看死了……”
“我……我本是打算偷来那件白衣给你的……谁知道那野狮子……呜呜呜……疼……臭神仙……疼死了……呜呜呜……你看,流了好多血……哇呜呜呜……”
“臭神仙,你在做什么?…………桂花糕?好吃么?……我也想尝尝……”
“我知道你就是偏心……在你眼中二皇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什么都护着他……你整天教他读书写字练功,我什么都不是!哼!我讨厌你恨死你了!!!”
“我不管,臭神仙,你是我的我喜欢你……只有我才能和你在一起……谁敢抢我就跟他拼命,嘻嘻……”
“喂喂~~~~臭神仙……闭眼。猜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这都猜不中……哈哈……笨死了……哈哈……你……你好笨啊……”
“臭神仙………………”
“臭神仙…………”
“臭神仙……”
即使是昏迷,少年无意识中心心念念的也只有“臭神仙”三个字,字字捶心。隐藏在少年成熟中青涩稚嫩未退的身体里的执念蓦地让白忧惊慌失措起来,一时间仿佛万千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叫得白忧思绪繁乱,脑袋直嗡嗡作响。
陪了一天,傍晚时分。
床头刚有点动静,白忧人已经探了过去:“好些了么?”
“……”
不见回答,低头仔细一看,少年双眼紧闭着呼吸均匀。
原来只是翻了个身。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般神经兮兮了?
怔怔然望着面前熟睡的少年许久许久,待回过神时,手已不自觉抚上了他的面庞。事情,好像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和控制。当初不过是随手救下这白貂……
“痴儿……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万一真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便对上一双栗色的眸子,眼底清明,一片淡漠。
“醒了……”
刚说了两个字,却见少年强自起身要下床,惊得白忧连忙将往回他按:“你这是做什么!”
“……”
“还不躺下……”
“……”没再进一步动作,却也没躺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暗暗较劲僵持着,不消多久,少年自然是抵不过百花仙的强大仙力,被按回了床。
“老实躺着,别再添乱。”许是被激怒了,白忧的口气有些不大好。
“……”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
“这次幸得月老那弟子将你捡了回来,否则……”
“……”
少年虽是听话老实躺下来了,不过也只是表面顺从,不管一旁白忧说什么,他只是扭头看向另外一边,不吵不闹也不开口。
自顾说了一会儿,白忧也意识到不对头,就停了话,一下屋里就静了下来。
空气里是无声的对峙。
少年望着里墙发呆,对于空气中的尴尬无动于衷。
僵持了好一会儿,终是白忧率先放下了沉默的姿态,俯身细细替少年理好一头雪白长发:“那天是我不对,不该赶你走。就算心情再糟糕,也不该随意对你使脸色。”
“……”
“莫再生气了。”
“……”
“明天给你做桂花糕,当做赔罪,可好?”
“……”
“不要桂花糕?……那一坛醉仙酿,可好?”要知道醉仙酿是天帝和立了大功的上上仙才有资格喝上的宝贝。
“……”
“都不要……?那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
不同以往,这次无论白忧说什么,少年似是铁了心要和他对峙到底。一双栗色眸子漠然地望着里墙,没有任何波澜,浑身散发出着一种久违似曾相识的疏离……
那种疏离……是当初刚带他到天界时最坚不可摧的武器,把他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自己,对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淡漠得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疏离得好像他从来不属于整个世界……
换作平日里的百花仙哪会这般好脾气耐心哄人这么久?难得好声好气地示弱了这么久,少年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纵是白忧再好的脾性,也被全磨了去:“到底要怎样,你说。”
“……”
“你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
闻言,床上的身影剧烈一抖,却是吱声反驳,无形之中像是默认了般,看得白忧是一口气郁结在心,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住:“那你睡会儿。”拢好被子,白忧转身往外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却见红衣少年抢在了自己前头出门,吓得白忧连忙一把将他拉住,“你下床做什么!”
“我走。”
“回去!!!”
“要走也是我走。”
“胡闹!”
“这是你家。当然是我走。”
“也是你家。”
“不是。”
“怎么不是?”
“不是就不是。”少年抬眸直直望了过来,眼底一片冷漠,“你忘了,我不过是从人间捡回的一只野貂,而已。”
“……”突如其来的话一时叫白忧无从应答,语塞。
也正是这份语塞,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
明明昏迷中还心心叨念的他的名字,醒来却宁愿闭口不言。不想言是因为不敢言,不敢言是因为不敢听,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质问,质问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然而问了又能怎样……
万一他说……
你不过是……
不要……不要听。
什么都不要说,这样至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要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告诉我不是啊,不是我说的这样,我于你不仅仅只是捡回的白貂,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我…是……
我是……什么呢?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呢?
告诉我啊,臭神仙,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不是啊……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一直麻烦你,真是抱歉。哦~~~对……差点忘了……”干笑了几声,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脱起身上的红色大衣,“这个,还你。”
“疯了你!”这一决绝的举动看得白忧那叫一个气愤,双手连忙制止少年的动作。
“放开!”
“闹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别忘了这命还是我救的!”
“你救的?呵呵~~~那你要你拿走好了。”
“你……!”
“反正……”少年不屑一顾地撇头望向门外,眼里一片死灰,“……也没人稀罕。”
最后几个字像忽如其来的大雪,瞬间冻住了白忧的盛怒,收也痛,放也痛,刺得心尖儿都抽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有谁拿着刀子戳心窝似的,握着少年的双手抖得厉害。
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不为人知的卑微心思:因为从不曾拥有,所以害怕拥有,一旦拥有,诚惶诚恐,所以告诫自己要做好随时会失去的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白忧才哑声嗓子唤了少年一声。
“别说,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衣服……就算我欠你的。”故作潇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少年重新将衣服穿回了身,坦然地往外走。
他明白,若真是踏过了这道门,就真的回不了头了。脸上英勇就义的决绝释然,比哭还难看。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猛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傻瓜……”
“放开。”
“不逞强了。”
“放开!”
“乖~~~听话。”
“我走!谁要你可怜了!!!”少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可好?”不理会少年的反抗,白忧紧紧抱住少年不让他走,声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
“不好!不好!我根本不稀罕待在你这儿!”
“你不稀罕,我稀罕。”
“你爱和谁待和谁待,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谁稀罕天界这种破地方!我回人间!一个人多自在潇洒!………对……回……回人间…………你不要我,我就回人间去!…………反正……以前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过来的……不也……挺好的么……”本该是理直气壮的声音,说着说着到了后面却变成哽咽,“对……好得很…………以前多好……”
“又说瞎话。一个人怎么好了,谁来管你照顾你……”白忧心疼道,“这次错全在我,回头怎么处罚你来定,现在不许再说糊话了,你是不知,刚刚回来的那副模样可把我吓坏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现下先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嗯?”
“……………”回头用力眨了眨眼,确认面前这个温柔说话的男子就是他的忧儿后,突然“哇”地一声,抱住白衣人儿大哭了起来:“死神仙!臭神仙!!!总是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哇呜呜呜……我恨死你了!!!呜呜呜……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不喜欢我你直说啊…………我躲远点就是……又不是非要缠着你……谁稀罕你了……哇呜呜呜……”
眼泪似决堤出闸的洪水,奔涌而下,什么叫梨花带雨,白忧算是见识到了。
委屈肆意的哭声刺痛着白忧的每一根神经。
这种感觉和以往不同,以前是看着心疼,看到院子里的喜爱花折了,自己会很心疼,但不会心痛。而这次,分明是心痛,每一滴泪都带着分量,犹如砸在了自己的心窝上,痛得不行。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
不受控制了。
那个人,终究是过去了。自己未曾得偿所愿,如今有这样一个痴儿对你情深至此,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难道要让他步你的后尘,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么?
承认吧,白忧,面前这个人让你着急了,让你失控了,让你心痛了。
只因为是他。
与那人无关。
所以……爱他吧,不要让他再独自流浪。
蓦然发现,绽放在少年俊脸上的朵朵泪花,才是他千万年来见过最美丽的花。
第37章 第 37 章
虽说那晚在天香山冻得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却也是幸亏这一晚,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白忧的宠溺之情不再压抑在超乎长辈与晚辈间,毫不遮掩也不回避。
要知道,在天界,百花仙的清冷疏离可是出了名的,表面上他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比谁都难亲近。可眼下,他和那捡来的白貂……以前吧,本以为他对那白貂的收留不过是善心无意之举,如今就如太白仙君这等只知炼药不问外事的眼瞎之人,也看出了百花仙和那小白貂的不对头。
且先不说好几次看到百花仙手把手教那小白貂吹笛,两人亲昵无缝的样子,还甚至撞见一回小白貂偷亲百花仙的场面,本以为那百花仙定会狠狠训他一番,却不料百花仙不闪也不避,竟是默允了这荒唐的行为!!!
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且先不说身为上上仙肩负整个天庭乃至六界的重任,不得有感情,便是当真可以有,那他和那小白貂同为男性,这……也有违天理伦常啊!!!
这如何使得!!!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哎……
月老扶着额头直叹气。这已经是太白仙君第几次过来让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劝阻百花仙这种荒谬的行为他数不清了,想到百花仙和他那小白貂……
也罢,那就去说说吧,一直以来对于那小白貂的疯狂追随,百花仙多半是不冷不热端着长辈之态予以教导不做回应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了,可眼下白忧竟是转了态?
不应该啊。
在他修仙之前,也就是还在人间的时候,他心里深藏着一个人,如今怎的突然转了性?
想到那日从天香山将小白貂带回来的脆弱昏迷模样……
也就不难理解,近日的表现多半是白忧因那事的同情忏悔之举,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始终不冷不热的。可怜那小白貂,万一误把同情当做真情,回过头发现事情真相,只怕日后……
也罢,长痛不如短痛,趁此干脆断了那小白貂的念头,免得日后再去遭受这劫难。好在白忧并未将那白貂放在心上,倒也来得及。
就在月老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去单独找那白貂过来时,却在院门口遇上了恰好带他一起过来上门拜访的白忧。
本来,小白貂对月老这老头也没什么好感,又凶又小气老爱告状,所以到了院门口也不正眼看他,一双栗色的眸子深情脉脉的只盯着白忧看。
那专注的小眼神……看得一旁月老直觉头疼……
不及月老多叹出口气,白忧便让那小白貂随意去院子里溜达,径直和月老说了今日的来意。待听完白忧的一席话后,月老楞是傻了半天没回过神,还以为是自己耳朵有问题,不敢置信:“你确定,刚刚不是在说笑?”
抹去旧时姻缘线?!!!
“没有。”
没有?
“它可是当年你尚在人间时和那个人的姻缘,是你们之间唯一的羁绊,要是抹去就再也无法复原了,你和他从此就再无牵连了。”
“我知道。”
“那你对这白貂……是认真的了?!!!”
“嗯。”收回看向在院子里瞎晃悠的少年的宠溺目光,白忧正色道,“那天把他带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幸得是遇上你,否则后果……后果不堪设想……今后,我想好好对他。”
天呐!!!白忧那眼神里的宠溺之情……哪是自己刚刚料想的一时兴起同情,这眼里分明就是……!!!
再仔细回想那日早上将那小白貂交给白忧时他那急切担忧的神情,分明是早就陷进去了!!!
完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可曾告诉过他你的过去?和那个人的事……”
“没有,以后也不打算告诉他。若是知道了,依着他那倔脾气较真起来,只怕……过去那段缘,就让它彻底断了吧,所以今天我特地前来请你帮忙,让我重新开始。”
“……你啊……怎么也跟着糊涂了……你和他……哎!早跟你说了,莫要留下这白貂,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重新开始岂是这么容易的,哪儿由得了你做主?到时别把你自己赔进去了才是!”
“月老,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月老愁得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且不论你自己是神仙,还是个上上仙,近来天界太子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天帝知晓此事已经大为恼怒了,再单说那白貂……他……他……他………他……”
“他怎么了?”月老连说了好几声“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白忧一脸疑惑。
“哎~~~~~”叹了好长一口气,月老才道“你可知这白貂是谁?”
摇头。
“那你可曾试看过他的元神……?”
“试过,但只看到一团模糊云雾,辨不清是妖是魔还是鬼怪神仙。许是跟我久了,沾了仙气,所以一时难以辨别清。”
“非也非也!他的元神你我还有其他的神仙都看不到!”月老急得直摇头,“一万年前的震惊六界的神鬼大战,你可曾听说过?”
“一万年前,鬼族逆行天道强行攻进天庭弑神,后被天帝铲除,六界从此安生。”
“哎呀~~~不对不对!!!什么铲除不铲除,这祸根根本就没除去!只是被暂时镇压了!那场混战持续了很久很久,当时镇压下去的人根本不是天帝,也不是哪路神仙,最大的功臣是……”说到这里,月老突然住了口,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伸手用食指沾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在桌上草草写下四个字。
这……?!!!!!!
看到字的白忧身子蓦地一抖。望着桌上早已消散的水迹半天,才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白貂是那……”
“……不错。所以为什么他自幼流落在人间,像只野貂般,也是为什么你我都难以看到他的元神。现下他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此事千万保密,若不是那日无意偷听到天帝和圣母聊起此事派人继续彻查那人的遗体踪迹,我也根本无从得知。万一此事被他知晓,只怕日后天界用永无安宁……想来连天帝自己也未曾料到,这白貂竟是让你捡回了天庭。早在先前带他回天庭之际,天帝便是他颇有微词,说他到处生事坏了天庭规矩……当今天界太子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惹他触怒,现下你和这白貂再在一起,便会直接将这白貂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万一天帝心性一疑,细细追究起来,终究纸包不住火……就怕到时局面难以收拾……”
正当月老忧心忡忡之际,一袭红影突然闯了过来,一把环住了白忧的腰,嘟囔道:“谈完了没啊?谈完了我们去天山泉好不好?……这老头院子怪无聊的,一点都不好玩!”
“怎么说话呢你!”一本正经操心到家的月老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都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大,难怪没人喜欢你!”生怕气不死月老,红衣少年又补了一句。
“你你你……你个小孽畜!”操起鞋板,月老冲了过来,“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啊……打人啊……救命啊!”红衣少年眼疾手快转身就跑,一边逃还一边不忘大喊:“ ……啊……月老发疯啦!臭神仙……救我!!!……”
“敢跑?!!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天天偷我东西!”一只歇狠狠扔了过去,月老又脱下另一只鞋接着追,“今天我非宰了你!!!”
“啊……杀人啦!……救命啊……”
“你还叫!!!我……”
“啊……!”
……
望着一老一少满院子追跑的滑稽温馨一幕,白忧是哭笑不得,不得不说,这小白貂天生就是来克月老的。要是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该多好啊!
可终究…………
第38章 第 38 章
“这花开了这么久,应该可以摘了吧?”
“万万不可。” 急忙拉过伸向紫仙霞花茎的修长五指,“还需再等两日。”
“你捏痛我了。”红衣少年不开心地甩开被握着的手,“就知道心疼它们……”
“是心疼你。”白衣人重新握上挣脱的手。
“休想骗我!”
“呵呵……”望着眼前气鼓鼓的腮帮,白衣人不由发笑。
“你还笑!”
“这花可是紫霞仙子最爱的宝贝,不到花期被你摘了就要绝迹了,到时紫霞仙子怪罪下来……可有你受的。”
原本还生气的少年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真的?”
“嗯。”
“说得好像也在理。”
“……”是非常在理好么!白衣人一脸黑线。
“那……这么说,你是在意我的了?!!!”
“嗯。”又教吹笛又给酿酒还默许你睡我床上,难道还没感觉出来?!!!
看到白衣人毫不犹豫认真点头的模样,只感觉胸口蓦地一热,手已经先于大脑扑了过去一把将白衣人抱在怀里:“真的?你说真的?!!!”
再度点头。
“哇……好开心!!!好激动!”
一激动把白衣人又是勒得死死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松、手……”
“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简直像做梦。”说着,少年对着他的清俊的面庞狠狠吧唧了两口,羞得白衣人整个立马变成了红番茄,“你……”
话没说完,脸已经红了一大半,撇嘴扭头看向一边,露出优雅的长颈项,无形中散发出的禁欲美,哪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能够经受住的,只感觉身体某处的燥热直往上冲。
不行。
好在少年还不算迟钝,连忙一挥袖,将白衣人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往回走,不让别人看见,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臭神仙……你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啊?”
“以后不要随便诱惑我,否则……”
“嗯?……”
“否则……否则……我……我我……我就把你吃掉!”
“你……!”再糊涂,这话里的意思也该明白了,白衣人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我们的百花仙大人高冷禁欲这么多年,这事……怎么能够当面说呢?!!!)
白衣人的这副反应可把少年逗乐了,不由大笑起来。
这一笑,白衣人内心不平了,他伸手在少年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少年嗷嗷直叫:“啊……谋杀亲夫啊你……”
“罪有应得。”
“杀了我……你可就要守活寡了。”红衣少年一手按着被掐疼的腰,一边不忘调侃。
“你……!”何曾被这般调戏过,气恼至极,不甘心的百花仙扬手便是一道飞花攻了过去。
身姿轻盈似燕,一颦一笑的清冷中竟是透着致命的妩媚,清香扑鼻,看得少年两眼发直,痴迷得忘了避让。此刻的百花仙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调皮之色,像换了个人似的,高贵优雅却又灵动清新,所谓百花之王,实在当之无愧啊!
本是过招玩玩,哪料少年竟傻得不躲不让,百花仙连忙收手急得大喊道:“快躲啊!”
少年这才回身,狼狈闪身,躲是躲过了,不过还是被一片花瓣划伤了侧脸。
“发什么楞啊你!”少年白皙俊脸上的那道划痕看得百花仙直心疼,一边责怪,一边小心查看伤口。
眼底的那份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之情看得少年内心一阵澎湃,忍不住又一把将人抱住。
“做什么?”
“你真美!”
“……放手……”
“不放。”
“你……这般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不管。”深吸了口气,少年收拢了双臂,“我就喜欢抱着你。”
“你……你这白貂,开口尽是些甜言蜜语没个正经的……”
“可你喜欢,不是么?”
“你……!”抬手,百花仙不满地要推开少年,力度太轻反倒像在撒娇。
“臭神仙……现在的我好幸福,幸福得甚至有些不真实。这样的日子来得太突然,好怕哪天突然会没了……”
“胡说!”伸手回抱住少年,百花仙打断道:“你倒希望我像以前那般,对你不冷不热的?”
“不不不……才不要,那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虽然早已明了小白貂对自己的心意,但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心头还是蓦地一痛。甚至想,那就一直下去吧,谁也不要分开。但一转念想到月老的那些话,终究还是要这么做。
这段时间的幸福会成为你最美好的回忆。无论以后我做什么样的抉择,都是为了你好,那只是暂时的,千万不要难过。
“所以……你与其有时间瞎想,不如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收起深埋在眼底所有的情绪,百花仙微侧脸,深情地望向那双纯真的栗色眸子:“答应我,无论怎样,一定要爱惜自己。不许再为我伤心,也不许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傻事,知道么?”
“好!”
好么?
好啊!答应你。
只是……我好像没做到。
抱歉,忧儿。
朦朦胧胧中,孤鬼听见耳边一片嘈杂争吵之声。
嘘~~~~
别说话!
我想睡会儿,好困好困。
浑身疼死了,让我休息会儿。
安静点儿。
第39章 第 39 章
带着受伤昏迷的皇甫青日夜兼程回到火羽已是半月之后,四郎等人早已在半途等候,将皇甫青接去白清苑查看病情。这边四郎刚走,白府的侍卫过来传话,说是太子让他即刻进宫一趟。
这么急?!
皱了皱眉,一个翻身,白忧骑着侍卫的骏马,快马加鞭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哥~~~~~~”刚在宫门下了马,一个身影突然飞扑了过来。
不自在地顿了下身体,白忧放松而来身体:“怎的擅自跑出来了?”
回眸,对上身着官袍,青涩未退的火明槡,长高了,抽条了,脸颊英俊了。
“哥,你瘦了。”仔细打量了眼前那依旧清冷孤傲风尘仆仆的身姿一番,“赶路很辛苦吧,快进书房歇歇,我给你倒水?”
“已为太子,怎可随便为人倒水?”似是不经意地摸了摸火明槡的后脑。
“哦……”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火明槡岂会不知白忧在刻意强调身份有别,可是……可是,你是我哥哥啊,难道就像过去那样简简单单见面招呼一声也不行么。但转念想到正事,便也暂时将小孩脾气给压了下来,压低声音悄声道:“差点忘了,有件事紧急,所以才急着让你入宫。”
“何事?”因着火明槡一脸严肃的样子,眉头不由一紧。
“你随我来。”绕过正门,火明槡带着白忧绕到宫墙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入了宫,走着走着,突然问了句:“对了,孤鬼呢?怎么不见把他带来?”
“……”听到孤鬼的名字,不由五指紧握成了拳。
得了吩咐的紫苏紫肃二人在白清苑的药房外负责把守,都过了两天,还不见四郎从里头出来。在这守候的时间里,紫肃简单间断地将瞑幽一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紫苏,包括皇甫青的昏迷不醒以及妍紫意料之外的死。
“你是说……亲眼看见孤鬼这么做?”死里逃生的紫苏此刻面色仍旧泛着淡淡的苍白,不过神情倒是还若原先那般,浑身带着一股温润之气。在听到妍紫的事情时,脸上满是忧伤之色。
“嗯。”认真点了点头。
“可惜了妍紫一个好好的姑娘……”深吸了口气,紫苏难以置信道:“……孤鬼……他……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为什么……他明明和其他的鬼族不一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说到这儿,紫苏突然住了话,扭头望向前方漆黑的树丛。
“什么?”察觉到话里有话,紫肃连忙问道。
“没……没什么。”紫苏有些不自在道。
“小苏。”
“嗯?”
“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最想陪伴的人。”
“啊……?”突如而来的直白,一时叫紫肃没反应过来。
“所以……”上前执起紫苏的手,放入掌心细细摩挲,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深情:“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把我当做你最亲最能值得信赖的人,有什么心事告诉我,不要独自默默承受。别再让我失去你一次,我害怕。”
心里何尝不知,能把向来木讷不喜多言的紫肃逼到这个份上的,正是自己,上次白府遭劫,自己差点就撇下他,先行一步了。所以……紫肃是真害怕了,此刻不再似从前遮遮掩掩,直接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呢?
好不容易从孤鬼身上看到的鬼族和人类可以和平共处的美好希望,亲眼看见破灭,若是说了出来,只怕……
看出他内心在犹豫,紫肃不由握紧了那双秀手。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温暖坚实,思量再三,紫苏终是开了口:“可还记得上次我醒来后,你问的问题?”
上次紫肃带着孤鬼给白忧的救命丹药在冥衣的护送下,一路加急赶回火羽救紫苏一命。紫苏醒来后,紫肃义愤填膺问道,到底是谁下的如此狠手!
能让一向毫无感情起伏的紫肃情绪激动至此,这还是头一遭。
“记得。”
“如果我说已经想起来……”
“谁!!!”不待紫苏说完,紫肃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眼底杀气腾腾,恨不得将那心狠手辣之徒碎尸万段。
“……孤、鬼。”
当那两个字从紫苏嘴里轻轻吐出,紫肃差点一个趔趄从阶梯上摔了下去。
一路走来,宫墙森森,曲曲折折绕了很长一段路,终是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寝宫。
到了门口,门自里面打开了,火明槡示意白忧先进去。等白忧一踏进去,门却自外面关上。
这屋子甚是怪异,屋内出奇的漆黑,连着窗户都刷上了黑色,不透一丝光,根本无法看清东西。
但他知道,除了自己,屋内还有人。
因为……可以感觉到呼吸声,低沉且粗重。
“谁?”白忧警觉道。
“……白……咳咳……忧……咳咳~~~~”
“……皇上?!!!”
“嗯……咳咳~~~~~”声音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沧桑虚弱。
“这是……?”
“别过……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陛下,您请太医看了么?”呼吸为何如此浑浊不堪?
“无……用……咳咳咳…………没用的……”
“为何突然如此?”黑暗中,白忧朝着声音的方向疑惑道,“这病……不能见光?”
“呵……呵……急着……叫你过来,是有事要……咳咳咳~~~~~和你……说……”没说完,屋内一阵剧烈咳嗽的声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得。
“皇上,我帮你看……”
“别过来!咳咳咳~~~~~我……不要……你看!你先听……咳咳咳~~~~咳咳咳~~~~我说………”
“好。”
“一定……要……咳咳咳~~~答应我!”
“……”
“答应我!!咳咳咳~~~”
“好。”顿了顿,还是应了。
“你……杀了……那个国师……?”
“是。”
“呵呵呵呵……咳咳……没想到……居然让真让他……算中了……你可知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咳咳咳……”
“不知。”
“这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啊……是你出生的日子……呵呵……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咳咳咳~~~~~甚是吓人……我还记得那天啊……”
黑暗里,看不到火明贤的面目,但是那声音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出不出生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无亲无故,但皇上为何会知晓自己生辰那日之事?
白忧不由皱眉,听起了旧事。
若是二十年多年前……
那时候,宣妃应该还在吧……
记得宣妃说过,以后你就当自己是我的孩子,我是你母亲,可好……
宣妃说,小小年纪,不要总是这么忧郁哦……
宣妃说,等这孩子出生,他就是你弟弟了……
宣妃说…………
宣妃说了很多很多,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只剩下她。
自己,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皇甫青的,可是……
想到此刻白清苑昏迷的皇甫青,不由五指紧握成拳。
陈年旧事慢慢徐来,再加上老皇上一声三咳地语速,等他说完离开皇宫时,已是三日后的黄昏。
“哥~~~~”
出了寝宫,刚合上门,便对上火明槡一双圆溜的眼睛盯着自己。
“以后记得按时早朝,不许拖沓。”
“我……”
“火羽需要你。”
“可是我不想……”
“别想太多,天色不早,早些休息。”轻拍了拍火明槡的肩,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独自往宫门匆匆赶去。
望着那个充满疏离的清冷身影,只有无奈叹息。一点都不想做太子,更不喜欢挑起火羽重担,我只想像在白府那样,无忧无虑,和你们在一起,像原先那样。
出了宫门,紫苏紫肃的马车早已在宫外候着了。
“公子!”
见那白忧面色憔悴,疲惫之色尽显,紫苏紫肃连忙迎了上来。
低低应了声,白忧随即上了马车,紫苏紫肃不敢怠慢,紧随翻身上马,护送人回府。
没走出多远,却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下月与瞑幽和亲,你们去张罗下。”
第40章 第 40 章
近段时间,每到午时,那袭白衣便会准时出现。
“公子!”痴痴地看着仰望多年的清冷俊脸,柳叶儿这才欠身行礼。
“二皇子可有醒过?”为了方便四郎采药等,便把柳叶儿从宫里调了过来帮忙。
……摇头。
还未醒?
四郎都说了并无生命之忧,也已用了药,可这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醒?
“去把四郎叫来,你先休息。”
“……”
许久不见身后人答话,白忧问道:“有事?”
“我……我……我听说……”一向稳重懂事的柳叶儿竟然开始支吾:“…………外面……不……满城都在说……”
一边听着,白忧一边上前观察皇甫青的脸色,把脉。
“都在说……说……说公子……公子你……”
“说我什么?”停下手中动作,白忧抬眼看向柳叶儿。
“说……说……说公子你马上要成婚!”憋足好大一口气,柳叶儿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嗯。”不以为然地随口应了声,白忧仿佛是在说别人成婚似的,继续查看皇甫青的状况。
“公子……你……真的要娶瞑幽公主?”
“她很好……”
不待白忧说完,柳叶儿已被惊得浑身一震,一脸难以置信。
不想柳叶儿反应如此之大,白忧奇怪道:“我娶她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因为我……我对你……
“……没……没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柳叶儿连忙慌乱掩饰,“没……没有……只是叶儿和紫苏他们追随公子多年……早已习惯公子一人……一时……还无法……习惯公子身旁多了别人。呵呵……对……一时不大习惯…………”
“……”而把着脉的白忧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柳叶儿说的理由到底有多牵强,因为,此时皇甫青体内莫名汹涌而出的强大力量早已分散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突然他厉声打断柳叶儿:“把四郎叫来!快!快去!!!”
说话的同时,白忧两手早已迅速封住皇甫青心脏周围的穴位。
等四郎冲进药房,便对上白忧剑眉紧皱地盯着昏迷中的皇甫青,面色沉得相当可怕,脸上竟带着……些许杀气!!!!
不会……是要杀二皇子吧?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四郎小声喊了句:“公……公子?”
看了眼面色早已恢复如常却始终不见醒的皇甫青,白忧严肃问道:“我们回来多少天了?”
…………
“我们回来多少天了?”
“……”
“我记性不好,帮我数数。”
“……”
“你就告诉我吧~~~”
“……”
“我的好影儿~~~”
“哼!”眼睛气鼓鼓。
“好影儿~~~~”
“哼哼!!”嘴巴气鼓鼓。
“好影儿好影儿~~~”
“哼哼哼!!!”肚子也气鼓鼓。
“好影儿好影儿好影儿~~~~”
“啊~~~~~不许叫我!!!”
“好好好~~~”看着面前气得差点鼓成球的水影,一双栗色眸子早已笑成了弯月,“……还在生气啊?”
“我才没有。”
“你脸上明明写着“我很生气”几个字。”嘴上虽是调侃着,那袭红衣却是看出了眼前这小鬼是真自闹脾气,回来都这么久了,一直拉这个脸犟着脾气,爱答不理的。索性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孤鬼小心翼翼地往边上缓缓挪了些,尽量避开扯动腰间不肯愈合日渐剧痛的伤口。
对于床边好不容易让出的空位,水影却是看也不看:“我没生气!为你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呵呵~~~~你啊,这脾气……”
然而,不待孤鬼说完,水影竟起身出门,在门口碰到一直默许纵容甚至帮助孤鬼放肆的冥衣,还故意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了。
冥衣进屋时,刚好对上孤鬼来不及收回的尴尬笑容,栗色眸子的眼底满是失落。
“主上……”
“哈哈……这小鬼,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似是急于遮掩什么,孤鬼兀自干笑着理了理搭在肩上的长发:“哪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笑太过牵强,冥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意识到气氛的尴尬无措,那袭红衣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慵懒不羁,风流又随性:“好困……我先睡会儿……”
说着,乌龟慢爬似得慢慢悠悠拱了大半天,孤鬼总算是钻进了被窝。
两眼一闭,孤鬼继续睡觉,仿佛不谙世事的睡美人。
而一旁看完全过程的冥衣,却是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第41章 第 41 章
“和亲的事……咳咳……准备得……如何了?”
“已准备妥当,只等南下迎亲。”
“咳咳……好……很好!……对了,怎么不见青儿……和你一道进宫?”火明贤十分吃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想着皇甫青先前只身偷偷去瞑幽找白忧,应该是跟着他一起回来了,怎的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甚是挂念。
“他……”
“他一定还在怨我,怨我那天在朝堂之上当众……”
白忧正思索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却被老皇帝莫名冒出的话给说愣了:“皇上是说,当日二皇子潜逃出宫,是负气才离家出走?”
沉重地点了点头,后来意识到屋子里不见光,白忧是看不见自己点头的,又道:“我知道,他……咳咳……定是不肯来见我。”
“二皇子他并非……”
“呵呵……不用……安慰我了……咳咳……他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皇儿了……本是答应过宣妃……如今……这重担就……”
不待皇上说完,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怪味,虽然极淡极淡,但敏感的白忧还是察觉到了:“皇上,这……”
“别过来!”意识到白忧要上前,火明贤突然厉声制止道:“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清楚,咳咳……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这样讳疾忌医……”
“没用的!”
“为何!”
“不许再问!!!”虚弱中的火明贤突然脾气暴躁了起来:“再问朕就当面死给你看!”
此话一出,白忧果然住了口。这么多年了,白忧的脾性他最了解不过,能威胁他的也只有这个了,但如果这招还不管用的话……
不管用的话……也只能认命了。
屋里随后便是一片沉默了,草草聊了几句,白忧便出来了。
门一关,屋子里的暗无天日便被隔在了寝宫里头,一股清新之气迎面扑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花园内绿意正浓,百花争艳,一片生机。
日上三竿,不躁不热,却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细细回想,自那日在瞑幽国大战完回来开始,气温开始有所下降,没有了之前异常的燥热,是因为……杀了暝幽国师的缘故?
想到这里,白忧忽地抬起双手仔细打量起来,那日皇甫青体内突然奔涌而出的强大力量势不可挡,原以为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竟然单凭自己的力量给镇压回去了?
还有这段日子浑身飘然飘然脚步生风的感觉……
莫不是真验证了那句“此消彼长”之理?
这样下去岂不是一人独断,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想想日积月累下去,日后天下必受其害,而这正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所以……
这天气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抑或和那鬼有关?
想到孤鬼,再想到刚刚老皇帝想看皇甫青的迫切心情,心里便莫名涌上一阵怒意。若不是因为他,现在皇甫青或许早就在宫里陪着皇上了,也不至于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受着如此煎熬。
那日,皇帝和皇甫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患上怪病,重症不起,如今生命危在旦夕时日不多了却始终不让查看病情?
到底是什么让他宁愿以死相逼呢?
走着走着,远远便听见一个声音:“哥~~~~~”
抬头一看,对上从书房赶往这里的太子火明槡,火急火燎地往这跑,神色慌张,跟在他后面的,是紫苏紫肃。
紫苏紫肃向来都是守在宫门口,很少直接进宫的,眼下他们匆匆赶来,必是有急事了。
不待人上前,却听紫苏道:“公子,二皇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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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
……
“水影……”
……
“好影儿……?”
……
叫了半天,不见应声,却见冥衣幻现,恭敬上前问道:“水影出去了,主上有何吩咐?”
“又出去了?”斜倚在床的红衣偏过头,随着这一动作,肩头的如墨长发散落了下来,说话的时候,眼角不自觉笑着上挑。
纵是陪伴了多年,冥衣还是为眼前那袭红衣散漫随性的美所震撼住,愣了愣,才点头回应。
这段时间,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难碰上水影的面,叫了也装作没听见,反正就是有意要避开自己。这还打定主意不理人了不成?!撇了撇嘴,孤鬼转头看向窗外的明媚骄阳,绿意浓浓,叹道:“天气真好。”
“自上次主上击退黑煞的挑衅,气温正逐步回归正常。”
“呵呵~~~我可没那本事,击退黑煞的是明明那个人,”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冥衣一眼,“你知道的。”
“是。但这样一来,白忧大人……” 一提到白忧,便看到那双栗色眸子里蓦然生出的疼痛,冥衣立时住了嘴。
“他什么?”似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孤鬼接话道。
“他……他对你,就只剩下恨了。”
“恨、么……呵呵~~~~~~”忽地嘴角一弯,说着说着自顾笑了起来。
“主上,你……”
“我开心。呵呵~~~~”笑着笑着,突然含情脉脉地看着冥衣,恳求道,“冥衣……带我去外面走走,可好?”
被这么天真真诚的无辜眼神看着,是很难去开口拒绝的,更何况还是如此简单的要求呢。
谁料,话音刚落,便听扑通一声,冥衣两膝着地跪了下来:“恕冥衣冒犯,不能答应主上此要求。”
“又不让……”不满地嘀咕了声,不甘心地环顾了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又小声恳求了番,“反正他们俩都不在,我们出去早些回来便是,好不好?”
“不可。”
“被你们囚禁了这么久,快要被闷死了。”不满瘪嘴。
“不可。”
“那……”抬手对着床周围的空气指了指,,“干脆替我解了这些水心符,我自己去?”
“水心符只有水影才能解,属下无能。”
“不解,你便带我出去。”
“还是不可。”
“冥衣~~~~”不死心地捏着嗓子甜甜叫了声。
“主上唤我名字也是无用的。”
“好。很好。你给我记住了!”
“属下谨记在心。”冥衣一本正经认真点了点头。
“你……你……你你!!”
“主上莫要为难我了。”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水影回来要是看不见你,要发大脾气的。”
“……!!!!……很好!……很好!……很好!!!”气到极处,孤鬼愤愤连着大喊完三声“很好”,一掀被子赌气埋头钻了进去。
如此大幅度的动作,看得冥衣是心惊胆战,却是已来不及阻止:“主上,切莫乱动……”
话音刚落,便听到被子里狠狠地倒抽了口气,停了足足好几秒,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杀猪般的嚎叫声:“……痛!!!”
第42章 第 42 章
这个夏天,有些漫长。
至少对于火明槡来说,是这样,似乎注定要发生些什么,才能捱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以前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一切从离开白府踏入宫门的这一刻起,就变了。整个皇宫像个笼子,将他死死罩住,无法挣脱,肩负国家的重任使他彷徨无助,却无从为外人道。
每天学习处理各种朝政大事就够自己受的,这边还要每天小心提防火明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废太子——火明裂。皇帝溺爱他,一时心软下令解了他的禁足令,自此宫里日子就不太平,总是处处挑事生非。
一边吃力应付着他,本想着等白忧回来商议对付火明裂的良策,却不料皇帝突然病重卧床不起,太医只道大期将至,尽快准备后事!
待白忧回来,诸事还未理顺,他却突然决定一个月之后,也就是鬼节那天,与瞑幽国和亲,迎娶南方公主!
其中原由到底为何,自己无从知晓,只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以前在白府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因为以前哥哥虽是冷漠,却还是关心自己的,可眼下随着迎亲之日将近,白忧除了来宫里见父皇,就是待在自己的白清苑,未曾多问候一句。
心中苦闷之色未曾排解,却听那日匆忙进宫的紫苏紫肃道,二哥失踪了!这才知晓这次回来二哥受了重伤,昏迷期间离奇失踪。
一桩桩事件交叠在一起,令人措手不及,这下火明槡真的彷徨无措了,像个迷途少年,独自在宫中,徒劳挣扎。夜里,他常常会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白府,每日被逼抄写《国策论》,还被那红衣鬼逼着练功……
红衣鬼……
想到孤鬼,火明槡的眼神变得迷惘又愤怒。关于孤鬼动手打伤哥哥,火烧国师府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始终相信,他是好鬼,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直到……直到后来……
孤鬼差点要了紫苏的命……孤鬼重伤二皇子……孤鬼杀了妍紫……
这些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从紫苏紫肃那里传来得到证实后,自己开始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大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残忍,我们就像原先那样一起生活,难道不好么?
种种繁重琐事快要将这少年小小的稚嫩的肩膀压垮,无奈无助的无法自我排解化作夜色下书房里的阵阵叹息。
那个无忧少年不再无忧无虑了。
窗外暗处,一黑色身影则好整以暇地静静看着一切。
有趣!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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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那日紫苏紫肃紧急求见,三骑白驹离开宫后就再也不见白忧现身……
皇甫青昏迷一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他失踪一事,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当今火羽形势严峻,事关重大,绝不容许外传,否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然而,茫茫人海中,找出皇甫青又谈何容易?
将药房乃至整个白清苑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所有结界被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人看见了皇甫青的去向。
要知道在白清苑这种结界横生,充满机关陷阱的地方,不惊动任何人、不留一丝痕迹悄无声息地带走昏迷重病的皇甫青,根本就是妄想。
寻了整整三天三夜毫无结果,从一开始就好奇其中缘由的四郎不禁困惑道:“公子,容我冒昧一问,之前南行究竟发生何事?为何现在二皇子成了众矢之的?!!!”
一旁的紫肃看到白忧虽是正襟危坐,脸色却是冷得可怕,本是要劝阻四郎说话,却还是晚了一步。
等那四郎话一出口,听得白忧是蓦然一震。
此次南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自己南下瞑幽,初衷明明是找出那鬼,杀了他。可结果呢?
不但没有杀掉他,反害妍紫丢了性命,二皇子因此重伤,没能伴君侧,致使皇帝突然怪疾、病重不起,而如今昏迷着的二皇子无端失踪……
而这一切……
归根到底,都是当初自己一时大意轻信了那鬼,才给了他可乘之机,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回想到那日亲眼看着那鬼决绝地将皇甫青推向那股暗黑漩涡的一幕,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要说不留蛛丝马迹将皇甫青从白清苑劫走,鬼族也不是丝毫没有可能,比如那鬼……
明明是个高高在上的鬼中之王……
却将功力深藏起来,故作无能之态,以致在第一次见面那夜,会连区区最低等的鬼尸都打不过……
真正实力如何,只怕自己至今未曾见识过。
既然是劫走皇甫青,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为何要单单劫他?
回想一直以来鬼族以及暝幽国师雷洛费劲心思抓皇甫青,就说明皇甫青身上一定有鬼族很需要的东西,既然如此,那鬼想必也是知道那东西的存在,但那会是什么呢?
想到雷洛,便想到那晚他临死前突然提及的“血魄”……
自己身上的血魄……?
莫名抬起手,腕间翻转,凝眉仔细观察打量了翻,又放了回去。
近段时间自回到火羽后,总能隐隐感觉到血液深处暗潮翻涌,似是有种从未有过的强劲力量在缓缓逸出……
而且,与日俱增。
难道……和那血魄有关?
若真如雷洛所说,那鬼为了血魄再度接近自己……
那么……
四郎等人在一旁静静等着,久久不见回答,只见他家公子端坐沉思,时而盯着双手出神,时而剑眉紧皱,淡漠冷冽得像随时出鞘的利剑,不容轻易靠近。
良久,才见白忧有所动静,起身认真整了整衣襟,不慌不忙从容道:“此事暂缓,和亲为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柳叶儿:“公子?!!!”
紫苏紫肃也甚是诧异,向来公子视二皇子为重中之重,怎在此关键时刻,不管不顾?
“婚事一生且有一次,所以要谨慎用心,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瞑幽公主婚嫁人足够风光。”
“这……”此刻,柳叶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公子……眼下二皇子还未找到……生死未卜……这才是当务之急!瞑幽国暗里一直是视火羽为敌人,为何还要和它和亲……如此一个瞑幽公主……根本就不值得上心……”
“放肆!”严声呵住柳叶儿,白忧眼底一片冷冽。
从未见白忧对谁发过脾气,柳叶儿也知自己刚刚冒犯了,抿紧双唇不吭声,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往外掉。
无视面前默默流泪的柳叶儿,白忧转而对紫苏紫肃淡然道:“这几日且好生休息,吉日一到,随我出城。”
一听白忧话里的意思 紫苏紫肃急了:“公子?那日正是阴气最盛之日,你法力全无……”
“我要亲自迎亲。”白忧心意已决,一双黑眸清冷如玉。
第43章 第 43 章
这几日,开始下起细雨,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没了之前的燥热,反倒是透着几丝阴凉之气,久违的阴凉之感让人倍感舒适。
不,让鬼倍感舒适。
掐指一算,道是鬼节降至,便也不奇了。
鬼节?
再瞅瞅屋里这些天一直哼哼唧唧就没消停过的红影……也就顿时了然了。
守在床边的水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两手叉腰愤愤地盯着面前的瘟神,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
“影儿,你这么看我,我害怕。”
“要拿什么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这不是才想到么。”眉眼一弯,床上那袭红衣懒洋洋地拿起盘里的一颗果子,漫不经心地吃起来。
“以后有事别叫我!叫我也不会理你!”
“你说的,我是病人。”
“那是你自找的!”不说还好,一说水影就更来气,“好端端的非要上前挨这一剑,现下可好了,你自己看看…这……这都多少天了!!!”一边说着,上前掀开被子准备替他换药,大红衣下遮住了伤口里流出的颜色,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却是说明了一切。
“轻点轻点,你这般毛手毛脚的,我伤口又加深了怎么办?”微侧了侧身,方便水影换药,额上疼得早已密布细汗,嘴上却贫得很。
看着那对笑如弯月的栗色眸子,水影就浑身不舒服:“……我毛手毛脚!……你也不看看……这药……这药它……它根本就不管用啊……这伤比昨天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万一主上……万一……你自己看啊!!!……呜呜呜~~~~~~”
说着说着,水影就开始哽咽起来,泣不成声。眼前的伤口变本加厉,还在兀自不断加深,这些天的治疗一点成效都没有。
这伤口不若往常的伤,因为伤他的剑,不是一般的剑。
所以……
“我都没哭着喊疼,你哭什么?”一旁孤鬼被逗乐了。
我是替你哭,哭你没有人心疼。
哭你要独自默默承受所有……哭你这个笨蛋只知道为他着想……哭你这个笨蛋都不知他………呀他马上就要和别人结婚了呀!!!
所以才费劲心思要将你锁在这里,安心养病,这样你也许……就不用伤心了。
可你却还傻到要去找他……
他何时为你考虑过了!!!
呜呜呜~~~~
水影的眼泪越涌越凶,像流不尽的泉水。
就像当年那个年幼不知控制情绪的自己,孤鬼有些无措了:“好了好了,刚刚一直使唤你是我不对,谁让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不能离床半步,我便只好烦你了。”
“哼!”一擦眼泪,水影一个用力,狠狠绑好了伤口纱带。
果不其然看到狠狠倒抽了一口气,龇牙咧嘴,看得水影笑出了声,又哭又笑的。
“还敢笑!待我伤好了非要好好修理你!没大没小!”虽是一副恶狠狠的威胁模样,但心里倒是很开心的,总算是把水影这段时间心中的郁结之气发泄了出来。
这下,内心应该不会再有所愧疚了。
所以……
“这副样子真难看。”抬手轻轻拭去小鬼脸上的泪水。
从未有过的温柔模样看得水影胸口一阵一阵狂跳,呼吸不稳急促了起来,两眼愣愣得看向面前这身红裳。
“好了,不哭了。”拭干泪水,孤鬼蓦地倾身,将水影搂紧了怀里,动作轻柔至极。
这一搂,把水影的魂儿都搂没了,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直,难以置信,主上居然主动……
虽然自己一直对他暗生情愫,但是也只是埋在心底,从未敢表露,这样的身体接触,更是想都不敢想,而如今主上居然主动……
孤鬼的怀抱,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令人眷恋……
水影贪婪呼吸着,却没敢动。
“影儿笑起来好看多了,以后不要总是为我哭鼻子。”
我不值得,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
身体猛然一震,水影深吸了口气,这是孤鬼第二次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第一次是从恶鬼手上救下自己的时候,他很轻很温柔地说:“不要怕,有我在。”然后自己就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直到现在,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为那个人受尽伤害,每看一次,心痛一次。
轻拍了拍水影的后脑,孤鬼继续道:“我保证,在伤疗好以前,绝不管其他任何事情。”
终于,长舒了口气,水影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小心回抱住孤鬼。
主上,等你伤好了,我们和冥衣他们一起回去,回到原先的生活。只要看你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然而,却未注意到那栗色的眸子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下一秒,水影便感到自己蓦地被一道强大力量紧紧缚住动弹不得,根本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随之双手被迫将加设在床四周的水心符一一解了开:“主……上…………?!!!”
动作之快,下手功力之狠,显然是蓄谋已久。
和平日躺在床上柔弱无力的虚弱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水影内心涌上一股无名愤怒。
“对不起,好影儿。”
“你……??!!”
“又是一年七月半,我放不下他。”鬼节至阴,他根本毫无反击之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所以……
看他……又是他……那个国师到底哪里好了……你都伤成这样了,他哪里为你做过什么……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我宁愿你喜欢别的人,也不要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想想……
更让他愤怒的是孤鬼利用了自己!
水影紧咬下唇,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孤鬼不说话。
“好孩子,我保证此去安然无恙,回来定向你赔罪,可好?”轻抚了抚水影的额头,将他平放在床上躺好,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吃力下床,咬牙收紧束好腰间的伤口。
而后化作一道红弧,划过天际。
自上次遭劫之后,皇帝便命人在大都之西新建了国师府,青砖碧瓦,气宇轩昂,好不气派!
白忧本意欲一切从简,但皇上偏要花大手笔将新国师府建得气势恢宏,一来是表示皇家对历经劫难的慰问,一来是白忧一心为国呕心沥血,这本是他应得的。
新国师府和之前的白府,天壤之别。
在新府建成之前,白忧索性搬去了白清苑,这次从瞑幽回来,也还是无法适应新府,便一直就住在白清苑。因为婚礼,现在他不得不住在新府。
新府很大,阁楼园子加上假山足有半个皇宫大,刚来一不小心还特容易迷路。也正是因为大,所以此刻到了半夜,府里的弟子们还在忙于张罗布置红灯笼。
不知是因为门外的嘈杂声吵闹,还是因为对新府的不适应,白忧始终无法入眠。
环顾偌大的房间,虽然雕梁画栋典雅别致,却总觉得透着一股陌生和冷清,似是少了什么。
近来事情繁多,整天都在疲于应付,难得此刻安静下来,顿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迎亲之日愈来愈近了,这也意味着一年一度的鬼节就要到了。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浑身法力便会与日骤减,直到毫无缚鸡之力,高温不退,只有依靠那冰室里的千年寒冰缓解……
可这次却偏偏没有任何不良征兆,一切都与平常无异,甚至法力还有增强……
为何?
二十多年了,从来都是如此,无一幸免。
单单今年却能躲过……
这是……?
是……
是因为……
…………
…………因为……它???!
隐约意识到什么,白忧忽地下了床,走到铜镜前扯开了些里衣衣襟,当对上镜子里的一幕时,震得不由后退了两步。
只见镜子里,自己颈项处有抹微弱的红光,那血魂玉通透晶亮,散发出淡淡柔和光芒。
!!!
这……!!!
这是……孤鬼的?!!!
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孤鬼趁着自己毫无缚鸡之力,居然意欲轻薄……而后等自己醒来时,颈项处便多了这块玉,再后来……
再后来……孤鬼擅自将附身在银嬷嬷身上的鬼使连着银嬷嬷一起杀了……
再后来……孤鬼对自己下药,致使失去法力,放走了关在皇宫地牢里的雾沧……
再后来……以三日之约为由将自己骗取郊外,致使紫苏遇袭险些丧命,白府遭血洗……
再后来便是南下瞑幽之事了…………
…………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够证明孤鬼的十恶不赦不可饶恕天理不容。
既然如此……
那眼前这血魂玉……又如何解释?
自己所有关于孤鬼的记忆,似乎太过单一太过鲜明,感觉这样有些不对,待要细想却无从想起,无处说。
脑海中那袭红衣的剪影一闪而过时,白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
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何他要重伤皇甫青,害得妍紫她……
混乱交杂的一切让他无从下手,他开始迷惘,开始困惑,对孤鬼浓厚单纯的恨里此刻似乎又融入了些别的什么。
尽管它不可能动摇已经深入到骨子里的恨,但今夜,注定无眠。
在火羽国,国师的威望一直极高。现今这代国师,不仅本事了得为民为国,而且还相貌英俊,一袭白衣高冷淡泊,简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
眼下,听说国师将于瞑幽公主和亲,喜事消息一传出,万巷轰动。这一和亲,不单单是国师自身有了归属,还促进了两国交好。听说那瞑幽公主是个美人胚,这下郎才配女貌,又一举两得,举国上下老老少少无不为之欢舞。
尤其和亲之日即近,街巷阁楼无不张灯结彩,加之十里红绫一点缀,浓浓的喜庆之色随处可见。
当然,喜庆之中,也有些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些曾经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有幸嫁入国师府的少女们,这下是被伤透了心,面带愁色,更有甚者,哭天抢地抱头痛哭。
从一踏入这大都,入目便是满街巷的红色喜庆,乐比天高,与印象中的大都完全不同。街道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老汉少壮围成一团说说笑笑大口喝酒碰杯,高声阔谈,偶尔也见角落里几个妙灵少女坐成一桌郁郁寡欢哭啼耳语。
乐与愁场景一对比,甚是有趣。大欢里带着点小忧愁,好不热闹,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
这感觉……让人略微不爽。
但此刻腰间旧伤得变本加厉的疼痛加之连日来的路途奔波,使得他根本无心多想。那日趁着冥衣带风鬼外出追寻冰魄草之时,困住水影私自出来,一时走得匆忙也忘了带冥衣给的药。
眼下实在疼痛难忍,头昏沉得厉害,不得不在此停顿休整一番,否则……
近日好事将近,五湖四海地都用来大都,酒楼客栈一时爆满,店内小二个个满头大汗忙得是不可开交。可尽管如此,在那袭红衣有些跌撞地出现在大门的那一刻,眼尖儿的小二还是注意到了。
在看到那位扶在门框上大口喘气地红衣公子的那一刻,店内小二立时感觉出他的气度非凡,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纵是此刻一张俊脸惨白得像是被漂白过,但一看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万一怠慢了……
好歹混迹市井多年也算有眼识相,赶紧放下手中活上前招呼:“哎呦~~~这位爷,赶紧里面请,小的扶您进去。”
略挥了下手,示意不用:“……住店。”
二话不说,小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屁颠屁颠跑去跟掌柜的要房,而后又火速屁颠屁颠地跑来带路,途中赶紧就着肩上的汗巾擦干净满脸大汗,一边道:“客官,随我来!”
有气无力应了声,稳了稳脚步,自顾进了门。
穿过高声阔谈的嘈杂人群时,不经意听到“太子”、“婚事”几字,略微顿了顿足,便随着小二上了楼。
太子……婚事……?
莫不是火明槡……要娶亲了?
算算年纪,也有十四五岁了,未免……有些早了吧,不过身在皇家,便也不足为奇了。
也难怪……差点忘了,进城门的时候便看到大都红灯高挂满街巷,还奇怪是因何时,原来是要十里红绫迎新人。也不知白槡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如此好事也不通知一声。
好歹我还是你师傅!
没良心的小东西,当了太子就六亲不认,胆子不小啊!
一边咬牙切齿嘀咕着,一边跟随着进了上房。
进门后,小二立即擦干净桌椅,倒了杯茶:“客官,您好好歇息,小的就不打扰了。”
没多余力气再回话,孤鬼轻微点了点头,一手扶额朝桌椅旁走去,面色有些痛苦。在房门关上的前一刻,突然兴起,问道:“太子……何时成婚?”
“啊……?”小二先是愣了下,而后随即反应过来:“哎呀,您弄错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
“……?”
“这喜事的主角不是太子,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话音落地那一瞬间,那袭红衣整个是处于完全抽空的状态,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整个脑子就只剩下嗡嗡不断加速的轰鸣声。
那股轰鸣越转越快,声音越来越大,搅得脑子天翻地覆。
半天不见人回答,小二不由唤道:“客官?”
在那轰鸣之声叫嚣着冲出脑海的前一刻,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不堪一击的理智,孤鬼努力清了又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等一开口才发现不过是无用功。
再开口,却是一音三颤:“你刚刚说……是白……忧国师……娶亲?”最后两个字,声音轻得孤鬼自己都听不见了。
“对啊,我说的正是国师白忧大人啊,要不怎么大都这么热闹!后天就是他大喜的日子,娶得还是那瞑幽公主呢!!!哎呦~~~客官,您是不知道啊,为了筹备这婚礼,白忧国师可费心了,上个月就开始忙活一直到现在都没个歇息……”
小二还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声音:
白忧国师……白……忧……国……师……白…………忧…………国…………师……………
白…………忧…………
忧……儿………………???
忧……儿………娶…………亲……………????
我的忧儿…………要………………娶亲…………了…………???
对么……
对的吧…………???
我应该……高……兴……才………对………………
对………替……他……高……兴………………………
多……好………………!!!!
他……终于……要……娶亲了…………
猝不及防,似是被利剑正刺中胸口,刺中的一瞬间毫无感觉,下一秒,剧烈钝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痛,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万千碎片般。
良久,那袭红衣就这么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孤傲孑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身红衣背影明明与刚刚无异,此刻却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那股悲凉安静得没有任何言语,但却比任何哭天抢地来得还要凄怆。
看得小二是一阵心堵胸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晃了晃脑袋,吞了吞口水试叫道:“客官,您没事吧?”
“无事,谢谢。”
待身后的门战战兢兢重新合上,刚刚一直叫嚣着的轰鸣声终是狂啸着冲出了脑际,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整个世界。
“叮”的一声清脆响……
紧绷的弦,断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叫嚣的声音,声音里只剩下一个字……
————疼。
疼,无法言喻的疼。
忧儿……
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第44章 第 44 章
从山头望去树木密如林,高耸如云,加之周围缠绕在身的藤蔓,挡去了视线,根本无法看清那树林里的东西,只觉葱葱郁郁一片。
天空中偶有几只青鸟飞过,春风拂面,一片蓬勃,美景尽收眼底。
空气中,满是人间的气息。
双眼被遮,看不到眼前是何地。只好微侧过身,问向身旁之人:“你这是要带我到……”
“嘘~~~”食指轻点薄唇,红衣少年附耳道:“还没到呢。”
“……”唇间指腹传来的暧昧温度灼烧而来,脸颊两侧罕见染上了一抹红晕,不适地皱眉偏头,妄图躲过那食指。
可偏偏躲不开。
向来清冷的百花仙眼前这副千年罕见的害羞模样,带着致命的诱惑,看得少年心里是一阵心花怒放,不由握上他的双手:“忧儿~~~~”
“……”
“你……害羞了?”
“……!!!”索性转过了身,不理会少年,感受久违的人间春风。
“生气了……?”说着转身走到百花仙正对面,“可为何连你生气的样子我都觉着好看。”
话落,在那清俊精致的脸庞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你……!!!”
不待白衣开口,顺手一捞,便将人牢牢固在怀里,俯身往那密林里掠去:“抱紧喽~~~~”
“你这白貂……”毫无准备的百花仙此刻哪有功夫多加横责,双眼被遮,只得搂紧了眼前这身红裳。
“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啊……哈哈~~~”
一白一红紧紧相拥,划过动人的弧度,那轻狂骄纵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久久不息。
还未落地,便隐隐闻到一阵花香。
越是靠近,越是浓厚,如那香醇的美酒不小心逸了出来,回荡满林。
本能地禁不住兴奋起来。
难道……这就是那……
待落地解去双眼束缚,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震撼。
触目所见,一片妖红,满山红色花瓣随风摇曳,宛若阵阵波浪,此起彼伏逐流翻涌,红艳万分。
好一片壮观的回梦花海!!!
饶是百花之王,却还是被这景色震撼得说不上话来,张口半天,却无从说起,半天不见回神。
“送你的这个礼物,喜欢么?”
“……”
“你喜欢么?”
“……”
半天不见回答,却只看到面前之人怔怔然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言,心里惴惴不安之感涌了上来,不满道:“臭神仙,你喜不喜欢啊?”
“……”望着眼前满脸纯真执着的银发少年,莫名觉着疼痛,想要说话,却是内心澎湃得哑然失声,说不出话。
“知道了。”就知道,期待得越高失落越大。他是百花仙,什么花没见过,不过是回梦,他又怎会稀罕,总是这般不自量力。刚刚的一腔热血顿时烟消云散了。
少年识趣地转身,开始独自往回走。
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臭神仙,我保证。
绝对不会再善作主张,自作多情,要怪只怪我从来都不懂你要的是什么。
花海里,那身红衣早已融为一体,却是红得如此失魂落魄。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过快乐,开始有些忘乎所以了,都差点忘了这感情原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待踏出花海,蓦地被一清秀的双手环住腰身。
顿足:“怎么了?”
“……”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平定。
缓缓覆上那双清秀之手,丝毫不理会此刻正是午后暖阳之际,少年兀自编扯道:“天色已晚,该回天庭了。”
“……别走。”
“身为神仙,要以身作则,你快回去吧……”
“那你……?”收紧了双手,固住少年。
“你愿意陪我过来,我很开心。”红衣少年抢话道,看似温柔却毫不留情地扯开了腰间的双手。
“你去哪儿!!!”
“四处走走,在人间待一会儿。”轻笑了声,少年说话竟是带着从未有过的生疏,客气至极:“放心吧,这片林子是我的底盘,四处都设有结界,没人敢动这些花儿的。以后想来,你就自己过来看它们吧。”
说完,继续往前走。
臭神仙,不知道以后一个人在人间,会不会寂寞。
“站住!”眼看着少年离开,根本不给自己任何辩解的机会。
没有任何反应。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这份感情!所以随时做好了要失去的准备!即使会痛,也还是选择放手!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你……你若……若再走一步,我……我……我绝不挽留!!!”少年根本不理会自己执意要走,被逼急了的百花仙只好出言威胁。本就不善于表达情感,气上心来,眼下他也顾不及安抚,陷在情感里说话也不若平常释然,没了轻重。
这话仿佛魔咒般,立刻见效。
少年身形一顿,果然即刻停在了原地,一只脚刚抬起,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
长长舒了口气,百花仙快步走了过来:“事情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我……”
待走到少年正面,呆住了。
却见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刚刚自己一时负气之话,却伤他至此,少年死咬着唇强忍不出声,眼眶红得渗人。
“……”这下看得白忧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些年清心寡欲他也没主动付出过感情,也从不关注他人感受,笨拙地想握住少年的手给他安慰,却被一把甩开。
睁着血红的双眼,少年低头死盯着白忧,一字一字颤声问道:“这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不,不是……”
“还是说,你心里其实一直这么期待着,对么?!!!”
“我不该一时情急说,……”
“好……很好。”大笑了几声,少年绝望的眸子里满是痛楚,却透着前所未有过阴沉决绝:“若你觉得无所谓,那我如你所……”
“够了!!!”愤怒打断少年的自言自语,蓦地秀手一伸,百花仙脚尖轻点勾下了红衣少年的颈项,倾身狠狠吻了上去,堵住了少年还未出口的自我伤害的话语。
够了!
真是够了!
你这白貂,又害我心疼。
倔强的少年强烈抵触,想要推开百花仙,却反被扑倒在地。带着从未有过的主动,百花仙紧紧环住眼前这袭红衣,毫不留情在那紧闭的双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少年吃痛,趁机那清芳的舌尖便趁虚而入,不容拒绝地闯入少年口中,狠狠吮吸着来自少年身体灵魂深处的爱。
那份爱太过沉重,沉重得无法释怀,沉重得想要跟着一起沉沦。
寻找回梦的那份执着,大概是从那个人快要死的时候开始的。那时自己还是凡人,带着他到处寻访名医无药可解,直到有一天,别人告诉自己,有一种花,叫做回梦,可起死回生。
而后自那时起,便满世界寻找回梦。然而直到那人死去,直到自己修仙得道,都没能找到传说中的回梦。之后便一直不曾放弃对回梦的执念,只因从未放下对那人的执念。
因为那人曾说过,要是能看一眼回梦,死也无憾了。自此便发了疯地寻觅回梦的踪迹,直到那日少年赠予自己一束回梦。
可现今,不再执着那人,回梦不过是镜中之花。
知晓自己爱那回梦,却不知晓自己究竟为何爱回梦的少年,好几日前便一直旁敲侧听地探自己口风,费尽心思将自己带到此处,只是为了这份惊喜能让自己开心,那纯真执着无杂念的笑容让自己在无法言喻的惊喜和惊讶的同时,无地自容……
回想到之前他负气委屈独自跑去那天香山过夜之事……刚刚不过是情急之下随随便便的一句威胁,却不想居然逼他绝望至此……
“傻瓜~~~~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搂紧少年,百花仙缠上了少年的舌根。
这份感情的背后,他究竟默默付出了多少是自己不曾看到的,他执拗爱钻牛角尖,认定的事情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那绵长的吻里所包含的浓厚情感,终是传达到了少年的心底,身体渐渐不再僵硬抵触。
一吻过后,白忧尚在剧烈喘息着,对着少年认真道:“明日回了天庭,便请月老作证,红线结发,你可愿意?”
结……发……?!!!
同样呼吸未定的少年听了后,目瞪口呆。
那不是……等于……两个人拜堂成亲了么?而且还是两个男人……!!!
良久,少年冷冷回了句:“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我心甘情愿。”黑色眸子晶亮如玉,满是坚定。
“……真的?”
点头。
“你是说……真的?”
再点头。
“要是日后反悔,我可不依!”
再再点头。
“你说的!臭神仙~~~~不许反悔!!!”登时,栗色眸子里溢满喜悦,一个翻身,少年猛地将人压在了身/下,反被动为主动,狂/野/吻了上去,双手紧固/身/下之人,舌/头霸/道地肆/意/攫/取那口中的清香芬芳,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拆骨入/腹/吞进心底才肯罢休。
虽是被这霸/道之势压/得喘不过气来,百花仙还是紧紧攀/附/住身/上之人不放手,青涩地回应着少年。
唇/舌/交/缠,难解难分,缱/绻辗转间不时逸/出撩/人心扉的阵阵呻/吟:“唔……嗯………轻点………唔……不…不要………嗯啊……”
“忧儿~~~~~~忧儿~~~~~~”
花海里那低沉的唤声、霸/道的占/有、还有那汹涌而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无声却强势地攻掠了那千万年前早已尘封的心。
微风吹过,枝芽轻曳花香飘摇,一红一白沾了满身芬芳。
深情之泪,痛彻心扉,湿/了花瓣,也湿了百花仙的心。
你这痴儿,如此,便红线结发,许你不离不弃。
第45章 第 45 章
一夜未眠,也不觉困顿。
而之前因为要南下瞑幽被迫停了止寒的药草,却不想回来后再也无不曾有过体寒之感,身体状况大有改善,真是奇了!
无心他想,稍加打理了番,便入了宫。
皇帝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虽不愿配合就医,但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将之前晾干的原本存储给自己驱寒暖心只用的回梦,配与其他药草熬汤,期望能够改变火明贤的病况。
然而却是枉然。
连着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回梦都无法挽救天子,可见,这病来势汹涌,绝非偶然。自那日在暗黑的屋里隐隐飘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的腐朽之气,便是明白,只怕这回是无力回天了,火明贤之死,成了必然。
究竟是什么病?
火明贤态度强硬,不容任何人靠近触摸,一旦接近,立时浑身警觉,若真是强行替他检查脉象查看,只怕他当真要当场自我了断。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眼下火明贤十分关切和亲之事,白忧详情和他说了遍,说完便听他在那释然笑了,一边咳一边笑。
看他心情不错,白忧便道:“陛下所问,臣事无巨细如实以告。眼下臣有一惑,不知……”
“你退下吧,朕困了……”听出白忧是要问自己问题,火明贤态度陡然转变,翻了个身朝里,“有什么事,等朕醒了再说。”
“…………是。”又是这般敷衍,顿了顿,白忧最终行礼退出了房。
待门外那脚步声走远了,床上之人才转过了身。
“怎么,滋味不错吧………………”
“你……你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呵呵~~~你不是万岁天子真龙护身么!怎么才这么点痛都受不了?”
“……!!!……孽障啊!枉我当初一时心软……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恶徒!”
“哈哈……谁让你有眼无珠,你敢不答应,就慢慢等死吧!差点忘了……你不要觉得孤单,因为很快……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都会过来给你作伴……哈哈哈~~~~~哈哈哈~~~~~~”
作孽啊!
这一切……都是自己作的孽啊!
如今……便只能…………
哎~~~~~~
黑暗里,传来无比沉重的叹息。
*************************
“这段时间,槡儿心情不大好,有时间的话……看看他吧。”老皇帝说的还犹言在耳,想了想,便转身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刚到门口,便正对上火明槡推门跑来:“哥~~~”
知道定是宫里的太监看到自己朝这边走,提前进去通报,所以火明槡才这般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马上就是一国之主了,怎的还是这般不稳重?但当看到眼前稚嫩尚未退却少年眼里熟悉的期盼和依赖时,说教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任凭少年扑了个满怀。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不答少年话语,抬眼瞥见御书房桌上摊开的奏折,问道:“太子的文案奏折还没批阅吧?”
“不批了,看得头疼!”火明槡不耐地抓了抓脑袋,一脸不情愿。一不耐烦,他便爱挠头。
这幼稚的习惯举动看得白忧不觉好笑,也没再逼迫,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温和道:“刚刚陛下说你脸色难看,我还不信,眼下果真是只会苦着脸。”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老皇帝要是不说,你便不来看我,是么?!”用力一推白忧,少年两手叉腰道:“娶亲到底哪里好了!!!”
“男大当婚……”
“我讨厌你娶亲!!!等你有了家,就不管我了,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宫里,我不要……”
“太子……”
“不准你叫我太子!我叫白槡!白忧的弟弟!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太子,我也不想待在这深宫!”许是独自在皇宫里压抑了太久,说着说着火明槡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想回到从前在白府那样,无忧无虑,和你,和紫苏紫肃,还有妍紫姐姐……”
像个不愿长大的孩子,哭诉着成长的痛苦,拒绝成长,起初白忧只是皱着眉头听,在听到火明槡提及妍紫的名字时,厉声制止他的胡闹:“太子说够了没有。”
听出口气不对,火明槡本能地住了嘴,如孩时般对白忧是又敬又怕:“哥~~~~”
“妍紫……”双拳紧握,深吸了口气,白忧才道:“妍紫……已经死了。”
“什么?!!!妍紫姐姐……她……她怎么会……怎么可能……!!!!”
“在我们回来的那天晚上。”
“可紫肃明明说是她是在瞑幽游玩……过几个月就回的……”
“谎言。”
“不……不会的……”那个总是偷偷把好东西塞给自己爱和自己打闹的好姐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火明槡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白忧。
“本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眼下,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上前一步,直视火明槡迷茫的双眼,白忧冷血道:“属于你的责任只能选择承担,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就如以后你终将成为火羽的一国之主,只能接受,你别无选择。”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火明槡抗拒地伸手捂住了双耳。
若是可以,也想你依旧无忧。可如今人间到处渗透着鬼族的影子,连着被赋予神圣使命保护人界的瞑幽国师自身贪念纵横导致两国国师不得不互相残杀,而皇帝命不保夕,二皇子失踪为国,眼下的火羽岌岌可危。如今退无可退,而天真倔强的火明槡却还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殊不知这背后,究竟有多少言不由衷。
他强烈的抵触不由激怒了白忧,愈是想要逃避,愈是要让他认识清楚现实的残酷。上前一把扯开火明槡捂在耳边的手,白忧残忍道:“害死妍紫的,正是你师傅,孤鬼。”
“…………”愣愣看了白忧足足十秒钟,火明槡大喊道:“不……!!!!骗人……”你骗人……!!!师傅他……他怎么可能……!!!”眼前赫然闪过如风亲口承认欺骗自己,如风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巨大的冲击使得火明槡尖叫了起来。
“……”
“再说,妍紫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么!你法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眼睁睁让妍紫……”
是啊,当时自己明明就在场,却还是没能阻挡悲剧的发生,眼睁睁看着……死死握住双拳,白忧淡然回道:“是我无用。”
下一秒,少年的瞳孔里满是惊慌失措、难以置信、还有知晓后的痛苦不堪,还未从失去妍紫的悲痛中抽离,却又不得不面对它真相的残酷,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个淡然残忍将他拉近鲜血淋漓现实的人,用着极其陌生的眼光。
过了好一会儿,火明槡还是没有没缓过神。
长叹了口气,白忧终是态度先软了下来,今天本就是过来探望少年的,他上前想要轻抚少年,却被火明槡避了开,仿佛现在开口和他说话的,不是他的哥哥。白忧也不见怪,只道:“莫要怪我无情。一切……也是迫不得已。”
闻言,火明槡表情有了丝松动,疑惑地看了过来。
“以后你自会明白。”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白忧转而道:“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不点头同意,也不摇头否认,火明槡站在那里,看着白忧。
不见他反对,白忧便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调头转身朝御花园走去,谁知刚出房门,却迎面对上一个高大身影。
恰时身后传来火明槡的喃喃自语:“我、恨、孤、鬼。”
第46章 第 46 章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人忽略。
比如眼前之人,一身黑衣,高大魁梧,狂妄的嘴角勾起的笑里,三分猥琐两分恶。
哦,差点都忘了此人——
自上次鬼族一案告落以来,一直忙于应付各种事情,白忧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存在。
————火明裂。
居然将他放了出来!不是要软禁终身么?!!!
“怎么了白国师,一副这么不想看到我的模样……”双眼直直地打量着眼下之人,丝毫不掩饰那目光里的贪婪。
“岂敢,恭喜大皇子重获自由。”
“自由?呵呵~~~你该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让我被废太子的吧?”冷笑了两声,火明裂慢慢踱步了过来,笑里意味不明,看着叫人十分不舒服。
不待他走前,后面惊醒过来的火明槡大声喝止他道:“站住!虽是解了你的禁,御书房这等重要之地岂是你能来的!”
“呵呵~~~~~原来小太子……也在这儿……失礼失礼。”说话间,特意强调了“小”字,“听宫里人说白国师即将大婚了,便冒然过来想要给他道喜……”
“道喜?”冷哼了声,火明槡一把将白忧护在了身后,“你在宫里安安分分不惹事便是最好的道喜!”
“太子这话说的……这御书房……我不进便是。”十分不情愿地住了脚步,一双眼睛却是还是死盯着眼前对他视而不见的白忧不放。那精致英俊的外表下透出的清冷高雅似是□□,让他欲罢不能。想到上次差点趁着宫宴之际就将他占为己有了,可惜居然半路被那穿红衣的混蛋坏了好事,还断了自己一只手!
想到这里,再看看如今泛着丝丝寒意的铁掌,内心便是一阵怒火。可恶……好你个白忧,居然敢联合他来对付本皇子……
这笔账……
“大皇子,你该回去了。”
“时隔一年才见上国师一面,还没说上几句,太子这么急于赶我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退下!”
“趁着父皇闭门修道之时对我横加指点,太子莫不是只有这点逞能的本事?”丝毫不理会火明槡的愤怒,火明裂咄咄逼人道。
火明裂打量白忧的猥琐目光看得火明槡是一阵恼火,想到之前因他诬陷差点以为白忧被关进大牢,而自他重获自由白忧南下未归这段时间以来,没少找火明槡麻烦。曾经的委屈无助躲藏在内心深处的挣扎和因无能的自卑都涌了上来,变得无比鲜明,尤其是在白忧面前,被不断放大:“本太子命你退下!”
火明裂无动于衷。
看到火明槡气得浑身发抖,一直没作声的白忧上前护住他:“来人,大皇子以下犯上,带回面壁三日。”
“是!”领命的几位侍卫走了过来,徒劳挣扎了一番,火明裂终究还是嚷嚷着被带了下去:“你……你们……白忧!你……你敢动本皇子……我……”
带人走后,白忧轻抚火明槡着的后脑,安抚他的情绪:“不怕,我在。”
一句话一个动作,却是传达了一直渴望的久违的来自白忧的亲情温暖,独自彷徨在黑暗之中的心终是有了丝温暖,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白忧轻声道:“我们去御花园走走。”这里,白忧说的是我们,不是微臣和太子。
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叫火明槡刹那间红了眼眶,回想刚刚的任性自私,惭愧得一把抱住白忧大哭了起来:“哥,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就作什么,我都听你的。”
半大的孩子还整天爱哭鼻子的,弄得白忧啼笑皆非,只好安慰道无事无事,少年的泪却是涌得更加厉害,这感觉……
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爱哭的少年,任性自我,却叫人不忍多加苛责?
是谁?
白忧想不起来。
但他肯定,这感觉很熟悉,熟悉得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只是自己一时看不清。
殊不知,曾经那个扑在他怀里拒绝成长、拒绝现实、拒绝离别的那个少年早已历经沧桑,千疮百孔。
此刻,正在那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腰间日益恶化的伤口、炎火的反复发作以及因为和亲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狠狠将那袭红衣拉进无底深渊。
兀自挣扎,等不到救赎。
傍晚又比昨天凉了一分,天气有些昏沉。
经过一个月来的忙活,新白府俨然可以改名成“红府”了,锦绣繁花,红透了半个大都。这喜色应和着这天气,总觉得喜庆里藏着微妙。
下了马,紫苏紫肃带着身后之人匆匆进了府,七拐八绕地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袭白衣胜雪,淡然端坐,认真批阅着今天呈来的奏折。
“参见公子!”
闻言,白忧停下了手中之笔。
“随从已挑选完毕,都是白清苑的优秀弟子,迎亲礼仪演练到位,以确保明日之行。”
“嗯。”淡淡应了声,抬眸看向面前腰佩七星剑之人——白府的侍卫总管白湛,“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岂敢,公子言重了。”自白忧南下,便将白湛和柳叶儿一道安排在了皇宫,保护照顾火明槡的安全。白湛主要负责护卫皇宫,也正是因为如此,火明裂才不敢太过猖獗,对火明槡动手。定下和亲之事后,白忧便将迎亲队伍一事交于白湛,有意将他调回白府。
“其他事情如何?”
“瞑幽公主护送卫队已安然过了南疆,已经迎亲事宜皆已安排妥当,良辰一到,便可出发。”紫苏回道。
微点头,看了眼窗外,白忧起身收起铺了满桌的奏折文案。见此,紫苏紫肃等也上前帮忙,待收拾好,白忧道:“你们早些回房休息。”
“是。”领了命,白湛先行告退。
但却迟迟不见紫苏紫肃两人离去。
“有事?”
“公子,按照以往鬼节降至的时候,你会浑身乏力高烧不退,直至丧失所有法力。所以每到这几日,不得不闭门修炼保全自身。可这次,为何公子偏要选择在最危险的这一天成婚?还要亲自迎亲?万一……”
“小苏说得对,烦请公子三思。”一旁紫肃接话道。
“此事我也曾考虑过。但你们说的这些症状今年莫名消失,而且……”说到这里,白忧停了下来,蓦地对着门口一扬清袖,院内正对着的大杏树叶子刹那掉了个精光。
看了眼白忧,又看了眼院里瞬间光秃的树干,紫苏紫肃彻底愣住了,这威力……
“如此,你们何必担心。”
“功力……不减反增,公子不觉奇怪么?”率先回过神的紫苏满脸忧心。
“我也想知道……究竟为何”逆着烛光,伸直骨节分明的白皙五指仔细端详,白忧凝眉道:“时日不早,早些休息,明日依计启程。”
“……是。”犹豫了番,二人领命退下了。
究竟为何?
或许……和那玉有关?……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谁知道呢。
抬指揉了揉额头,白忧准备回房睡觉,关上书房木门的那一瞬间,无意瞥见地上一点亮光闪烁。
待走近一看,是朵回梦。许是刚刚扬袖之间,无意滑落出来的。眼下花瓣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点点亮光,映衬着周围的妖红色,尤为美丽。
之前还只是小部分花瓣晶莹透白,可眼下,竟是一大半的花瓣都变成透亮的银白色。
这……!!!
种种问题缠绕在心头,躺下后辗转反侧,又是一夜难以入眠。
天色初晓,便闻鸡鸣。似是感应到今日不同以往,一时大都内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比平常热闹了很多,不似报晓,反倒像在报喜。
早早的,白府便有了动静。
天空一群鹊儿飞过,叽叽喳喳,看着白府忙碌的声音,也争相着帮他们传递举国欢呼的喜讯。
清脆悦耳的鸟声,穿过厚重的木窗,传进了皇宫,传进了寻常百姓家,也传进了客栈那死寂沉沉的昏暗角落。
墙角,一袭红衣斜斜地倚坐着,大汗淋漓,浑身湿了个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啪嗒,啪嗒,啪嗒……
汗滴顺着前额好看的曲线,一滴一滴直接掉落在地上,串成线珠,晶亮晶亮的。
听闻窗外动听的鸟叫声,缓缓抬头,望了望窗外,好像……天亮了。
吃力抬手抹去额前的汗珠,孤鬼缓缓站起了身,又认真理了理大红衣袖,想衣着得体些。
谁知前脚刚迈出去……
“扑通”一声。
身体直直摔了个狗趴地。
“真是……过分呢……”孤鬼吃痛得摸着被摔着的脸。
昂……过分!
居然摔脸,万一毁容了……怎么办
这次炎火复发……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像被活生生抽去筋骨似的,简直是来索命的。
欺人太甚。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呐。
第47章 第 47 章
随着那道响彻大都的号角声,庞大的迎亲阵仗动身了。
长长的迎亲队伍见首不见尾,漫天的红绸软帐占了十里长街,加之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及两旁围观百姓的欢呼叫好声,场景好不热闹。
引人注目的是位于队伍前面的颈系红花的高大白色骏马,精神抖擞,雪白的鬃毛在晨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位于骏马之上的人更是出类拔萃,个个潇洒非凡。两名身披红纱外套,内着紫衣之人位于队伍之首引路,腰间佩戴的长笛和剑柄此刻也因着这份喜色染上了一丝柔和。
最为扎眼的,当属紫衣身后的那瘦削身影——白衣素裹胜银雪,精致英俊的面容淡然从容,一贯的高冷清雅。白衣白马,除却束在青丝间的那枚红玉秀簪,一切与平常无异。而也正是这么白雪里的一抹红色,更是衬得他美若仙人。黑玉般的双眸不时望向道路两旁的百姓,偶尔颔首致敬,惊奇呼叫一片。
他,当之无愧是火羽百姓心中最敬仰的国师大人——白忧。
举国欢庆,万人空巷,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大都城门的方向南下,迎接城外等候多时的瞑幽公主。
待出了城门,白湛犹豫了下,最终驱马上前了两步:“公子……”
白忧微侧过首。
“今早宫里人来说太子他……”虽是知道白忧向来无喜怒之色,但打量了番白忧的脸色,白湛还是试探道:“太子他哭了一宿……是否需要派人……”
“不必。”不待白湛说完,冷冷两字打断了他的话。
“是。”
“槡儿,怎么有时间来看朕了?”望着蓦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黑暗里那道声音喜悦之色难掩。
“……”
“来~~~咳咳~~~陪朕说说话。”
“……”火明槡冷冷地望向房间黑黢黢的角落,不作声。
“你这孩子,怎么了?”
狠狠吸了口鼻子,仍是无动于衷。
“槡儿,你哭了?”床上的火明贤挣扎了一番,似是要起身,却无能为力,声音很焦急:“发生什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
“槡儿~~~~到底是谁!”一急,火明贤剧烈地咳嗽起来,“你告诉朕,朕帮你……咳咳咳~~~~~治他的罪………”
“帮我??”冷笑了两声,火明槡讽刺道:“我倒想知道,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怎么帮我?”
“你……”眼前火明槡的样子甚是诡异,火明贤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槡儿,你这是……”
“要是真想帮我,那就把害你的人告诉我!”
“朕……朕……”
“哦~~~~还是说你不是在害怕……”眼底厉色变了变,火明槡完全没了先前的那副稚嫩无助模样,沉稳老练地慢慢踱步上前,“你根本就是在包庇!!!”
“不——槡儿~~~~~别过来!别过来!!!!!!!”
只觉眼皮突然跳得厉害,白忧不适地揉了揉眉心。这一举动,恰好被回过头来的紫苏瞧见,忙问道:“公子,可有不适?”
白忧轻微摇了摇头。
见状,紫苏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手指了指远处向这边缓缓移动的斑点,道:“那便是瞑幽公主的迎送车队。”
顺着紫苏的手指方向望了望,白忧简单应了声,紧了紧缰绳,加快了马蹄步伐。
那斑点由远及近,阵队车马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为首两列黑马开道,中间几辆用心装扮过的红色马车紧跟其后,车后两排长长随行人员,头戴红巾腰裹红带,护送着马车一路走来。
眼看着就要到了,那方瞑幽车队住了足,静候火羽这边上前迎接。
双方各行其礼,一阵繁琐冗长的交接仪式之后,白忧径直驱马上前,下马后,径自来到瞑幽车队一辆红色的马车前。虽然它与其他马车装潢无异,但从它附近的森严守卫及帘外一左一右气势不容小觑的两位车夫便可看出,坐在这里面的一定是那瞑幽公主。
静候了一会儿,红帘自里面掀起,一丫鬟出来对白忧郑重行礼之后,扶着红纱遮面的瞑幽公主探出了身。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连早已见过她的紫肃,此刻也暗暗惊叹此刻的妙灵,若出水芙蓉。
颔首回礼,白忧刚要伸手去接过那如玉葱指,却听空中传来一道妖娆笑声:“窈窕淑女,不愧君子好逑。”
下一瞬,迎亲送亲车队已入戒备之态,个个□□短兵,紧握手中,四处警惕。
逆着光,一袭大红锦衣自空中缓缓悠然而下。
面容俊美无暇,剑眉英挺的鼻梁下,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邪魅不羁,再映着那若脂肌肤,纵是百花也为之失色,饶是瞑幽公主,也被生生比了下去。
众人惊得不由倒吸了口气。
闻言,白忧抬眸,对上一双隐隐含笑的栗色眸子。眸子里几点零星红光闪烁着,晶莹透亮,好看得不像话,正炯炯有神地望向自己。
长长的迎亲阵队似条巨龙,自大都城门蜿蜒而下,放眼望去见首不见尾,浩浩荡荡,场面甚为浩大,一派风光。
不过,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袭从天而降的大红锦衣身上,高度戒备。
——他没有影子,他不是人。
紫肃则是一双眼睛瞪着前方,死死握紧了腰间的青天白日剑,一旁的紫苏察觉到,对紫肃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身后的白湛也是面色严峻。
而人群中被焦点所注视的那袭白衣,却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怔然,而后颇具风度地继续接过面前那双纤纤玉手。
“好一对璧人。”
“……”另一手搂上了红纱下那具柔软的侧腰。
“所谓郎才女貌,当真……”金扇轻摇,唇角带笑。
纵是之前在瞑幽同行过一段时间,但孤鬼却一直一副不冷不热疏离的样子,现下这般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口气莫名让妙灵觉着害怕,似是受到了惊吓般缩了缩肩。
感觉到手掌下身体在打颤,白忧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
因着这一亲密举动,那抹笑容僵了僵,继续道:“……当真……羡煞旁人。”
“……”
“不过今日成婚……”
仿佛没听到般,下一刻,那放在腰侧的手一紧,竟是白忧将人拦腰抱起,作势带人上马。
“甚为不妥!”握着金扇的五指关节泛着青白。
“……”视若无睹,继续走。
眼见着来到白色骏马跟前,不理会额头渗出的细汗,那双栗色眸子死死盯着那袭白衣怀里抱着的婀娜腰身:“既然国师大人置若罔闻,那么——”
下一瞬,红衣飞身。
却在他离白忧仅一步之遥时,突感被一道横空的力量无形阻隔制约制着。
环顾四周,却见几十个腰系红带的随从不知何时凭空跃起,环绕排开,齐凝力牵制住他的力量,将他困在了结界内,为首的是白湛。
那头,妙灵已被抱上马背。
“让开。”
“孤鬼,莫要让我为难。”看了眼手里的七星剑,白湛回道。
“呵呵~~~为难?”
“今日是公子大喜之日,不得有任何闪失。”
白忧也翻身上了马。
“让、开!”
“公子心意已决,又何必强求。”
那头,策马朝火羽迎亲队伍里的早已备好的马轿走去。
“心意已决?”冷哼了声:“这么说是不让路了?!”
白湛郑重点了点头。
目光一沉,凝力间,孤鬼手中金扇一合一展,蓦地一股强大的劲风呼啸而出,一时结界内风起云涌,镇守在每个角落的人一时被打乱了阵脚。
然而就在孤鬼意欲脱身之时,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新结界所困住,却是紫苏手持长笛领着又一众弟子过来。新结界与之前的出现破裂的旧结界重合在一起。
同样的结界,双倍的人力,个个都是精心从白清苑挑选的优秀弟子,结界比之前明显牢固了很多。
“白湛说得没错,”却是紫苏飞身上前,“这次和亲是公子的意思。”
“……”和亲,是他自己的意思?!
“孤鬼,我们不想与你为敌,现在不想,今后也不想。所以……”
然而不待紫苏说完,一旁原本在马上的紫肃见紫苏竟然径自来到孤鬼跟前,回想到之前那次紫苏差点被孤鬼夺了命去,惊得也领着一众人围了过来,将紫苏拉回了身边,“小苏!”
握紧紫苏,紫肃转而面对孤鬼,口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看在紫苏的面子上,上次你动手伤他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动手伤他之事?”闻言,孤鬼面露疑惑地看向紫肃,似是不知所云。
“就是……”
“紫肃!”不待紫肃说完,紫苏连忙喝止,转而对孤鬼道:“人鬼终究殊途,你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己。回去吧,于你于他都是好事。”
“多谢好意。不过既然来了……”望向那头已将人抱上马轿,栗色眸子闪了闪,“恕难从命。”
语罢,金山一并,孤鬼朝着结界薄弱处攻了过去。
见状,紫苏紫肃白湛三人立时布阵施法,集合若干弟子,全力对抗孤鬼的反击。
结界内,只见几道力量交汇,光影交错。手起扇落红光阵阵,而应站的弟子们则相应地不断变换着队形施符画阵化解,双方难解难分,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而那头,迎亲仗队的剩余之人开始整装。
因被控在对方的结界内,再者以一敌百,又不能伤了这些凡人之躯,孤鬼根本无法施展功力,被逼得连连倒退,只能一味防御。
无人注意到,那袭大红锦衣的腰间早已湿了大半,衣料紧贴着腰侧,有些粘腻,不大好受。
一时走了神,孤鬼被反逼到阵法一角,眼见紫肃等人进攻逼人招式急促,正意欲飞身躲避,却无端脚下被一股莫名力量困住并拖着身体不断下沉,不好……
待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不容任何思考时间,很快众人便将孤鬼手脚尽被困住,对面一干弟子咬牙竭力控制阵法,个个严阵以对,不肯有丝毫松懈。
紫苏等三人未想居然这么快就制住了孤鬼,互看了一眼,皆是一脸诧异。
却听孤鬼莫名笑了起来:“别告诉我……这也是他的意思。”
若是单打独斗,眼前自然无一人是孤鬼的对手,可眼下三人仿佛早已熟知孤鬼的招式,布阵施法贴符配合得有序不乱天衣无缝,而眼前这些随从个个技艺也算得上非凡,再加上刚刚脚底下莫名横生出困住自己的阵法,所以……
“没错。”紫肃点头。
所以,这是他的意思。
这……这……不可能……身体一震,孤鬼看向紫苏,却见紫苏一言不发,看着自己。
所以……是真的了,真的是他的意思,从一开始,便预先设好了阵法,等着自己。
不可能。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我的忧儿,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深吸了口气,忍住腰侧的疼痛。
不可能……
不可能的,对不对?
你们一定在骗我。
抬头,却见整装完毕的迎亲仗队的已然掉头,开始往回城的方向走。
“白忧。”
“白忧……”
“白忧!!!!!”
……………
奈何那袭白衣策马前行,始终没有回头,徒留一抹清冷背影。
不!
我得问他!
我得去问问他,这……应该……不是他的意思……可能是……他们弄错了。
看着眼前被缚动弹不得的孤鬼,脑海中蓦地闪过当日曾在回梦花海前听自己吹笛那个深情款款的孤鬼,紫苏终是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安抚。
却见此刻那袭红衣骨节分明的两手紧握成拳,越攥越紧。那张动人的俊美脸庞竟是从未有过的疯狂,似是在无声的呐喊,似是体内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力量汹涌而出。
下一瞬……
却见一声震天响……
一众人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慑得四处飞散了开,个个手捂胸口趴地嗷叫,连着紫苏紫肃等人也差受不住地后退开一大段距离。
“孤……鬼……你…………”一旁的白湛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不上话。
却见那孤鬼竟然挣断了手脚的阵法束缚,一双栗色眸子里红光忽明忽暗,眼神沉得甚是可怕,一身红衣随风舞动,气势渗人!!!
这阵法……
居然被他挣脱了!
仅次于绝魂阵的摄灵阵,居然,被这鬼挣脱了!!!
这鬼是不要命了!这得要伤多大的元气功力!
由于动静太大,连着回城的迎亲阵队也停了下来。
回身,便对上伤得满地哀嚎的众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却见那袭红衣似从天而降,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走来。
一步。
那栗色眸子里闪烁的耀眼红光,似那被清澈河水冲刷过的宝玉,亮过那夜幕的繁星。
两步。
过腰青丝随风清扬,像三月飘飞的柳絮。
三步。
那身大红锦衣,成了此刻天地间最为夺目的绚烂。
四步。
……
…………
七步
每一步,似要花尽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觉隔着万水千山。
不好……有点糟糕……
八步。
腰间的伤口……好像又裂了。
呵呵~~~可还记得,曾几何时,也是这般,白衣白马翘首盼归。
而如今……
物是人已非。
九步。
脚底所过之处,草木染上了浓稠的红色,连着血腥味,也是苦的。
忧儿,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吧?
应该吧……或许对吧……应该……是对的吧……
十步。
可……可万一……这真的是你一早就算计好了……我………我…………
刚刚的爆发不过是强弩之末。
终究只走了十步。
只见孤鬼似不经意被风吹落的回梦,飘飘摇摇落了下去,一袭大红锦衣铺了满地。
都忘了——有了血魂玉的保护,你哪里需要我。
但你可知,这十步,却是拼尽了我所有力气。
第48章 第 48 章
哗啦啦……哗啦啦……
一路走来,远远便闻流水欢腾,鸟语花香,芬芳沁人心脾。
“臭神仙~~~”
“……”
“我能不闭着眼走路么?”
身旁人不答,只是握紧了少年的手,手掌相连的地方微热。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神神秘秘的……”
“你没去过的地方。”
“我没去过的地方?”挠头,少年奇怪道,“这天界……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我可是连天帝老头的寝宫我偷偷溜进……”
刚到一半,便感到牵着的手被用力握了握,少年识相闭了嘴。
“此事莫要再提,若让有心之人听去告诉天帝,小命可不保了。”
“哦哦。”
轻叹了口气,停步,捧着少年英俊的脸庞,细细柔声道:“你与天帝向来性情不和,不讨他喜欢,尽量别去招惹他,也少惹是非。依他那脾性,万一哪天被他……”被他发现了真实身份……神色闪了闪,还是住了口,“就算是为我,好么?”
声音里几近带了一丝恳求,少年想也不想,乖乖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因为闭着眼,所以少年看不到那近在咫尺黑色眸子里的忧心忡忡。
他与天帝——并不只是性情不和这么简单。
“时候不早,我们得加快行程。”轻抚了抚少年的如雪银丝,继续向前走。
“那个地方很远么?”
“有点。”
“……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还没告诉我!”
“待你睁眼便知。”
哗啦啦……哗啦啦……
真的么,没骗我?
哗啦啦……哗啦啦……
嗯,臭神仙是从不骗人的。
哗啦啦……哗啦啦……
这声音,不似泉水清脆,尖锐得……有些刺耳。
不对。
睁眼。
一片漆黑。
不适地抬了抬手。
哗啦啦……哗啦啦……
又是一阵声响。
——是铁链的声音。
再动……
又一阵“哗啦”声。
暗黑中,空气里飘来一股怪味,腐朽又潮湿。
所以……
——这是地牢。
地牢?
呵!
地牢。
也只能是地牢。
试图着挣了挣,居然浑身完全使不上力,倒是把腰间混杂着干涸血瘀的伤口又挣裂了些。
干涸处,新的血液流了出来。
所以……
——这,不是普通的链锁。
——这里,也不是普通的地牢。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曾经关押过雾沧的皇宫地牢。
呵呵~~~~呵呵~~~~
不过是轻微的闷哼了几声,幅度不大,却还是连带着手脚的链锁也跟着轻微颤了几下。
又是一阵“哗啦”声。
回荡在这深不见底的空旷地牢,余音袅袅。
“早说让你离开,却偏要来。”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
警觉地朝声音方向偏过头。
伴着脚步声,一人举着火把由远及近。
带走近些,映着火光,看清来人是白湛,刚刚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
“这又是何苦。”白湛抬手,将火把扔向某处,启动机关。
下一刻,地牢被瞬间点亮,整个地下灯火通明。
此刻被四处被链锁囚住的那抹红色身影的具体轮廓也被勾勒了出来,除却俊美依旧,发丝凌乱,衣服也很凌乱。
“执念罢了。”孤鬼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你……你受伤了?”走近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白湛这才发现孤鬼腰侧的衣服紧紧粘腻在身上,样子尤为狼狈。
“……”没应声也没否认。
“何必来遭罪!”一边感慨,白湛一边从怀里掏出个药瓶:“这是我随身带的金疮药,先给你止血用。”说着,打开随身带的药瓶,上前替他上药。
刚敷上,便听孤鬼倒抽了口气。
“你这伤……”看着腰间皮肉外翻狰狞的伤口,白湛甚是震惊,定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头让四郎过来,替你仔细查看一番。”
“多谢。”
待上好药,便听白湛长叹道:“之前在瞑幽,你重伤了二皇子而后又将人掳去,纵是眼下你付出再多,公子也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皇甫青……不见了?”
“他不是被你掳走了么?”白湛一脸疑惑反问道。
“不是我。”
“很久以前鬼族就开始觊觎二皇子了,屡次袭击都以失败告终,是因为一直有公子保护,上次公子在场你却还能当着公子的面重伤二皇子,可见你本领非凡。所以这次二皇子昏迷中在守卫森严的白清苑失踪了,推算下来会这么做并且能够成功,也只有你。但你又说非你所为,这……就奇怪了。”
“……”抬头看了眼白湛,眼神疑惑。
“看来是公子误会你了。但他们想方设法带走二皇子,想必是他身上有对鬼族很重要的东西。”
“不知。”
“不,你是鬼族,你应该知道。”
“……”
“只有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鬼族为什么非要不可,才可知道是何人所为。若是将那人找出,便可替你洗清冤屈。”
“洗清了又能怎样?”仰头望向头顶尽头,孤鬼仿佛听见了地面上喧天的锣鼓声:“他就要成亲了。”
“可至少他不会这般痛恨你,不愿多看你一眼。”
“……”
不愿多看我一眼。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所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们会……。”
“你不觉得……”孤鬼突然打断道,“你今晚的话……太多了。”
“不过是念在你对公子的一片痴情,才想竭力帮你。”
“帮我?”神色闪了闪,孤鬼偏头看向白湛,“白府里一向沉默寡言不喜多事的白总管,怎的突然对我这般殷勤相助?”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从他刚刚开始问皇甫青的时候开始。
“这有何奇怪,公子虽然冷血无情,但我和紫苏紫肃他们,都希望你的一片真心不要被辜负。”
“好一个不被辜负,那为什么紫苏紫肃他们没有和你一起过来?而只有你……”蓦地腰间一道剧痛,额头开始大汗淋漓,孤鬼十指紧握成拳,咬牙道,“刚刚那药……是……什么!!!”
这疼痛感,再熟悉不过了……
刚刚便隐隐有些不对劲。
所以白湛刚刚给自己上的药……
“怎么?”看到孤鬼神情痛苦,脸色发白,白湛的神情开始变得诡异,“你的样子……好像很痛苦??!!!”
“你……”
刚来白府的那夜,便是因着这疼痛,连个鬼尸都打不过。
所以——
这“药”——
“是白府研制的阴毒。”
“……”
“如何?滋味……不错吧!哈哈~~~”
“卑鄙。”
“瞧我,差点忘了!这“药”可是他亲自给我的,说是遇到鬼族的时候能用上,还说……毒效极佳!!!”
“你……!!!”
刚刚上的“药”顺着裂开的伤口,钻进了身体,现下已经渗透身体的每个角落,除了
疼痛,还可感觉到浑身的力量随着伤口的血液慢慢流失。
若是不止住血……
就只有等到体内所有功力随着它流光。
那样——应该会死得极其难看。
不。
不能死。
我不能死。
“哈哈~~~~你不是很爱他么?那他研制的阴毒你应该也很喜欢猜对!这就叫……痛并快乐着!哈哈…………别挣了!这锁链,这阵法都是他专门为你而准备的。包括这地牢,当初就是为了你们鬼族而设!不然那鬼座雾沧怎么会被关在这里整整三百年未曾逃脱!!!更何况……现在你还中了这阴毒。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
“哦?!你想知道什么?”勾了勾嘴角,孤鬼一双栗色眸子红光闪烁,直直盯着白湛。
“血魄到底被白忧藏在何处。”
“……!!!”白湛,怎么会知道血魄的存在!!!
“之前费尽心思帮鬼族拿走冰魄草,而后又趁着白忧不在,挑拨皇甫青独身南下给他们下手机会,可我掏心掏肺为鬼族做了这么多,他们却言而无信!一直提防着我!连到底要皇甫青身上的什么东西都不曾透露给我!他们不仁慈,我也不义!既然他们心心念念着要白府的血魄,急于要增强自身的力量,那我就抢先一步得到它,有了它,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原来……一切,都是你……”
“对,是我。从当初白槡因后山回梦被马儿践踏成泥被罚进冰室起……因为那夜惊动悍马的正是来找我的洛姌,她讨厌马,所以就给了它们点颜色。”
所以,受了惊吓的汗血宝马倾巢而出,狂奔向后山,一山回梦成了烂泥。
所以,为什么后来白槡夜里看到了闯入药房的黑影,其实是白湛。
所以,为什么后来四郎炼制阴毒鬼族会知道,屡次攻击白府。
所以,为什么后来花灯节明明留守了人在府里看守,白槡还是轻易被如凤带往了银嬷嬷的老巢。
所以,为什么后来白府会在白忧赴约紫肃离府之时受到鬼族攻击,冰室里的冰魄草洗劫一空,紫苏被重伤。
“所以,紫苏也是你……”
“不,是洛姌,加上雾沧的幻术,让紫苏产生幻想,以为看到对他出手的人就是你。”
“怪不得……紫肃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因受体内功力的迅速流失的影响,孤鬼说话开始变得吃力,气息粗重。
千算万算,没算到白府的人。
“现在该你说血魄了。”白湛上前猛地一把揪住孤鬼的衣领:“一定要在鬼族之前得到它!说!!!”
“这么想知道……”斜眼看向白湛,眼尾波光流转,额头豆大的汗珠划过鼻尖滴落在地,孤鬼轻声道,“不告诉你。”
“你……可恶!!!”
“……”白府的阴毒,果真非同凡响,这毒性……比起上次,厉害多了。
“……好!……很好!!”尽管咬牙竭力克制,但还是叫白湛看出了端倪,他忽而放开了孤鬼衣领,轻笑了几声:“今天你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话落,蓦地回身一个扬手。
“扑哧”!!!!!
——是七星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正中腰间裂开的伤口。
与此同时,伴着一声沙哑的惨叫声。
孤鬼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十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死死咬住的薄唇上一排深深的牙印,嗓子里咕噜咕噜地发着沙哑的声音,栗色眸子里瞳孔在一瞬间突然放大,红光迸射。
这般惨烈模样,看得白湛握剑的手剧烈一抖。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瞬,白湛便告诉自己,不能心慈手软,决不能。一旦心慈手软,枫壬的仇怎么办?难道让他惨死么!
白忧要付出代价!
欺骗他说会帮他报仇的鬼族也要付出代价!!!
自己一定要得到血魄!有了血魄,就可以杀了白忧!可以帮枫壬报仇!
你们这些人都得为他陪葬!!!
“告诉我!血魄藏在哪儿!!!”
“……”
“不说,就别想活过今晚!”看着孤鬼这副样子,白湛心里莫名涌上一种快感,复仇的快感,“怎么,是不是很痛?……哈哈~~~~~这算什么……你可知枫壬当年在白府门外苦苦求助三天三夜却被拒绝,最后惨死狱中的痛苦?他爹卖国求荣贪污腐败干他什么事!已经被满门抄斩了为什么偏偏还不放过他!这一切又不是他的错!若不是白忧赶尽杀绝,他后来又怎会成为为虎作伥怨气冲天的恶鬼,白忧不但不思己过,竟然还派紫苏将他最后的鬼魂也杀害!欺人太甚!!!”
“最看不惯他一副清高的嘴脸,自以为是救世主,收留弟子,救济天下!!!哈哈!!!做梦!!!自以为是的家伙!!!”
“……咳咳~~~~”孤鬼想要开口,谁知张口便是咳得厉害。受伤的身体只能凭借吊着的链锁勉强支撑着。
“还有你们鬼族!言而无信!洛姌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把冰魄草给了她,就帮我杀了白忧!却一直不动手!现在又要我帮他们寻得血魄……哈哈~~~~”说到这里,白湛仰头大笑起来,“真以为我是任人指使的狗么!休想再骗我!!!鬼话连篇,你们鬼族没有一个好东西!!!报应!这都是报应!!!哈哈~~~~”
“……”怎么办。
“孤鬼,识相的话,快快招来!何必让自己不好过!!!你再强大,现下这副样子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别忘了,这剑,也是浸了阴毒的。”
“……”太痛了。
“不说是吧?”眼里阴鸷毒光一闪,七星剑又往里推了一寸。
“……!!!”那一刹那的疼痛,孤鬼只来得及瞪眼张嘴,疼到极致失了声。
只见紧咬的唇角有血渗出,泛着阴阴的紫黑色光。
忧儿~~~~
眸子里的红光开始游走,视线变得有些涣散,找不到焦点。
“你这白貂……怎的又受伤了。这般不懂爱惜自己……”隐隐看到一白衣男子满脸担忧地朝自己走来。
忧儿~~~~~好痛。
“说来你也真是可怜。拼死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可曾看你一眼,又何必呢?!你只要把血魄告诉我,我就饶了你。我报我的仇,你走你的路。否则……他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切……”
死?
不。
不能死。
不可以死。
白湛后面说的什么,孤鬼听不清了,只感觉耳边一阵嗡嗡嗡嗡地声音不停回响,越来越大,脑子膨胀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一般。
体内的新伤旧伤在阴毒的作用下,无限倍放大,就像置身一个无底漩涡,体内的所有力量都不断被吸走,流失得速度越快,疼痛加剧得就越大,自己被那漩涡拖着不断往底部下沉,沉到无边的黑暗世界里……
不……
不能,绝对不能死。
无法言喻的钝痛使得孤鬼浑身剧烈抽搐痉挛起来,指尖紧紧扣过掌心,刺进皮肉,留下几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别以为这样就能救他,要是到时洛姌他们亲自动手,白忧照样也是死路一条,换作我,念在他收留我的情分上,至少会留他全尸……”
洛姌?
那鬼煞他岂不是……
不!
不!!
不!!!!
蓦地,一声震天狂吼响起!!!
下一秒,只见白湛连人带剑被震飞几丈高,跌落在地牢墙角半晌不能动弹,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白湛连忙挣扎着起身,去捡七星剑,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住。
只见地牢内一时风起云涌,囚住孤鬼的阵法内劲风冲天,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孤鬼体内狂涌而出,那袭红衣张狂不羁,喧嚣怒吼着,仿佛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直冲巨大的哀嚎声在空旷地牢里久久回荡,悲痛凄怆,层层回响,久久不绝。
更让人震惊的是,青丝乱舞间一道白光居然自孤鬼体内飞出,越来越大,愈白愈亮。
蓦地白光冲天,直冲地表,下一瞬整个地牢亮如白昼,眼睛似是失了明,什么也看不见,满世界就只剩下白色。
白的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干净,连着世界都空灵了起来。
一片白茫间,听见陆续几道清脆的巨大响声,似是链锁断裂的声音。
白光过后,待眼睛重新找到焦距,却见那袭红衣漫步走来,俊容依旧大汗涔涔,薄唇旁残留着紫黑色的血迹,汗湿的发丝贴着额角,狂傲不拘,一身红衣耀眼绚丽。
更为瞩目的是——
一双火红色眸子美如红玉,晶莹剔透,红得煞是耀眼,摄人心魂!
配上一身红衣,简直惊为天人,美得惊心动魄!
这!!!
惊得白湛一时忘了作何反应。
“不是想知道血魄的秘密么……”那袭红衣邪魅不羁,信步上前。
不,眼前的孤鬼太过危险,直觉告诉白湛,必须赶紧逃,然而身体却被定住,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孤鬼朝自己走来,恍如地狱里的鬼魅,美到极致必定致命!
不,必须逃!
奈何丝毫不能移动。
只能愣愣看着那袭大红锦衣信步走来,红色眸子神采奕奕,眼角带着异常邪魅惑人的笑意。
第49章 第 49 章
比起往年,今夜有些不一样。
空气凉风习习,不冷不热,伴着天边垂落的皓月,感觉还算舒服。
许是举国欢庆的和亲婚礼,一扫先前的鬼节阴霾,家家户户都灯笼高挂,鞭炮响不停。
最为热闹的,当属新白府。因着国师在火羽的极高威望,几乎整个火羽的达官贵人都纷沓而至,再加诸瞑幽送亲人士,一时宾客满庭,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
连着四郎紫苏紫肃都在外忙于张罗接待。
屋内。
一清冷精致人儿端坐镜前,剑眉,薄唇,黑眸,清冷淡雅中带着疏离,一贯的淡漠,仿佛门外的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怔怔然看了铜镜里的那袭大红喜服许久。
印象中,从未见过白忧穿过白色以外的衣服。如今一袭大红喜服裹身,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明亮,竟是从未有过的惊艳!
对!
惊艳!!!
然而过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束好红簪,秀手颤颤巍巍了好一会儿,直到镜中剑眉紧了紧,皱眉。
“公子?”
“叶儿,走神了。”镜中黑眸望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一刻,柳叶儿仓皇躲避,慌乱道:“是!”
“下去吧。”
“公子!我……”
“退下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柳叶儿终是退了下去。
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待整装完毕,这才停下,冷冷望了镜中自己好一会儿,将发梳放回原地。
半空中,手却顿住了。
屋外偶尔几道烟花燃放过后的火光映射进屋,照亮了半边脸颊,也照亮了手中的玉梳。
千年古玉,色泽透亮,浑然天成,纹理细致清晰可见,泛着洁白的光泽。
一看便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等白玉。
衬着喜服,那玉白得无暇。
上面刻着清秀两字。
——“忧儿”。
“喜欢么?”
蓦地,脑际闪过一道声音,熟悉又陌生。
“这玉,就当是送你的定情信物,可好?”
震惊之中,一个颤抖,玉梳就这么摔在了地上,碎成两半。
这是谁的声音?
“不过是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得……”
愣愣看着白玉碎片,白忧许久没有缓过神。
“忧儿~~~~~忧儿~~~~~~”
又是谁的呼唤?
正待那声音呼之欲出,却听门外敲门声响起。
白忧这才回过神,看了眼碎玉,终是弯腰将它们一一拾起。
“公子!”
起身开门,却见门外候着的紫苏,面色严峻。
“何事?”
环顾了四周,确定四周无人,紫苏方附耳上前,简单说了几句。
听完,只见那双黑玉眸子神色凌厉,面色沉了沉,不待他开口,却见四郎匆匆来报:“公子,吉时已到!”
“嗯。”简单应了声,白忧理了理红裳,随四郎往正院走去。
今夜的月,格外的明。
新白府内,正厅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群簇拥着,人山人海。
喧闹炮竹烟花声中,新娘被搀扶进了正厅。
“一拜天地。”
一曲繁华一曲情,无人相思无人忆。
“二拜高堂。”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夫妻……”
忽而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庭院大门无人自开。
寂静之下,院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新婚之宴,也不请我喝一杯?”
大门口一红衣男子款款走来,衣袂翻飞,如漆墨发随风舞动,含笑间波光流转,一双火红色眸子耀眼生辉,倾城绝色的样貌令众人不由倒抽了口气。
“倒是让你逃了出来。”依旧从容淡定,白忧冷冷看向来人。
眉如翠柳肌如白雪,淡然脱俗,映着艳丽大红喜服,此刻的白忧绝非这世间该有的尤物。
然而……
想到他却要和别人成婚,心中一阵剧痛。
面上,孤鬼却依旧笑如春风。漫步上前,挥手将一楠木雕花精致盒子呈上:“礼轻情意重。”
“……”
未得到任何回应,孤鬼也不在意,自顾将自己和他们的杯子满上,敬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不举杯也不看孤鬼,白忧回握了握身边的妙灵一直哆嗦的玉手,而后示意丫鬟将人带了下去,让众人退了席。
轻秀一扬,房门关上的刹那,屋中灯火尽灭,徒留大红喜字下面两只长蜡烧得“咝咝”作响。
屋内一片寂静。
轻放下未饮完的酒,孤鬼轻笑道:“国师大人何时这般热情,以身相许也不必如此迫切吧?!”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眼底却暗沉得波澜不惊。
“所谓良宵苦短,自然是要趁早!”唇角一勾,白忧带笑的清冷眸子里,杀意如剑!!!
柔和烛火轻摇着,与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在对上那双火红色透亮眸子的最初,白忧也是吃了一惊,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划过而已。
静静地看着面前烛火勾勒出的精致面容,衬着身上的大红喜服,惊为天人。
细细回想,千百年来,自己竟是头一次见他换上红裳,就连那时候请月老作见证的时候……都不曾换过。
好看,真好看,真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看,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弯起。
一人一鬼就这么静静对望着,一个冷漠,一个含笑。
眼看着红蜡已烧了大半,白忧先开了口:“你杀了他。”
“送的贺礼不打开看看么?”
“为什么!”
“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为什么杀他!!”
“或许看了你很喜欢也说不定。”
“我问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说话的同时,一掌击出,桌椅四分五裂,酒杯碎了一地。连着贺礼也掉在地上,沾了几分酒香。
看着满地狼藉,火红色眸子只是闪了闪,终是耐心弯腰将它捡起,用衣袖小心翼翼擦拭,一边自顾叨叨:“脾气这么大,弄坏了可别后悔。”
待擦拭完,又重新上前递了过去,却被袖口突然飞出的长绫缠缚住双臂,速度快得不过眨眼之际。风尾扫过红烛,屋内暗了下来。
黑暗之中,却听孤鬼沙哑道:“想你。”
我也是。
“当初害死妍紫,现在又杀了白湛……”
“很想很想的那种……”
我知道。
“皇甫青在哪儿!”
“你……想过我么?”
想啊,谁让你这白貂总是不让人省心。
“他到底在哪儿!!”
不理会越收越紧的长绫,只见孤鬼漫步上前,低声道:“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我们结发可好?
臭神仙,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红线结发,许你不离不弃。
“回答我!!!”
“你回答我。”
“人鬼本就殊途,你犯下如此罪孽,还敢口出狂言……”长绫剧烈绞紧,那盒子就这么脱手飞了出去,撞在门板后跌在了地上。
待孤鬼挣脱开长绫,密集攻击又接连而至,比起之前,劲势强了许多,招招逼人快如闪电,孤鬼迅敏躲避着,只见漆黑屋子里光影交错。
“是白湛先动的手。”打斗中,孤鬼回道。
“他不是这种人。”
“白府遭劫,紫苏被伤,都是因他与鬼族勾结,趁你……”
“绝不可能!他随我多年,虽然寡言却性情温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说话的同时,白忧已布好结界:“如今人已被你杀害,死无对证,你便尽数推卸在他身上。人鬼本就水火不容,休要狡辩,今晚你我,就只能有一个活着出去!”
身形猛地一顿,孤鬼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忧的方向,竟觉漆黑得一片陌生。
他随你多年……
可我已随了你千百年,为何不愿相信我?
只能一个活着出去……么
“不自量力……”唇角一勾,孤鬼陡然转身,不再一味躲避,开始回身攻击白忧,秀手一扬,金丝扇舞出道道红光,凌厉非凡,寒光阵阵,较之前强过百倍,一时结界内红白两股力量交缠在一起,打得如火如荼,结界内光芒阵阵。
费尽心思才让你得以转世,怎舍得不让你活下去,可今晚,我也不能死。
如果我死了,就没人……
所以……
奇怪,眼看着孤鬼居然轻易破解了一个又一个阵法,白忧不悦皱起了剑眉。
白天在大都外紫苏他们三人与孤鬼打斗的情形明明不是这样的,按道理这鬼本就带伤挣脱出来,不应该如此轻易破解一个又一个阵法,而且自己法力本就增强,为何反而比从前更吃力?
黑暗中,他不知道孤鬼腰间草草包扎的伤口正不知不觉往周围扩散着,包括孤鬼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
分心之际,只觉几道耀眼亮光飞射而来,破了护身阵法,白忧措手不及……
“小心!!!”
眼看着就要被那强大力量攻身,面前却突然横生出一道红色屏障,将那些力量尽数化解了去。
这鬼……为何救自己?不待他细想明白,蓦地被搂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发什么愣!伤着了怎么办!”腰间的双臂死死搂着,语气很凶。
“……放开! ”
“刚刚……”不理会怀里的挣扎,孤鬼的声音有丝颤抖:“……可把我吓坏了。”要是误伤了你,我如何原谅自己。
“放手,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动手吧。”蹭了蹭那玉白的颈项,孤鬼惊魂未定地箍紧了怀里的人儿,感受着怀里那份久违的清香,“反正……我不和你打了。”
“……?!”这下轮到白忧愣住了。
这鬼……明知道自己要杀他,为何还不松手?给自己下手机会?何意?虽然现在动手不过一瞬间的事,可若自己真动手杀了他,岂不是胜之不武?
“放开!”
“不放。”
“你杀了白湛!”
“嗯。”
“残忍无道!”白忧又挣了几番,奈何始终挣脱不开。
“别动。”怀里的人儿一直不肯安分,孤鬼索性施法将人定住:“让我抱会儿。”
“休想从我这儿得到血魄!”
“嗯。”傻瓜,血魄本来就是我的。
“作恶多端,总有一天亲手杀了你!”
“嗯。”我等着。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
……
轻抚着白忧的墨发,静了许久许久,又听孤鬼认真问了一遍,“我们结发,可好?”
————“我们结发可好?”
————“臭神仙,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嗯。”
————“你发誓。”
————“我百花仙白忧在此发誓,红线结发,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可是……你忘了,你全都忘了。
暗夜里,那双火红色眸子里满是悲凉。
第50章 第 50 章
结发,可好?
低沉的嗓音、温热的气息不由令白忧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孤鬼。
火红色的眸子纯粹得灼眼,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心头一阵剧痛,似是刀子在心口狠狠刮过般,不含丝毫杂质的赤诚像就这么刺进了胸口。
结发?
这话,为何如此熟悉?
这感觉,为何痛得如此熟悉?
“忧儿?”
却见白忧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浑身止不住地哆嗦,抖得厉害。不敢再多犹豫,孤鬼立时解去定身法术,轻拍着白忧的背帮他顺气以缓解疼痛:“好了好了,没事了……我随口说说的,别往心里去,瞧把你吓得……”
“……”
这种感觉,为何似曾相识。
“亏你还是堂堂国师,这么弱不禁风,这般模样要是被他人知晓,岂不笑话?”
“为什么是我?”
“……?!”
“你到底要怎样!”该死,不受控制地痛感似是要吞噬自己,白忧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奋力一把推开了孤鬼。
“嗯?”
“别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来这里,是为了和我结发。”
“……”白忧那冷不防的一句话,叫孤鬼僵在原地。
“区区鬼族,居然信口开河要与捉鬼国师结发,真是可笑至极。”对,可笑!
“如果,”双目紧盯着眼前兀自挣扎的白忧,孤鬼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当真可笑,偏要信口开河呢?”
“你……”
不待白忧说完,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白……白大哥……外……外面……救命!!!开门!!!”
是妙灵。
门刚开的下一瞬,妙灵浑身发软地倒在房门口。与此同时,尾随而来的人偶们就这么冲了过来,吓得妙灵大声尖叫。
院外,紫苏紫肃和围攻而来的鬼族已经交手了,为首的是洛姌和另一个鬼座。
长绫出袖,一扬一收,白忧险险将人救了下来,妙灵早已惊得没了魂儿,双手死死揪住白忧的衣服,不敢撒手。
悬浮在空中的人偶们落了空,立时又攻了过来,手持长刀,闪着寒光。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前来参宴的宾客,被人控了心智。
将人护在身后,白忧一边与人偶斗了起来。
看了眼面前紧紧相连的两个大红鸳鸯喜服身影,刚好凑成一对,不悦皱了皱眉,下一刻,孤鬼也与相继扑来的人偶周旋起来。
看来被控制得人偶数颇多,看他们攻击招式毫无章法,阴狠毒辣一阵乱砍,已经完全失去了心智,但由于白忧不愿伤及他们的性命,所以只能被动防御。
即使将他们打昏,下一秒又立刻醒了过来,继续砍杀。
眼看着白忧被逼到角落,这样下去的话……
“难道看不出,他们已经丧失理智了么?”
看了眼孤鬼,白忧继续应付着眼前的人偶,一边紧紧将妙灵护好。
不一会儿,便闻院外传来一阵惨叫声,空气中一阵浓厚血腥味,很显然,面对鬼座,打斗中的紫苏紫肃柳叶儿自顾不暇。
而眼前人偶的根本目的只在于杀人,眼见着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不怕死,一味求死,这可怕的空心术,想来也只有雾沧……
但没有冥衣,自己想要立刻找出雾沧的位置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若不将尽快将这些人偶铲除的话,便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看了眼一旁处处退让迟迟不肯出手的白忧,火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狠色,下一瞬,十指红光凝聚,奋力一扬,就近的一排人偶凭空蒸发,消失了……
“住手!”
凭空一道长绫挥了过来。
“他们没了心智,是鬼族的帮凶。”
“身为鬼族,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身形一顿,孤鬼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白忧,对上那满是愤怒的黑玉双眸后,冷冷勾起了嘴角:“他们,必、须、死。”语罢,又是修长手指轻轻拂空,又一群人偶,没了。
“再动手,我就杀了你!”布阵,勉强困住几个穷凶极恶的人偶,白忧咬牙道。
阵法只对鬼族有效,即使布下阵困住他们,却又不能伤了这些凡人的身躯,何其难。
何必!
“我等着。”为了避免与白忧动手,消灭尽屋内大部分人偶后,一个闪身,孤鬼已来到了院外,将令白府弟子们束手束脚的人偶们一并除了个干净。
“呦~~~~总算肯现身了,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打斗中的洛姌眼瞥见孤鬼,立时来了兴致,急于要从紫苏紫肃的混战中抽身。
“不知姑娘找我作什么?”
“找你作什么!哼!上次打伤我的账还没和你算清……”回身对上孤鬼一双火红色双眸的时候,洛姌愣了愣。这鬼的眼睛为何和以前不一样?
“哦?~~~那这次我就干脆替你算清所有账。”眼角带笑,双手不着痕迹地收紧了腰间包扎的束带,孤鬼彬彬有礼道。
洛姌迟疑了一瞬,便立刻攻了过来,上次在瞑幽,包括那早已魂归西天的倒霉国师雷洛所受的苦一起讨回来,说不定打赢了主子高兴了,就会……
没有犹豫,洛姌抬手便攻了过来,孤鬼飞身上前应战。这段时间除了休整,一直在不断努力提升功力,上次被孤鬼重伤,这次一定要报仇,一洗耻辱。
所有致命攻击,却见孤鬼从容应对,不费吹灰之力,眼看着自己渐渐处于下风,一记红光,洛姌被打得飞了出去,索性被另一鬼座看到接住。
洛姌心有不甘,再度上前。她却不知,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孤鬼却不再是以前的孤鬼。
不消几时,洛姌已被孤鬼打得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站起来都吃力:“你……你……”
“洛姌姑娘,”邪魅一笑,孤鬼问道:“这账,你算清了没?”
“怎么可能?”对上那火红眸子里的可怕嗜血光芒,洛姌难以置信喊道:“你……你明明中了炎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功力提升得这么厉害!!!”
炎火?!
孤鬼,中了传说中的炎火?!
闻声,紫苏紫肃都朝这边看了过来,面露疑色。
此时的孤鬼,熟悉得陌生,放纵不羁,杀气腾腾,与白天所见的孤鬼,天壤之别,不禁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问得好。”扬袖,金丝桃花扇出手,扇边锋利如剑,孤鬼的声音泛着寒意,“不过,废话太多。”
不待孤鬼动手,却见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闪身一避:“总算是现身了。”
“你碍我事了。”背后一声音冷道。
“次次慑人心魄添乱作梗,真正碍事的人是你才对,”金扇一展,孤鬼转过了身,对上身后蓝发蓝眸的魁梧男子,“雾沧。”
“挡我者死。”
“好大的口气!若是叫冥衣听见,恐怕……又要伤心了。”
听到冥衣两字,雾沧略微一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孤鬼看了去,继续道:“他一直在等你,从未放弃过,只要你肯……”
孤鬼短短的几句话便让自己意念慑人的功力受到波动,察觉到的雾沧即使打住了对话:“废话少说,没有得到血魄,今晚整个白府就等着陪葬!”
“那你要问我答不答应!”一道清冷声音凭空响起,却见屋内一袭大红喜服飞身而上,却是白忧直直朝雾沧攻了过去,胸前小心护着的妙灵。
原来之前趁机闯入自己脑际企图控制自己意念的那个声音,便是雾沧——传说中一个极其善于摄心术的鬼座。所以,之前控制在瞑幽国控制皇甫青心智使得他对自己挥剑直指的,也是雾沧,刚刚背后控制那些人偶的也是他!
又是一群无辜的生命!
愤怒至极,白忧招式逼人,步步为营,丝毫不退让,本身功力有所提升,加之内心的执念和愤怒情绪,使得进攻势头尤为凌厉。
雾沧本身擅长的是意念控制转移之术,打斗的功力在六大鬼座中是最弱的,而刚刚控制那些人偶已经耗去一部分体力,在没有洛姌和其他鬼座强有力的配合下,面对白忧的进攻,招架吃力,落于下风。
一旁帮紫苏紫肃打斗的孤鬼望向眼前妙灵紧窝在白忧怀里的眸子闪烁不定,眼看着雾沧被阵法所限,行动缓慢下来,白忧欲趁机发动攻势之际,一道红光赫然闪过,破了白忧所布的阵,雾沧就此躲过一劫。
“你在帮他?!”白忧质问道。
“我没有。”
“你有!”
“他不能死。”
“他必须死!”一甩长绫,白忧以从未有过的洪亮嗓音严厉道:“三百年前他就该死!”
许是记忆里,从未见过白忧如此大声地说过话,孤鬼一时有些恍惚,觉着眼前之人,他根本就不认识。
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孤鬼又说了遍:“他、不、能、死。”
他死了,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而且,答应过冥衣,等着一切结束后,还他一个完整单纯的雾沧。
所以……
“一丘之貉。”一声冷哼,白色长绫便似毒蛇霹雳而至,雾沧连连退让,瞥了眼那对鸳鸯新人,孤鬼一个翻身,径自挡在了雾沧前面,应对着长绫的凌人之势。
“忧儿,你不能杀了他……”
“让开!”
“雾沧他被人控制,身不由己,他现在……”
孤鬼极力解释,却奈何白忧根本听不进去,只能尽力躲让,掀起的阵阵劲风划过英俊脸庞,留下道道细痕,又深又疼,孤鬼倒也不在乎,所有视线都集中在白忧护着妙灵的画面在眼前不停晃动,眼底苦楚暗涌。
眼见白忧将孤鬼逼退至角落,退无可退。
孤鬼正欲开口说话,蓦地背上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将他震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院墙,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身影接住:“主上!”
“咳咳~~~无事。”缓过神来的孤鬼借助赶来的冥衣之力起了身,身形晃了晃。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连白忧也怔住了,跟着冥衣的眼神,转头看向动手之人——雾沧。
却见此时的雾沧变得极其诡异,周身绕着一层黑色雾气,蓝色双眸也变成了渗人的深黑色:“又见面了,孤鬼。”
声音里,尽是王者的风范,阴暗且邪恶。
这眼神……分明是……鬼煞?
鬼煞!!!!
“不请自来。”语气虽是极其漫不经心,但冥衣能够清楚看到,孤鬼紧张得的五指都深深抠进了手掌肉里。
上一次在瞑幽的混战的时候,鬼煞出现过一次,不过那时他元气尚未恢复,元神一直难以现身,所以上次不过一团云雾震慑了番。
不想,这才多久,他的元神……竟然能在此处……借助鬼座雾沧现了身!!!
若是这样下去……
“我本是不想来的,可你一直挡我的路,刚刚那一掌,算是警告,”注意到孤鬼额头密集的细汗,鬼煞嘲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吃不消了?”
“背后偷袭,不愧是你的作风。”孤鬼随性一抹嘴角的血迹,给了冥衣一个放心眼神,示意他松开自己,悠然抖了抖弄脏的红衣裳,站姿看上去英爽挺拔。
若刚刚那一掌只是雾沧所为,孤鬼倒还受得住。可是,那一掌偏偏是鬼界里的另一失踪已久的鬼王——鬼煞所为,那么这掌力,便是远远十倍百倍不止……
饶是孤鬼不是原先的孤鬼,这毫无防备的背后一掌下去,也是难以受得住。
冥衣吊起了嗓子眼,一脸担忧地看着孤鬼。
注意到孤鬼的动作,白忧拧了拧眉,转而看向雾沧身体里的陌生之人。
注意到白忧的注视,鬼煞也望了过来,对上白忧的面容,静了片刻,突然兀自笑了起来,笑里透着股阴凉之风,直觉背脊冷飕飕。
“你就是白忧?”顿了片刻,又道:“果然,一点也没变。”
“你是何人!”
“不记得我了?也难怪,过了这么久,你自然不会……”
不待鬼煞往下说,孤鬼突然打断道:“我知道,今晚你急于得到血魄。不过,相比之下,我猜你更想知道世间另外两株冰魄草的下落。”
前一刻还有兴致闲聊的鬼煞在听到冰魄草三个字后,立时停了下来:“冰魄草在哪儿,说!”
与此同时,白忧和紫苏紫肃等人也看向孤鬼。
“放了他们,我自会告诉你。”孤鬼很清楚,眼前自己根本不是鬼煞的对手。
“跟我谈条件?”鬼煞冷笑道。
“但你有兴趣听,不是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孤鬼漫步朝鬼煞走了过去。
“我听不听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完,鬼煞击掌几声,半笑不笑意味深长地朝院子门口看去。
“大胆,放我下来!”伴着一叫嚷吵闹声,门口出现了几个身影。
霎时,白忧惨白了脸。
来人里有火明裂,火明槡和老皇帝,后面的两个被反绑着由几个鬼使押了上来,鬼使的手指紧扣在两人的颈项脉搏处。两人浑身脏兮。老皇帝本就病重危在旦夕,如今强行被拉下床,已经咳不出声了,只是双眼直直地看向火明裂。
之前丞相府满门抄斩一案便料想过火明裂会与鬼族有所勾结,不想,现在倒成了正大光明之事。
“哥~~~”看到白忧,火明槡喊道,“是火明裂给父皇下的毒,这个畜生!”
“闭嘴!”“啪”的一声,火明裂给了火明槡一个大耳光,打得火明槡只觉一阵耳鸣,“小兔崽子,让你威风!占着太子之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太子!!!”一旁的紫苏紫肃柳叶儿看得是一阵愤懑。自火明槡在白府,就从没遭过这罪,火明裂竟敢公然打他!
一巴掌下去,似是抽在白忧自己脸上,两手紧握成拳,眼底愤怒几乎要崩裂而出,却无可奈何。
第二次了,清晰记得,这是火明槡第二次遭遇这种事情。
上一次是在凤语鸢,他被鬼族胁迫,结果体内被鬼族注入黑气,差点断送了性命。
时至今日,再次被胁迫,若是自己妄为冲动,万一这次……
之前便一直觉得火明贤突然病入膏肓患上不治之症,事情蹊跷,而皇帝自己竟然不愿就医也不准别人彻查此事,宁愿一死息事宁人,不想这背后,竟是火明裂下的狠手!
白忧不敢往后多想,只是两眼死死盯着火明槡和老皇帝,尽量让自己沉着冷静。
对于火明槡这个小徒弟,孤鬼一直觉着想念得紧,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上一次,中了炎火差点丢了小命,这一次若是……再转眼看向白忧的反应,手指直直抠进皮肉里。
“你想怎样!”
“两条命,”鬼煞摸了摸下巴,反问道:“一条?两条?还是说……你们都不要?”
“你这个卑鄙小人!”
柳叶儿刚出声便被鬼煞抬手打飞在撞在了墙角:“一点也不懂礼貌。”
“叶儿!”紫苏连忙上前扶人。
“白忧~~”就在大家一片焦头烂额之际,老皇帝突然拼了命地扯起了嗓子,“朕一直没告诉你,火羽一直以你为傲,槡儿是个好孩子,火羽和他,朕就托付给你了。”
隐隐有所预感,还未待白忧出声阻止,却见老皇帝拼尽全身力气撞向了一旁的院子的大门,自行了断了。
九五之尊,号令天下,头破血流,结此一生。
“父皇!!!”
“陛下!!!”
“陛下!!!”
…………
一时间,院子里哀悼声此起彼伏,院正中心的白忧,眼睁睁看着老皇帝了结了一生,目眦尽裂,一直含在嗓子里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不能。
因为是国师,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没有时间悲伤,因为还有太子,还有火羽百姓,等着自己。
太子,不能有事。
太子,必须不能有事。
那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孤鬼都尽收眼底。
“啧啧啧……这么快就死了,真没意思。”上前踢了脚老皇帝的尸体,鬼煞抱怨无趣,不悦地在庭院里转悠。
火明裂的双目也随着鬼煞的来回走动左转右转。鬼煞的强大本领他算是见识过了,只要能把哄开心,之前说好的执掌火羽乃至天下,都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蓦地灵光一闪,他殷勤地跑到鬼煞跟前,低头哈腰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很快便见鬼煞顿时眉头舒展开了。
只见他忽而转头看向孤鬼,挥手从身旁一弟子腰间旁抽出利剑,丢在了孤鬼面前,手朝白忧的方向指了指,笑容阴沉恶毒至极:“刺他一剑,我便放了火明槡。”
“不!不要!”那头话音刚落,火明槡率先大喊反对,“孤鬼,不能伤害我哥!你要是伤了他,我绝对饶不了你!”
“孤鬼!不要!”紫苏紫肃包括柳叶儿,此时也急出了声。
“孤鬼,不要!不要伤公子!”然后便是白府里的成群弟子。
腰间蓦然一阵痛楚,孤鬼不得不低头弯腰,众人以为他是要低头拾剑,周遭一群嗡嗡嘈杂反对之声。
不要……
孤鬼,不要……
你不能伤害我哥,不要伤害公子,不要伤害白国师……
否则……否则我们饶不了你!……
呵呵……
瞧瞧你们一个个……我都还没开口说什么,你们就叽叽喳喳个没停……好像我会要了他命似的……
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孤鬼重新直起了身,环看眼周围,见众人都长吐了口气,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最后目光落在了当事人——白忧身上,发现那精致面容的黑眸也正看向自己,淡漠无波澜。
这样的眼神,一潭死水,有些讨厌。
收回目光,孤鬼再度紧了紧腰间束带,转而看向鬼煞,一脸惬意:“不如我来受这一剑,岂不更有趣?!”
语气轻松的仿佛在说“我来喝了这壶酒”。
此语一出,在场一片惊讶声。
白府弟子的剑,都是淬了阴毒,阴毒对人不会有作用,如果白忧受这一剑,顶多是皮肉之苦。而若是孤鬼受这一剑,却是蚀骨的阴毒之苦。
明显,后者有意思多了。
“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因着这一提议,鬼煞的眼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这下全场居然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反对之声,除却冥衣被立时制止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狂喊,孤鬼朝他俏皮眨了眨眼,示意他安静。
深吸了口气,孤鬼重新抬眸,一双火红色眸子坦然看向对面的白忧,浅浅带笑。
他见白忧愣着在原地站着看了自己好一会儿,皱了皱好看的眉,而后抿紧了好看的薄唇,模样清秀淡雅,一如既往。
孤鬼在原地静静等着。
他在想,或许白忧会反对,或许白忧纹丝不动,但……最终,白忧终是朝这边走来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那一剑,他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一点也没有。
真让人伤心。
他还是选择了守护火羽和太子。
火红色的眸子越发晶莹剔透。
虽然早已预料,可还是忍不住难过。忧儿,再不快些,我怕是站不住了,浑身疼得厉害。
太累了。
披着月光,白忧一路走来,到了孤鬼跟前。
弯腰,拾剑。
这身红裳可是特地为你挑选,好看么?
白忧拾剑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秀气白皙,不知怎的,孤鬼莫名觉得泛起的连着剑光也是温暖柔和的。
他看着那剑最终抵在了自己胸前,微微颤抖着停滞不前。
月下,孤鬼唇角的微笑甚浓,嘴角弯弯,眉眼弯弯,似皎月。
“想你。”
回应他的是薄剑入肉声,浑浊低沉,有些刺耳。
同时孤鬼拼尽最后一力,凝聚所余力量奋力一掌朝白忧后背击去,另一手顺手将人儿揽入怀里。
紧接着,白忧身后传来惨叫声,妙灵腾空飞了出去,面部受了一掌,满脸是血,倒地身亡。
“主上!!!”
……谁?
……是……谁在叫我?
……像是影儿的声音。
听不真切了。
你终于在我触手可拥的怀里,没有距离的感觉,真好。
身体像是要炸裂了般,四肢百骸得疼痛都因着这一剑而激发了出来,肆意流窜,挡也挡不住。
痛。
痛彻心扉。
白忧只觉肩头蓦地一沉,耳畔徒余一声的低沉呢喃回响:“如果这是你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主上!!!!”
下一秒,便是水影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穿透了整个白府。
白忧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望着空洞的前方,不敢看向肩侧的那抹红影,伸出的双手在空中颤抖得厉害。
电石火光间的一瞬,快得让人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却是天翻地覆。
他能清晰感觉到,孤鬼的血,顺着剑柄滑向手腕,冰冷刺骨。
那微弱声音力里的沉溺温柔,似是狂风骤雨,掀起灵魂深处的那潭死水的惊涛骇浪,反应过来的白忧像快窒息的鱼,开口半天却无法呼吸到空气,也发不出任何哀鸣,徒劳张口哑声喊叫着,只能双手死死搂住面前不断下沉的身躯,似要将他嵌进身体里,胸口满是抽丝般的剧烈绞痛。
————臭神仙,好想你。
————我也是。
————很想很想的那种……
————我知道。
————你想过我么……
————想啊,谁让你这白貂总是不让人省心。
————你一路蒙着眼睛带我来这圣地干嘛?神神秘秘的,还把我最讨厌的月老老头也叫来了?
————还记得之前说过的,我们今日结发,请那月老作个见证。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哦!!!
————嗯。
————你发誓!!!
————我百花仙白忧在此发誓,红线结发,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我真高兴,你居然犹豫了;可最终,你还是拿起了剑。
此生,你我终是无法结发相守。再也不强求了,我保证。
卷 三
第51章 第 51 章
自那夜之后,白府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没有丝毫生气,像是与外世隔绝了般。万人祝福举世瞩目的两国和亲本应是恩爱圆满,谁料途中却横生变故,鬼族抢婚,皇上驾崩,新娘猝死……
不想竟是如此落幕……哎……连着门匾上刻着的那“白府”二字都带着几分萧瑟,路过的行人不由纷纷摇头叹息。
大都城门外,蓦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紧接着另外几处不同方向边也响起马蹄声。不消一会儿,随着长长的马鸣嘶吼声,几队人马碰了面。
“公子!”
“公子!”
“公子!”
……
几队人马的为首下马,上前行礼。
最为夺目的骏马上,一袭白衣问道:“有消息么?”
紫苏紫肃柳叶儿等人互看了眼,摇头:“……没有。”
还是没有。
第几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了,连自己也数不清了。
白府内所有能动用的人马全出动了,十队人马分头寻找,眼下过去三月有余,几乎把整个火羽翻了个底朝天,依旧徒劳而返。
那日水影赶来时,还带了位长须拄着拐杖的老者一同出现,不知为何,后来鬼煞他们虚晃了些招式无心再战便先撤了。而后水影和那老者将孤鬼带走,自己后来追去却是跟丢了。
而后,一直到现在,没有那鬼的任何消息。
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一直以来,那鬼总是能轻易找到自己,而自己对他却是毫无所知。
回想到那夜自己刺他的一幕……虽说那一剑并非是自己的意愿,是身后妙灵莫名冲了上来把剑推进那鬼身体里的,可即便如此,那鬼在那时想着的却还是保护自己。
胸口又开始骤痛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与他势不两立要杀了他,他却为何却还要三番五次地救自己?
当初那鬼的种种奇怪表现,说的所有奇怪话语,自己权当是儿戏全套,盖棺定论不曾理会,直到那鬼那日为自己做的种种直到最后主动硬生生挨了那一剑,眼睁睁看他倒在自己怀里……
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自己所见那般。
自那夜之后,午夜梦回总被那鬼浑身浴血倒地身亡,嘴角还挂着邪魅不羁的笑容的场景惊醒,冷汗湿背,再也无法入眠。
那鬼说:想你……你想过我么?
那鬼说:让我抱会儿。
那鬼说:动手吧……反正我不和你打了……
…………
……
为何要说这么奇怪的话?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什么?越往下想,白忧只觉头痛欲裂,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滋长着,像是要把自己割裂成两半一样,他一手撑着额头使劲揉搓,以此缓解疼痛。
蓦然,脑海里闪过那鬼的话:“……是白湛先动的手……”
对,差点被忽略了。
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白忧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你们先回去休息,紫苏四郎留下。”而后白忧便带着四郎往皇宫的地牢赶去了。
“婚宴那日,白湛为何会出现在皇宫地牢?”途中,白忧问道。
“好像是说要去送药,还特地从我这儿借了药瓶……”四郎有些印象。
仔细当日情形,紫苏回道:“没错,那日,他的确说过要去送药,他见孤鬼受了重伤于心不忍,结果谁料……竟是……”一去不复返。
后面的话紫苏没说下去,空气里一片沉默,耳边只余骏马驰骋呼啸而过的风声。
待灯火重新燃起,整个地牢被照亮,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晰真切。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醒目的锁链,宛如手腕粗大的四条巨大锁链早已崩裂成几段,还有些碎片四分五裂随意散落,一看便知是被蛮力挣脱,待走近,还能清晰看到锁链的四周残留着的一滩血迹,虽是干涸了,但却泛着紫黑色的暗光。
皱了皱眉,白忧让四郎过来仔细查看。
待仔细查鉴别后,四郎道:“公子,从这血迹来看,孤鬼被锁在这里的时候便已经中了阴毒,白府的阴毒。从这血里的粘稠度来看,这剂量不小。若是普通鬼族,怕是早已致命。”
白忧握紧了双拳,眸子冷得可怕。白府的阴毒,与鬼族的阴毒不同,多了几味药剂,毒性更猛更持久。这点,炼制阴毒的四郎再清楚不过,一闻便知。所以四郎说得话一定不会有错。
看样子,应该是……
刚说完,便见紫苏朝这边走来:“这是在那边角落里找到的药瓶。”
待东西一呈出,四郎一就认了出来:“这不是那日白湛从我这儿借走的药瓶么?……这里面……”四郎狐疑地看了看,拿过来闻了闻,而后确定道:“这里面装的……怎么会是府里的阴毒!”
所以,那鬼说的事实,是白湛先动的手。可结果……自己竟是非不分,完全不理会他的话,还对他刀剑相向……!!!
可白湛为何要对孤鬼下此毒手?
白湛在隐瞒什么?
孤鬼为何又不告诉自己白湛动手的真正原因?
孤鬼想隐瞒什么?
“口口声声说替孤鬼送药,白湛怎的反对孤鬼下毒手!!!”一直不愿相信孤鬼是穷凶极恶的紫苏,在明了真相后,完全没有了刚刚替白湛的惋惜,很是恼怒。回想到那夜鬼煞提及中了炎火而孤鬼自己却并未否认一事,白湛居然还对他下此毒手,炎火加上阴毒,这种疼痛想想都骇人,更别提孤鬼默默承受了,这白湛简直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不管怎样,我们得尽快找到孤鬼,眼下他身受炎火阴毒之苦,又挨了公子一剑,怕是……”
凶多吉少,撑不了几时了。后面的话,四郎没再往下说。
看着那崩裂的冰冷锁链,白忧只觉灵魂深处都战栗了起来,仿佛孤鬼四肢被锁无力承受这一切巨大疼痛的一幕就在眼前,而自己却狠心看着他煎熬,看着他受苦,直到疼到极致他爆发,他不顾疼痛挣裂阵法和锁链,伤痕累累却还执意前来白府寻自己……
“结发,可好?”
那温柔低沉声音蓦地划过脑海,白忧站立不住后退了几步。一旁的紫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怪不得白日受了如此重伤那夜却见他功力反而长进了不少,竟是强弩之末!
而自己却没有发现!还要杀了他。
为了保护火明槡,自己是不可能还手的,他明明可以借此机会动手。
可为何!他又为何要替自己挨那一剑?他身中阴毒为何不说?他身受炎火煎熬为何不说?他到底何时中的炎火?若不是那日紫苏紫肃听到他和鬼煞之间的谈话,自己怕是永远不知。
这鬼到底有多少秘密,自己不曾知道。
眼看白忧的脸色极差,紫苏四郎觉得不宜久留,便引着往回走,谁料刚走没几步,白忧却突然停了下来,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浑身哆嗦得厉害,最后竟一个趔趄跪坐在了地上。
从未见过白忧如此模样的二人吓得可不轻,连忙扶住人:“公子!公子!怎么了?!!”
却见白忧脸色刷白,紧咬着薄唇,张口半天却语不成声。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那是一处长满青苔的墙壁。
顺着看去的紫苏四郎,下一秒,也怔在了原地。
只见那潮湿砖墙上,一排血字,狂妄不羁俊彩飞扬:“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新婚那夜,始终面带微笑的孤鬼,其实心里,早已泣不成声。
愣愣地看着那排字许久许久,直到眼睛酸痛,白忧才眨了眨眼,细长睫毛下,两行清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孤鬼,你到底,在哪儿?
第52章 第 52 章
一入夜,新白府也跟着染上了黑色。
沉闷的黑色再被那孤零零的几丝月光一衬,更是冷清,连着风不由止了步。
一片漆黑的屋内,那抹晶莹剔透的透白亮色光芒格格不入,甚是醒目。
太过晶莹的白色光芒,恍若轻盈的薄纱笼罩下来,黑暗里那张咫尺的精致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以妖艳红色闻名的回梦,此刻变得比白莲花还白……
为何会这样?
没记错的话,自南下瞑幽后,这花便开始出现异样,最先开始是花瓣边缘泛起了白色,当初看这花出现的白色,又和冰魄草的颜色极其相似,可能和冰魄草存在某种联系,便一路南下。在去风苣的途中回梦上的白色不断蔓延,像是感应到风苣的什么东西似的,却并未完全变白。
直到和亲那夜,回到屋里,这花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为何?……究竟……为何?
莫非是……因为……鬼煞的出现?!!!
抑或是,抑或不是,鬼煞究竟是何来历?那日听他语气,他早就认识自己?
身为国师,鬼族知晓自己身份倒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和那鬼,又是何恩怨?
那鬼……
孤鬼……
莫名脑海里闪过孤鬼嘴角一勾的慵懒浅笑,白忧那毫无表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直延伸到身体深处,望向白色回梦的黑色双眸不由促起,眼底的情绪映着白光,明灭不定。
孤鬼……你……到底……在……
“叩叩叩~~~”
敲门声凭空划过,打断了白忧的思绪,顿了顿,回过神:“何事?”
“叩叩叩~~~”
“进来。”
“叩叩叩~~~”
“……”无人应答自然不会是紫苏他们,皱了皱眉,白忧没再开口,扭头看向房门的同时挥手将回梦拂进了衣袖。
下一秒却是愣住。
——靠近房门口的地面上,月光投射进来的微弱光里,什么也没有。
“叩叩叩~~~”
——也就是说……
“叩叩叩~~~”
——门外敲门的人,没有影子。
但……没有影子的还能叫人么?
——所以,敲门的——是鬼。
门外的敲门声依旧有节奏的继续着,但那声音却使白忧因这个认知浑身都紧张了起来。握了握双手,让自己先镇定镇定再镇定,但脚步早已不受控制地朝着门口走去了:“孤鬼……孤鬼……是你么?”
语罢,外面的敲门声突然停了。
一停,白忧更加紧张了,虽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只要想到门外的是那鬼,就浑身止不住地绷紧了,期待又害怕着……
从桌子到门口的短短几步路,白忧像是走了十年漫长,手指才颤颤触到房门。
他想,自己有必要放下一切所谓的颜面,向那鬼道个歉……
开门后,却发现来者不是那袭熟悉的红衣,不及细看是谁,门外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了过来,伴着气势汹汹的狠话:“今天我非杀了你!!!”
话音没落,就是劈头盖脸的致命攻击。白忧侧身一闪,飞出屋外,那身影紧追不舍,一人一鬼就这么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和着微薄月光,终于看清来人。
“水影?”
回身,白忧避开眼前的攻击。
“哼!”冷哼了声,凝聚在身后的水柱就呼啸着攻了过去。
“……”腾空翻转避开攻击后,那水柱撞上庭院里的树干,顿时化作一阵倾盆大雨。
一招不成再换第二招,一抬手,落下的雨滴瞬间变成万道冰针,朝着白忧攻了过去。千钧一发至际却被几道符语横生的屏障尽数化解了去:“他……他在哪里?”
白忧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孤鬼。
不问还好,这一问出口,水影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二话不说,面目一沉,就是双重攻紧密而至,招招都致人与死地,看样子是动真格。
那夜是水影和那莫名出现的老头将人带走的,水影一定知道孤鬼的情况。他的出现,让白忧原本阴郁低沉的内心,隐隐生出一丝期待,甚至是迫切:“他情况如何?”
“如何?哼!一剑下去,亏你还能问得出口!”
“我……”
“白眼狼!你这个自私自利无情的冷血家伙!根本就不配做人!”抬手,水影又是一波攻击。
侧身一闪,白忧脸上竟是难得的动容:“我想见他。”
“见他?哈哈~~~当初他眼巴巴地把自己送上门你正眼不瞧一下,现在人不在了,你却说想见他,好笑,当真好笑啊~~~~~哈哈~~~~~白忧啊白忧……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他……没有他……没有……他……”说着说着,水影的双眼就模糊了起来。
没有他……?
不由拧紧了眉,水影的神情让白忧心底一沉,也停下了动作:“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一抹眼角,水影冷声道:“他怎么了,与你何干?你不是一心盼着他死么?眼下你应该高兴才是!何必装模作样惺惺作态!”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孤鬼,死了?!!!
“没什么意思。”
“请回答我!”水影的不表态让白忧变得惶恐起来。想到若是孤鬼……万一死了,竟浑身发冷,止不住打起了寒颤,“他……”
“死了死了他死了!你满意了吧!!!当初他回头来找你的时候就是拖着一副满是阴毒炎火、腰间还有致命刀伤的身体,早就残破不堪了,我费尽心思不让他出门,可他还是趁机偷跑了出来。即便给了你血魂玉却依旧怕你鬼节那几天你无力自保遇到危险……”
“满心欢喜地跑来找你……可结果呢?结果被你关进地牢,被锁链拴住,无法愈合地伤口还被洒上阴毒……你还让他眼睁睁地你和别人成婚,最后挨了鬼煞一掌不说,你还赏了他一剑……呵呵……拼尽全力舍命也要护你,可你却不惜一切代价置他于死地………”
“……从心到身都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了还妄想他还活着…………不愧是万人敬仰的国师大人……呵呵……你当他是什么?活神仙么?!……”
说到这里,水影停顿了下来,又莫名大笑了起来,眼底的哀伤却是止不住地往外溢出:“……神仙……神仙也不见得是万能的……就算他是神仙……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他也会疼……不过,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懂……所以他就算疼死了,也不会对你不说……”
那鬼把血魂玉给了自己?
所以今年鬼节时分,一改往年,不但不用承受身体发热火烧之苦丧失功力,反而功力大增,安然无恙度过了鬼节这一劫。
而自己……都对那鬼做了什么!脑海中莫名闪过地牢里沾满污黑血迹的碗口粗大的崩裂铁链和墙上那行秀字:“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白忧啊白忧,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水影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尖锐的刀刃划过心头,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在为孤鬼经受的苦难咆哮呐喊,狂喊之声震耳欲聋,身体像是要炸裂般疼痛,无数的细小疼痛最终汇集到一起让他无法承受四个字——“孤鬼死了。”
刺骨寒意自袖腕间蔓延至全身,冰冻三尺之寒大概便是这般吧。白忧颤手拿出藏于领口内的血魂玉。刚触碰到,红玉的温润之气便传了过来,与袖腕间的那股冰寒之气一碰撞,似闪电,惊得白忧立时松开了手,再看向衣袖,才意识到这股冰寒之气来自那藏于袖间的白色回梦。
血魂玉闪烁的温润之光,就孤鬼腰间伤口源源不断的血色,刺痛了水影的眼睛,水眸一闪,飞身攻去抢夺那玉:“你这个冷血怪物!还我血魂玉!”
而对白忧而言,这温润之光犹如那夜所见孤鬼的眸子,红得透彻透亮,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这玉既是孤鬼赠与的,他不会让给水影的,转身一跃,拉开与水影的距离。
水影来了短短不到一刻,白忧的坚不可摧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人性本能的脆弱反应,刚刚的那些话,将这三月以来最后的一抹希望都抹杀了,震惊、惭愧、莫名、疼痛、抑或是叫作难过的各种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他一向自我坚持的世界里出现了混乱。
冷哼了声,水影凝力将白府里一水池的水都西服到了掌心,双眼死死盯着白忧,眼里满是杀意,不断翻转腕间对水施功凝力。
“身为国师,一味躲避算什么好汉!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原谅感激你么!动手啊!你这个无心怪物!!!”
无心……怪物?
白忧诧异地望向怒气冲天的水影,不明所以,黑色眸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闪过。
就在水影功力酝酿到位准备发大招的前一秒,却见一身影凭空闪现,挡在了他面前。
“够了,水影!”
“让开!”
“还不收手!”来人正是冥衣。
“今天我定要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
“不得无理!”伸手将白忧护在了身后,冥衣严肃道:“你今天这般逾越鲁莽行为,若是让主上知晓,他会伤心的。他自己都不舍伤白忧大人分毫,你知道的。”
身后白忧身形一顿。
“白忧大人?呵呵……主上敬他,所以你我才尊他为大人,可如今……他和白府,又将主上放在什么地位?府里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卒都敢直唤主上的名讳,目无尊卑!如今……主上哪还会伤心……”直指白忧面门,水影愤懑道:“他的心,早就被这人伤透了……不然……他也不会……”
“住口!”不等冥衣说完,冥衣急于喝止他,“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何在。”转而,冥衣对白忧恭敬道:“抱歉,让白忧大人受惊了。”
水影的话,虽是气急之言,但却宛若明镜,将自己内心对那鬼的无视过分之举毫无保留地呈现了出来,字字属实,无处遁形。
而白府里的人都直唤他孤鬼之名……
“他在哪儿?”
“你根本就不配知道!想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怪……”
“水影!”一挥手,冥衣六枚银针脱手,直直朝水影飞射而去,“再敢说出不敬之话,莫怪我无情。”
始料未及,水影险险躲过,却是没敢再开口。
因为,冥衣动怒了。
“水影年幼无知,白忧大人切莫和他计较。主上之事,抱歉,无可奉告。”冥衣作揖,“今夜来此,是特地相告皇甫青之事。”
“二皇子?”乍听到皇甫青的下落,白忧难得露出一丝喜色:“你们如何得知他的下落?”
“他现在安好,不知为何昏迷在路边,被那夜出现在白府的老道医撞见,便收留了他替他治病。”说话的时候,冥衣神色漠然,因为他捕捉到了白忧脸上疑惑之色,即便只是一闪而过,“目前他尚未完全清醒,加之鬼族一直虎视眈眈,所以暂不回白府。待他清醒,我们会再另行通知,白忧大人切莫担心。”
老道医?
虽不明这老道医的来历,但从那晚水影和老道医的及时出现致使鬼煞他们收手离开一事来看,这老道医绝非普通凡人。
在他那里,二皇子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
至于人为什么会突然在白清苑失踪而昏厥在路边,只有等人清醒了才知道。
如此一来……也就说明……自己从一开始就推断错误,二皇子之前的失踪并非孤鬼所为……而自己为寻得二皇子下落,处心积虑在迎亲那日设下陷阱,步步为营将其活捉的行为……
迎亲那日孤鬼不顾一切挣脱阵法,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身体似落叶飘摇倒地的画面……
现在仅是回想都觉着残忍……更别说当时孤鬼,该是有多绝望!
“孤鬼还活着,对么?”紧盯着冥衣,白忧追问道。
“无可奉告。”
“他到底在哪儿?”
“无可奉告。”
“我要见他。”
“无可奉告。”
无论白忧问什么,冥衣始终淡定如初,只回答这四个字。
“天色已晚,白忧大人该休息了。我们不打扰了。”说罢,冥衣朝水影使了个眼色。
“站住!”一个闪身,白忧挡住了冥衣水影的去路:“请务必告诉我,否则……”黑色眸子寒光一闪,白色长绫已呼啸出袖:“谁也别想离开。”
看了眼白忧,冥衣依旧往前走,刚迈出步子,白忧便攻了过来。
“你……你恩将仇报!”水影气急,劈头盖脸就冲上来率先打了起来。
恩将仇报?
的确。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着卑劣,他们好心前来告诉自己二皇子下落,可自己却先动手,但……但是……已别无选择,整整连续三月几乎将整个火羽都翻了个底朝天都不曾有孤鬼半分消息,眼下……是唯一的可能,也是最后的可能了。
否则……
虽然一对二,但从目前的打斗形势来看,白忧反而占优势,不知是因为冥衣水影不敢动真格只能防御为主,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白忧自身的功力大涨的缘故。
“白忧大人,何必强求。”冥衣闪躲中说道。
“之前误会他在先才出手伤了他,我必是要当面向他道歉说清。”
听完白忧的话,冥衣脸色突然冷了下来,“若只是道歉,就不必了。这一切原本就是主上自愿的,他不需要你的道歉。”
“可……我必须见到他。”那鬼为何要对自己好?为何要付出至此?自己和那鬼之间,或许,不仅仅自己欠他一个道歉这么简单。
“如今见与不见,根本毫无意义了。”
“这话……”闻言,白忧猛然停了下来,“……是何意?”
“如今皇甫青已安然无恙,你有了他,还管我们主上作什么!!!他的死活与你何干!!!”水影凶道,“少在这儿假惺惺……”
扬手,冥衣制止了水影继续话,盯着白忧看了良久,才道:“水影说得没错。”
见与不见,根本毫无意义。
“请务必让我见他,哪怕只是一面。”
思忖了好一会儿,冥衣叹气道:“随我来吧。”
闪身,月下划过三道长弧,白忧紧跟着他们,出了大都。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但灵魂深处的期待和莫名激动抑不住地涌了上来,随着从云霄下坠起,开始急剧攀升。
不知行了多久,又穿过层层云雾,最后在重重山峦尽头的一高耸入云的雪白山巅处停了下来。
刚落脚,渗人的寒意便从脚底直往上蹿,环看了眼,周围除了缭绕云雾,还是云雾缭绕。
这里的寒意,不亚于白府冰室里的千年寒冰。
收回打量的目光,白忧随着进了山。
来的时候,白忧想,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孤鬼。见了面,若是当真如冥衣所说,孤鬼毫不理会自己,见面毫无意义,那么自己就放下一切,向他道歉,抑或不仅仅只是道歉……
把所有的可能都设想了遍,白忧甚至做好舍弃此生作为国师的高冷矜持的思想准备。
————但他唯独算漏了孤鬼。
等来到石室门前,白忧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被定住般,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望向面前空空的石室,除了一张石床。
石室内,晶莹透亮,星光点点,恍如仙境。
室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石床。
整个石床,被晶莹剔透似冰片的透明水晶体层层包围着,密不透风,闪烁着白光。
层层水晶之下,一袭红衣如花开,墨发及腰,红衣如火,肌肤如雪,红白相衬,颜容俊美,像是误入凡间的回梦。此刻,他双眸紧闭,异常乖巧安静地躺着,恍若与世隔绝的睡美人。
画面唯美得不容打扰。
除却一双薄唇,比冰雪还要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抑或……他现在根本不是睡着,而是……
而是……!!!
不,不会的。
万分惊恐之下白忧止不住浑身打颤,从内到外,身体的每一根毛发,都为眼前冰冷华美的一幕所震慑,震慑得止不住战栗,战栗得后怕至极,不敢相信。
不,不会的!
如此诡异的画面太过刺眼,心里有个声音呐喊着:打碎它,必须打碎它!
震惊中回过神,白忧蓦地朝石床掠了去。
却在石室门口前,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截住。疑惑之际,白忧施力前行,毫无作用,再施力,失败,再凝力,依旧失败……
每失败一次,惊恐就滋生一分,直至占据整个大脑,白忧依旧无法踏进石室内半步。
——石室门前设了结界。
不甘心就此止步,白忧尝试从其他地方进入,却都被同一股力量截住,无法前行,根本不能靠近石室半步。
也就是说……
——不仅仅是门前,眼前的这个石室,都被设了结界,将孤鬼与外界隔绝了。
竟有如此强大的结界!
“进不去的。”旁观良久的水影走了过来,“自那夜从白府回来,这里就成了这样,没有人能够进去。”
“这结界从何而来?”
“老道医说,结界的力量来自于那些水晶。”
偏头,白忧满是疑惑。
“这些水晶的力量,来自主上体内。”
来自孤鬼体内?
怎么……可能?
猛地,一个异常可怕的念头闪过,白忧惊得踉跄了几步:“……这结界……是他设的?!!”
“没错……”遥望着那抹红衣,水影眼底满是哀伤,“……若不是被现实伤透了,又怎会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将自己封死在密闭的世界,不许任何人闯入他的世界?当然……”水影转头看向白忧,“也包括你。”
——自我封闭?!
——与世隔绝?!!
——不容任何人闯入?!!!
怔怔然望着石床上那抹安然长眠的红色身影,蓦地昔日那总是意气风发眼角浅笑的俊脸浮现,不断放大、放大,像无形的纱网。那份浅笑越是明媚耀眼,纱网就越是收拢绞紧,最后将自己完全包围,直至窒息……
孤鬼……孤鬼……孤鬼……
到底是怎样一种绝望,竟让他选择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自我保护!!!
针尖般的痛楚,从胸口冒出,迅速传开,下一瞬,像是炸裂般,蔓延全身,白忧觉得自己正被无形吞噬着,直至失足掉落进暗无天日的深渊,不透一丝亮光。
其实,见与不见,已经毫无意义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呼尔山上,白雪皑皑。
洞口,大风呼啸,雪花纷扬,还没来得及落地,已成寒冰坠了下来。
碎冰声传进山洞,阵阵回响,清脆悦耳,等九曲回肠到了洞内深处,早已弱得没了声。
洞底,冰寒之气更甚。
寂静之中,石室的晶莹之光染上几分梦幻,亦真亦假。
不真实。
对,不真实。
静静地站在石室门口,白忧整整两天一宿不曾变换过姿势,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沉睡的那袭红衣,不发一言。
无能为力。
横在面前的这道结界,无论怎样都无法逾越,孤鬼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他被伤透了。
——他选择沉睡。
-——他痛到假装只能视而不见。
于是,所有的所有都无所谓了……包括……自己?
想到这里,竟是觉得开始无法忍受。
嗯,无法忍受。
犹记落日下,孤鬼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人鬼……殊途?”
“嗯。”
清楚记得那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现在回想,那是孤鬼的那种神色,应该叫做忧伤。
只是当时,自己并未注意到。
明明……人鬼殊途……为何自己……竟会……无法忍受?
不知道。
真的不明白……
但是想到这鬼就这么和自己毫无关系时,胸口处就无来由一抽一抽疼得紧,像是要窒息般。
胸口处的白衫被揪起深深的褶皱,白忧紧捂着胸口,禁不住踉跄了几步,不小心后背贴上了结界。
跌落了藏于袖中的白色回梦。
白忧慌乱地弯腰想要捡起,不想,就在刚触碰到的一刻,突然一阵强大的刺骨寒意从后背直蹿指尖。
下一瞬,回梦竟腾空飞向结界,迸射出一道极为强烈的耀眼光芒,刺得人无法直视,视线顿时一片晕眩空白。
晕眩过后,再睁眼。
被眼前一幕震慑得久久不能言语。
从未有过的震撼。
只见晶莹剔透的结界内,满地回梦,已然初开,放眼望去,红艳纷呈,映着水晶的光芒,花瓣上似染了层星光,美若仙境。
仙境中央,那袭红衣依旧双眸紧闭,安静如初,似真似幻。
呆立了良久,白忧蓦地冲向结界,双手疯狂地在结界上摸索,企图找出一丝缝隙。
结界传来的那一瞬冰寒刺骨之感太过真实,不会错的。
是从结界里面传来的。
不会错的。
不然,眼前的回梦花海,又作何解释?!
眼底燃起的希望火花,映着眼前的回梦,变得血红血红。
然而……
整个结界都快被摸出老茧了,却不见任何缝隙,完美得剔透无暇,不曾找到一丝冰寒刺骨之气。
仿若刚刚一瞬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肯定,刚刚那一瞬的力量,来自结界内。
可……
那又如何?
一瞬过后,他的世界重新封死了。
“他不许任何人闯入他的世界,当然……也包括你。”
亲眼所见,这便是他的视而不见。
淡漠得不留任何缝隙。
如此决绝彻底。
默默地望向花海中毫无所觉的那袭红衣,左胸口处的疼痛陡然尖锐无比,就像突然肆虐的海水,带着要摧枯拉朽的喧嚣之势,吞噬翻滚着自己原有的世界。
——他臆造出的世界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怎么办?
白忧失力地蹲下身,惶恐地抱紧了自己的肩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明白自己所拥有之前,被放弃了。
“回去吧,别做没用的懦夫让我看不起你。”
“……”
“与其故作姿态地守在这里,不如回去弄明白敌人藏身的地方。敌人的底细你都不知道,你一心要守护的太子老弟、火羽子民恐怕是潇洒不了几日了。至于主上,呵呵——不劳你费心!”
“我想陪着他。”
“陪他?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你脑子有问题?他遭过的罪受过的伤你一无所知,你没有资格陪他!!!早在最初入白府之际,他身体尚虚功力不及三成又身中阴毒,之后三番五次帮你除鬼为了救太子,不惜将炎火引到自己体内……”
“他是因为救太子……才中的炎火?!!!”
“你不知道么?!”水影冷笑,“——哦,对——你应该还不知炎火到底有多厉害,六界内,没有躯体可以受得住,一入夜嗜杀成性,每发作一次,痛苦递增一倍,直至走火入魔,丧心病狂自残自虐至死!所以上次地牢之行恰逢炎火发作他会昏死过去,没能赴约,直至入春才醒。”
自己不知道么?自己知道么?孤鬼救了太子,然后回房,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
白忧陡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水影,又看向冥衣。冥衣不作声,静默不语,算是默认。
虽然早有耳闻炎火的厉害,但那仅仅停留在传说中,不想细听,竟是如此骇人胆寒。
难怪当初南下,夜里遇见他成群嗜杀低等鬼群……
入夜发作,他该是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杀戮?
可即便如此,那鬼却总是爱笑,唇角一勾,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
和亲那夜再见,一双火红眸子煞是刺眼,原来,竟是因为……!!!
如此一来,三日之约那夜,火烧白府盗走冰魄草重伤的……
“是白湛。”似是看破了白忧的心思,冥衣道,“当初枫氏一族因为卖国通敌遭株连九族,枫氏之子枫壬死后冤魂积怨太深作恶为乱,成了恶鬼,后被白忧大人派紫苏根除。枫壬曾对白湛有恩,白湛对其用情极深,故与洛姌达成共识,借鬼族之手报复你,之前白府所遭遇的重重,都是白湛作内应,替鬼族卖命。”
和亲那夜之后,老道医和冥衣一起去了皇宫地牢,逼着一直不敢瑟缩着不敢现身的胆小土地神将当初地牢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招供。那土地神支支吾吾讲述时试图遮掩自己当时的袖手旁观不作为时,还被从不轻易动怒的冥衣暴打了一顿。
但,这地牢里关押过的鬼族都太过强大,怕死的土地神本就没什么本事,又胆小如鼠,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得罪鬼煞的——毕竟他是曾经令撼动六界的……
听了冥衣所说之事,白忧倒是有了印象。只是不想,当初秉公之举,竟是带来如此巨大后患,可见白湛仇恨之深,如此算来,从最初药房被毁,自己便一直对孤鬼心存疑虑,却丝毫不曾察觉到府内的异动,直到孤鬼辩说是白湛先动手的一刻,自己竟依旧不曾怀疑过白湛半分,却全然不给那鬼任何解释机会。
说到底……自己从不曾信任他。
白湛对自己的积怨之深难以测量,而孤鬼又处处护着自己,所以那夜地牢里白湛对孤鬼的下手之狠,可想而知。
白忧直觉后颈发寒。
“尽管你误会这一切,主上还是默默替你救回紫苏,为了助你成功猎杀雷洛,又不能伤了皇甫青,他不惜迎面挨了皇甫青一剑,可就是这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伤口至今无法愈合!可他却只字未提,还一心想着帮你化解鬼煞的攻击,你倒好,刀剑相向,怪他害死妍紫,当时他又怎会料到?妍紫的死完全是意外!他那么喜欢妍紫,他比你还难过!当时的情况,他别无选择,若不借皇甫青化解这一切,整个风苣的子民包括我们都要跟着陪葬!只有皇甫青能够化解!”
白忧先是一颤,而后双眉紧锁,径直走向了水影,神色复杂:“为什么——只有二皇子才能化解?”
对,为什么?
“哼,为什么?!”一提到皇甫青,白忧的反应就格外大,无意之中水影胸口的憋着的闷火又被挑了上来:“因为你口口声声念念不忘一心要保护的二皇子他是……”
“因为二皇子身上有样重要的东西,为了得到那样东西,鬼煞不可能对他出手。”打断心直口快的水影,冥衣沉声道。
然而并不是,鬼煞只是惧怕,抑或是说,有心无力不敢蛇吞象。
白忧没再吱声,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冥衣隐瞒之色明显,水影咂了咂嘴,也没再继续,转而道:“如今细究这些,又有何意义?主上为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就连四郎研制的阴毒当初也是他指点一二,可笑的是,明知你会用来对付他却还是一意孤行……南下一路尾随,是因为皇甫青救下的妙灵从一开始就说慌,那女子荷包,根本就不是她的!她却是瞑幽的公主,却被恶鬼付了身,为他重伤昏迷的哥哥报仇……还有……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你付出至此,你的眼里却始终只有二皇子和天下苍生。你可曾关心过他半分?遇见你,他得到的除了伤害,只有伤害。所以,算我求你,以后别再找他了。”
原来,事实的背后,竟是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良苦用心。
“冥衣在此,也恳请白忧大人,莫要再见主上。他太累了。”
望向水影和冥衣眼底满满的恳求之色,白忧无地自容。
从来不知,孤鬼竟然独自隐忍了那么多的沉痛。
他从不来不说,只是一味承受。直至累到无力承受,伤到生无可恋,他选择沉睡。
有时,沉睡是另一种绝望的自杀。
他不想触碰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的自己。
————因为,一触就痛。
“他从不容许我们说你半分不好,视如珍宝,可你整天想得却是如何杀他……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
回到府里,白忧默默拿出了那夜贺礼——楠木雕花盒。
“送的贺礼不打开看看么?”
做工极为细致。雕花上所饰的,是一人一花。
“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细看,那人竟是自己,那花,是朵妖娆美艳的回梦。雕工之细微及至每一根发丝的长度、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或许看了你很喜欢也说不定。”
解开,一道温润之光溢了出来,映着温润之光,雕花上一人一花画面的中央,显现出了一句小诗,字体一如地牢青苔墙壁那处俊逸秀美:“一曲繁花一曲情,无人相思无人忆。”
“脾气这么大,弄坏了可别后悔。”
最后一个“忆”字,许是因为那日撞在墙角的缘故,右边有些残缺,但还能依稀辨认。
脑海里,蓦地一袭红衣花海里听笛的画面划过……
“想你。”
沉重,沉重之感让白忧莫名害怕起来,害怕看到盒中之物。
“很想很想的那种……”
尽管一闪而过的速度飞快,但白忧还是捕捉到了,没记错的话,那首曲子,叫做《繁花》,吹笛的是……紫苏?这记忆,为何会模模糊糊,但又似真真切切?
“你……想过我么?”
待适应了温润之光,才知它是来自盒中之物。只见,若大的楠木盒里安静地躺着一丝红线。不同于普通丝线,红线分了三段,每段细丝般的红线上还刻画着精致的细纹。仔细近看,还可发现这每段刻画的纹理都不一样,却又浑然天成,通体泛着红色温润之光。
“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那夜的低沉之声一句句清晰又在耳畔一一响起,仿佛在伤痛的呐喊。
仓皇之下,白忧起身环视屋子,目光搜寻了一番又一番,除了夜里无尽的黑,却是再也不见那袭红衣,那抹肆意不羁的笑容了。
“结发”一词,竟是字字诛心!
——你可知嘴里叼的是什么?
——(茫然,直摇头,只觉着这红线球看起来就好玩得紧)
——这是那月老牵姻缘时用的红线。你怎的跑去他那儿拿东西了?他这老头,脾气可大得很,若是让他知道你……
——姻缘是什么?
——姻缘……就是两个人互相吸引产生的情愫。
——情愫是什么?
——情愫……这……以后你自会明白。
——快去将东西还给那老头,不过怕是他现在已经雷霆大发了,丢下东西道完歉,就赶紧跑回来,知道了么?
——(眨眨眼,点头,转身跑去还东西)
——等等。
——(闻声,回头)
——道歉认错的时候,态度一定要诚恳,莫再调皮。
——好(一溜烟跑了)。
——还给他了?
——(点头)
——喜欢笛子?
——刚刚你吹的是什么?
——刚刚那首,叫《繁花》。
——很好听,我想再听一遍。
——好。(摸头,温和)
印象中,那是你第一次见你睡觉,安静慵懒,胜过百花。
印象中,那是你第一次为我吹笛,悠扬婉转,胜过天籁。
印象中,那是你第一次对我微笑,纯如白雪,胜过天仙。
我想,若是你能常常为我吹笛,常对我微笑,就好了,我想永远这样。所以,偷留下自己的姻缘线,私藏至今,等着你愿全然接受我的那一刻。
如今,我已明了何为姻缘,何为情愫,何为至爱,奈何你却无意。
终究结发不成,那便当作玩笑之言,你我姻缘至此为止,还你自由之身。赠此姻缘红线,许你万千宠爱,许你安然渡劫,许你永世无忧。
只是从此,孤鬼怕是要作个孤形吊影的野鬼了,再无红线无姻缘可牵,只能孑然一身。
忧儿,没你的日子,应该会是寂寞的吧。
第54章 第 54 章
自上次月老见证结发后,百花仙便拉着少年下凡到了人间,这一呆不知不觉都三五月过去了。
依山傍水的地方,一溪一林,一院一庭,一屋一窗,足矣。
院外周围绕着漫无边际的回梦,微风吹过,轻姿飘摇,似血如歌,红得耀眼,红得纯碎,纯粹得一如花丛旁入神的少年。
院里萦绕着淡白如雪的桂花,微风吹过,枝丫轻曳,低吟似语,白得纯洁,白得淡雅,淡雅得一如那树下吹笛的白衣。
除却养花,闲暇时便是逛逛集市,随处散散,而后入了夜,共枕而眠。
也仅仅只是共枕而眠,而已。
虽是结发便是无形之中立下了海誓山盟,可是……
可是,红衣少年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一直在躲避自己。
其实,从他居然抛却神仙的本职私带少年下凡独处的破天荒之举来看,这种躲避实际极其微妙甚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他会拉着少年一起种花,带他一起逛市,窝在怀里一起入睡……
但奇怪的是如今不过是偶尔一时兴起哪怕只是一个浅吻,却会被极快避让开,一触则止,不留余温。自己清楚感觉到,他的逃避是切切实实存在着,如细丝,时不时划过在心头,不痛不痒,却也不爽。
在没结发之前,那次在回梦花海里,他明明都已动了情,差点就……
为什么现在都已确定心意了,反而有意无意疏远自己?虽然对于他过于突然的许诺结发受宠若惊,但内心却早已乐翻了天,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苦苦追恋了多年的人,居然就这么选择了自己。
还以为就此可以离他更近,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变成了现下这副场景……
他在躲避自己。
或者说他似乎在刻意忽略自己表现出的感情。
又或者说,当初请月老见证不过一时头热之举,现下他……开始后悔了?
也许,不过仪式一场,可有,也可无。
也许,他已经后悔了。
似是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笛声戛然而止,那袭白衣回望了过来,面容精致,黑眸明亮,墨发及腰,静若处子,淡雅出尘,端若画中仙。
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句话:“神仙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么……
也许是对的,此人只应天上有。
“趁太阳还没落山,出去走走?”
“好啊……”唇角一勾,少年笑着朝院中那袭白衣走去,背在身后手里的妖红花瓣捏了个粉碎。
逛集市的时候,周围热闹得不行,家家户户大人牵着小孩儿成群结队的地出行,而相反的,他们之间却是格外的安静。
主要原因是红衣少年一改从前的聒噪,出了院门后就没怎么开口,而百花仙原本话就不多,所以一路下来像是在演哑剧。
身在哑剧里的百花仙自身似乎并未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凡已有数月,他该是在想着天界的事情吧。少年则在后边跟着,双眼盯着前方的白色身影,默不作声。
这个背影,从相遇后便一路追随……
千百年过去……
他仍然在前方,不曾停留,就像现在这般,只有追随。
这种追随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不知道。
他貌美、多才、谦虚、善良、高冷、强大……连天界众神都不得不敬畏三分。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属于自己?
这样的他,又怎会甘愿属于自己?
或许,是经不住自己这么多年的死缠烂打……
想想自己,不过凡间的一只山林野貂,想要神仙的真心,何德何能?
呵!何德何能。
“臭神仙~~”
听到声音,那袭白影驻了足,回头对上少年带笑的栗色眸子。
“想吃桂花糕。”说话的同时,指了指不远处的摊点,飘来阵阵香气。
这才恍悟,少年还没吃东西,不禁为自己的差记性懊恼,百花仙拉着少年上前买了盒大桂花糕,买桂花的大婶看眼前两位客观长相俊美非凡,又额外送了一盒。
这下少年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张嘴便是一口两个朝里塞,没吃几口噎得直咳嗽。
“吃得那么急作甚。”百花仙连忙帮他拍背。
“咳咳~~~我开心啊……”
“开心也不能这么吃,又没人和你……”
话没说完,少年猛地低头,在他脸颊上重重一吻。
“你……”
“开心。”
“什么?”
“真开心!”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又捻起两块桂花糕朝嘴里丢去,自顾大步向前走,“……我真的好开心……!!!”
最近,他似乎又长高了。
回想月老传来的消息,那些话该怎么和他说呢?
你先在人间等我,等事情处理好了,我自会来找你?
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不让天帝起疑心,为了以后和更久的将来,我们可能要暂别一段时间?
…………
……
怎么说,都很奇怪。
都不合适。
果然,这人间,呆得越久越是让人怀念。
秀脸红得像熟透柿子的百花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失了神。
待回到庭院,已是月上树梢了。
简单收拾了下,百花仙准备上床入睡,却迟迟不见少年进房。
又等了一刻钟,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百花仙决定出来看看情况,屋子里搜罗了一番不见人影,又来到庭院。
最后,在庭院百花拥环绕着的杏树上看到了那抹红色身影,他斜倚枝丫,后脑枕着双臂,正惬意地欣赏皎月。
听到动静,少年侧过脸,莞尔一笑:“怎么还不睡?”
“这话该是我问你。”
“我正准备睡了……”
“莫不成你要在这树上过夜?”
冷淡的语气让少年脸上表情一顿,一丝不易察觉之色从栗色眸子一闪而过,少年轻轻“嗯”了声,收回目光,继续赏月。
“……”抿了抿薄唇,百花仙道:“你继续赏月。”
“好。”
“我回屋了。”
“好。”
只见百花仙决然转身:“若是喜欢睡树上,何不住在上面?”
“……好。”
百花仙面色一沉,回想刚刚不见人回屋自己满心担忧四处找,他倒好自顾优哉游哉地赏月不愿回屋,自己主动结发明心意,千推万辞凑出这几月独带他来人间,自己近月为如何开口提起暂别之事而兀自烦恼……积久的情绪在看到少年无所谓的那一刻便爆发了。
“往后也不用回屋了。”
“……”树上的身影蓦然一抖:“……好。”
该死!
又是同样的回答,第四个“好”字。
每一次的回答,都让百花仙的怒火上蹿一分,千百年来,难得的怒火,连带着走路步伐都“铛铛”响,似是要把地踩出个洞来。
如此明显毫不遮掩地表达内心的情绪,百花仙是头一遭。
他一向自持,但是再淡然的人,一旦陷进了感情漩涡,也难以镇定若初。但理智仍在提醒他,要冷静,莫冲动。
所以最终他只是抿紧薄唇,将呼之欲出的话又吞了回去,进了屋。
谁料刚一脚迈过门槛,却听身后少年忽然叫道:“百花仙。”
不是臭神仙,是百花仙,如此见外。
“是不是觉得日子……枯燥又乏味?”
“……”
“是不是觉得和你设想得很不一样?”
“……”
“是不是觉得和我待在一起特别无趣?”
“……”驻足,百花仙回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眨了眨眼,少年翻身下树:“你该回天庭了。”
“……”身形一顿,百花仙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年,他想从少年那双透亮的栗色眸子里看出点别的什么,但里面除了决绝,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少年太过陌生,和以前不一样了。双拳握了又握,良久,百花仙才道:“当真?”
少年一脸坦然地回道,没有丝毫犹豫:“当真。”臭神仙,说你不想回去吧,说啊。
“好。”干脆应了声,百花仙推门而入,关了门。
只要说你不想回去就够了,为什么不说呢?
所以他看不见屋外少年心如刀割失魂落魄的模样,怔怔然地站了良久,直到屋内灯火熄灭人已入睡。
既然神仙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我便放你自由。哼了哼,少年翻身重回了树,对着皎月,任凭夜露湿了衣,彻夜未眠。
这一夜,格外地长,长过已走过的小半生。
再次来到屋前,却是没有力气推开门。天已亮,他大概是……已经离开了吧。
离开。
多么可怕的词。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却没有勇气面对。与其等到被厌倦遗弃,不如自己主动提出。那种讨厌的感觉,再也不要经历了,孑然一身,毫无所依,所以才会胆小自私得近乎卑劣,卑劣得继续孑然。
恶性循环,无法摆脱。
呵……一个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的东西,能得此回忆,也算是上天恩赐了。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进了屋。
照旧来到桌子上的那朵耀眼的回梦前,与其他回梦不同,它的花瓣多出好几瓣,花瓣的颜色红得煞是美艳娇嫩,异常夺目,悉心照料了番灌了些水露,然而在转身对上屋内清瘦身影那一刻,惊得僵在了原地。
“树上过夜的滋味如何?”那人一脸嘲讽地走到面前。
“……好……好得很………”少年说话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怎么……还没走?”
“……你这白貂!”百花仙愤愤说了句,扯着红衣少年的衣领往下一拉,封住了那张薄唇,“口是心非的家伙。”
进门时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早已落入了眼里,明明难过得要死为什么不说?要不是昨晚努力自我冷静,压下了立马离开的念头才得以看到少年内心真正的想法,若是自己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少年岂不是……
“你……”起先少年还推拒着,他怕自己沉迷了那份清香便舍不得再放开了。可百花仙根本不给少年任何思考的机会,唇舌勾缠着将人拉向放纵的漩涡难以自拔。
怎么办,不想放开了。
猛地紧扣住面前的白衣,少年狠狠吻了下去:“唔……”
绵长的吻里无尽的情意让人不由深陷进去,彼此像被紧紧捆缚在一起,无法分离。
唇/舌濡沫间,两人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床边,一个倾身,那袭红衣便将白衣人儿压在了身下,霸道强势地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从唇边,到颈项,到锁骨,到玉/肩,一路而下……
“唔……唔嗯……”玉白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的一瞬间,许是感到清晨的寒意,不由轻颤了颤,和着嘴里无意识地呢喃,成了最致命的□□,催人情/热。
“忧儿……忧儿……”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更多缠./绵的吻应声落下,修长手指不住地在纤瘦的腰/身玉背徘徊摩挲,触感胜过世上最美的丝绸。
再也不要少年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了,百花仙颤手勾/住少年的颈项,满脸通红又生涩地往前靠近了些,紧绷的柔韧腰/身似诱人沉沦的美酒。
眼前的这份淡雅清香胜过任何千年的百花酿,香醇美味的气息瓦解了少年的最后一丝理智,张口便朝那白皙腰/身用力咬了下去,狂/野品味着。
“啊……”立时惹来白衣人儿的惊呼。
待意识自己发出的奇怪声音,白衣人儿羞赧得扭头撇过脸,不敢面对。
平时见惯了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疏离的样子,眼下这般害羞的可爱模样简直是要勾去人魂魄,勾了勾嘴角,少年栗色眸子里的情/欲猛然加深,固住白衣人儿的双手,深吻下去:“忧儿……忧儿……忧儿……”
低沉的呼唤,温柔的抚/摸,狂妄的湿/吻让人失了最后的防备,明明想要抗拒,却又甘愿沉溺其中,一直堕落,直到尽头。
一白一红青丝缠绕难解难分,谁吞了谁的呼吸,谁乱了谁的分寸,早已理不清了。婉转低吟成了清晨最美妙的歌,歌尽凡间万生乐。
沉沦吧,就此沉沦。
眼前这个人,再也不要放手了,哪怕将来万劫不复。
却不知后来,当真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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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小白貂宁肯树上赏月也不回屋的误会解开之后,终与百花仙心意想通,一直漂泊流浪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安定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满满期盼。都说,幸福如流水,但有一屋一院一佳人,夫欲何求?
无所求,足矣。
清风吹过,万花婀娜,芳香阵阵,杨柳婆娑,枝叶摇曳,清脆悦耳的簌簌声仿佛成了催眠曲,陪着斜倚树梢的红衣少年,一觉好眠。
树下,一袭白衣静静望着入梦少年,看那午后阳光透过树缝洒落上红衣,看那浓密的纤长睫毛映在眸子下的两片扇形阴影,看那雪白的长发肆意铺了满肩头随风轻舞……
眼前的一幕,温暖唯美得让人窒息。
对,窒息。
窒息得不愿放手,不,是已经放不开了。
百花仙不愿眨眼,索性就贪婪地看着少年,直到日落西山,夜幕星垂……
“唔……”
“醒了?”
刚睁眼,对上树下那双黑色眸子,一个翻身,少年来到跟前,歪着脑袋调笑道,“你在偷看我……”
被抓了正着的百花仙也不辩解,只是笑着点头。
“老实交代,看了多久?”
“从你睡着的时候……”
“一下午?!这么长”
“外加一晚上。”
“呐~~臭神仙,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偷看可是是要收费的~~~”
“……”
“我说怎么刚刚梦见有人偷窥我洗澡呢,原来是日有所生,梦有所往啊……”
“……”看着少年自顾神叨的样子,无言以对的百花仙只好起身往屋里走去。
“唉?臭神仙,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偷看完人家撒手就走,你让我一个人如何是好,万一我名节不保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说完了?”不一会儿,却见百花仙提了壶酒走来,一脸无语地倒酒。
“说完了……”看到桌上的酒,少年不再逗弄百花仙,不由咧嘴大笑:“今儿个又是什么好酒?”
以前虽知少年好酒,但碍于在天庭,少年总是闯祸,便一直禁他的酒。如今是在凡间,少年也长大了,既已双方明了心意,百花仙便加倍宠着他。所以自那日之后,百花仙每日都会特地酿不同品种的酒,待夜晚的这个时候便盛给少年品尝一杯。
被这一宠,少年都快无酒不欢了。
“入梦。回梦所酿,酒香醇厚。”
“你这么一说,就更迫不及待了。”说着,少年凑近酒杯深吸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将气吐了出来,而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味道如何?”
“……”不愧称之为“入梦”,不过浅浅尝了口,却是如入旷野,飘然不知所往,如痴如醉,似坠佳梦,回味无穷。待将余味也细品得消失殆尽,才听少年叹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啊!臭神仙,你酿得酒果然是六界一绝……”
说着说着,少年突然兴起,印象中自己只见过百花仙酿酒,却从未见过他喝酒。不知平日淡然的百花仙醉酒后是什么模样……
好奇激动之心驱使,少年起身替百花仙也倒了杯酒,举杯相迎道:“你也一起喝,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稍顿了顿,百花仙举樽共饮,“好,不醉不休。”
其实,醉酒方休。
朦胧月色下,院内觥筹交错之声清脆悦耳,伴着淡淡回梦花香,直至深夜,才见一身影摇摇晃晃地支撑不住。
“你醉了。”
“我……我没……我才没醉……不信……你……你看……”话没说完,便听噗通一声,那身影虽是不甘,终是无奈地趴在了桌上。
弯腰,小心翼翼地拿走少年紧捏在手的酒壶。
却听少年迷糊中无意识嘟囔道:“没醉………你才醉了………来……继续……再……再来……一壶……”
念念有词的模样令人不由轻笑出声,深深凝望了那俊美的脸庞良久,而后凑近,贴上了少年的薄唇。
温热中带着酒香,还夹杂着一丝夜风的清凉。
傻瓜,从头至尾,我并未沾那入梦半分,如何会醉?
入梦入梦,沾酒入梦,酒力是醉仙酿的百倍,加之太上老君的催眠丹药,你怎会不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别离,是为了长久的相守,所以,等我。
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两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上仙大人,月老来了。”
月老来了……
“嗯。”老道医应了声。
既然月老都亲自找上来了,天庭那边怕是……
待冥衣报完信,却听身旁老道医长长叹了一大口气,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出去相迎。望着走远的身影,冥衣皱了皱眉,又回头望向石室内回梦花海中那抹红衣,依然安睡着。
快快醒来吧,主上。
我寻不到答案了。
若是明知势不两立没有回旋余地,明知只能互相残杀,明知疼痛至此,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远远便见洞外一长发飘飘,手缠红线的佝偻身影等不及通报,急急走了进来,和出去迎他的老道医撞了个正着,形色匆匆。
看见老道医,招呼也来不打,月老抬腿就朝洞内急急赶去。等来孤鬼所在的石室前,着实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愕。
那一瞬间,他以为,孤鬼已经死了。
冥衣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水影赶来的时候,便见众人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半晌,才听月老开口颤声道:“他……他……”
“伤势过重,成了假死状态。”
“不是说过这白貂不会有事的么?”下一瞬,却见月老怒气冲冲地一把揪过老道医的领子,双目怒视,“……你这太上老君是怎么当的!”
“我是说过不会有事,”太上老君不温不火,神闲气定,但眼睛却锐利如剑,“但我也说过,前提是他永远不与白忧相见。他做到了么?”
“你……你…………”再是愤怒,月老也只能松开揪着太上老君的双手,“你明知……这根本就不可能。”
“神仙与神仙的的情感尚且不被允许,这神仙与神兽纠缠不清就更是天理难容,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帮着他们隐瞒天庭!”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这岂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况且,我……我也没有帮他们……”
“你有。”
“我没。”
“你就有!”
“我没帮!”
“你帮了!!”
…………
……
等等……等等……等等……
神仙……和……神兽……纠缠不清?
既然白忧是神仙……那么……
也就是说……
主上……也就是孤鬼……是只神兽?!!!
主上 = 神兽?!!!
一旁的冥衣水影被太上老君刚刚的话震得瞠目结舌,根本无暇顾及面前的两人争论不休。
“若从一开始就彻底斩断他们的藕断丝连,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
“你……!!!好,很好!”说着说着月老就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早知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初打死我也不会答应这白貂的愚蠢提议!成了孤魂野鬼还得受这遭罪,这是何苦!!!”
本还理直气壮的太上老君在看到月老直发抖的模样,嘴上口气也松了下来,连忙扶过月老到一石凳上坐下:“我若真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当初又何必冒险行这帮他逆天之举。只是眼下我也无计可施。孤鬼之所以会进入假死的深度昏迷状态,除了伤势过重,还有他自身意念的原因。”
“……?”
“他不愿醒来。”
“为何?”
“他已经没有醒来的理由,白忧在新婚之夜,亲手刺了他一剑。”
亲手……刺了……一剑……!!!月老难以置信地望向太上老君,嘴巴张得大大的。三千年来,一直都有照看着孤鬼在人界的状况,倒也还好。谁知不久前,其实也就是孤鬼偷偷跑出沩山初次去找白忧前不就,月老便被天帝委派去驻守在广寒宫门外,游说嫦娥仙子,直到她愿意见天帝为止,否则不得离开。而先前天界的姻缘事宜则均交与徒弟打理,白貂这边也只有拜托太上老君替他照料。
有太上老君在,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可谁知……
这才在天上过了几天没过问人界的事,等来的,竟是这结果!短短几年,人间就跟翻了天似的!
乍听到太上老君的小门童传的消息时,还难以置信,连忙急急赶了过来。
这白貂对白忧的执念之深,月老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超过他们自己本身,可如今……
如今,白忧竟亲手刺了孤鬼一剑……
虽知白忧是因为没了前世的记忆,可即便如此,他亲手在新婚之夜刺得这一剑……
对这白貂,怕是深入骨髓,伤透肺腑的痛彻心扉……
的确,没有醒着的理由。
“那……”良久,又听月老哆嗦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从外界施法将他唤醒么?”
“……”摇头,指了指石室的结界和包裹着那抹红色身影的剔透冰片,“如你所见,外界根本无法近身。”
“这结界……是……他设的?!!!”
点头。
“他……不是……昏迷了么?!!”
“没错,他是昏迷了。但,结界和回梦却都是因他存在。”
“这话是何意?”
“眼前这股源源不断的无形力量,正是来自他的体内。明明已经毫无意识,却还操纵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不奇怪么?”
定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一幕,晶莹透亮的纯白色结界内,回梦花开,妖冶异常,猩红似血。
“还是说……”只见太上老君突然凑近,沉声道,“你也觉得……在哪里似曾相识?”
“……”
“当初……你没对我说实话……对吧?”
抬头,对上太上老君波澜无痕的眼底,月老肩膀猛地一颤。
“孤鬼他根本就不是一般的神兽……当初白忧之所以撇下孤鬼独自回天庭,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对这白貂的感情……对吧?”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太上老君又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撇下孤鬼独自回了天庭呢?月老,你快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道来听!”
孤鬼……不是……一般的……神兽?
————当然不是。
当年。
当年的事……
至今回想,都觉得百花仙一定是跟着喝醉了,不然怎会那般胡言乱语。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修成上仙的百花仙在灌醉白貂后,径自回了天庭,居然是主动去恳请天帝削去仙籍,甘愿贬为凡人。
疯了。
“当真下定决心了?”月老不死心地又问了遍。
“嗯。”
“要知道,成了凡人,就再也无法踏入天庭一步……”
“嗯。”百花仙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那小白貂,甘愿放弃一身修为,舍弃至此,当真值得么?
这一定是疯了。
第55章 第 55 章
这一定是疯了。
听到如此要求的天帝也着实震惊了一番,还以为听错了,一向无所不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天界上仙居然自削仙籍,不做神仙去做凡人?
“百花仙,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小仙知道。近来小仙私自下凡游乐荒废天庭大事良久之事想必天帝也已知晓,心不在此,碌碌无为,屡屡失职,已不配再做神仙,天帝知晓却未降罪,得此偏袒小仙无以为报,天恩浩荡,为不让其他众仙心寒,故特此登门谢罪,自甘受罚,还望……”从后来的盛宴酿酒起,百花仙就一直在犯错……但天帝意外地都没有追究,直到这次竟然直言放弃太子傅一职,自认无才管教,私自下了凡,一去就是好几月。
“骗人!!!!”不待百花仙将话说完,却听大殿外传来一声音,却是天界太子。只见他径直走到百花仙面前,气势汹汹道,“你说谎,你是故意这么做的,这几月来在人间只顾陪着那白貂四处游乐,对天界之事不闻不问,想激怒父王让他降罪于你好削去你仙籍,遂了你的意,借此机会与那白貂双宿双飞,逍遥人间!”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一瞬间的慌乱,百花仙很快恢复了一贯从容:“小仙不才,不知太子所说何意。”
天帝虽是听得目瞪口呆,但看那百花仙淡定如初的样子,反倒觉着应该是太子又胡闹了:“住口,身为天界太子,不得莽撞无礼。百花仙曾对你教诲在先,不可出言不逊。”
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的太子见天帝宁肯相信百花仙也不听自己解释,内心愤怒之情可想而知。加之这些日子以来亲眼所见白忧与那白貂在人间的嘻戏游玩的温馨画面,嫉妒愤怒之火被一触即燃,彻底爆发了。
看着愤愤跑出大殿的太子,其他人未作多想,只当他又任性胡闹了,晾着冷静冷静这事便就过去了……
可……
可万万想不到……
直到现在,月老都在后悔,若是知道天界太子对那白貂的嫉恨强烈到如此地步,当初无论如何都会竭力将他拦下,不给他下凡捉拿白貂的机会。
不然……天界太子也不会因为嫉妒得失去理智为鬼族所利用,答应鬼族打开通往天庭的咽喉要塞南天门,以此为条件,交换白貂的身世之迷。
如果那日拦住了天界太子……鬼族便不可能借太子之手引起天庭内乱。他们意欲借天庭的力量除去白貂这一威胁!如此,白貂的身世就不会被天帝知晓,他就不会被押进天牢还被夺了从未离身的冰魄草,也就不会恼羞成怒一时力量暴走伤了天帝,而被打伤的天帝那一刻看着面前莽撞无所畏惧的白貂后怕了,起了杀心……
一个身世之谜,却足够让白貂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他的父亲,曾是力量强大到可以与天帝相抗衡的万古神兽——九天月狐!
天性好动不喜约束,但又因法力强大,故成为六界不受天庭管制,独立于神仙体系之外,却承担着和天庭一起维护六界安定有序神圣职责的唯一特殊存在。
但也正因为他的唯一独特,天帝一直对他耿耿于怀颇有微词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而一万年前南天门那场惊天动地的鬼神混战中,九天月狐更是骁勇作战勇者无敌,然而却无法抵挡鬼族使魔的炎火,在天界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天界自顾不暇,六界大乱。
若要灭了那无尽的炎火,就只有彻底消灭使魔,所以最后,他选择与犯上作乱的鬼族使魔同归于尽,捍卫天界。六界这才得以安生。
虽然每每谈起往事,六界都说鬼神混战之难多亏了天帝,但暗地里大家都清楚:九天月狐才是真正的战神与信仰,而天帝,则是个只顾权力胆小无能的懦夫!
六界已安,九天月狐已死,天帝却依旧没放过那些曾与九天月狐联系密切或是暗地“菲薄过”自己的一众神仙,一一查处贬低。前月老就是其中一个,因擅自替九天月狐收尸后被贬为看管火羽国皇宫地牢的土地神。惩治了一拨仙人后,仙位空缺严重,天帝又另外提拔自己中意的仙人,同时还鼓励凡人修仙,而资质聪慧的白忧便是在那时凭借出众才华修得仙位,位列仙班。
专注自己权力的天帝忙于杂碎事物无心撤清余孽,殊不知,却让鬼族使魔的子嗣免于灭顶之灾,继而惹来三千年的又一场浩劫。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贪婪自私,九天月狐的后人——也就是小九天月狐,才得以逃过此劫,活了下来。
天帝的恻隐之心九天月狐早已察觉,所以直到小九天月狐出世,都无人知晓它的存在。与鬼族使魔一战,九天月狐明了会是凶多吉少。
决战前,找来前月老,托了两件事。
一是让他在自己将死那一刻,将自己元神仅剩的神力封印在怀里那株冰魄草内,算是遂了死后化作回梦的花仙子,也就是小九天银狐母亲的唯一心愿,与她花草终伴。
早有耳闻,“人间求花,仙界愿草”一说——说的便是那回梦花与冰魄草。
回梦花可令人容颜回春救回垂死之人,冰魄可增仙力,甚至挽救神仙性命。(当然,若是魂飞魄散的神仙,另当别论。)
听到这里,太上老君终于明白当初那白貂在大殿嚷嚷的“还我冰魄草!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所谓何意。
被封印了九天月狐神力的冰魄草,神力可想而知。那时白貂大概不懂何谓冰魄草,天帝也不知那不是颗普通的冰魄草,但他的贪念却是可见一斑。
第二件事,则是将那小九天月狐带去人间,借用回梦和冰魄草的力量,封印他的神力,将他变成一只白貂伪装下去,做只人间普通的野白貂,虽然无人照看可怜了些,可毕竟有神力护身,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大概是希望他再也不要和天庭扯上任何干系。如果可以,愿他永生只是人间一只普通的白貂。
所以在凡间的这千百年来,那白貂始终长不大,独自漂泊,虽是难免受些伤,却从无性命之忧,只是无所依。
后来他与白忧相遇,随着上了天庭,天性好动不喜管教的性子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而一贯清冷不易亲近的百花仙却又对他偏袒再三,所以在天界还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好奇之下,月老尝试过查看这来历不明的白貂的元神,却无法看清,无奈之下只好动用专测元神从不曾失误过的天月水花镜,竟然也失败了。
连天月水花镜也失败了!
六界内,天月水花镜无法显现出元神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天帝……
另一个则是——万古神兽九天月狐!
知晓此事后,月老大惊,忙找了白忧商量此事,意欲阻止二人关系,不料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操控的局面。
削去仙籍重为凡人,月老也规劝过多次,但百花仙决心之大难以撼动。若是成功了倒也是美事一桩,免去了后患,月老也只有支持了。
若不是天界太子横生一脚……
百花仙月老等人也就不会被囚禁,而鬼族使魔的后代——鬼煞也就不会趁机通过南天门直捣天庭,引发第二次鬼神大战的。攻上来的鬼族残忍无道,杀了一干众仙,二郎天神等众将竭力对抗。直到天庭再度被炎火包围,天帝才意识到事态不妙,鬼煞竟是当年使魔的后裔。
不能眼看着天庭陷落,六界混乱,知晓天帝贪权惜命之心的百花仙便于天帝达成协定——百花仙会与众仙一道将鬼族逐出天庭,但天帝永世不得插足自己和白貂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不得出手伤白貂性命。
鬼煞的存在终究是天帝当年的失职,而鬼煞的出现是早晚的事,所以天帝妥协了,答应了百花仙的要求。
索性如今鬼煞炎火尚不成气候,不若当年那般势不可挡,但若要灭了这天庭的炎火,是免不了与鬼煞决一死战。而百花仙深知,自己不是九天月狐,这一战不是凶多吉少的问题,而是定当一去——不复返!
要知道,自己一句话语一个拥抱可以让他开心很久,同样一句简单的回绝可以伤他至深,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死了,岂不是要活活痛死。
既然注定要抛下这小白貂,与其这样……
不如……
在自己离开前,绝了他对自己的念头。
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白貂从天牢出来后,他带白貂去看那装满了屋子的那个人的回忆,那个自己还是凡人时一直恋恋不忘的人,那个自己如今早就放下的人。
至少这样,白貂会好过些。
所以当白貂质问百花仙为何要抛下自己独自回天庭,为何会有一屋子别人的回忆时,百花仙选择了沉默……
一气之下白貂跑去了天香山,却不知此时的百花仙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无论他守着天香山如何苦等,都再也无法等来百花仙……
因为……
因为,神仙从不属于任何人,他只能是属于天庭。如果天庭需要他,六界需要他,他就必须义不容辞挺身而出。
所以……
所以,他才会自私地想重新做回凡人,一个可以专属于别人的凡人。
可惜……
带走白貂后,月老想方设法不让白貂出门,封锁了一切消息,还将百花仙预先准备糊弄他的说辞一股脑抛了出来:百花仙从凡人时心里就一直装着别人。不然为何执意于寻找回梦,不然为何执意于修仙,不然为何法力强大却执意做个无关紧要的管百花的散仙,为何不喜与人亲近只爱花草,不然为何性子冷淡却唯独破例救你这白貂回天庭,还对你百般宽恕万般包容???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着别人。
不是你!!!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他一直都在骗你,骗你!懂了么!!!
等将事情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地说到一半时,见那白貂一脸面如死灰伤心绝望的模样,月老倒有些不忍了,但想到这样能绝了那白貂的念头,长痛不如短痛是,咬咬牙,横心一口气说到底,要伤就伤个透。
直至确信鬼族被逐出南天门,月老才放白貂回去。
却万万没想到让他撞见百花仙仙根尽毁、魂飞魄散的样子,看得白貂撕心裂肺,不能自已,当下就哭喊着要去陪百花仙,不愿独活,一听那白貂不愿独活,吓得月老差点岔过气去,竭力阻止,绞尽脑汁才想起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但却是逆天之举。
一听有法子可救,白貂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只要能救回百花仙,他什么都不怕。
无奈之下,月老只好将那唯一的法子告诉于他。
“怕是至今他都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嗯。我答应过百花仙不告诉他。要是他知道了跑去找天帝报仇,还不搅得六界天翻地覆!”
“所以,你便教唆他擅自强留百花仙的最后一丝魂魄,找上我用他的千年修为练就血魄,助百花仙轮回转世成人的?”
“这是唯一的法子,我真的别无选择了,而你当初还死活不肯,若不是我说待百花仙成功渡劫后用冰魄草与你交换,你又怎会出手相助!”月老知道,太上老君永远只对各路仙丹草药感兴趣,其他一概事不关己从不理会,若要让他插足,必须有足够诱惑力的东西与之交换。
“哼!没有好处我当然不插手!”如果没有冰魄草作为酬劳的话……太上老君冷哼道,“要知道,这是逆天之举!凡是逆天的行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无论是谁!哪怕太子,也不例外!不然这一世,他怎会被贬入凡间!”
于是,火羽国多了个含着龙魂玉出世的二皇子……
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鬼族处心积虑要抓他,却又无法近身,便屡次施计偷走龙魂玉,比如借凤鸢楼使牡丹之手,比如借一同南下的妙灵之手偷走龙魂玉……
只有凡人才可以碰龙魂玉,因为龙魂玉是他的护身符,妖魔鬼怪是无法触碰,包括孤鬼,拿回龙魂玉时,也需借紫苏之手。
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一世皇上火明贤、宣妃、国师白忧、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一心护着二皇子……
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后来没了龙魂玉的皇甫青会被雾沧所控制,刺向孤鬼的那一剑始终无法愈合……
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那次在瞑幽,孤鬼会利用皇甫青去阻止鬼煞的进攻,意外闯入的妍紫死了,而皇甫青却还活着……
一切的一切,只因他是天界太子,而孤鬼想以此唤醒他体内太子的仙力……
实在逼不得已,他只能借助天界的力量……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但不明真相的白忧,却误以为他要杀皇甫青。
但是孤鬼腰间的那道伤口……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所以……所以……主上沦为鬼族也是因为逆行天命?……”
太上老君地看了眼冥衣,神色怪异,良久才点头,“但是……代价远远不止如此……”太上老君打断了冥衣,双眼死盯着月老,怨念道:“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如今他俩……”
“我又怎会料到!那白貂痴情至此,而白忧又绝情至此!”月老没再任由太上老君往下说。
有些东西,一旦说了,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不好。
“但是你明明知道就算复活了白忧此生也是没有人心的!”说着说着,太上老君就愤怒不已,“你怎么能够奢求一个没有人心依靠血魄存活的非妖非魔非鬼非怪非仙之人,去回应他一丝一毫的感情?简直痴心妄想!!!万一白忧想起前世,知道那白貂为他付出至此,他岂愿多接受那血魄一秒,一旦排斥起来,直接要他的命啊!上次已经出现过一次了,若是再来一次,我也无回天之力了!!!”
“……!!!”月老不知,白忧还经历了这样的凶险,惊得滑坐在了地上。
太上老君这一番话像是惊天霹雳,水影傻愣了半天,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冥衣,又看向惊得不知所措的月老,不知如何是好。白忧没有人心,自己是知道的。但因为知道血魄的存在,所以人心有没有都不重要了。但不知,正因为没有人心,才会不懂笑也不懂哭,比千年寒冰还要冷,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一切不过责任使然。
没有责任可言,便毫不相干,于太子于皇子于火羽,一切不过责任使然,没有责任,他们于白忧而言,什么也不是。所以,这是,白忧成了心系天下忧国忧民的国师,责任绑架了他的一生,责任大于天。
而一旦想起前世,排斥血魄,便会重蹈上次的覆辙……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日买桂花糕时孤鬼抱着恢复记忆的白忧浑身是血人群里无助痛哭的模样……
所以……
白忧无心,注定无法回应孤鬼,孤鬼注定要受到伤害。如果想要孤鬼不被继续伤害,便只能唤醒白忧记忆,而唤醒了记忆的白忧,只有死路一条。一旦他死了,孤鬼就不仅仅只是受伤这么简单,他会跟着死去。
所以,这是一个死循环。
没人能跳得出,也没人能解得开,此乃孽缘。而这孽缘,注定是缠绕孤鬼一生的劫。
第56章 第 56 章
孤鬼,就是九天月狐。
白貂不过是他的伪装。
如果可以,那便让他一直伪装下去。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百花仙就没想过解除白貂的封印。为了带他逃离天帝,甘作凡人,为了让他远离六界纷争,甘与鬼煞同归于尽。
如果一定要有人来终结鬼煞的话,百花仙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如果战斗中,没有横生发现被利用的天界太子恼羞成怒,擅自挑衅鬼煞深入鬼族阵营这一幕……
若不用救天界太子的话……
或许,百花仙已经成功了。
与鬼煞同归于尽,六界从此安生。
——而不是落了个自己魂飞魄散,遭受重创的鬼煞却仍然潜伏于世的场面。
一潜伏就是三千年,藏了三千年,不过是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三千年很短,三千年也很长……
断了肠穿了心化了骨的思念,盼来的却是一场无情的痴人说梦。
梦……么……?
梦。
最怕的就是梦醒,梦一醒,心就会碎。
所以,世上最难唤醒的,是愿意自己做梦的人。
眼看着近几日,结界越来越光亮剔透,覆在石床上的冰晶越来越多越来越剔透,室内的回梦越发妖红,似是能滴出血般……
晶莹剔透,画面美得惊人,看得众人深感恐惧不安。
猛地趴上结界,水影使劲眨了眨眼,避开那些闪烁的点点光芒,拼命向里张望着……
只见满室的流光溢彩中,那袭红衣依旧双手交叠着置于腹前,安静如初,宛如沉睡的回梦花,除却唇色惨白。
画面虽美,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仿佛他……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了般……
“怎么会这样……”
“……”
“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破结界的方法么?”
“没有。”
“你们不是神仙么?不过是打破结界,怎么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虽为神仙,却不是万能的。”
神仙……不是万能的……
怎么可能?!!
骗人!
骗人!!
骗人!!!
————“我真羡慕天上那些神仙,本领强大又逍遥自在……要是我是神仙就好了……”
————“神仙不是万能的,不值得羡慕。”
————“为什么?主上见过神仙么?”
————“算是……见过吧……”
————“那主上肯定比神仙还要厉害!”
————“(轻笑)为什么?”
————“因为当初若不是主上赶走恶鬼,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轻笑)那鬼不过是个低等鬼使,不值一提。”
————“可我觉得主上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鬼!!!”
————“(无奈轻笑)神仙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而我,谁也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
————“他是谁?”
—————“一个神仙。”
————“你想救一个神仙?”
————“嗯,我在等他。”
————“要等多久?”
————“三千年。”
————“三千年是多久?”
————“大概是……你再活几十个一百年吧。”
————“这么长!!!”
————“不长,我会一直等他。”
记忆中,那双栗色眸子折射出的光芒,异常明亮动人,胜过皎白的皓月。
那眸子……
那火红如荼的眸子……那低沉如水的声音……那释然一切的淡笑……那宽厚温暖的怀抱……
所有的所有……
最后幻化成一抹红影,墨发及腰,慵懒不羁……
灵魂深处,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几乎不受控制,破口而出了……
孤鬼……孤鬼……孤鬼……
白忧静静地看着眼前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零星杂草的后山荒岭,面色沉静,黑色眸子波澜不惊。
但起伏不定的胸膛和紧握的拳头却是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激荡。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公子。”
“我想知道……”说着,白忧转过身,摊开了右手里几乎要被揉进掌心两块清亮似冰的碎玉,“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百花仙牺牲至此,却没能杀死鬼煞,鬼煞借助最后一丝功力掩护自己逃走,苟活了下来。奄奄一息的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于地下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地方,重新修炼,企图恢复功力,重返昔日辉煌。
然而要想重回当年辉煌,重登南天门,就必须要能安全躲过千年天劫。
而唯一帮他避开天劫的,便是那冰魄草。
两株冰魄草,方可渡天劫,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个机会。
冰魄草本是六界稀有之稀有之物,三千年才能培育新的种子,而且数量极少,稍有不慎,种子便会半途夭折……
所以鬼煞一等就是三千年。
而同样需要渡过千年天劫的还有一人——白忧。
所以孤鬼独自等了三千年,等那新的冰魄草终于落定,才将白忧依靠血魄被强留下的最后一丝魂魄投入转世。
然而,鲜少有人知晓,六界能够操纵冰魄草的只有神兽九天月狐,包括孤鬼自己。
冰魄草刚落定最初,鬼煞便多次派鬼座前来偷袭,企图夺取冰魄草耗,但都被冥衣和水影撵了回去。耗尽功力培育出冰魄草种子后的孤鬼极其虚弱,刚恢复点体力便急于下山偷偷探望转世的白忧,被水影发现之后大发脾气,便将他困在井底让他好生修养。谁知孤鬼竟然串通冥衣,逃出井底之后,索性不回沩山了。不慎在一次去白府的路上,被鬼族用阴毒偷袭,四周无援无奈之下,孤鬼只好将那鬼尸引入白府。
与白忧的见面,可以说是无意,但却不能说是无心。
私心地让这份无奈满足自己的千年期盼。
过分吧。
是有那么点过分。
但是在白府与白忧相遇的那一夜,孤鬼是真的不堪一击。
只有冥衣他们知道,在白府短短不到一年的日子里,是孤鬼这三千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只是谁也没料到,那新生的三株冰魄草无意被白府爱草如命的四郎带回了白府的冰室……
不然,白府后来便也不会招来之后的灭府之灾!
而孤鬼……或许就不用承受后来的这一切。
或许……
孤鬼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若问,为何明知注定要被受害却依旧飞蛾扑火?
不过是因为那人比自己还重要。
所以别无选择。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摸了摸长白胡须,太上老君道,“眼下我们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让天界在天劫到来之前,发现这一切。”
说到这里,太上老君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对冥衣水影吩咐道:“之前虽说完全毁了白忧的不该有的记忆,但难保他看完孤鬼回去之后想起些什么。我和月老出去一趟,你们俩个帮我守着太子,若是醒了,千万不得让他离开山洞。”
“是。”
冥衣水影刚应声,太上老君他们却已不见了踪影。
万里晴空,一道长弧划过。
又落下。
再划过。
再落。
繁茂枝叶间,隐隐传来喘息声。
奇怪。
“这玉梳……”
太奇怪。
“是千年好玉打造而成……”
为何会如此奇怪。
“是孤鬼离开白府之前送给公子的……”
之前来得时候明明留了记号,为何现在寻着记号却找不到路了?
“公子可曾记得之前赠过孤鬼一幅画,是画在那金丝桃花扇上的……”
赠画?
一边摩挲着树叶,查看当初留下的记号,白忧一边努力回想,却毫无所获。
该死。
为何自己一点都没印象?
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循环:“忧儿~~~忧儿~~~~忧儿”
白忧疼得不得不收回手,直抚前额,已浑身大汗淋漓。
“那画上画的……是孤鬼和院里的杏树……”
杏花?
院里的杏花……
“当时他替公子解了妍紫的围,公子为了感谢他,所以赠了他此画。”
解围?
白忧痛苦得不得不倚靠一旁的树,支撑自己。
赠画……
既然想感谢,美人就赠我一幅画,如何?
如何?
……
蓦地,一片杏花树下,那袭红衣回眸一笑,倾万城……
只是单单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白忧只觉头痛欲裂。
再去想,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紫苏紫肃说得那些,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忧儿~~~忧儿~~~~忧儿~~~~”脑海里无数个声音同时想起,不断回放,似是要将人吞噬般……
白忧猛地跌坐在了地上,痛苦得抱着头。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旧人到底是何意!!!
为何是旧人?
不行,自己必须赶去冥衣那里,一问清楚。
可身体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白忧啊白忧……原来你在这儿……”
蓦地,树林里飘来一道声音,低沉诡异,“自己乖乖交出血魄,可以保你死得毫无痛苦。”
这声音……
是之前在瞑幽客栈借宿遇到的那个鬼座?!!!
还有洛姌?!!!
“你要我交我便交,岂不太损国师面子!”摇了摇头,白忧强行保持清醒,环顾了眼四周,却没看见鬼座。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是要我们亲自动手了!”
语罢,蓦地树林里蹿出一道黑影,白忧侧身一闪躲过,洛姌一击不成再发一击,与此同时,另一个鬼座也攻了过来,白忧不得已飞身而起,扬袖挥出白色长绫,与之打了起来。
随之,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林子里接二连三地蹿出一道道黑影。
只怪昨晚回到被火烧成灰烬的白府,加上与紫苏紫肃的一席谈话,心神不宁,连夜往这里赶了过来。
连被跟踪了都没发现。
此次跟踪过来的鬼族里,都是些力量强大的鬼族,而且加入了作战的越来越多,而白忧一人单枪匹马,很快被包围其中。
要想一次性消灭多个鬼族,最好的办法是启用阵法,但是眼前攻击接踵而至,根本不给白忧反应的时间,更别说启动阵法了。加上本身头痛欲裂,白忧的防御变得越来越吃力。
“不自量力,区区国师,还想和王上作对,找死!”
形势越来越不利。
就在白忧忙于应付洛姌周遭一群鬼族的攻击之时,右脚心蓦地传来一阵钝痛,却是雾沧在地面上从下方偷袭。
咬牙强忍疼痛,挡住众人下一波攻击之后,白忧从空中摔了下来。
“寡不敌众,早该投降了,何必苦苦挣扎……哈哈……”洛姌上前嘲讽道,“孤鬼不在,原来你这么弱不禁风……当个国师有何用?可笑!”
听到孤鬼二字,白忧只觉脑袋似是要炸裂般的疼痛。
但更痛的,却是左胸口那个位置。
孤鬼……
“废话少说,送他最后一层!”一旁的鬼座不耐烦起来。
“这就那它回去邀功!!!!”
只听妖娆笑声落罢,雾沧等三个鬼座及其他鬼族一齐发动力量,朝白忧攻了过来,预备最后一击,好拿血魄回去领赏!
白忧屏气站起,勉强单脚支撑着摇晃的身体。
许是感受到强大威胁,一时间林子里飞鸟惊得四处逃散。
下一秒,只见一股巨大力量携着拔山倒树之势直击而来,所过之处树木拔根而起,卷着周围的枝条一起席卷了过来。
白忧虽然大汗淋漓,面色却是沉着冷静,扬袖凝力,毫无退却胆怯之意,坚持战到最后一刻。
随着那股力量的强势攻击,树林里只觉一片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几乎要睁不开眼。
眼看着就要攻到脚前,而此时白忧也凝聚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和真气,做好正面交锋迎接的准备,双眉紧拧着,黑眸如剑,大有视死如归之态。
就在洛姌等众鬼颇有闲情地等着给白忧收尸的千钧一发之际……
忽地,一莫名强大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凭空横出,赫然挡在了白忧面前,似是一道天然屏障,将鬼族的攻击之势及时阻击,并反攻了回去。
鬼族始料未及,除却雾沧等鬼座反应较快避让开受了些轻伤,其余鬼族都被自己力量所重伤,一时哀嚎四起。
“谁?!”
“出来!坏我们好事!!!”
洛姌等鬼座环顾四周,却半天不见人影,不甘就此罢手,气急败坏之下他们又朝白忧攻了过来。
但所有的所有攻击都被悉数挡了回去。
他们根本无法靠近白忧。
那道屏障成了无法跨越的结界。
那一刻起,世界像被静了音。
白忧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看着结界那头不断朝自己的亡命鬼族,他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与自己无关。
其实刚刚的对战情况,白忧很清楚,虽然自己法力有所增强,但这种情况一次敌对三个鬼座和众鬼族……
一瓣……
无异于以卵击石。
两瓣……
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三瓣……
最坏的结果,可能会死无全尸。
四瓣……
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五瓣……
六瓣、七瓣、八瓣……
一瓣又一瓣……
天空开始飘落起片片红色花瓣,一瓣胜过一瓣妖艳。颤手接过一片花瓣,白忧顿时双唇苍白,失去血色,白忧无法言语,更顾不及右脚血流不止的伤痛。
只觉满世界只剩下胸口那股莫名的情绪激荡回肠,似要喷涌而出,犹如雷霆之势山洪呼啸。
他小心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害怕再一睁眼就……
天空似是下起了回梦雨,漫天飞花,铺天盖地,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战战兢兢。
————是你么?
不知为何,眼前的东西出现叠影。
————是你,对不对?
明明努力想要看清,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所以,你并没有放弃我,对吗?
纯白的世界,回梦铺了满天,和你笑起来的时候,一样好看。
第57章 第 57 章
不知为何,时间似是被人抽空力气般,走得格外慢。
夕阳明明都落到山头了,却迟迟不肯下去。
使出浑身解数发出最后几丝余辉里,满是浓重倦意。
连带着落霞也都跟着昏昏欲睡起来,紫色中带着橙红,橙红中又透着几分沉黄,映着余辉的金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远远便传来泉水叮咚声。
那潺潺流水自山腰而过,一路朝山脚欢腾而去,绕过劲竹茂林、沾染遍地繁花,惊动正在捕食的一群飞鸟,扑腾几下翅膀,飞上一旁庭院的杏花枝头,惊落片片花瓣,飘飘荡荡,翩然飞舞。
如此良景,慵懒却又不失华丽,一如树下那袭红衣。
被鸟叫声所惊醒的白忧猛然坐起,条件发射般仓皇在搜罗屋内人影,无意对上窗外的一幕,像施法定住般,丝毫不能动弹。
院外桂花飘香,回梦环绕,杏花树下,落英缤纷中,瞥见一袭红衣,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墨发及腰,发丝随风轻扬,飘逸出尘。
孤……
孤……
孤……
张口良久,却始终无法唤出那两个字,只余含糊不明的咕噜声咽在喉咙深处。
头一次觉得,说话竟这般困难吃力。
费力地清了清嗓子。
许是动静大了点,那袭红衣望了过来,不过一眼回眸,却倾了万城。
那张俊脸此刻熟悉却又陌生,入鬓长眉下,一双红色眸子甚是夺目耀眼,眼尾微微上扬,英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轻抿着,邪魅不羁中多了份稳重宁静和……
和什么呢?
窗外的红影微怔了怔,静静望着他。
白忧已无暇思考了,只是愣愣地与那袭红衣静静对望着。
好一会儿,他忽地回过神,用力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霎时一阵钻心剧痛从脚底传来,一个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惊慌失措中扶着床头试图起身,生怕一眨眼……
一个眨眼,又似梦。
直到屋内一道轻风拂过,身后多了份宽厚温暖。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腰侧的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白忧颤抖着,回过头。
红眸……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重新回到床上。
墨发……
也忘了脚底的难忍剧痛。
红衣……
不自觉间,手指已抚向那张俊脸。
“醒了?”
浑浑噩噩中,他听到孤鬼似乎这样问自己。
那声音,似是从遥远天外传来般,不大真切。
直到此刻近距离地对上这双红眸,白忧才明白为何会觉着它比从前更引人注目,那沉在眼底的淡然不羁,深邃得胜过满目繁星,摄人心魄。
这样的眼神是他所不熟悉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白忧最终收了回来,含糊应了声。
或许,现下这般模样,是他此生以来最为狼狈的一次。
也或许,一直以来,他从未认真正眼看过孤鬼的眼睛,更谈不上熟悉不熟悉了。
“脚上有伤,别乱动。”
不知为何,连带着他说话的声音,此刻听着也觉得低沉中透着一股温和。
这是怎么了?
不待白忧细细思考,这边孤鬼已替他拢好被子了。待将人安置好,却见孤鬼蓦然转身往屋外走去。
“等……”
闻言,孤鬼停住脚步,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
要说没什么……
“嗯,那就好好休息,”嘴角微上扬了扬,孤鬼放缓了语气,温声道,“我在屋外,有事唤我一声。”
语罢,那袭红衣出了屋子,随手关上了房门。
咽下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好”字,白忧怔怔地盯着关上的房门,发呆。
要说没什么,其实,还是有的。
其实,太上老君月老出去没多久,一直躺尸昏迷多天的皇甫青,手指突然动了下。
虽然只是微微一动,冥衣水影还是注意到了,而后冥衣让水影立刻通知太上老君他们,以防情况有变。
毕竟这皇甫青是天界二皇子。
然而,刚出去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水影的惊天喊叫声。
待冥衣赶来一看,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之前孤鬼所在的石室,除却一张泛着寒气的石床……
结界……冰片……回梦……还有孤鬼,所有的所有,突然就这么蒸发了……
整个石室,空空如也。
刚到白府的太上老君月老被冥衣接连传来的两个消息惊得也顾不上那白忧的记忆是否恢复了没有,一个闪身,急急赶了回去。
呼尔山那边众人早已急得炸开了锅乱成一团,却不知,苦苦寻找的孤鬼此时正在这厢庭院外怡然自得地赏着美景,很是惬意。
不,应该说,赏得格外悠闲,赏得尤其专注。
悠闲得忘了时间,专注得忘了自我,一赏便是一整天。
从日出到日落,似是要把沉睡期间错过的那些美景都补个够,才肯罢休。
依旧是一袭红衣,墨发及腰,慵懒邪魅,但那份不羁中夹杂的平静、执拗,是不为熟知的。
静静地看着窗外满庭院的花草,白忧头一次无心赏味。
直到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噬,夜幕彻底降了下来,庭院那袭红衣才有所动静,进了庭院一偏房。
不会……又是……
不多久,便见孤鬼朝屋里走来,手里端着饭菜。
对,又是这样。
紧接着,应该是……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同时响起一温柔嗓音:“该吃饭了。”
果不其然。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问候,连着问候的语气都没变过……
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回答,便听孤鬼道:“不合口味的话,我……”
“不,没有。”意识到语气太过仓皇急促,白忧顿了顿,伸手接过:“没有不合胃口,谢谢。”
“嗯。”简单应了声,孤鬼略微弯了弯腰,查看脚伤情况。
一如既往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地……例行公事般……
对,例行公事。
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杏花粥,白忧慢慢舀起一小汤匙,送入口中。
所有的关心,所有的问候,所有的温柔,像在执行任务。
同样的动作在每天同样的时间内,不断重复上演。
看似小心翼翼的呵护,却也不过是在机械地重复罢了,这样的温柔,有些……
凉。
凉得伤口一紧,紧得伤腿也跟着颤了颤。
汤匙里的杏花粥洒了出来,落在手背上,有些烫。
不及反应,下一秒,却见孤鬼将那洒落在手背的杏花粥擦了去:“没烫着吧?”
看了看被擦干的手背,白忧摇头。
“脚伤复发了?”
看了看被细心呵护的伤腿,白忧摇头。
“这次雾沧出手重了,所以要多养些时日。”
白忧认真想了想,点头。
“这杏花粥先放着凉会儿,你一会儿再喝。”
再度点头。
“我就在庭院,有事唤我。”
对上眼前满是关心的俊脸,火红眸子里满是沉沉的温柔,像望不到底的深潭。
白忧温顺轻轻应了声:“好。”
待门重新合上,慢慢松开攥得骨节泛着青白的细长五指,收回了目光,白忧重新端起杏花粥,慢慢品了起来。
其实,烫些也好,总归好过那双盈盈带笑却始终没有温度的眸子。
第58章 第 58 章
刚推门,对上门外一行人满是期盼疑惑的目光,四郎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关好身后的房门走出结界,缓缓下了阶梯。
“情况如何?”
“回太子,公子他……他……只是受了些腿伤,暂无大碍。”
“腿伤?”
“正是,公子现已入睡,待日后恢复,定会亲自……”
“哥哥他为何会突然失踪!”
“这……”
“先是失踪不明,而今又突然出现?”
“恐怕是……”
“还有为何是重伤昏倒在白府前?!谁能告诉本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院中,火明槡咄咄逼人,棱角分明的五官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凝重。
原本不善言辞的四郎也被这连环问给弄蒙了,无力招架,转而看向向太子身后的柳叶儿,求助。
“太子息怒。瞑幽国的使者已抵达宫外,还请太子尽快回宫处理妙灵公主不幸身亡一事。公子这边有四郎在,相信不会有事。待公子养好伤,一切定会明了。”受到四郎求助的柳叶儿,一本正经说道。
和亲时瞑幽公主惨死异国,这事,是需要花些心思应付,给个像样交代,不然瞑幽国……抖了抖衣襟,火明槡决定先回宫,但走出大门前,留了话:“希望到时别再蒙在鼓里,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后扬长而去。
四郎先是一怔,再对上柳叶儿离开前特意使的眼色,心里蓦地一凉:事情或许比想得还要复杂,太子,或许发现了什么。
再回头看看身后结界内紧闭的房门,又是一声陌然长叹。
这一叹,叫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紫苏紫肃二人困惑了:“四郎……有难言之隐?”
“公子……是被鬼族所伤。”
“鬼族?”
“公子贵为国师,实力可见一斑,一般的鬼族是根本无法近他身,而若是受到上次遇见的附着在雾沧体内鬼煞,估计难以脱身……
如此一来,公子既然能够回府,应该是受到鬼座的攻击,但据那日发现他倒在府门口的虚弱状况来看,极有可能是遭受了群攻。”
“群攻?”紫苏紫肃二人惊得同时出了声。
“有一点很奇怪,公子受伤明显应该有段时日了……”四郎满是困惑道,“但从伤口的情况来看,伤口愈合良好,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照顾着公子……”
“若真如你所推测,既是有意照顾公子,那人……为何放任公子独自回府,弃之不顾?”紫苏凝眉道。
“这也是我感到不解的地方。哎……公子脚底被鬼族生生戳穿了去,要想彻底痊愈得费些时日,好好调养。””说着,四郎从袖口掏出了张药方,递上前,“这上面是治疗需要的药草,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得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三日后给你。”知道时间紧急,接了药方后,紫肃直接扯过紫苏径直往朝马厩大步走去。
这二人,行动还是一如既往迅速。
等被晾在原地的四郎反应过来时,二人已不见了踪影,摇头笑了笑,转身朝大都郊外走去。
忘了什么时候,听谁说过,醒着的,比睡着的,过得更煎熬。
水影倒是切身体会到了。
看了眼身边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端坐着跟个佛像似的太上老君,又看了眼对面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天界太子。
“怎么?坐不住?”
“干脆让他一直昏睡得了。”双手环胸,水影一脸不爽。
“你可以试试。不过……”太上老君抬了抬左眼皮,“后果自负。”
“你……”瞥了眼这个明显不屑和自己真心交谈的老头,水影突然有种拔光他所有长胡子的冲动,但转念这样会死得很惨,也只好愤愤跺跺脚,不再与他多交流。
一老一少,就这么干瞪着,一旁的天界太子睡得昏天暗地。
半月之后,月老冥衣终于成功将失踪已久的孤鬼带回。
不,应该是说,是月老冥衣徒劳无功,无奈之下决定先回山洞的时候,谁料,竟偶遇苦苦寻觅多日无果的孤鬼,而后满怀激动地将他带了回来。
其实,严格来说,其实是孤鬼离开小院后直接找到月老他们,装作偶遇的样子,被他们带回了山洞。
这一回来可不得了。
那袭红衣前脚刚踏进山洞,水影便像阵风似的飞奔而来,激动地扑了个满怀,而后拉过孤鬼旋转了720度,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孤鬼完好无损,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怒吼斥责,完全忘了孤鬼之前还是个卧床不起昏迷不醒的病危重患。
“主上,倒是学会玩失踪了!!!长本事了啊……知不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很好玩是不是?一声不吭就没影了!!!!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到处找!当初你伤成那副样子,我差点以为你就……就要……呜呜呜……呜哇哇~~~~~”
说着说着,水影就哭了起来,白忧新婚那日,孤鬼重伤倒地的一幕记忆犹新,不堪回首,光是旁人想想心都是疼的,更别说……
却见孤鬼倒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耐心替他擦拭眼泪,“怎的还这般爱哭鼻子……”
一样的红衣如火,一样的温柔若水,一样的浅浅带笑……
那袭邪魅不羁的红衣,又回来了。
之前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一场噩梦,梦醒,人依旧。
本是安慰的话,一出口却让水影哭得更凶,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嚎叫,话都说不上来,看着孤鬼就觉胸口有种难以言状地难受,非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宣泄出来,才能好受些,结果全糊在了孤鬼的大红绸缎上。
一旁冥衣看了,见怪不怪,只是无奈摇头。
孤鬼倒也不介意随他在袖口乱蹭,转头对上一直沉默的太上老君高深莫测的眼神:“老仙,抱歉了。”
“你去见了他?”太上老君起身,朝孤鬼走了过来。
“见了。”一旁月老先接了话,“之前冥衣那日所听到的打斗声,正值白忧被鬼座围攻。”和孤鬼回来的路上,已经先了解了番情况。
太上老君上前一边替孤鬼查看他身体现状,一边听月老继续道,“鬼煞他们盯上了白忧,意在得到血魄,不过,他们很早就盯上了,只是这次,是下了决心非得到不可,本以为会得逞,却不想扑了个空。他们不曾料到,孤鬼竟会在此时突然苏醒过来。”
“不只他们……连我也没料想到。”检查完毕,太上老君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原味,转而道,“当初用血魄取代人心帮白忧转世一事,除了我们根本无人知晓。为何鬼族那边会知道?”
“是我不小心让它暴露了。”拉回衣袖,孤鬼轻拍着要抽过去的水影的背,替他顺气,“去年鬼节血魄发作之时白府遭袭,他毫无反击之力,我便将血魂玉给了他帮他压住血魄的力量。不想却白湛发现了其中缘由,所以……”
“所以……警告过你多次,不要擅作决定,你从来不听!”太上老君面上波澜不惊,但语气似乎有些愠怒,“……算了,不提这些。接下来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鬼煞,趁现在他还没完全恢复真身之前。”
“在对付鬼煞之前,得先把天庭派来调查的太明星君应付过去再说。”月老补话道。
“太明星君?”
“正是!上等鬼族群集频繁出动、人界的国师互相残杀只留下一人,打破了相互束缚的平衡、转世后的天界太子法力封印正在解除……这一切反常之态,已经让天庭有所怀疑了。在天劫到来之前,不能让天庭那边干涉进来,一旦他们插足,事情只会变更加棘手。”月老满是担忧之色。
“说得有理。”想了想,太上老君道,“这样吧,孤鬼先协助我压制太子封印。月老,你带着冥衣水影去抓些鬼煞的人应付下太明星君。至于人界国师失衡的事,过几日我回趟天庭,去天帝那边说道说道。”
“我不要!才和主上见上面,我不要走!我不要!我不要!!”听完安排的水影第一个反对!
“时间紧急,耽误事情维你是问!”月老急了。他们必须得抢在太明星君领命下凡前。要不是自己消息灵通,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还指不定到时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不由分说地,他拖着还在干嚎的水影就往外走。
“属下告退,主上保重。”告别前,冥衣突然对着孤鬼行了个郑重大礼,“冥衣在此跪谢主上。”
“为何谢我?”
“谢主上手下留情。”
“言重了。”
“那日围攻,雾沧也在场,依他脾气定是伤白忧大人不浅。冥衣再次替雾沧谢谢主上。”跟着月老去了那日打斗现场查看,林木身上的印痕和地上残留的斑斑人血,诉说着那日的恶战。雾沧打斗过后的痕迹冥衣再熟悉不过,而地上那浓浓的人血,是白忧的气息。所以,雾沧出手伤白忧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且看样子,下手绝对不轻。
敢出手伤白忧半分的人,依孤鬼的性格,怕是早已……
听到“白忧大人”的时候,孤鬼身形顿了顿,而后不语,只是淡笑了笑挥挥手,让他别忘心里去。
如此释然随意的态度,倒是让冥衣无所适从,一时愣住。
“他们要走远了,还不跟上?!”一旁的太上老君有意化解尴尬,把冥衣撵开了去。而后看了眼旁边熟悉又陌生的孤鬼,好奇道:“别告诉我,你真不在意雾沧出手伤了他?”
“那已经过去了。”
“哼!自以为是。这样往往只会害了你自己。要知道无论如何扭转天命,你改变的只是过程而已。等这天劫一过,结果还是一样,从不曾改变。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明白。”
“当真?”
“嗯。”
“在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看起来并不好受。特地找来这里,守了几天几夜。”
“哦?”
“你不是应该感到很高兴吗?”
“我很高兴啊。但我还他自由了。”
“这话是何意?”这下,换太上老君一脸疑问。
“我放他回府了。”起身,孤鬼理了理褶皱的衣裳,来到太上老君跟前,及腰的墨发随着脚步轻微摆动着,宛如泼墨,那双隐隐含笑的火红的眸子异常明亮动人,“其实……我这次失踪……老仙一点儿也不意外,对吧?”
第59章 第 59 章
“这话是何意?”这下,换太上老君一脸疑问。
“我放他回府了。”起身,孤鬼理了理褶皱的衣裳,来到太上老君跟前,及腰的墨发随着脚步轻微摆动着,宛如泼墨,那双隐隐含笑的火红的眸子异常明亮动人,“其实……我会从昏迷中醒来……老仙不曾感到半分意外,对吧?”
“……”
“炎火被称作六界最烈的火,这其中滋味我是体会颇深。”勾了勾嘴角,孤鬼悠然回到了原位,斟了杯茶,递给太上老君,“但……为何如今它突然消失了?”
“老夫……”瞥了瞥孤鬼一眼,太上老君接过了茶,“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是么……”嗤笑了声,孤鬼替自己也满上一别,细细品尝了良久,才道,“这就难办了。”
“……”许是端着酒杯的时间久了,太上老君索性放下它,双眉紧拧地看着孤鬼,没作声。
“茶的味道很不错,老仙不尝尝么?”不理会太上老君审视的目光,孤鬼兀自赏玩着杯中的茶,慵懒至极。
“没兴致。”冷哼了声,太上老君起身,“想要压制住太子的封印,并非想象得那么简单。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蓄精养锐。”
语罢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听背后传来孤鬼的一阵轻笑,太上老君停住了脚步。
“呵呵~~~既然能彻底清除自己体内的炎火,太上老君觉得……我还需要再蓄精养锐么?”
“我不明白。”
“我要真相。”
“什么真相?”
“老仙说呢?”
“……我不知道。”
“我想知道……”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到底是谁?”
“呵呵~~奇怪,你说了这么多,我一句都都听不懂。”干笑了两声,握紧了隐隐颤抖的手,太上老君回头,对上一双红眸,带着几分浅笑,却平静得异常深沉。
“我、的、身、世。”
身、世。
身!世!
此话一出,四郎是惊得冷汗涔涔。
“身……世?”
“正是。”
“太子……真这么问?”
“千真万确!公子恐有所不知,早在三月前,公子受伤刚回府休养太子过来探望之时,神情言语间已有些异样,似乎已经开始在怀疑什么了。如今一拖再拖,太子显然没了耐心急于要找公子问个明白,若不是柳叶儿又将人哄了回去,太子今日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
半晌不曾听到回音,四郎不由出声唤了句:“……公子?”
“太子那边,到时再进宫和他详说吧。”声音满是倦意。
“公子……”看着床上昏昏欲睡的人儿,四郎不由叹了口气,端起桌上凉了大半的药碗走上前,“公子,要不……先把这汤药喝了再睡?”
“嗯……?”
“公子,喝完药再睡吧?”四郎放轻了点声音,生怕惊着了床上的身影。
“先……放着吧。”
紧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先放着,先放着,先放着!
这回府都三个月了,就没有一次是配合治疗,按时喝药的!如今的伤势,比刚回府的时候还要糟糕!!!
再这样拖下去,何时才能见好?!再这样拖下去,这腿万一……
万一要是废了……!!!
想到正不断蔓延的伤势,四郎是一阵惊恐,万般忐忑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公子……还是喝了吧,不然您再这样拖下去,怕是……”
“不想喝。”
“公子,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自己不想记起了。
他既然已经答应自己回府了,不是该高兴的么?!
为何……
为何会……
床上的人儿吃力翻了个身,良久没再开口。
站等了好一会儿,四郎最终只好放弃,照旧把药碗放回桌上,收好东西出房门。
回身关门的那一刹那,却听屋内白衣人儿突然问道:“四郎……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既然无法弥补,既然再无瓜葛,既然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么?”
“礼轻情意重,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不……
忧儿~~~
“想你……”
“很想很想的那种……”
“你……想过我么?”
夜里,血魂玉散发着温润红光,连同着给那睡梦不安的人儿颈项,也染上了淡淡的柔光。
“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不如我来受这一剑,岂不更有趣?!”
不……不要……!!!
忧儿~~~
“想你。”
“如果这是你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不……不要……不要……!!!!!!
忧儿~~~
忧儿~~~~忧儿~~~~
“不,不是……不是的……!!!”
猛然惊醒,环顾四周,漆黑一片,除了颈项前的一抹红光。
那一声声呼唤……不过是……
梦。
对,梦。
又是梦。
梦,罢了。
忧儿~~~忧儿~~~~忧儿~~~~~
每天重复的梦。
仅此而已的梦。
脱力倚靠在床头,才发现早已汗湿满襟。
夜,突然格外的静。
不知从何时起,无声的夜,开始变得格外漫长,漫长得……
忧儿~~~~
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白忧吃力坐起身。
“忧儿~~~~”
怔了怔,白忧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清醒,下床。
“忧~~儿~~~”
那道声音再次在响起时,白忧身体猛地一僵,一个重心不稳直直从床上栽了下去。
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的这般不小心?”耳畔,温柔的声音响起。
“……”愣了愣,半天没回过神。
“……伤着没有?”
是那熟悉的声音……
是那熟悉的气息…………
是那熟悉的胸膛…………不会有错!!!!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着身心,都在止不住战栗着,想说什么,却怕又是梦。
梦,不可怕。
梦醒,才真正可怕。
“伤到哪里了?”小心将人重新横抱起,温柔放回床上,“我看看……呃啊……”
话音刚落,猛地被人抱住。可以感觉到,搂在自己腰身颈项上的双手越抱越紧,虽然吃力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像是要紧紧锁死般。
“孤……孤鬼……”
一声颤颤的呼唤,却教那身红衣浑身一震,不能动弹。
“孤鬼……是你……么?”白忧不安地埋首在孤鬼颈项,战栗开口问道。
“……”
“孤鬼……是你……对不对?……?”
“……”
“你是来看我的么?”
“……”
“腿……疼…………腿好疼…………”
“……”
“孤鬼,不想喝药了。那药……一点都不好喝………”
“……”
“孤鬼,我好像,犯大错了………无法弥补…………”
“……”
“孤鬼,我怎么办…………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孤鬼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扼住般,根本无法开口。
黑暗中,身下的白衣人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着,完全没了往日的清冷淡漠。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直一味地不停说,不停说……执拗地不肯停下,生怕一停下,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又是梦一场。
几个月来,一夜又一夜,不停重复的梦,够了。
白衣人儿脆弱又不安,像是个迷途的孩子,委屈至极,彷徨着找不到方向……
虚弱的喃喃细语声,让人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8号微博有更,微博进度会更快些。
微博ID:_江南狐_
第60章 第 60 章
清晨,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房门上,随着树梢摆动的枝叶轻轻摇曳,些许朦胧。
“叩叩叩……”
敲完门后,稍等了一会儿,和往常一样,不见任何动静,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放下药刚转身,便对上一双火红的眸子,两眼弯弯。
“啊……唔……”四郎刚惊呼出声,便被捂住了嘴巴。
“嘘~~~~”孤鬼示意噤声,朝床边指了指,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隐隐带笑的眸子因着这一动作,染上几许异样风情,莫名惊艳。
看得四郎两眼发愣,一时忘了作何反应,良久才道:“你……你是……?”
“怎么,不认识了?当初还是你救的我呢。”看着四郎呆头呆脑的模样,孤鬼不禁想笑。但考虑到床上的人儿,声音放得很轻。
“我……我还以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四郎,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孤鬼之后,不由惊喜道,“你醒了?!你总算没事了?!!”
“你就这么盼着我有事?”
“不,不是……”四郎连忙摇头,一如当初说话迟钝,但声音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不停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四郎近乎膜拜菩萨那般看自己的眼光,让孤鬼忍不住想笑。
四郎被笑得一阵尴尬,挠着脑袋不知该作何反应。孤鬼的出现太过突然,他脑海中一时有太多问题想问清楚,隐隐觉得,公子这次的脚伤和孤鬼有关。
脚伤?
四郎这才猛地回过神,自己是来送药的,想到白忧的腿伤,不由苦恼起来:“一会儿,你哄哄公子,让他喝完药吧。他脚受了重伤,回府这几个月来一直不肯配合治疗,伤势比回府的时候还要严重,我真要没法子了!”
“严重?”孤鬼不由皱眉。
“嗯!自他三月前回了府,便日渐消瘦,魂不守舍的,也不知他……”话没说完,便听床头传来一丝动静。
四郎便立刻住了嘴,朝孤鬼使了使眼色,径自出去了。
门重新合上的一瞬,院里的花香趁机偷溜了进来,清新淡雅,一如床上人儿身上的那抹清香。
睡梦中,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倒抽了一口气。
醒了。
但却不愿睁开双眼。
因为一旦睁开,昨夜的美梦就会碎。
而碎了的梦,是无法再拼合的。
他不愿承受这个痛苦的过程。
已经三个月了,日复一日,每天不断地重复重演,已经精疲力尽了。
昨夜,他梦到那鬼来了。
窗外鸟鸣不断,花香阵阵,伴着梦的余温,一切都刚刚好。
梦到他来看自己了,梦到那鬼对自己笑,梦到那鬼唤自己……
“忧儿~~~~”
一声低沉呼唤,惊得白忧睡意全无。
“该起了。”
耳畔的温热呼吸,似乎诉说着一个事实……
“怎么,还想睡懒觉啊,呵呵~~~~”说着,坐了下来,柔和语气中略带几分调侃。
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两下停住,而后忽地剧烈颤动起来,连着呼吸时,胸腔的起伏也跟着剧烈起来。
而床榻的动静,证实着了这个事实。
是他,不是梦。
白衣人儿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长长睫毛在空中轻颤着,一袭红衣慢慢映入眼帘,而后是过腰墨发,再是那英俊面容,一双火红眸子晶亮深邃,温柔似水,正对着自己笑。
“……孤……鬼……”白忧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有些嘶哑。
“嗯。”
“你……回来了?”声音依旧一贯的清冷,却藏满了小心翼翼。
“嗯。”孤鬼笑着点了点头。
两行清泪,就这么从白忧眼角滑落了下来,晶莹剔透。
孤鬼眼底不易察觉地闪了闪,弯腰,吻去那眼角的泪滴,像是刻意安抚那份不安,吻罢还伸舌舔舐了几下,极尽温柔:“怎么哭了?”
“……”白忧紧抿着双唇不敢眨眼,想摇头否认,却不料眼底那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往外翻涌。
几千年来,孤鬼第一次看到……
那个神仙,哭了。
那日失控发泄一番之后,白忧一改前态,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喝药了,腿伤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可把四郎和白府里的人乐坏了。眼看着颓废不成样的主子终于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副淡然自若不苟言笑的模样,他们真不知该如何向孤鬼道谢。
孤鬼在白府经历的那些往事,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初他被鬼尸追杀第一次闯入白府时,就被白忧囚禁了起来,而后虽是以火明槡师傅的身份留了下来,但并未真正自由过,因为白忧从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戒备,也一直在利用他。之后他离开白府不久,白府便被大火洗劫一空遭遇灭顶之灾,他被误会是幕后主使,成了白忧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第二次他再踏入这白府时,却见白忧佳人在侧,新婚大喜。那夜他义无反顾冒死护白忧周全,却被白忧那一剑伤彻了骨,陷入昏迷,长睡不醒。
而现今,居然是他第一次被白府敬如上宾,竭诚以待。
想想都觉姑且过分,可当事人孤鬼倒似无知无觉,非但不计前嫌,还主动留下来陪公子,助他恢复伤势。
此情此举,又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言尽的。
尽管如此……
还是希望他能知晓白府的这份心意。
望着庭院杏树枝头上的那袭红衣,双手环胸侧头倚坐着,很是安静,似是在闭目养神,任由阳光透过枝叶细缝落了满身。
好端端一幅美人沉睡图,却没来由地教紫苏心情沉重起来。
明明是个鬼族,却总是给人一种谪仙的错觉。
轻叹了口气,紫苏一个飞身,上了树。
惊落了几瓣杏花。
也惊醒了那袭红衣。
睁开朦胧睡眼,眨了眨,看清来人之后,孤鬼笑了:“紫苏美人?”
紫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怎的有闲情上来陪我睡觉了?若是紫肃知晓了,怕是……”后面的话,孤鬼没说下去,只是眯着弯弯的眸子看着紫苏,意犹未尽。
并不理会孤鬼的调侃之词,紫苏眺望着前方府外的热闹街景,面色有些沉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你陪着公子,我真替他感到高兴,谢谢你。”
“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么?”
想了想,紫苏认真地点了点头,回道:“可以。”
“呵呵~~我说,你们白府的人能不能不要总这么严肃正经的,我会觉得紧张。”
呆了呆,紫苏下意识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自我感觉应该不严肃了,才开口应了声:“好,我会注意的。”
不料,这小动作反而更让孤鬼更加忍俊不禁。
盯着身旁兀自开心的孤鬼,紫苏也不觉尴尬,半晌后突然道:“我感觉,你变了。”
“啊?”笑得正欢的孤鬼怔了怔。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紫苏直直地望着那双弯弯的眸子,若有所思道,“但……感觉比以前更爱笑了。”
“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孤鬼长舒了口气,拍了几下胸口,庆幸道:“还以为紫苏美人要说我变丑了呢!”
“……”
“爱笑了不是更好么?”孤鬼眨巴着火红色的双眸,无辜地看向紫苏,慢慢将眼底刚刚涌起的情绪藏了起来。
紫苏和那双眸子对望着,想从中找到些别的东西,但那火红的眸子神采奕奕,耀眼夺目得让阳光都失了色,徒劳而返,紫苏只好收回了目光,眼角瞥见紫肃正朝这边走来。
偏偏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邪魅低语,呵气如兰:“紫苏美人,若是哪天紫肃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委屈你作个偏房,可好啊?”
紫苏暗道不妙。
下一秒就见紫肃蹭蹭地飞了上来,一把将紫苏揽在了怀里,睁着双眼看着孤鬼。他知道孤鬼对白府有恩,也知道刚刚不过是玩笑之举,但他就是受不了他的紫苏……
一时间那面瘫脸上气也不是恼也不该,表情极其诡异,看得孤鬼直乐呵,理了理衣袖,明明是自己故意捉弄起人来却还好意思慨叹一番:“哎,无福消受美人恩,可惜啊,当真是可惜啊~~~”
看了眼被紫肃扣在怀里涨红了脸的紫苏,嘴角一勾:“紫苏美人,你若真要谢我,记得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们秉、烛、夜、谈,呵呵~~~”
“你!”待紫肃正要发作,却早已不见了那红衣的影子。
庭院里笑声回荡着,满地余辉。
都说这人啊,容易入乡随俗。
鬼大概也是如此吧。
在人间的地方生活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学着他们的样子生活,比如吃饭,比如梳妆,比如泡澡……
即使没必要,但却忍不住会这么做。
习惯,有的时候还真是可怕啊,不得不承认,泡澡的确是件很舒服的事,呵呵~~~
喃喃自语地嗤笑了几声,感觉到周遭的水彻底凉了,孤鬼才悠悠站起了身,越过白忧为自己定作的新衣,穿回了自己以前的那件红裳。
那是以前百花仙送他的,不一样。
而现今换下的这件红衣,是当初白忧新婚时自己特地挑选的,以后……
以后怕是用不着了。
该收起来了。
看来明日,有必要去府外遛一遛了,挑几件称心的衣服来换洗。
漫不经心地刚穿上,还没来得及扣上,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孤鬼本能地挥指先灭了屋内烛火,才问向门口:“谁?”
“是我,四郎,公子唤你过去一起用晚膳。”
“好。”
“那你快些,否则饭菜要凉了。”
“一会儿就来。”
待确定门外四郎的脚步声走远了,孤鬼才长长呼了口气,重新燃起了屋内的烛火。就着烛火,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系起了衣带,极其小心翼翼。
昏黄的烛火仿佛给室内镀上层淡淡的金光,在墙上勾勒出一副美人出浴的轮廓。烛光偶尔跳跃几下,那轮廓荡漾一番,又重新勾勒。
同样,也映衬出那白衫底下腰间若隐若现的伤疤。
那是一道不可愈合的伤。
冰魄草化解了他所有的伤痛包括炎火,但却无法治愈腰间这道致命的伤疤。
————这是当初在瞑幽受了皇甫青留下的一剑。
————这是天界太子的仙剑。
————无药可救。
醒来时,它被冰魄草暂缓了伤口的溃烂,但他上次和太上老君一道施法封住皇甫青力量的时候,不小心又将这伤口重新撕裂了开。
真是要命啊,呵呵。
待穿戴好后,孤鬼凝力,利用体内冰魄草的冰寒之力重新压制住伤口。
这样总归会舒服一些吧。
只见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开始渗出密集细汗,而后凝聚成一道道汗滴,顺着面颊,流过下巴,慢慢掉落。滴落的一瞬,折射出的烛火似流光。
流光纵美,转瞬即逝。
四郎带话说“孤鬼一会儿就过来”,但这一会儿,对白忧来说,还真有点长。
只是他自己没觉着。
看着桌子上一道道热腾腾的白气,白忧忽而径自起了身,借着凳子单脚往一旁的拐杖挪去,虽是吃力了些,但走路还是可以的,只是比较慢。
刚出房门,便惹得四郎一阵惊呼,忙要上前搭手,却被白忧拒绝了,独自慢慢朝孤鬼屋子挪去。
本是打算让他住隔壁屋子的,但孤鬼说什么也不肯,执意选了个东院的僻静之处住。
白忧也不好再多问,便随了他。
以前从没觉得这新府邸有多大,等曲曲折折转了一通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靠着墙歇会儿,才发现连一半路都没走到。
有些吃力。
不仅仅走路。
如同现在的日子,一样吃力。
尽管吃力,还是想走完,这样的日子快要到尽头了。
第61章 第 61 章
歇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刚往前走两步,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忧儿~~~~”
不待白忧反应,下一瞬就被拦腰抱了起来,被一袭红衣环了个结实。
眼前的是红衣。
红衣……
白忧怔了怔。
抬头,对上一双火红色眸子,空气中还有沐浴后湿意未退的墨发香气:“去了屋里见你不在,他们说你过来找我了,我又赶了过来。你怎得自己跑了出来?”
声音里满是焦急。
红、衣。
自己送去的那些衣服,孤鬼一件也没要。
收回目光,白忧回道:“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
“是我来晚了……”
“不,是我自己想走走而已。”
“那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说话间,孤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声音里满是温柔。
白忧被他目光盯得不自在,也没答话,干咳了两声,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搂上孤鬼的脖颈,道:“再不快些,饭菜怕是要凉了。”
“啊,差点忘了……”这么一提醒,孤鬼这才回了神,化作红弧朝房门闪去。
一顿饭下来吃得也算是暖心,就是屋内有些过分安静。
平日里白忧的话虽不多,但总会尝试着去找一些共同的话题,比如问问自己和冥衣他们以前的鬼族生活,比如问问皇甫青的情况,比如当初收留紫苏紫肃的事等……
以前白忧其实话也不多,即使是和府里的人,多半也是讨论公事,所以他切入这些话题的技巧很是拙劣,一眼就被孤鬼察觉出,但是他还是会不断尝试。
但今日的白忧,似是格外安静。
直到入睡前孤鬼替他理被子时,他双唇紧抿着,默默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有心事?”
白忧摇摇头。
“对了,”弯身替他捋了下耳畔的长发,孤鬼追问道,“刚刚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想去哪里走走,明日我带你去。”
明日么?
望着此刻眼里只有自己身影的红色眸子,白忧开始有些不舍了。
他能清楚感觉到,腿伤好得很快,而昨日开始,他又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力量又开始在体内增强。
一切都比自己预料得还要快。
这段时间,或许会成为自己一生中最为放任的时光。
而这个自我放任的期限,就要到了。
唯一一次放任自己不管不顾,用心去体会作为一个正常人真正该有的喜怒哀乐。
可是失败了。
其实从被复苏的孤鬼带回去治疗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他试想着或许人鬼可以重新开始,但许是因为自己言语太过拙劣,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趣,又许是因为从有这想法开始,就是错的。
当初是自己亲口告诉他“人鬼殊途”,害他至此,又如何能去奢望重来?
他无法再自我欺骗。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得过分温柔呵护的孤鬼,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却总会无端变得冷漠,冷漠地拒绝自己所有吃力的讨好。
每一次不动声色地示好,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
现在的孤鬼,可以对自己付出温柔付出关心付出很多很多,却再也不愿接受自己给予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关心。
孤鬼的内心深处,像是被冰封了起来,那是一个不容触碰的禁地。
既然如此……
那么……
“在我回答之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看着眼前安静乖巧的白忧,孤鬼犹豫了一下,微笑点头。
但下一秒白忧说出的话,却让他入赘冰窟:“当初留在地牢的那句话,是何意?”
“……”孤鬼有种不好的预感。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那一瞬,孤鬼脸上闪过吃惊、困惑、抑或是恐惧……
“能告诉我么?”
“……”
白忧看到眼前孤鬼的神色是变了又变,却没作声,良久不曾有任何动静,就这么弓身低头盯着白忧看。
鼓足勇气,白忧深吸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双手,颤颤地轻环上了孤鬼的颈项,对着那双火红眸子,小声又说了遍:“告诉我,好么?”
“……”
第三遍问完,他听到孤鬼狠狠倒吸了口气后,好一会儿才缓缓呼了出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白忧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那块禁地。
“那夜之后,我和四郎紫苏去过地牢,然后……”回忆起那日在那阴森地牢里看到大片触目惊心干涸了的黑色淤血和墙上那斑驳刻骨的俊秀字体,白忧只觉左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撕心裂肺地疼,“然后……看到了它……我想知道……‘何为旧人’……”
“呵呵~~~~旧人么?” 孤鬼看上去似乎神色自若,但接话的声音却是打着旋儿在颤:“旧人啊……让我想想……”
“这个也需要想么?”
“……需要的。”孤鬼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眼前似是蒙了一层水雾,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孤鬼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被你关着的时候,我气不过,瞎写的,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什么意思了。”
“自己写得东西,为什么会不记得呢?”白忧一顺不顺地盯着眼前水色蔓延的火红眸子。
待那眸子积满后,他抬手抚上了孤鬼双眼,那一直不肯滴落的水珠就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进了掌心,顺着手腕,钻进了袖口里面。
冰凉冰凉。
许是累了,许是不想让白忧看见自己,孤鬼索性就着他手的姿势,低头抵在了他额前。
眼睛被自己的手遮住,白忧陷入了一片黑暗。而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清楚地听到孤鬼用颤抖得没了形的声音回道:“因为那时……我可能……已经疯了吧。”
“你骗人。”
“……”
“……对不对?”
孤鬼没再接话。
他不能说。
他无法说。
一个只要张口就能解脱自己的事实,他却必须独自咽下。
他要将这秘密憋住,直至自己走的那天,将它也一并带走。
哪怕最后溃烂在肚子里,变得腐臭,那也好过再一次失去。
而这次一旦失去,就将是永生。
他比谁都清楚后果。
呵呵。
溃烂吧,就让它溃烂于心吧。
直到屋内烛火燃尽,白忧都未等到孤鬼的答话。
黑暗之中,回应他的竭力压抑的低沉呜咽声和那透过指缝不断涌向自己面庞的孤鬼的泪。
白忧伸舌摸索着,本想尝尝那泪水的味道,却无意舔舐到了一双温软的唇.。
他感觉,那唇是咸的。
眉眼一弯,睫毛眨了眨,几道清泪也顺着白忧的眼角滑落,没入枕巾:“我知道,你在骗我。”
但声音里却满是肯定的语气,他今晚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和孤鬼,冥冥之中肯定有着某种羁绊,某种不为他所知的羁绊。
“孤鬼,”白忧一手轻抚着孤鬼的后脑,艰难哽咽道,“其实当初娶瞑幽公主是无奈之举,我杀了瞑幽国师雷洛,破坏了平衡,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它不应该是太子。我答应过先皇,会护太子周全,便绝不会让他回去做那该死的国师,只享十年阳寿。他还小,他只能是未来的火羽国主,你知道吗?”
“……”孤鬼依旧不答话,一双手却将白忧扣得死死的。
“在你来的前几日,太子已经怀疑到他自己的身份了。现在也是时候去告诉一切,让他登基了。所以,明日陪我进趟宫,可好?”
“……”扣着白忧的手又紧了几分,似是要嵌进他身体那般。
“刚刚你不是问我,想去哪里么?”白忧微仰起下巴,贴着面前那颤抖的双唇,柔声低语道,“等伤好了,带去我趟山顶的温泉,可好?”
只觉上方的身躯猛地一震,似是错愕不已。
但他知道,孤鬼心里那一直冰封的禁地,或许正在慢慢解开。
而不待白忧细想,下一秒,便被那袭红衣覆上了双唇,吞噬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和炽热,夹杂着低低的呜咽,泣不成声。
沉重,如困兽悲鸣。
【第五十七章 】
天刚破晓,白府门口停着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厩前,紫肃正低头给自己和紫苏的两匹雪白色马儿喂草,琢磨着一会儿再去叫醒紫苏,让他趁机再多睡会儿。
房内。
孤鬼低头给白忧梳妆。
梳妆?
对。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一大清早不知何故,白忧跑来孤鬼房间找他,支支吾吾了许久,孤鬼才听清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帮他梳完发,再进宫。
看着面前极力掩藏难为情故作淡定的模样,孤鬼莫名起了逗弄之心,故意半天不作声,直到白忧尴尬地想说算了的时候,他忽地打横将人抱起向房内走去,惊得白忧一声惊呼,连忙环住了孤鬼。
白忧鲜少主动开口让自己做些什么。被需求的感觉,真的很美妙,他希望以后这样美妙的感觉,可以再多一些。
孤鬼心情甚好地一丝一缕理着青丝,异常细致,非常耐心。
白忧则安静地坐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镜中忙碌的身影,不发一言,偶尔眼皮实在撑不住,眨眨眼睛又接着看,看他拨弄发丝的娴熟动作,看他嘴角微翘的慵懒不羁,看他……
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地看着孤鬼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
被那专注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孤鬼开口调侃道:“忧儿,这么盯着人家瞧,我会不好意思的。”
“啊?”怔愣了下,待与镜中那火红色眸子眼神交汇,白忧意识到是在说自己时,原本白皙的面庞迅速染上一层红晕,他有些慌乱地扭头看向别处。
“呵呵~~~你怎么倒先害羞了。”原本搭在白忧肩上的手抚上了那清俊的脸颊,孤鬼将那企图逃避的目光又重新回看向镜子,让它眼里只有自己,“你若爱看就看个够吧,我不介意的。”
声音里极尽温柔宠溺。
顿时,酥麻的感觉从耳畔流窜至全身,这感觉陌生又舒服,舒服得浑身开始不自在了。白忧本能地偏了偏,却不料正好贴上孤鬼俯身下来的侧脸,反倒像在撒娇。
一侧首,孤鬼在白忧反应过来之前从那白皙脸颊偷了个香。
蹭的一下,白忧一秒变成西红柿,却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此纯情反应孤鬼尽收眼底,心情大好,忍不住得寸进尺伸舌舔舐了一番那诱人的圆润耳垂,尽兴了才悠然地从一旁拿起玉簪束好长发,一边回味着口中滋味,一边欣赏着白忧如惊弓之鸟被偷袭后石化在原地的可爱模样。
所以,他没察觉到白忧眼底那从睁眼醒来就不曾散去的忧郁之色。
梳发时如此熟稔的手法和细心柔和,似曾相识。
它们印证了一个臆想。
而这臆想,让他更加接近事实。一个他未知,却能隐隐感觉到的事实。
朦胧,却清晰。
要知道,没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可能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一旦有了这感觉,那就说明……
终于忙活完毕,孤鬼颇有闲暇地开始对着镜子审视起镜前的清雅佳人来,毕竟是他辛苦劳作一大早的成果。
只见他双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落出两片阴影,乖巧地坐于镜前。两侧耳畔向后束起略高于耳际,淡青色的玉簪斜斜一挽,那倾垂的墨发便平添了几分逸致,一拢细碎发丝半遮一侧眉眼,恬淡清丽又暗藏着随性脱俗,让人愈看还休。
说这佳人,绝色,一点也不为过。
“看看,还满意么?”孤鬼一双火红色眸子眸子盯着镜中白忧,问道。
白忧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当看见自己与不同往日几分不一样的模样时,不由暗惊。他没说回答孤鬼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伸手轻挑起肩上的宽厚手掌,五指张开,与他交缠相握,动作极尽缱绻。
“谢谢。”他淡淡道。
却不知他这一无意识地动作好似凭空一声雷,好一会儿,孤鬼才回过神,收紧五指紧紧攥住手里那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
眼前的一切,是他偷来的美好。若是能多一些,再多一些,该多好。
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白忧被握着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他皱了皱眉并未作声,而是将脸颊轻贴上那紧紧缠绕的十指,感受着里面蕴藏的温度——有些滚烫,却不灼人。
一时屋内静谧,檀香四溢。
直到外头传来敲门声,二人这才不舍地松了开。
第62章 第 62 章
“该动身了,忧儿。”孤鬼走到白忧身侧,弯下了腰。
“好。”
见白忧点头,孤鬼一手绕过脖颈一手穿过腿弯将人横抱起,在他起身的同时,白忧一双玉手顺势环紧了他的脖颈。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极其默契,肢体配合得不能再自然。
一切都在不言中。
院中,杏花开得正盛,映着晨曦美不可言。白忧却觉得,眼前这双火红的眸子胜过那杏花,似燃烧的火焰。
灼人心。
胸口处没来由地一阵悸动,白忧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的位置,手里传来坚硬的触感叫他一顿。
是那不小心被他摔成两半的碎玉。
门口,紫苏紫肃早已整装待发。一声破空马鸣,一阵清脆马蹄,伴着一身芬芳,一行人匆匆朝宫里赶去。
再度来到宫门口,不由叫人感慨万千。
白忧上一次来的时候,先帝健在。孤鬼上一次来的时候,被困地牢。如今,物是人非,再非,心思各异。
进宫时白忧改坐太子派来的步撵。不过,他觉得这步撵其实有些多余。他觉得自己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算今日下地走路应该也是没问题的。早上起来时,便感觉一身轻盈舒爽,体内一股奔腾之气似要破空而出,却又被什么强行压制住,只得在周身四处游走。
近几日与日俱增突飞猛进的法力,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进宫后,领路的小太监将白忧领进了御书房,只道太子正在与众臣参议朝政,得先等一会儿。
问及何事。
那小太监躲闪半天,才小声道:先前来和亲的瞑幽公主——妙灵惨死火羽国师府后,瞑幽便派了使者前来讨说法,却被太子强硬打发了。回去复命时,恰逢瞑幽太子洛雷宇昏睡中莫名丧命,悲痛欲绝的瞑幽国主洛郴在听了使者带回来的话后,勃然大怒。要知道,最初洛雷宇和国师雷洛前来访问时,就与白忧发生摩擦,被私自扣留。而后重伤回来,回去后伤病难愈昏迷不醒。而后来离奇死去的国师,相传也是与白忧有关。
诚意满满让女儿与白忧和亲,可结果呢,竟然死在新婚之夜!而现在一直昏迷的洛雷宇居然睡着睡着就这么没了!自己的国师和儿女无缘无故丧命于国师白忧手里,瞑幽国主岂肯轻易善罢甘休,扬言要火羽交出白忧以死谢罪,否则就对火羽宣战,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小太监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白忧脸色,一边深情并茂地说着。但发现自己叨叨絮絮说了一大通,国师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淡然,好像自己说的是别人不是他似的。
等那小太监叽里咕噜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白忧朝他挥了挥手,小太监会意,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那小太监说了那么多,总结出来无非一句话:瞑幽要杀白忧,火羽不交人两国就开战。
屋内,静悄悄。
孤鬼走到白忧面前,弯腰将白忧受伤的脚踝放置在自己半跪着的大腿上揉捏着,温声问道:“今天可有感觉好些?”
“好多了。”白忧有些不自然,伸手去拉孤鬼起来,扯了半天都扯不动。
“怎么了?”白忧问道。
“没什么。”
白忧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良久,才听孤鬼开口道:“你怎么打算?”
“洛郴会这么做情有可原,他们几个的死都和我有关,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所以,让他们把你交出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让杀死洛雷宇的人坐收渔翁之利?”不,杀死的应该是鬼族,一直在暗中与他们周旋的鬼族。
孤鬼一顿,停下手中的动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这有何不可”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想打破现在来之不易的温馨:“既然这样,就把我交出去吧。”
“不行。”话一出口,白忧就立刻否决掉了。这样,无异与将孤鬼交给了那帮鬼族。
“打伤洛雷宇、杀死妙灵的都是我,与你何干。”孤鬼弯起眼角,似笑非笑,“再说了,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我不同……”
“听话。”
“绝对不……”
“我说过”孤鬼柔声打断了白忧,“只要是你想守护的,定会如你所愿。”
如果这是你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直到现在,白忧都清晰记得耳畔那声低沉呢喃却又无能为力的愧疚惶恐一次又一次在午夜里梦回,每每自己惊醒后,却又是透不过气的压抑沉重之感。
“不!不行!!我不允许你……”
“哥~~~~~”嘎吱一声,突然打开的房门打断了白忧。
那声音毫不遮掩的兴奋之情,叫得白忧神经一时短路。
“哥!!!”火明槡又唤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
对上眼前眉目英朗成熟不少的黄袍青年,白忧才回过了神,“参见太子。”
“这里没人,哥别行礼了。啊,这是……”火明槡的目光落到半蹲在白忧跟前的孤鬼时,有了一丝尴尬和疑惑,“你们……”
他清楚记得,那夜自己对孤鬼示威大喊道:孤鬼,如果你敢出手伤害哥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曾经是敌人,而如今,两人却又如此亲密,火明槡反倒尴尬了,不明白其中原委,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们……”就在白忧开口解释时,孤鬼起了身,打断了他:“你们先聊。”孤鬼身子前倾,与白忧抵额道别,“我四处转转,在宫门口等你。”语罢,径自先出了门。从头至尾没看火明槡一眼。
火明槡对他的不敬,他可铭记在心。这孩子从自己第一次离开白府,每每遇见都没个礼貌,是时候给他点教训,让他不尊重自己这个师傅。
对于火明槡,孤鬼始终将自己定义在他师傅这一身份上,原先没变,现在也不会变。徒弟错了理应先赔礼道歉。哪有让师傅先开口的理,除非他不想认自己。
鬼族的逻辑,本就不同于常人,理解不了也没办法。不过这并不是他刚刚突然态度傲慢冷漠的缘由。
而是——
出了书房后,孤鬼驾轻就熟地在宫内四处溜达晃悠。一不留神溜达到了皇甫青住的寝宫门口,就顺道进去参观了一番,不想寝宫里四处摆放的尽是些的奇异宝剑。这臭脾性倒是一点都没变,和原先在天庭那会儿一个德行,喜欢宝剑,四处搜刮,弄得房里到处都是,依旧任性。
走出来后觉着无趣,便朝宫内人迹罕至的深处晃了过去。
而重重宫闱转角的尽头,有一道外人根本不曾知晓的机关门,那是通往地牢的门。
因这地牢专门用来关押斩杀过鬼族,又称“弑鬼门”。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鬼进去了都会出不来,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三百年前的雾沧,又比如伤痕累累的孤鬼。
莫名的熟悉感翻涌上来,孤鬼也只是勾了勾唇角。所谓故地重游,当然得体面些,他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衣裳,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直到暮□□临,白忧总算给火明槡理出头绪了。
身为太子的火明槡,基本都待在皇宫,根本不知宫外的事,自那夜一别便再未见到白忧,此刻见到他,兴奋、激动、困惑、苦恼等情绪伴着诸多疑问一股脑儿全抛了上来。
首当其冲就是他脚伤的问题,而后是关于孤鬼从敌人到如今可谓战友的关系转变。这其中又牵扯到那夜鬼族绑架他和先皇一事。既然提到先皇,那么他的死和先前的病以及扑朔迷离不肯就医的顽固态度还有谜一样的遗诏,也成了必然要谈论的话题。
而隐藏在这一系列问题背后深处的,便是火明槡最关心的问题——身世——一个他原本深信不疑现在却最为怀疑的事实存在。
窗外渐浓的暮色将火明槡的脸色映得有些暗灰,他盯着桌上凉透了的茶盏发怔,半晌后又开口问道:“所以说,我是宣妃和……瞑幽国主洛郴……的儿……子?”
停顿了几处,声音微颤。
这已经是他问得第十二遍了。
白忧揉了揉额头,略显疲惫,但他肯定自己没记错,的确是第十二遍。
无论换作谁,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这样变来变去,原本无忧无虑的孩子,莫名其妙被告知自己当朝三皇子,被领进了宫里,被剥夺自由,后来被迫推上太子之位。等少年慢慢长大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的时候,这身世又突变了。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三皇子,自己是母亲和别国国主偷尝禁果的意外存在。而即使是这样的存在,过两天居然还能登基称皇。而他下午还刚刚收到自己亲生父亲派来的使者传话——不把国师交出来,我就灭了你的国。
刚知晓实情,就莫名其妙陷入和自己亲生父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剑拔弩张敌对状态,这突如其来的感觉究竟有多糟糕,他已经无从说起。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特么的,我到底得罪了谁!!!
火明槡是皇甫青的弟弟没错,是宣妃的孩子没错,但却不是宣妃和先帝的孩子,而是宣妃和瞑幽国主洛郴的儿子。
而白槡不叫火明槡,而是叫洛槡。
原来,那宣妃,本名皇甫潇馨,与当时还是皇子的瞑幽国主洛郴本是相好,两人也约好长相守,岂料当时的太子突然暴毙,洛郴突然成了太子承了皇位。本是件好事,却不想身处皇位的洛郴慢慢变了心,立后纳妃后宫三千佳丽,喜新厌旧的本性使他早就忘了皇甫潇馨。而听闻洛郴立后的皇甫潇馨伤心绝望之余遇见了前来瞑幽造访的火明贤,火明贤对她是一见倾心,哪知皇甫潇馨对他不理不睬。无奈之下火明贤只好用了强,事发之后向洛郴要人。洛郴见生米已煮成熟饭,自己对那女人又早就没了不耐烦了,不如借此做个顺水人情换取两国交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瞑幽实力不敌火羽,他是清楚的,便答应了。
面如死灰被带回火羽的皇甫潇馨被带回了火羽,生下一子,许是老天也觉着亏欠了她,所以那二皇子出世时居然是含着一块龙魂玉出世。孩子刚一生下来,宣妃便道,这孩子必须跟她姓皇甫。这消息一传出,文武百官无不反对。可先帝火明贤偏偏就答应了这一荒唐要求。许是自觉对不住这女人,还特封她为“宣妃”。“宣”字,意在人人提及而歌者,是为“宣”也。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位女人的确出类拔萃与众不同,辅助皇上带领火羽不断强大,成为了火羽人人敬仰的宣妃。
人人都知道,先帝宠极了宣妃,甚至要立她为后,然而宣妃无论如何都不肯,所以火羽皇后一位一直空着。但大家心中早默认宣妃是火羽的一国之母。然而只有皇甫青知道,宣妃过得并不快乐。她的一切温柔贤淑仅仅是因为火明贤这个曾经□□过她的男人对她还不错爱她,所以她选择了隐忍和妥协。
但隐忍并不代表爱。不然,十多年前她回瞑幽探亲的那次,就不会越池和已是瞑幽国主的洛郴再续前缘纠缠不清。
探亲回来后不久,宣妃意识到情况不对——白槡,不,应该是洛槡的存在。而宣妃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是谁的。她向先帝负荆请罪,先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但雷霆发过之后,却并没有把宣妃怎么样,而且还默许了宣妃将洛槡生了下来。
一国之母和另外一国之主偷尝了禁果,不可能没有惩罚的,而这惩罚落在了洛槡身上。出生不久,便染上了怪病,请了无数御医,都束手无策无力回天,宣妃哭得连着昏厥了好几次。最后没办法,老国师说他有法子,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想来国师总是积德行善为民出力,或许可以洗脱些无端加在这孩子身上的罪孽,先帝便只有一试,将洛槡托付给了国师府,以老国师的儿子,即白忧的弟弟的身份生存,改名白槡。
而白槡寄养在国师府的前两年,过得异常坎坷,随时一点小病就可能要了他的命。身处于愧对先帝的好和孩子平白遭罪的深深自责中宣妃,不久就患了重病,抑郁而死。而她这一死,却叫先帝痛不欲生。
而就在她死后的第二年开始,白槡身上的怪病奇迹般地消失了,健康如常人。而也正是这一年开始,瞑幽年年逢雨季必有一次大涝,逢旱季必有一次大旱,以示惩戒国主。
宣妃一死,先帝对皇甫青和白槡两人就格外地珍惜、宠溺甚至放纵。
这也是为何皇甫青至今无所事事先帝从不说他,为何白槡上次在宫中平白剃光了爱妃的头发他不予计较,为何百般嘱咐白忧千万要护好皇甫青和白槡安危。
一切,只因他爱宣妃太深,却在最初的相遇中,用错了爱人的方式。
先帝似乎根本不懂何为爱。
就连在临死之前,还叮嘱白忧要保护好洛槡。
洛槡不是先帝火明贤的儿子,而白忧,却是火羽的货真价实的大皇子,是火明贤的亲亲亲生儿子。
第63章 第 63 章
临死前,火明贤心心念念的却还是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白忧保护答应自己,护洛槡周全,因为那女人直到临死都放不下洛槡。
呵呵。
这究竟是何其残忍的一个父亲!
他从重病在床的火明贤亲口讲述,从被懂事起就被告知是肩负保护火羽万千百姓安危重担国师的自己,实际上火羽的大皇子,一个从出生便被诅咒的皇子。
而他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的母亲则是火羽的皇后,却因难产死了。
相比眼里满是茫然惶恐的洛槡,当时听闻了这席话的白忧倒显得平和淡然许多,许是因为他生来无心,比常人少了二魂七魄,所以他没有震惊,没有难过,没有悲伤,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并很快接受了火明贤告诉他的一切。
那日,火明贤突然问白忧道:“你……杀了……那个国师……?”
“是。”
“呵呵呵呵……咳咳……没想到……居然真让他……算中了……你可知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咳咳咳……”
“不知。”
“这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啊……是你出生的日子……呵呵……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咳咳咳~~~~~甚是吓人……我还记得那天啊……”
黑暗里,看不到火明贤的面目,但是那声音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二十多年前,火羽的大皇子——白忧出世。
正当先帝下令准备举国同庆的时候,却不料前来给孩子祈福的老国师看完孩子后,直摇头长叹:先帝,新任国师继承人便是这大皇子啊。听了此话的先帝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一现实。要知道,国师为苍生劳碌一生却只有短短数十载寿命,往往不会超过三十年,这叫先帝如何忍心亲眼看自己的孩子去承受如此残酷的事实!
历代国师,从出生那一刻起,都会被下一个诅咒。
那出现在历代新继任国师身上的诅咒不知为何,这一代,竟落在了皇家子嗣中,白忧很不幸被选中。
冥冥之中,仿佛上天早已注定。然而,在很久以前,一个国师的平均寿命其实是数百年,但为何如今会只有短短数十年?
只因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的一场孽缘,国师爱上了鬼族。人鬼相恋,必定殊途。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国师决意放走鬼族,而岂料那鬼族竟恩将仇报,吸尽国师法力,叫那国师落了个死无葬生之地的惨烈下场。
自那之后,国师的法则变了。
历代新任国师的寿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而其天生被赋予的法力需用五十年阳寿来换取,因此,他们的寿命都不会超过三十年。从出生那一刻起,便被这样诅咒。
所以老国师会时常告诫白忧道:
所谓脉象,是人之致命弱点,捉鬼师切记不能把它暴露在鬼族眼前!寿命本就不长,切记爱护自己!
人鬼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注定殊途。
人鬼……
每次国师滥用私用了自身法力。都会缩短自己本就不长的寿命。用的越多,减少得越快。
比如雷洛,私自勾结鬼族,便早早魂归了西天。
所以白忧杀了雷洛回来时,先帝会感慨,这一切竟都叫老国师猜了个准!
若当真如此,自己先前屡次对孤鬼大打出手刀剑相向,自己的寿命应该会长出好些年才对。
多几年又能如何呢?
自己记忆中最为和善的宣妃,其实却是最为自私的一个女人,利用零星伪善的母爱将那些苛刻的要求刻进自己记忆深处:一定要保护好皇甫青!一定要保护好白槡!你是国师,保护好皇子、你的弟弟、你的子民,这是你一生都无法摆脱的义务!明白么?!!!
呵呵。
明白会如何?不明白又会如何?白忧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眼下他这早已分崩离析的错乱人生,又能到何处去申诉。
收回了飘渺到天际的思绪,白忧看着看着眼前惹人悲怜的洛槡,定了定嗓,淡淡回道:“没错。瞑幽国主洛郴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真名是洛槡。”
要是洛槡什么时候开始猜忌自己火明槡的身份,还得从先帝得了怪病开始说起,病后先帝讳疾忌医,说什么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如此荒诞之举让洛槡开始怀疑先帝是宁肯一死也要包庇这下毒之人,那么在这宫内会对下毒的人很可能是火明裂。那次他去看先帝,只是随口这么一探,却不料先帝自己说漏了嘴——“槡儿,你大哥他是走火入魔了才会这么做。我本就是个罪人命不久矣,我也无意再苟活,只希望你大哥能就此悔改。他虽不是你的亲哥哥,但你要学会原谅他,切勿取他性命。”
而白忧新婚那夜他和先帝同被火明裂和鬼族抓去时,先帝似乎已预料自己活不过今晚,再三逼迫自己立誓留火明裂性命。绝不弑兄。
而后那夜风波过后,洛槡回宫便开始彻查此事。直至当年照顾过宣妃的老宫女,隐隐证实了此事。
他不信,而后到白府找白忧,恰逢白忧腿伤闭关,不愿见任何人,连特意送去的慰问养身珍品也都被一一退了回来。
直至今日白忧进宫,自己亲耳从他口中证实了这洛槡这一身份。他那平淡却很坚定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洛槡原本强撑着的一股气忽然间荡然无存,内心仅存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了。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白忧有些于心不忍,但他终究没去安慰。他知道,出了白府,自己终究是无法为洛槡护住那片无忧无虑的天空。很多事情,他必须要独自承受。
直到房门再度响起,门外传来孤鬼的声音,白忧才发现窗外夜色已深。
长叹了一声,白忧让孤鬼开门进来。临走前,给洛槡留了一番话:“本打算不告诉你的,但既然大执意要知晓,我便告知于你,你既已长大就得做好承受这一切的准备。你其实,一切都不曾变过。唯一在变的,是你的心境罢了。瞑幽国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且好好休息休息,什么都别想。准备好两日登基。”
洛槡能听出,白忧那番话里,带着儿时哄他入睡的久违温和。
直至白忧到了宫门口,洛槡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果然,从自己当初离开白府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呵呵。
可笑。
当真可笑。
夜色里,孤鬼抱着人儿慢慢朝宫门口走去,面色深沉,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
入冬时分夜里转了凉有些寒,白忧不自觉地朝胸口靠了过来,孤鬼才反应过来:“冷么?”
“不冷。”白忧摇头,身体却又往孤鬼这边靠近了一些。察觉到这一动作,孤鬼抱着的双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通往宫门的道路两旁,烛火幽然,偶尔刮过一两阵风,带起零星几片落叶。
“孤鬼。”白忧突然轻唤了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
“啊?”白忧鲜少这样直唤名字,待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孤鬼心里莫名地变得柔软起来,“我在。”
“陪我去趟之前的白府,好么?”
孤鬼身形一顿,停住了脚步。
往事重现。
白忧知道,老白府的那场大火,是他和孤鬼的心结。就是因为它,白忧视孤鬼为死敌,势不两立。
意识到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白忧环在孤鬼颈项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抿了抿唇,补充道:“我……我只是想回去去看看。”
映着路旁的灯火,那双黑色眸子里的紧张显露无疑。
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孤鬼弯了弯嘴角,重新环紧手里的人儿,踩着昏黄烛火,慢慢融进了浓浓夜色中。
“好。”
其实,孤鬼很早就溜达完去了宫门口,见紫苏紫肃二人还候在宫外,想来白忧一时半会没这么快出来,便让他们先回去了。二人想起白忧还吩咐他们抽空陪四郎去趟白清苑看看被关押在那里的火明裂,便先回去了。
至于为什么火明裂会被关在白清苑……
谋逆皇位,毒害先帝,叛变鬼族……任何一条都足以定他死刑,最终,却只是将他收押□□了起来。放在皇宫太危险,便丢去了白清苑的牢里。
在府里埋头捣弄了一天药,四郎累得有些头昏眼花,终于抬手抹了把汗,拿起一旁的药草分门别类,掂好重量,心想着紫苏紫肃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一会儿等紫苏紫肃他们回来得跟他们说声明日再去采趟药材,公子的脚伤得养个彻底不能落下后遗症才行时,房门响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着人就回来了。
放下药材,小跑了几步过去开门,等门开了,四郎却僵在原地半天才支支吾吾出了声:“啊,妍……妍紫?!!”
“呵呵,四郎!”说着,门口的人影扑了过来。
惊得四郎连忙躲了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感觉自己出现幻觉了:“你是妍紫??”
“是我啊!”
“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是已经死了。”看出了四郎的疑虑,妍紫有些不高兴了,“四郎,是不是我现在成了鬼,你就嫌弃我了?”
“呃,鬼?”四郎感觉自己忙了一天的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下意识地看了看她脚下,没有影子。
所以,眼前的是鬼,妍紫死后,成了鬼,回来白府看自己?
“鬼怎么了?你就这么嫌弃我?!”妍紫又上前了两步,面庞秀丽一如生前那般漂亮动人,轮廓身姿却是与妍紫如出一辙,模样错不了:“以前你可不敢这么对我,现在胆大了是不是?”
妍紫皱起了秀眉,双手叉腰,作势要揪四郎耳朵,四郎捂着连忙躲了开,落荒而逃的样子惹得妍紫不禁大笑了起来,这一笑,模样还如从前那般俏皮。
一切恍若回到了从前,妍紫总爱捉弄的有些木讷的四郎。
妍紫,是妍紫没错!
确认这一事实后,四郎心里是又惊又喜:“妍紫,真的是你!”
“你说呢?!”妍紫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瞅着四郎。
“我,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先前的害怕一扫而空,四郎有些激动,“你走的时候,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当初的爱慕之情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没了,四郎喜极而泣地就差没扑过去将人抱住。
“这不是来看你了么。”妍紫笑道,“其实,做鬼也挺好玩的。”
“好玩?怎么还好玩?”四郎担心道,“你没被那些恶鬼欺负吧?”
“啊?恶鬼?”燕子愣了愣,随即回道,“没。当然没有。没谁欺负我。”
以为妍紫是在宽慰自己,四郎心头一阵心酸:“别安慰我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你别瞎想了。”妍紫环看了眼满是药材的屋子,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公子呢?”
“哦,公子和紫苏他们去宫里了……”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四郎高兴道,“应该是公子回府了。走,我
带你去出去看看,他要是见了你,一定要高兴坏了。”一边说着,四郎一边在前头领路,“你是不知,你走了公子有多伤心。紫苏紫肃他们也念你念得紧,要知道,他们一直把你当亲妹……”
正说着,和迎面进门的紫苏紫肃碰了个正着。
“紫苏!紫肃!你们快看!谁回来了!”
“妍……紫……?”紫肃一愣,停了脚步,紫苏也跟着停下,两人一脸难以置信。
“两位哥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妍紫笑着招了招手,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们快步走来。
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下,下一秒,蓦地腾空而起,落在了四郎身后,带着四郎飞出几丈远,与妍紫对峙而立。
妍紫满是困惑不解,莫名看向三人,却见紫肃赫然拔剑相向,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第64章 第 64 章
还未从巨大喜悦之中回过神的四郎有些蒙:“紫肃,你……你这话是何意?”
“她不是妍紫。”
四郎一愣。
不是妍紫?
眼前这人,不,这鬼,外形看简直一模一样,不是妍紫,那是谁?!
看着眼前形似女子的女鬼,紫苏皱了皱眉,肯定道:“紫肃说得没错,她不是妍紫。”妍紫对他俩从来都是直呼姓名,从不叫他们“哥哥”。
所以……
“你到底是谁,说!”长剑一挥,紫肃质问道。
“一点都不好玩儿!”“妍紫”她看上去生气了,原本秀丽的面目表情诡异,扭曲得近乎狰狞,猛地一甩长发,瞬间,身后长发突然化作数十条长鞭攻了过来,气势汹汹,“不给面子,人家生气了!”
见状,紫苏紫肃连忙带着四郎纵身一一跃,接连几度翻转才避开女鬼的攻击。一击不成,女鬼又继续攻击。时而长发化作一张巨网,时而又拧作一道巨鞭。
带着四郎,紫苏紫肃不得已只能处处防御躲避多有不便,再加上这女鬼模样与妍紫一样,下手时总会犹豫不决,而那女鬼又手脚头发并用,他们起初很是被动。
所幸此时白府弟子听闻动静迅速围了过来,在底下迅速布阵,而回过神的紫肃紫苏二人见状,将四郎丢给了一旁的弟子看护,二人合力将那女鬼朝阵法中心引去,不再手软。
女鬼也看透了二人意图,企图逃跑,岂料他们一人拿剑一人执笛,前后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纵使她三头六臂,长发使得出神入化,也最终败了阵,被阵法禁锢得不能动弹,最后紫肃青天白日剑一挥,一剑穿心,顷刻间化作了一缕白烟。
随着白烟的消散,紫苏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心,眉头皱得更深了。
“可怕,太可怕了。”四郎脸色发白,心里一阵后怕,“幸好你们回来了。”
“为何她能化成妍紫的模样,还出现在这里?”紫肃觉得事情蹊跷。
“我也不知,刚刚听见一阵敲门声,以为是你们回来了,结果打开门一看……”四郎擦了擦不断滴落的冷汗,“真是奇怪,她模样还有说话的口气简直和妍紫一模一样,我忙昏了头,当时也没顾那么多,听见你们回来,就想着拉她过来给公子瞧瞧,想着公子看了一定很高兴,谁知……”说到这里,四郎突然停住,慌忙问道:“哎?公子呢?”
“公子有事,让我和小苏先回来,陪你去白清苑看看情况。”
说到白清苑,三人不敢再多耽搁,也来不及收拾心情,匆匆吩咐府里的弟子布好阵法,四处排查一番,就急急朝门外走去。
路上,四郎又不放心地问了遍,“公子不会有事吧?刚刚那女鬼还特地问我公子去了哪里?”
“公子有孤鬼陪着,应该不会有事。不过你这么一说,那女鬼是冲着公子来的?”
“很有可能。”
二人一路探讨,却见一旁紫苏从出府后便一言不发,眉目紧锁,紫肃便问他怎么了。
“我们错怪孤鬼了。”紫苏偏头看过来,一双淡紫色眸子神色异常凝重。
四郎莫名,一时没弄明白紫苏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紫肃,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问白府遭劫那夜,要我性命的人是谁?”
“记得,你说,是孤鬼。”
“对,你问了两次,我两次都很肯定告诉说,是孤鬼,是我亲眼所见。可刚刚的女鬼,我们也是亲眼所见。若不是因为我们熟悉深知妍紫的习性,而刚刚那女鬼又恰好开口说话露了馅儿,她和妍紫完全一样的相貌几乎以假乱真,骗过我们,所以……”
“你的意思是,那夜有鬼冒充孤鬼,对你下手,故意挑拨离间。”
“嗯。”紫肃郑重点了点头,仍然记得那夜出现在那张与孤鬼一模一样的面孔上十分违和地穷凶极恶的眼神,“那鬼从头至尾未说只字片语,出手如此心狠手辣,现在,我可以十分肯定,他绝不是孤鬼。”
紫苏坚定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为这个无意间的发现激动,却也愧疚。
他当初应该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应该坚定地相信孤鬼才是,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不会将紫苏的伤和被劫的白府归咎到孤鬼身上;而迎亲那日,就不会预先设好阵法,众人联手困住受伤的孤鬼;也就不会押他进地牢,平白遭受那一身罪。
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犹如困兽被禁锢在阵中无法动弹的孤鬼,不顾一切冲破阵法一步一步走向白忧的疯狂和痛至昏过去的一脸绝望无助。
付出至此,谁又有资格去怀疑孤鬼呢。
紫肃紧了紧握搭在腰间剑柄的手,默默默地低下了头。当初他反对甚至反感痛恨孤鬼的态度,表现力度仅次于白忧,一时惭愧无言。
“唉!糊涂啊!”四郎拍了拍自己脑袋,叹道,“我们都糊涂了!”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乌云密布,陷入深思的三人也没在意。
经过一茂密树林时,忽听到一阵嘈杂打斗声,连着周遭树木卧倒一大片,看样子打得很是激烈。三人这才有所反应,策马进林子深处,一探究竟。
根据透过树缝看到的流动零碎画面来看,正在打斗的是群鬼族。
待走近一看,水影?!
此刻,他正和周遭几十个鬼灵打得热火朝天,而不远处的石头上,一穿着五彩斑斓的女鬼正双手环胸悠然地在一旁看着热闹。
洛姌?!
只见她一脚还踩在一鬼身上惬意地打着节拍。
再仔细一看,趴在她脚底下那奄奄一息的,竟然是风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可恶!
“快去救她!!!”
看到来人,打斗中的水影突然大喊道,也来不及多问,紫苏紫肃应声朝洛姌冲了过去。
“呦~~~~还来救兵了!”讥笑一声,洛姌猛一脚将苟延残喘的风鬼踹上了天,又嗖地腾空跃起,一把捏住风鬼脖子,稳当落在了树梢尖儿上,高吊着眼角,气焰嚣张。
紫苏紫肃迟疑了下,停在半空,互看了一眼。而水影似乎没听到洛姌的话,正打得不可开交。
“再不停手,我就一把掐死她!”洛姌提高嗓门,又重喊了一遍。
这下水影听见了,停了手。
“救……救命……救救我……”被捏着悬吊在半空的风鬼像荡在风中的一块破碎,她艰难发出的声音,比她的样子还要残破不堪。
紫苏紫肃紧盯着洛姌,眼里满是杀意,却又无可奈何。
“别这么看着我。”洛姌笑道,“想救她可以,又不是没有办法。”
“你想怎样?!”紫肃怒道。
“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问你们自己。”说着,洛姌道,“你们几个若是肯乖乖让我的鬼灵吃了你们,自然会放了她。 ”
“你这毒妇!居然想以多换少!”四郎忍不住骂道。他平日里鲜少骂人。
“哈哈~~~随你怎么说!就是以多换少!”洛姌蓦地收紧风鬼脖子上的手,看上去心情极好,“你们爱、换、不、换!”
“你……!”
“哈哈~~~~”洛姌一边慢慢收紧掐着风鬼脖子的手,一边尽情享受着树下几人脸上的挣扎。
树下鬼灵听见有大餐,都跟着大笑了起来,若是吃了眼前这几个,功力肯定立刻见涨。
……
“若是吃完你们言而无信呢?”
“那就只能怪你们太倒霉了,哈哈~~~~”
“哈哈哈哈~~~~”树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四郎气得直咬牙。
鬼灵一边笑着一边围了过来,忌于风鬼生死垂危,紫苏等人想反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慢慢靠近的鬼族。
天空的云暗沉得发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根本看不清四周,连着身边的树木也变得阴森起来。
眼看着一鬼灵抓住四郎,张口就要咬下去的一瞬,忽地两道寒光闪过,紧接着“嗷”的一声大嚎,那鬼灵莫名捂脸在地上打滚。
不待众人反应,眼前又是阵阵寒光,看得眼花缭乱。
待回过神来,周遭鬼灵都倒在地上打滚痛呼,而原本被洛姌捏在半空的风鬼掉在了地上,浑身插满了细长冰刀,被扎成了筛子。
死了。
死了?!
风鬼死了??!!!
四郎等人惊得只剩张嘴瞪眼,愣愣地看向寒光源头,却被浓密树木遮住视线。
黑黢黢的一片,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忽地一道势如破竹的冰柱夹着无数细小银针狂啸而出,如闪电般在眼前一闪而过,亮的人眼睛都险些睁不开。
一声尖锐巨响。
尖锐的冰柱竟然直接穿过水影身体,水影低头木讷地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钻出的大窟窿,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就直直倒地身亡。
水影也死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
紫苏等人被眼前颇具冲击性的一系列画面震得神经衰弱,不知作何反应。
“可恶!!!!!又坏我好事!!!”却听躲过刚刚阵阵寒光的洛姌忽然一声大喊,便杀气腾腾地朝冰柱的源头攻了过去,气急败坏。
紧接着传来一阵激烈打斗声,响天震地。
率先反应过来的紫苏紫肃连忙上前查看风鬼的情况,却见风鬼身上扎着无数银针,而那冰柱早已化成了水。
这模样的确是风鬼,但……
紫苏忽地在空中深吸了口气,空气里,什么味道也没有。
脑海中莫名闪过下午忽然出现在白府的妍紫,紫苏皱眉,对紫肃摇了摇头,二人又赶紧跑去查看水影的情况。
不等他俩走近水影,身后传来接连一阵“哗哗”响声,周遭树木应声而倒,一片接着一片,最后开拓出了一片空旷之地。
这才看清,和洛姌打得正欢之人,不,应该说是鬼——竟然是冥衣和水影!!!!
卧槽!!!!这又是神马情况!!!!
两个水影?!!!!!!
第65章 第 65 章
四郎觉得自己可能被之前的那声闷雷劈中了脑袋,不仅仅只是脑子短路,而是被劈得灵魂出了窍!
二话没说,紫苏紫肃他们拔剑就朝冥衣水影冲了过去,加入战队,联手对付洛姌。四个打一个,形势莫名调了过来。
只见冥衣的银针寒光阵阵不见首尾,配合着水影得冰柱水攻,使得洛姌被动处处防御,回击很是被动,再加上一旁紫苏紫肃的阵法相助,洛姌有些力不从心,只敢远战,不敢靠近。可即便如此,这四个并未占据优势,充其量打了个平手,不,其实洛姌,反而可能略胜一筹。
如果没推断错的话,眼前的水影和冥衣才是真的,而刚刚的风鬼和水影……
久久没有分出胜负,怒火中烧的水影不耐烦了,腾地一声怒吼,数道锋利冰剑和冰柱凭空而起。见水影发动攻势一搏,冥衣也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相辅助。感觉到阵势,紫苏紫肃也极力配合,在寒光冰剑呼啸而出的一刻,二人合力启动了噬阴阵。
见这阵仗,洛姌暗道不妙。仓惶狼狈地左躲右闪地险险躲过数道攻击,却还是没能避开冥衣的密集银针的攻势,一只胳膊被银针扎成了筛子,她连忙施法,将阴毒逼出。
一股浓烈的气息从洛姌伤口处泄出,自空中弥漫开来。而这气息只有鬼族才能察觉到,带着熟悉得浓郁却不艳俗的香味。
察觉到那股香味,水影忽地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起来,疯了一样地杀过去:“臭婆娘!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四郎等人被突然狂躁不已的水影震得一惊。
却不知,正是刚刚洛姌伤口散发出的那股气息,让水影失了控,那气息里有风鬼的味道——那刚被吞噬不久还未完全散尽专属于风鬼的香味,浓而不烈。
每每出现,她周身都伴着这香味。
而刚刚紫苏在那被洛姌挟持的“风鬼”身上,并未嗅到一丝一毫的香气。
所以那个“风鬼”,是假的。
而真正的风鬼……
“哈哈~~~~哈哈~~~~”听到水影的叫骂声,中了阴毒神色痛苦的洛姌忽而仰天大笑了起来。
“你!你个疯婆娘!你竟敢将她……将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水影被冥衣强行拽住,他不甘心地乱蹬着手脚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她不得好死!!臭婆娘!!!来啊!!!老子今天非杀了你!!!”
真正的风鬼,死了。
她被洛姌吃了,而且刚吃不久。所以现在的洛姌才会功力猛涨,体内风鬼残留的气息还鲜嫩着。
冥衣水影跟随月老原本打算抓些小鬼去应付天庭派来的太明星君,却在途中无意发现关于一直在秘密探寻丢失冰魄草下落失联已久的风鬼的蛛丝马迹。在月老带着捉来的一众小鬼去向太明星君复命后,冥衣水影便沿途追踪过来,
谁料,还是来晚了。
虽然平日水影常和风鬼吵架拌嘴互相看不顺眼,但此刻自己亲手证实风鬼死了的消息时,他愤怒得发狂,若不是被冥衣拉着,他此刻已经冲过去和洛姌拼个玉石俱焚了。
“你放开我!我非杀了她!!!”水影凶道,“这心里就像要死了一样,不杀了这婆娘难解我心头只恨!”
但他怎知,冥衣心里比他还要难受百倍千倍万倍!此刻他看似一脸平静,但他握着水影的拳头几乎要将手里衣服揪碎了去!他们和风鬼陪了孤鬼千百年,这其中感情深浅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风鬼的死,犹如当头一棒,谁能好受!!!
他比水影更想立刻就结果了洛姌,但他不能。他知道,洛姌功力原本就在他和水影之上而此刻又得了风鬼的功力,实力不同以往。虽然现在受了些小伤,但若继续打下去,他们联手未必能够杀得了洛姌。即便拼死杀了洛姌,也不能够毫发无伤地抽身。
因为——
不知风鬼为何会突然丧命,紫肃等人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一众伤心难过的模样,洛姌笑开了花,别人越痛苦,她就会越开心:“这可不怨我,谁让她自己这么没用呢!我将她一点点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可是很温柔的,没有半点痛苦……”
“啊!!!”水影痛苦地尖叫出声,疯了似的咆哮,泪流了满面,“我要杀了你!要把你剥皮断骨抽筋!剁成肉泥!!碎尸万段!!!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哎呦~~”洛姌手捂胸口,可怜道,“这么伤心,哭得我都心疼了!……不过,你这么对人家可就不公平了!”
洛姌故作委屈道,“她和我实力本相差无几,若是贵人相助,凭我一个弱女子这么点单薄之力,怎么可能让她乖乖就范,被我收为己用呢?”说到这里,洛姌故意停了会儿,转而看向冥衣,意味深长道,“所以要罚也应当连助我的那位贵人一起罚才对,这样才算公、正……你说,对吧?”
瞬间,冥衣脸色一片惨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很满意冥衣的反应,洛姌仰天大笑起来。妖娆笑声盘旋耳际,一圈又一圈回荡,仿若魔咒。
许是这魔咒威力太大,头顶那方厚实的云层无力承载,“哗”地一声,乌云中间破开个口子,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一刻,冥衣听见自己一直紧绷强自克住的神经,也随着雨声,彻底断了。
心累。
从未有过的无助、心累,翻涌而上。
他仰天看着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雨滴砸得面颊生疼,看着看着,他忽而冷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冥衣……”听见笑声,水影停止了吵闹,不安唤了他一声,却见冥衣手抚着双眼,笑得不能自抑,这笑声听得水影心里一阵发麻,听上去更像是在哭,他从未见过冥衣如此失态过,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冥衣,冥…衣……”
笑着笑着,冥衣忽地转身看向身后低沉黑云和雨雾遮住视线的密林深处,那被雨水打湿了的俊朗脸庞上一双眸子锐利无比,杀意腾腾,锋利冷冽如寒冰!
猛地,他扬起风袖,一鸦青色方巾破风而出,裹挟着不计其数的细小银针化作一支利箭,直直射向那密林深处。
出其不意,势如雷霆破空!
“嘭!”
一声巨响!!
整个树林晃了晃!!!
头顶上方被云雾遮了个严实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痕,从东至西,贯穿了整个天空!!!!
“嘭!”
又一声巨响!!
脚下开始剧烈晃动,根本无法站立,众人纷纷腾空跃起!!!
只见头顶的巨大裂痕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天空出现无数大小不一的裂痕,覆盖了整片天!!!!
“嘭!”
第三声巨响!!
大地龟裂,地动山摇,尘土飞扬,树林里的树木倒下!!!
头顶的天空被割裂成无数细小碎片,随着巨响,轰然塌落,掉落中烟消云散!!!!
天塌了,雨停了。
天边最后一束亮光投了过来,明明微弱得很,却叫人觉得甚是刺眼。众人惊讶得抬头,却见此刻夜色初现的天边,新月如钩。
刚刚明明夜色已深倾盆大雨,为何现在却是夕阳西下才过黄昏?
正当不解之时,却见刚刚传来巨响的密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踏着空中尚未散尽的尘土,朝这边走了过来。
身形魁梧。
一头蓝发。
还有一双深蓝色眸子。
竟是冥衣!!!
踏着厚重步伐,冥衣慢慢走到洛姌身边,停了下来。
冥衣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强壮身躯,强压下剧烈颤抖的双手,静静地等他开口,开口否认刚刚洛姌所说的一切,开口告诉自己,这糟糕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好。
可他多想了。
冥衣从头至尾不曾看他一眼,眼神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冥衣面如死灰,长叹了口气,忽而无奈笑了起来:“呵呵,你真是厉害,总能让我一次比一次更加绝望。”
然而雾沧跟聋了似的,面对仿佛不堪一击满是脆弱的冥衣,居然毫无反应。
“收起你那无聊的幻术吧,”深吸了口气,冥衣强压下内心的翻涌,看着那双死水一般平静深蓝色眸子,决绝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我保证。”语罢,转身离开了。
洛姌本想追过去,但考虑到自己中了阴毒,一时半会也不能将他们拿下,只好作罢。
冥衣转身的那瞬,水影清楚看到他强自隐忍却是失控溢出的两行清泪,混着他那满脸的雨水,湿了面庞。
那味道一定很苦。
幻术?
临走前,紫苏紫肃下意识地环看了眼周遭,赫然发现除了洛姌,地上那死去的“风鬼水影”模样居然变了,现了原型。
所以,这鬼,这天,这景……还有在府里出现的妍紫,这一切都是冥衣用幻术变出的幻境?!!!
恍然醒悟后,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可怕。
这幻术,真真可怕。
可正因为它如此可怕,才被鬼煞留用至今。而这也是孤鬼当初不惜一切代价将雾沧从地牢救出的重要原因之一。
“被教训成这样,怎么不见你动手啊?”看着还一瞬不瞬盯着逐渐远去人影看的雾沧,洛姌冷嘲热讽道,“不会……是舍不得吧?”
冷冷瞥了眼面前穿得像个鹦鹉似的聒噪女鬼,雾沧勾了勾唇角:“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上路!”
“切~~~~真扫兴,坏我好事,改天再找他们算账!”自知讨了没趣,洛姌有些扫兴,“走吧,该去复命了。”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看着远方逐渐的人影,雾沧张了张嘴,唇形动了动,握紧成拳的十指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像是有话要说,而最终他也只是收回目光,转身朝着洛姌离开的方向,纵身一跃,消失了。
如果冥衣在场的话,他兴许能看懂那藏在唇形里的深意。
两个字。
——别哭。
第66章 第 66 章
弯月渐渐越爬越高了。
夜幕也跟着越来越深,把点点繁星映衬得愈发耀眼。眼前被大火烧得早已面目全非杂草丛生的白府,与这夜色如水月如钩的美景一对比,形成了鲜明反差。
看着眼前高没过膝盖的杂草,白忧想起上一次回来这里的时候,独自在后山静立了一夜,而后问向紫苏紫肃:我想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而“这东西”指的正是此刻揣在他怀里,碎成两半的玉梳。
这玉梳,是千年好玉。
紫苏说,是孤鬼离开白府之前送给公子的。
倘若事实真如紫苏所说为何自己会毫无印象,而今早孤鬼为自己梳发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真实。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你陪我过来这里……”
今日的白忧有些反常,一天时间接连两次主动对孤鬼提了要求。
“正好,我也一直想回来看看。”从残垣断壁中出来,孤鬼抱着人儿来到了后山,在看到眼前成片漫过腰际的草堆时,愣了一下,抱着怀里的人儿寻了块大点的石头,挥袖擦干净后坐了下来。
方才想起,白忧在说三日之约时曾提到白府经历了一场浩劫,竟连这后山的回梦也遭了殃烧了个彻底,如今哪儿还能看见半点回梦的影子,由此可见那夜大火烧得有多狂妄,恍然后孤鬼不禁叹道:“难怪,你当初恨我至此。”
当初,自己放走了关押在地牢的雾沧亲手打伤了白忧,对他承诺三日之后定会给他一个解释。白忧如期赴约,结果他没等到孤鬼,却让等来白府的一场灭顶之灾。
如此,白忧怎能不恨。
大火吞噬白府的惨烈画面再度浮现,白忧打了个寒颤,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
淡淡的月光笼罩着下来,一时相顾无言。
整座后山仿若披上一层薄纱,冬风一过,荒草跟着晃动,上下起落形成一道道荒草波浪,莫名有了几分美感可言。
看着面前随风乱舞的荒草叶子,孤鬼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突然想来这里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这里了。”
“哦?”孤鬼将人抱紧了些。
“我梦见白府,梦见了回梦花……”白忧淡淡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下午在宫里和白槡的那番谈话,他被逼迫着去回忆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过去却又不得不去正视现实,而着这残酷现实让他生出一种倦意,这深深倦意叫他无力抵抗。侧了侧身,他轻靠在了孤鬼的左肩,继续道,“……还梦见了你。”
“是么?”孤鬼眉眼一弯,也顺势将人搂近了些,鼻息间满是白忧身上那熟悉的淡淡清香,“你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第一次闯进白府的那晚,”想起孤鬼闯进白府的那夜,白忧唇角也逸出一抹笑容,原本清俊的面容异常透着异样的美,“那晚你被几个小鬼逼得无路可走,毫无反击之力,样子有些糟糕……”
回想起那夜自己仓皇逃进白府的狼狈模样,孤鬼不禁笑出了声,笑容透过胸膛的震动传过来叫白忧莫名觉得安心。这样温暖的感觉,真好。
再过两日,洛槡登了基,国师间的平衡既已被自己打破,也是时候给瞑幽国一个交代了,想起最近突飞猛进的法力带来的那种过分释然感觉,他想,面前的这份温暖,也许……
他贪恋地又向那份温暖又靠近了些,如墨青丝散落,遮了孤鬼大半个肩头。
“原来,忧儿对我印象这么差啊……”孤鬼笑了笑,故作伤感。
白忧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只是微闭着眼,尽情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短暂温馨。
所以,他看不见孤鬼看向远处的眼底眸子里,心事重重。回想起下午去了地牢之后,所听所看所知道的一切,直到此刻内心都没能真正平复……
“孤鬼。”
白忧轻唤了声,打断了孤鬼的胡思乱想。
“嗯?”柔和应了声,孤鬼侧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却见白忧掌心里闪着一道温润的光,眼底一暗,只觉耳际一阵轰鸣。
待看清躺在白忧掌心里的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精致红线时,孤鬼僵住了身体,如坠冰窟,在急速降落的喧嚣轰鸣声中,他隐约听到白忧温声问自己:“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这红线,便是孤鬼的姻缘线。
——“送的贺礼不打开看看么?”
红线分为三段,每段细丝般的红线上还刻画着精致的细纹。
——“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仔细近看,还可发现这每段刻画的纹理都不一样,却又浑然天成,通体泛着红色温润之光。
——“或许看了你很喜欢也说不定。”
新婚之夜,自己亲手送给白忧的贺礼,装在一精心雕刻的楠木雕花盒里。
——“脾气这么大,弄坏了可别后悔。”
雕花刻着一人一花。人是眼前之人,花是眼前被大火烧了个彻底的回梦。
——“想你。”
孤鬼记得,盒外还写着一行字:一曲繁花一曲情,无人相思无人忆。
——“很想很想的那种……”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盒子右上方应该还有一处残痕,是那夜白忧将它丢在地上磕碰后留下的。
——“你……想过我么?”
不过前提得是那雕花盒还健在……
——“今日,我们结发可好?”
忽而想起月老那老头说——‘结发’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骗子。
孤鬼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嘴角莫名开始抽搐了起来。心头莫名涌上一阵被巨石碾过几近窒息的沉重压抑,仿佛下一秒就会要了他命似的。他深吸了口气企图缓解疼痛,却觉得胸口的钝痛更加剧烈了。
呵呵……
那老头,骗人。
这两个字,一点也不动听。
三次结发……
第一次,他食言了,差点魂飞魄散,抛下自己一人。
结发一词,字字含恨!
第二次,他拒绝了,而后刀剑相向,被伤了个体无完肤。
结发一词,字字诛心!
——既然如此,再也不强求了,再也不会,还你自由。这世间,只剩决意孑然一身的孤鬼,再无红线无姻缘可牵。
赠此姻缘线,许你万千宠爱,许你安然渡劫,许你永世无忧。
而这第三次……
呵呵。
算是什么,是对自己之前狂妄的报复么?!!!
都说已经放弃了,为何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看着白忧手里的姻缘线,孤鬼只觉心下一片怆然。
已经学会如何去爱便不能像当初那样只顾自己一味得到,并不是所有的得到并不意味着拥有。
有时得到,恰恰是真正痛苦的开始。
而这次白忧毫无征兆地突然主动提出的结发,便是那痛苦的源头。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办不到的承诺,一旦说出口,往往会成为无形无影的利器伤人于无声无痕,却也是最深最痛的。而那样的痛彻心扉他不愿看到,他想到时自己一定是无力承受的。
他比谁都清楚后面的路,自己真正能陪伴白忧的时间并不长。不,应该说,很短很短。
久久不见回答,白忧又唤了孤鬼一声,那听似淡定如初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战栗和胆怯。
“呃,啊?”孤鬼这才回神,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过神色依旧柔和,他看了看眼渐渐落下去的月牙和再度翻涌的荒草海浪,缓缓道,“好像……起风了。”
握着红线的手掌蓦然一抖,红线在空中晃了晃,划出的弧度散出寂冷的气息。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柏油用力抿了抿薄唇,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吐出的字眼却比手掌抖得还要厉害:“那……我们回……回去吧。”
其实,他本想说,我们回家吧,但眼下,家这个字,不合适。
“等等。”在白忧自顾起身前,孤鬼将人拉了回来重新拢进怀里。坐下后的白忧并未作声,不吵也不闹很是安静,只是扭头看向别处。
伸手去拿那被他紧攥得变了形的红线,却半天也不见它有所动静,白忧那死握着的五指像是长在了一起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见拿不动孤鬼也不恼,反而十分耐心地去一点一点掰开那死扣着的五指,动作极尽温柔。
而白忧清楚,这种温柔,往往是最残酷。
月落前,一场无声拉锯战终于有了结果,孤鬼终于拿到红线,而那张开的掌心中满是手指划出的血痕,一道道,清晰可辨。
火红色眸子神色闪了闪,孤鬼轻叹了口气,拿过白忧那白皙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红线系了上去。
一圈……
两圈……三圈……
缠好后还细细打一个结……
——生死结?!
白忧惊讶地回过头。
在火羽军队里,参军征战的士兵手腕上许多都系着生死结的红绳。据说是他们相好的姑娘在和定情时送的。
绕三圈,意指情定三生,战乱过后,君若归来还能记得此情此人,便结发相守,不离不弃;生死结,意在佑其免于万难,平安归来。
所以……
看着和自己定情的孤鬼,白忧一双黑色眸子睁得大大的,载满泪珠强撑着不肯落下,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动作轻柔的孤鬼态度极尽认真虔诚,虔诚得仿若是在膜拜圣物那般。
系好后,孤鬼自顾笑了笑,红绳系在那白皙得近乎苍白的细瘦手腕上,再配上生死结,莫名好看得紧。
面上淡笑着,心底却是刀割般的绞痛,孤鬼觉得这红绳,其实更像缠在自己心尖儿红鞭,带着倒刺儿。抽不掉,剪不断,斩不了,牵动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轻轻一动,痛彻心扉。
那笑容在待对上白忧的目光后,错愕顿住。
那晶亮泪珠儿倒映着漫天繁星,晶莹剔透,映着夜色,可怜动人,看得他揪心得疼,他俯身吻上那早已咬出血痕的双唇。
“傻瓜,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睫毛剧烈颤了颤,一直不肯隐忍的水珠翻涌而出,最终白忧放弃了抵抗,启唇任由孤鬼舌尖长驱直入,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此次结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爱到至深,便不能再放肆。
忧儿……
如若到时我能平安归来,你也还记得此情此景,到时就……
孤鬼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扣紧了白忧的后颈深吻,断了这最后的妄想。
到时……
到时能怎样。
不可能的事,何必痴人说梦!!
这第三次,“结发”二字,竟是字字剜心,由表及里,由内到外里里外外让人绝望了个透!
第67章 番外《承君一诺》
隐隐,听见一阵笛声,悠扬动人,宛如天籁。
潺潺流水,携着悠扬笛声,迂回消失在远方。泉边百花竞艳,清风一过,花飞蝶舞,芳香四溢。不经意间,沾惹那端坐吹笛的白衣一身芬芳。
努努嘴,红衣少年朝着那白衣胜雪的背影愤愤瞪了一眼,这才漫悠悠地走上前去。
“你又晚到了。”待人走到跟前,笛声停住了。
“刚起。”
“前两日也晚到了。”见少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百花仙倒也不恼。
“我困。”少年信手揉了揉栗色眸子,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少年当初吵闹着非要学跟着吹笛,可结果屡屡迟到的是他,迟到后屡教不改的也是他,而且还连着数月如此!看了眼少年,百花仙短叹了声,并未多言,拿起玉笛开始教学,细细吹奏一曲《繁花》后,又耐心讲解这其中曲调转承和吹奏之理。
听着这清润悦耳的磁性声音,看着眼前清秀精致的淡雅面容,还有那双讲解时目光异常认真的柔和双眸……想到它们已经不再专属于自己,想到前几日看见他在天界太子面前也是如此温柔,不,应该说亲昵之态更甚时,心中那份怒火直烧到了眼角,双手紧握成拳。
看着眼前从头至尾都气鼓鼓地瞪着一双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的少年,百花仙一眼便知他又心不在焉了,想起最近轮流上门告状的众仙,百花仙十分不解,正是觉得这小白貂成年后性子明显有所收敛才放心去太子那儿教学,这才几日没管教,就又胡闹了起来?
宫娥:上仙,您管管这白貂,他接连两次打翻了我刚酿好的仙露!!!害得我又要被挨骂了!!
月老:老弟啊,你那野白貂抢走了我的姻缘簿!!胡闹啊!!!
天织府宫主:百花上仙,您那白貂昨夜将天织府的看门的天狮打成了瘸子……
……
百花仙只觉头疼,接连多日的无理取闹将他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说到一半,百花仙突然停了下来:“看来,你是已经学会了?”
“啊?”少年一愣。
“可是觉得我所讲的都是没用的话,不必理会?”
“我……”少年惭愧低头。
“既然如此,想来你已学有所成,不如你来吹奏一曲?”百花仙挑眉看向少年。
“我……我……”对上百花仙几分咄咄逼人不容拒绝的眼神,少年自知是自己态度傲慢无礼在先,不好再去辩解,战战兢兢伸手接过笛子,内心忐忑万分,也只好硬着脖子赶鸭子上架了。
“嘘————”
声音一出,少年心里直发虚,听出是自己气不够,他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劲儿,粗着脖子又吹了一次。
“哔————”
一听这尖锐又此刺耳的声音,少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蹭地一下,脸色变得跟和衣服一样的火红,不知如何是好,尴尬至极,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年倍受打击,默默收回玉笛,自知理亏正准备上前认错时,却看到一旁端坐的那抹白衣一副早已料到你会如此糟糕的神态,嘴角还带着一丝想笑未出声的嘲讽,顿时明了百花仙刚刚是故意让自己出丑,再联想到那日亲眼所见他和天界太子两人举止亲密的场景,心下只觉委屈万分,自己喜欢的人让故意让自己在他面前出丑所带来的羞辱感让他气愤不已:“臭神仙,我讨厌你!!!”
待未明白究竟发生何事的百花仙接住那差点被甩在地上的玉笛时,只来得及看清少年那及腰雪发在空中划出的一道银狐。
百花仙愣了愣,想起月老告诫自己的那番话,不由苦笑:这般任性妄为,看来,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也罢,趁此,收收他这破脾性也好,摇了摇头,百花仙转身径自先回去了。
眼见着夜幕降临,却半点不见少年主动回来认错的迹象,想到少年负气跑去天香山差点被冻成冰雕的先例,百花仙
不由又担心起来,但面子上却还挂着,不肯自己先让步。
越来越黑的夜色让百花仙有些坐不住了,莫名焦躁起来,好几次都站起来忍不住要出去寻他,但想想这次得让他好好反省一翻,终究还是忍住又坐了回去。
忽然,门口有了动静。
百花仙连忙抬头……
红衣,雪发,修长身影……
看到擅自跑出去的人儿终于回来了,心下是又惊又喜,又喜又气!
但气多于喜,错了就得认罚,此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强压下内心的想法,看了眼少年,百花仙便立刻收回了目光,默不作声,端着一副高冷姿态不再看那白貂,自顾拿过一旁早已凉透了的花茶,细细品了起来。
又冷又凉,味道一点也不好。
失魂落魄回来的红衣少年,看见百花仙无视自己的存在,心中又是一痛。
近在咫尺,却仿若天边。
如此淡漠的百花仙,让他觉得陌生,让他更加明白两人的距离。
其实少年生气离开后直接回了这里,他怕跑远了百花仙会找不到自己,不,其实他是怕百花仙会懒得去找自己,但心里偏偏又期待着他来哄自己,索性就挑了个园子外最醒目的角落,负气地在园子外蹲了一整天。盘算着,只要百花仙找到自己,他就大人有大量,主动认个错,不去计较他和太子纠缠不清的事情了。
可他发现,自己盘算错了。
百花仙紧跟着自己回了府后就一直未出门,一会儿采花一会儿喝茶的,一整天过得甚是优哉游哉,压根儿就没想过来找自己!!!!
回想起他当初担心自己的焦急模样,如今……如今他有了天界太子,自己又算什么呢。握了握双拳,少年低垂着头进门,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却不料正是他这反应,看得百花仙莫名来气,本想着若是回来主动认个错说一说也就作罢,岂料这等态度!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过分包容,百花仙气得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出门了。
那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沉沉的闷声,叫那倚在门后的身躯蓦地一抖。
——他不在乎你。
呼之欲出的答案,叫他心如刀割,浑身无力。
其实,这一切,就像自己成年那日向他索要的那个吻一样,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那日无意撞见他教天界太子学琴两人举止亲昵的画面……
那才是两情相悦。
自己又何必一次又一次无理取闹去吸引他的注意。
这样只会让他更加讨厌自己而已,这不,自己刚回来他就离开,连在同一屋檐下都受不了了。
少年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双眼眶红得吓人,遮去了原本的栗色。
在月老那下了一夜的棋后,心情总算转好了,百花仙这才回府,碰巧途中遇见天帝派来找自己谈论宫宴之事的
路叶仙君,便直接跟着去了趟天帝那儿。
等一切忙完回到自家园子里时,已是深夜了。
此时早已气消了,到家后想起昨日之事,便想着和那小白貂好好谈一谈。问及花童小白貂今日的情况如何,花童只道他哪儿也没去,呆在屋里一天都未出门。
今日倒变得乖巧了?一边想着,百花仙一边叩响了房门,却半天不见人来敲门,推门而入找了一圈,房里没人。在厅堂和其他房间找了一圈也没人,又把整个园子都翻了一遍,还是没人。心下奇怪了,花童未看到他出门,不在园子里他还能去哪儿呢?
最后,百花仙来到自己房间,人未找到,却见自己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看着皱巴巴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抽神仙,我走了,屋念!”
百花仙先是一愣,又看了遍,待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后,是又急又气,哭笑不得,一边叨念着这到底是跟谁学得字,一边急急闪身出了门。
——臭神仙,我走了,勿念。
字体歪歪扭扭停笔了多处,再加上纸张被揉得不成样的褶皱,可见下笔时的犹豫不舍和最终做下决定后的决绝。
一路上,百花仙是心惊肉跳,马不停蹄,他根本不敢想,万一人走了……
直到在南天门口看见因无出入令牌而被拦下抱这个小包袱缩坐在角落里的人影时,百花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看到百花仙后,守门的将领上前打了招呼,待百花仙说明了红衣少年是自己身边的人时,将领也未再刁难,由着百花仙将人领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为作声。
待进了房门,百花仙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这才有了力气说话:“说你两句,便要离家出走了?”直到现在,百花仙拿着杯子的手都还是颤抖着的,他根本不敢想象万一将领一个不留神将他放走了,自己该到何处去找人。
红衣少年紧紧抱着逃难的小包袱,也不答话。
百花仙伸手去拿他包袱,被他侧身一躲没躲开,拉扯间包袱被挣了开,东西撒了一地。
写着“小孤”二字的陈旧纸条,是百花仙送的……
一把镶着金边的金丝桃花折扇,是百花仙送的……
一支信手用竹枝雕刻的长竹笛,是百花仙送的……
还有束带,木簪,一沓随手写的诗句……
里面的每一样东西,无一不和百花仙有关……
全都是有关百花仙的回忆……
看得百花仙自己愣了良久。
看着洒了一地的东西,红衣少年红了眼,生怕他们摔坏了,连忙俯趴地上小心翼翼将东西一件件收起,放进包袱里重新系好,一双红唇咬得鲜血欲滴。
少年那副随时准备去独自流浪的可怜隐忍模样,看得百花仙心底是一阵抽痛。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搂住了少年那孤寂的修长身影。
“傻瓜……”
“……”
“既然舍不得,为何要走?”
“……”少年身躯剧烈一抖,低声呜咽起来。
百花仙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问道,“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呜呜~~~~你有!你明明就有!”想起百花仙的一夜未归,少年一夜空等的委屈就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涛涛不绝,挡也挡不住,“我一回来,你就离开……根本……都不愿在家里待……呜呜~~~你……你喜欢太子……就去找他好了……我不拦你……我走还不成么?……呜呜呜……”说到最后,伤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好糊不清的一习话听得百花仙是又心疼又好笑:“这干太子何事?”
“你对他好!……不要我!呜呜~~~每天都找他……你就是喜欢他……对他好,对我凶……呜呜~~~”少年哭得梨花带雨,一双泪眼蹭的百花仙身上到处都是,“……我都看见了……那天在桃华苑……他……你摸了他的手……还让他摸了你的手……”
“我教他弹琴,必然免不了身体接……”
“你休要骗我!呜呜~~~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让他摸了你的腰……呜呜~~~~”
“此事我已教训过他了……”
“你别以为我好骗……我不是小孩子了……”
“天帝已罚他跪了一日,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宫娥?”
闻言,红衣少年蓦地停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将信将疑道:“真的?”
“嗯。”
见百花仙肯定得点了点头,少年这才完全消停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抵在百花仙的肩膀上蹭眼泪。
一番对话下来,百花仙心下也明了少年先前数月叛逆行为,是误会了自己和太子的关系,一时受了刺激,才会妄为。但即便是误会,做错了也得说:“这段时间众仙到我这儿告的状还少么,我可曾说过你半句?”
“……”蹭干了脸,少年重新环住百花仙。
“那你可知,我那日为何要生气?”
少年睁大发红的栗色眸子努力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摇了摇头。
“我气的是你漫不经心的态度,不学无术的傲慢,做事不善始善终,你可明白?”
环在百花仙腰间的手紧了紧,少年愧疚得低头埋进百花仙的脖颈,良久才闷闷道:“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何处?”
少年劲儿想了想,一字一字回道:“错在傲慢无礼,以后,定会凡事都善始善终。”
“善始善终”一词,少年那时只是似懂非懂,而待他真正明白这其中深义想去做好一件事时,却不知这事却要耗尽他毕生精力。而百花仙永远不会知道,他当时是真的将这四字,谨记在了心头。
听少年乖乖认了错,百花仙心下也柔软了许多,也不去和他计较先前的那些琐事,而是嘱咐他日后学东西要谦虚谨慎,勤于练习,正说着却突然被少年打断了。
“臭神仙……”
“嗯?”
少年低头一个劲儿往百花仙脖颈深处钻,别扭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这么好??”
百花仙愣了愣,而后问道:“怎么了?”
“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会贪得无厌。要是万一哪天,你突然……”突然不对我好了……
“不会的,”百花仙打断了少年的胡思乱想,抚了抚少年的雪发,倾身吻了上去,“小孤,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是我不在了……”
揽进怀里的人儿,少年俯身霸道地回应着那热烈的吻,俊美的面容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却不知……
真有那么一天百花仙不在了……
而这个曾被他捧在手里百般呵护的小孤从此成了世间的孤魂野鬼,从仙道堕入鬼族,独自等了三千年,无家可归……
三千年的孤寂,只为再见他一面。
只为承诺过爱一人,善始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彩屏挂机此刻,拼命搬文,别把都文稿丢了。
第68章 第 68 章
许是这一天接踵而至的繁乱琐事让人心力交瘁,回到府里的时候,白忧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薄唇轻抿,眉头微皱,一手本能地还攥着孤鬼的衣襟。
握了握怀里睡着人儿的肩头,孤鬼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毫无防备地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就像春风拂面,很轻、很暖,却很舒心。
将人送回房间安顿好后,孤鬼轻手轻脚替他关好门,一转身,却见冥衣水影四郎等人一字排开正看着自己,被吓了一跳。
但见众人个个神色凝重,情绪低落,想必是发生了大事,孤鬼随即便将众人带去了偏厅。
谁料一脚刚踏进偏厅,就突然被水影抱住胳膊:“主……主上………呜呜呜……呜呜呜……”
孤鬼不明所以,以为水影又在胡闹,正要说他这小孩儿脾性,待对上水影一双哭得肿成桃子的眼睛时,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不哭了。”孤鬼摸了摸水影的头,安慰他,“我在。”
“主上……呜呜呜……”被孤鬼这么一安慰,水影哭得更是稀里哗啦,“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风鬼……风……鬼……呜呜呜……”
孤鬼手蓦地一顿。
“风鬼她……对不起……主上……对不起……呜呜呜……”水影梨花带雨含糊不清地说着,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若隐若现了。
“风鬼……”深吸了口,孤鬼轻声问道:“风鬼她怎么了?”
“风鬼……她……她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哇呜呜呜……”说完,水影一头扎进孤鬼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轻拍着水影背的手蓦地一僵,而后又恢复了。孤鬼两眼地盯着前方的墙面出神,像在看墙,又像不在看墙。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收回目光,促着狭长的红眸,哑声问了句,“她是怎么没的?”
问话的时候,一旁的四郎紫苏他们能清楚看到,孤鬼的手指颤得厉害。
“被……呜呜呜……被洛姌那个臭婆娘……呜呜呜……还有……还……有……”说到后面,水影不愿再往下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死搂着孤鬼,一抽一抽的。
还有……
还有谁……
还能有谁……
孤鬼收紧了放在水影背上的双手,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累铺天盖地而来,他似乎明白了为何白忧疲倦中的那份力不从心。
良久,他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冥衣,企图寻求答案:“……是他么?”
短短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愤怒、内疚、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
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冥衣放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压着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双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孤鬼,面如死灰,脆弱又无助。
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孤鬼,心里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他再清楚不过了。
雾沧就是冥衣的心头刺,无时无刻不在痛,生不如死却还是要留着,因为一旦除去,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死亡。
所以他选择痛。
可如今……
如今却心如死灰了……
怎么会这样。
见冥衣水影情绪失控,四郎紫苏便将下午在府里和大都郊外树林里发生的事都一一说了遍,详细还原了雾沧使用幻术欺骗大家企图把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整个过程。紫肃还将之前白府那场大火时有人冒充孤鬼对紫苏下手一事也一并说了,还郑重道了歉。
说罢,半天不见孤鬼有所反应,众人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嗷叫的水影也察觉到不对头,抬头看向孤鬼,却见他面色依旧,一双火红色眸子望着前方,异常炯炯有神,亮的出奇。
那眸子里的明亮,让水影莫名觉得害怕,他哽咽中唤了声:“主……上……?”
“……”
风鬼、水影、冥衣中,最早跟随孤鬼最为懂事的其实是风鬼,从孤鬼初入鬼族碰巧救了她之后,她便一直默默跟着孤鬼不离不弃,陪他渡过了最为孤单绝望的一段日子。她不像水影鲁莽,也不像冥衣寡言,她总能在最适宜的时候出现,然后悄悄又隐去。谁料这次她去追踪冰魄草的下落竟会一去不复返!
如今她死了,最为难过痛苦的,应该是孤鬼。
但他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刻却安静得出奇,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一般,这模样反而更叫人担心。
“……主上?”水影不放心又叫了一句。
孤鬼这才回过神,看了眼众人:“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可……可是……”水影本有话要说,四郎等人识趣地将他拉了出去,想着有事明天再商量,眼下让大家先缓缓。
“冥衣。”
走在最后的冥衣停住了脚步。
“别难过,他……不喜欢你难过。”
“……我知道。”
“还相信我说的话么?”
“嗯。”冥衣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这声毫无保留的信任,使孤鬼刚刚紧绷的身体忽地就松懈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肆意地笑,长舒了口气起身回房,只留下一句话:“他会回来的,我保证。”
那笑容似是染了层光芒般,灼伤了冥衣的眼睛。待他回过神时,那袭红衣早已不见了身影。
后来冥衣才知道,那抹笑容是有颜色的。
——血红色。
回到房间后,孤鬼惯例去沐浴,但这次时间似乎格外久,在水里足足待了三四个时辰,仿佛这样就能连着满头的愁绪都一起浸泡个干净,明日醒来,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依旧美好,平静。
然而并没有。
一切不过是自己想当然。
起身的时候,全身像是浸过水的棉花沉重无比,不断拉着身体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像无底洞般,无论怎么拼命往上爬,都是无用功。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却还在不断面对失去。
自己已经放弃了和白忧相守,只求他平安渡劫,但为什么要连身边亲近的人都要被一一夺去!
妍紫、风鬼……
那下一个又是谁呢?
——黑暗里的人,不配得到阳光。
不配得到阳光么?
穿戴前,抬手,照旧替自己治疗那道不为人知难以愈合的狰狞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冰寒之气自手心而出,游走在伤口周围,冰冷彻骨,泛着晶莹剔透的白光。
看着看着冷冰冰的寒气,孤鬼莫名低笑了起来:“呵呵……”
冰魄草……九天月狐……操纵冰魄草之力……
呵呵。
可笑,这一切真是可笑。
回想到下午在地牢里,从被贬未土地神的前月老那里求证来的身世,就莫名觉得好笑,真正可笑!!!
九天月狐……
哈哈……
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不由倚墙弯腰,手扶着腰间笑得一抽一抽,根本停不下来。
若不是这身份,当初那臭神仙又何必为自己牺牲至此,魂飞魄散也要护自己周全!
可如今……
如今有这身份又如何,连身边的鬼座都保护不了!
当真没用!!
当真可笑!!!
当真懦弱!!!!
许是这样憋屈着笑得太过剧烈,牵扯开伤口,痛得不由倒吸一口气□□出声,待那阵漫长的疼痛劲头过去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继续穿戴。
不过他并未再去治疗那伤口,由着它疼去,今夜,他需要这种疼痛的感觉让自己保持清醒。
等穿戴好后,一照镜子才发现,不知何时,泪已湿了满襟。
孤鬼自我嘲笑地勾了勾嘴角,一双火红色的眸子,异常明亮有神,明亮中带着尖锐,那是嗜血的光芒。对着铜镜又重新郑重整理了一番衣裳,直到看起来得体满意了,孤鬼这才转身出了门。
火红色的笑容,火红色的双眸,火红色的身影,即将执导一场火红色的杀戮!
而那厢,白忧美梦正酣。
——你可知嘴里叼的是什么?
——(茫然,直摇头,只觉着这红线球看起来就好玩得紧)
——这是那月老牵姻缘时用的红线。你怎的跑去他那儿拿东西了?他这老头,脾气可大得很,若是让他知道你……
——姻缘是什么?
——姻缘……就是两个人互相吸引产生的情愫。
——情愫是什么?
——情愫……这……以后你自会明白。
——快去将东西还给那老头,不过怕是他现在已经雷霆大发了,丢下东西道完歉,就赶紧跑回来,知道了么?
——(眨眨眼,点头,转身跑去还东西)
——等等。
——(闻声,回头)
——道歉认错的时候,态度一定要诚恳,莫再调皮。
——好(一溜烟跑了)。
——还给他了?
——(点头)
——喜欢笛子?
——刚刚你吹的是什么?
——刚刚那首,叫《繁花》。
——很好听,我想再听一遍。
——好。(摸头,温和)
第69章 第 69 章
徘徊了大半夜的月牙,下了枝头后干脆隐了身,天空又重新变暗了下来。
夜色渐浓。
枯木林里,刚复完命的洛姌和雾沧一前一后走着。
雾沧低头走在前面,看起来有些低落,许是挨了顿臭骂的缘故。
而走在后头的洛姌却不见得心情不好。相反,她一路蹦蹦跳跳,笑得甚欢。
“哎,我说你哑巴了啊?”寻到一石头,洛姌自顾坐了下来。
雾沧似乎并没有听到依旧走着自己的路,等洛姌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了。
“喂!”洛姌最讨厌被无视了,她有些气恼,抬手一挥,几道光飞出把雾沧前面三尺后厚泥土翻了个底朝天。
雾沧这才回过神,停下了脚步。
看到人终于停下,刚刚心里那点不快这才平息了,一个翻身,洛姌来到了雾沧跟前:“不就是骂了你几句么,至于这样么!还是不是男人!”
“……”
“还是说……”洛姌凑近,用手拍了拍雾沧的胸脯,口气暧昧:“你……在为下午的那个谁……呃啊!”
话没说完,被雾沧猛地一把掐住了脖子。
“呦~~还……动手呢……”尽管被捏着脖子,洛姌脸却似乎更高兴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你舍不得那美……啊人……呃!”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颗枯木也刚好落地——被雾沧一脚踢飞的洛姌把它们撞倒的。
“你!你别太过分!!!!咳咳……”
无视洛姌狼狈得一脸愤怒,雾沧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说过,我讨厌婆娘,尤其,是聒噪的婆娘。”
“你!……”本要发火的洛姌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硬是把心里的那股气儿给憋了回去,转而道,“哎呀~~~都怪我不好,本是想哄你几句的,怎么反把你激怒了……不过啊……这王上他脾气本来怪得很,你也别和他计较……”
“……”
见雾沧脸色好转了些,洛姌又继续道:“你说,咱们又何必这么辛苦卖命呢……做人是个奴才命,现下做鬼还得为被人出生入死的,这是有多命苦啊……”
“……”就着身旁的老枯木,雾沧双手抱胸靠了上去,闭眼休息。
“话说你的幻术还真有两下子,”洛姌拍拍身上的尘土,悠然走了过来,比我以为得还要厉害,“若不是下午亲眼所见,我还以为你只会些吓唬人的玩意儿……”
走到旁边的一颗死树干,洛姌纵身一跃,坐了上去:“现今世上有六个鬼座,除了你我,还有刚被干掉的那个,还剩三个,若是其他三个能够为我们所用,到时候,谁替谁卖命,可就难说了。”
“……你想干什么?”雾沧睁眼看向洛姌。
“干什么?”洛姌双腿在空中乱晃着,“不用我明说,你也应该明白个七八分了吧。虽然风鬼的力量我还未来得及消化,只吸收了四成,可感觉完全和以前不一样。轻飘飘的感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哪怕刚刚你那么一下子也不过是一巴掌的痛。若是换做以前,说不定我到现在都缓不过来呢。哎你想想,若是把其他几个都弄到了手,把他们力量收为己用,到时候……”
“你想黑吃黑?”雾沧挑眉道。
“……难道你不想?”顿了会儿,想起这次坐看风鬼被自己独吞的事,洛姌有些想不通,“你为何不想?变强了你就能摆脱王上的控制了?”
“他对我有恩。况且……”雾沧望着周遭的茫茫雾色,“我没兴趣 。”
“有恩?他居然会对你有恩,真是不可思议啊。你以前认识王上?之前发生了什……”
“原来你在这儿啊。”忽地,一道低沉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洛姌的话。
嗓音温润有磁性,还带着浅浅笑意。
洛姌惊愕抬头,自己上方的树枝上,一袭红衣从天而降,缓缓落下,一双火红色眸子笑意荡漾地看,衣袂翻飞,手里拿着一把金丝桃花扇,慵懒随性,而后足尖轻点,落在了身旁的枝头。
“……是你?!!!”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洛姌才张了口。
他的突然出现,让她一时措手不及,她决不是因为害怕,她才不怕孤鬼呢。
白府新婚那夜的一幕,记忆犹新——那晚,他被鬼煞逼迫得走投无路,身受重伤当场晕厥了过去。
但不知为何,今日的孤鬼,和原先不大一样。
暗沉夜色下的那袭红衣,仿佛是停在树枝末梢的一只血蝴蝶,美得妖冶,美得动人,他的笑里,藏着危险。
因为,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这才几日,就不认识我了?”一收折扇,孤鬼看了过来。
洛姌没有立即接话,她仔细看着眼前的孤鬼,心下慢慢定下了心。再危险,若是只是唬人纸老虎,他也就不足为惧了。现在出现,也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残废之身。鬼煞的力量,她是清楚的。
除了那一掌,她还清楚知道那些曾经加诸在孤鬼身上的那些伤痛,包括天界太子在他腰间留下的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一剑,她也知道。
因为这些,都是她经手安排的,她或许比孤鬼还要了解他的身体。
当初交手时,她就清楚这鬼的实力,如今自己体内又多了风鬼的力量,眼前的孤鬼,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呵呵~~~
“认识,当然认识。”想着想着,洛姌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到如常,口气里竟还有几丝难过之情:“原来你没死啊,害我白白为你担心了这么久。”
“……”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说到这里,洛姌故意顿了顿,眼角上挑:“……想我了?”
“……”孤鬼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笑,却不答话。
“不想啊?真伤心……”没等到回答,洛姌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就是嫌日子太过无聊了,想找点刺激的?”
“刺激的,才好玩。”折扇在左手腕轻点了点,孤鬼纵身下了树。
“刺激的固然好玩,可你别忘了,这里……”一个翻身,洛姌也到了地面上,“可是我们的地盘。”
“多谢提醒。”话音刚落,数道红光从折扇里飞射而出,直直朝洛姌攻了过去。
洛姌几个躲闪,轻易躲了开。
“身手不错。”
“那得谢谢你家风鬼了。多亏了她,我这身体轻盈了不少呢!”
“是吗?”孤鬼勾了勾嘴角,“那就让我看看,它到底有多轻盈。”
话音刚落,便见那桃花扇脱手而出,凌空飞舞,迸裂出道道剑光,密集如剑雨,铺天盖地,直奔洛姌而去。
那桃花扇时快时慢,时而展开,时而合拢,时而旋转如旋风,时而悠然划过道道红弧,犹如和曲而动的舞姬,美不可言。
起初,洛姌还不以为意自如闪躲,可随着那桃花扇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剑雨越来越密集,剑光越来越凌厉,有好几次她的大腿都被那剑光划伤。被划伤的伤口,她竟然没法自我愈合,伤口处有种莫名的彻骨冰寒之气。
那冰凉的气息顺着伤口,不断往身体里钻,钻心的疼。
洛姌的行动渐渐变得有些迟缓了。
可那剑光的威力,却还在不断增大。
怎么会这样?
他这剑光,完全和以前的不一样。为何会有股冰寒之气?似火似冰,冰火交融!
为何会这样!
眼看自己速度跟不上,洛姌也没心思再玩下去,闪躲间,她凝力筑起一道屏障。将那些剑光都尽数吸了个光。
“看来,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孤鬼收回了折扇。
“呵呵~~~多谢夸奖。”吸了口气,洛姌一边暗暗施力为自己疗伤,一边不忘逞口舌之快,“不瞒你说,在吃她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了。那味道,可真是美味,没想到,这功效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哈哈哈……”
听了这话,孤鬼倒也不恼:“是吗?只是让你先热热身……”
勾了勾唇角,孤鬼看向一旁双手环胸的雾沧,眼底笑意越来越深:“真正的好戏,才开始呢。”
闻言,洛姌蓦地一惊,她猛地抬头重新看言笑晏晏轻摇着扇子的孤鬼,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一丝慌乱。
自己小觑孤鬼了,他今晚是有备而来的。
在孤鬼攻过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开口唤了雾沧一声。
话音还没落下,孤鬼便已出现了眼前。
来不及闪躲,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恐惧,已经开场的戏,是无法停下的,戏里人只能跟着它一直往前走,不能停,直到落幕结束。
邪魅不羁的淡笑,是绝命猎杀最美的面纱。
撕心裂肺的惨叫,是寂静黑夜最美的歌声。
漫天飞舞的血红,是点缀天际最美的颜色。
夜,在挣扎,在呐喊,在叫嚣,在哭诉,在哀嚎……
是谁在喊,是谁在哭,又是谁在哀嚎,已经分不清了。
死去的固然痛苦,可活着的却不见得有多快乐。
无奈,压抑,沉重,痛苦,愤怒,绝望……所有的所有,混杂在这无边夜色里,无人能懂,只有知道。
戏从一开始,注定是不归路。
原本毫无生气的枯木林,被那漫天飞舞的血染上了暗红,仿佛跟染上了生气般,不再只是一片单调的死灰色,那么索然无味,仿佛沾了的生气般。
不过这生气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儿,空中下起了密密细雨。
秋末的夜雨,虽然不大,却带着渗人的寒气,直逼人心。
淅淅沥沥的小雨,使原本淡薄的白雾变得浓稠起来,放眼望去,十丈以外,一片苍茫。
结束了。
总算是结束了。
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看了眼茫茫白雾,孤鬼缓缓收起了扇子,理了理衣服,慢慢往回走。
“你变了。”突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雾沧开了口。
“……”
“你杀了她。”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但你用了最残忍的方式。”
“……”
“可我记得,你以前不杀生,也不杀鬼,你喜欢度化他们。你用这世间最残忍的方式,去杀了你曾经想要度化的人。”
“……是吗?”孤鬼喃喃了声,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现在你知道,你从前总是挂在嘴边自以为是的度化到底有多愚蠢了吧。”冷笑了声,雾沧来到了孤鬼跟前,“从一开始,它就是不可能的。还真当自己是个活菩萨!真是可笑!”
“……”雾沧的口气很是恶劣,但却不见孤鬼生气。
“为什么不说话?”
“……”或许他是懒得生气,或许他是不愿去回想自己刚刚把洛姌活生生撕裂再冻住再粉碎的残忍瞬间,又或许,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以前不总是喜欢同情可怜别人吗?可你看看……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自己打自己脸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可怜虫。哈哈哈~~~~”
“……”孤鬼漫不经心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理会雾沧的话。
却不想,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更加恼怒了雾沧,雾沧猛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道:“我说你是可怜虫!听到没有!!”
“是,你说得对,”孤鬼抬眸,和他对视,神色淡定,“我现在是自作自受。”
“你……”不知为何,雾沧竟从眼前这双和自己淡然对视毫无波澜的火红双眸里,看到一丝苍凉和压抑的痛苦。
他愣了愣,猛地一把松开了孤鬼,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心有不甘,于是又回头愤愤冲孤鬼喊道:“你是我见过最自私最懦弱的人!知道刚刚我为什么袖手旁观不救她吗?!!!”
“……”
“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变成你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语罢还重重哼了一声,这才甩手离去。
一点一点吗?
呵呵……
其实,现在已经是了。
确定雾沧真正走远,孤鬼这才长舒了口气,仰头望了望漫天落下的雨滴。
冰凉冰凉。
彻骨的凉。
袖口里的双手,却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痛,太痛了。
刚刚那场令人眼花缭乱的速战速决,已经耗去了他的全力。
杀死一个鬼座,并非容易之事。而要杀死一个力量暴走的鬼座,就更是难上加难,为了能在天亮之前速战速决,孤鬼拼尽了全力,包括动用他刚刚知晓的冰魄草冰寒之力。而初次使用方法不当导致的力量反噬,腰间伤口撕扯开的剧痛,而刚刚雾沧的那番话带来的痛苦无奈和悲凉……这一桩桩都像一把把利剑,凌迟着他的心,他只觉眼前阵阵晕眩。
残忍吗?
或许吧。
可是风鬼死了。
不过刚刚的自己,的确是太不理智了,可是没法控制。
可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心慈手软,或许风鬼就不会死了。
如果自以为是的仁慈会带来更大的悲痛,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残忍吧。
如果非要残忍,那就让我来背负吧。
好累,好困,好想现在躺下,睡一觉。
好好睡上一觉。
等天亮了,等他醒来,又是新开始。
而今夜不堪的一幕,会被雨水冲刷殆尽,无人知晓。
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吗,忧儿?
夜,更暗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仿佛佳人的眼泪,压抑沙哑却又牵扯着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白忧就被这不肯停歇的雨声吵醒的。
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天色将亮未亮,阵阵湿的寒意从开着的窗子里钻了进来……
秋夜加上秋雨的特有清冷……
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点好灯,他下床关了窗。
许久没走路,刚下地趔趄了几步,这才慢慢习惯过来。
关好窗后,他毫无倦意,许是刚刚的好梦让他这一觉睡得甚是舒畅。
他索性在桌前坐了片刻,目光触及腕间的红绳,回想起那鬼和自己定情时的情景,神色是变了又变,但目光却是异常的柔和。想了想,他随手拎了件外裳披上,朝东院走了去。
冬雨在油纸伞上跳跃玩耍,好不热闹。
待到了房门口,轻敲了好几声,不见人任何动静,想来是睡着了。本不想打扰的,但后天就是太子登基之日,那天或许……
或许……
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推了门,极尽小心地放轻脚步。
进来看看,就看一眼。
看一眼,就走。
然而……
床铺空空如也。
莫名的失落。
就在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隐隐听到一阵若有若无,刻意压制的闷哼声……还有胜过冷冬的刺骨冰寒之气……
昏暗的房内,寻着声源的方向,越靠近,越是冷得彻骨,他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颤。
最终,他停在了靠近床脚的一个角落面前,冰寒之气叫他差点受不住。
愣了愣,猛地,他挥指点燃了屋内的所有蜡烛。
“……孤……鬼?!”
昏黄烛火下,只见角落蜷缩着一袭红衣如破败残花,浑身颤得厉害,发丝凌乱,笼罩在一层厚厚白冰之下,而地面上的冰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
俨然要成了个冰雪人。
这……?!!!
怎么会这样?!!!
“孤鬼!!!!”
只听一声嘶吼,便见白忧疯了似地扑了过去。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将寂寥的夜劈成了两半。
第70章 第 70 章
一入夜,天山泉的流水叮咚声便格外得动听,伴着蝶舞纷飞,温馨却不失欢快。
“臭神仙,问你个问题。”
“恩?”
“当初……”说话的同时手不自觉抓了几块桂花糕往嘴里胡乱一塞,吧咂吧咂嚼了几下,这才开口继续道:“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因为吃着东西,所以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不过白衣人还是听懂了。
看着眼前少年鼓着腮帮狼吞虎咽的贪吃模样,白衣人“噗嗤”一声,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少年停住了吞咽,一脸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啊……”轻笑着摇了摇头,白衣人身子前倾了过来,低头吻上了吻少年的唇角。
虽说只是蜻蜓点水,可也在那一瞬间,少年耳根“唰”地红了透,好在夜黑看不见。
“你……你!!!”半天,少年愣是没憋出话来。
“自己做的桂花糕,味道果然不错。”黑眸一弯,白衣人笑得淡然。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啊!不要脸!”他这笑看得少年时一阵气闷,嘟囔着又往还没吃完的嘴里塞了几个。
“吃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臭神仙,你还没回答我呢!”少年一边吃,一边催促道。
“……”
许久没得到答案,少年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禁威胁道:“不回答我问题的话,以后我就……就……就不让你亲!哼!”
“那就不亲了吧。”
“你!你敢?!!!”少年急得蹦了起来。
“这不是你说的吗?”白衣人一脸无辜状。
“你……你……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少年瘪嘴嘟囔道。
“呵呵……你啊……”轻叹了口气,白衣人一把将少年拉进怀里,“我若当时袖手旁观,任由你被欺负了去,我怕是要于心不安了。就算你是妖魔鬼怪,若能趁着年幼将你度化,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怀里的身躯颤了颤,良久才道:“……度……化?”
“没有谁,生来就是恶人。度化便是给所谓的“恶人”一次“新生”。”
“什么……是新生?”
“所谓新生就是……”说到这儿,白衣人顿了顿,而后忽然打住了,他想即便现在说了少年也可能不理解,“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那现在……你是在度化我吗?”少年从他怀里探出头,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天真懵懂。
“本来是想的,但后来发现,你根本无需度化,”说到这里,白衣人忍不住点了点少年的眉心,“不过是只爱惹是生非的小白貂,能掀起多大风浪。”
面上生气着,温柔目光里却是藏不住的宠溺。
“你……你才惹是生非呢!”少年气鼓鼓地回瞪了他一眼。
“呵呵……”
静了半晌,少年蓦地狠狠抱住白衣人:“……臭神仙,你对我真好……你不知道,从记事起到现在……从没有人关心过我……除了你……他们都说,我是个连爹娘都不要的废物……总被欺负……只有你……会关心…… ”
后面的话白衣人没再让他说下去,他只是紧紧地拥住的少年,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怯懦不安和孤寂:“有我在,你有我就够了。”
若世间无人爱你,那么换我给予你全部的爱。
你只要有我,便足够了。
“……臭神仙,虽然我不懂你说的度化新生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一定是好事,你是个好神仙,好神仙做的事一定是对的,我也会努力的!”
一红一白相拥的夜,似乎格外漫长,似乎舍不得就此拉上帷幕。
既然好神仙做的事,一定是对的,那为什么……
“……为什么……说我错了………臭神仙……”
身体一颤,白衣人僵在了原地。
“……他说我错了……”
白衣人定定地看着怀里挣得厉害的红衣,已经被冻得神志不清,止不住地胡言乱语。
“……我错了吗……”
冰寒之气窜骨似的扎心疼。
“……臭神仙……你……告诉我……”
臭神仙……记得暝幽国初遇时,他那日狼狈不堪,迷糊间唤得……也是这三个字。
“告诉我……告,告诉我……”许是身上寒气和白衣人强行输送内力冷热交加的巨大痛苦让人无法承受,挣扎间白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掌挥了出去。
一声巨响,白衣人撞在了房梁上。
声响之大,以致神志不清的孤鬼也被惊得望了过来,呆呆地看着递上的那袭白衣好半天,迷糊的红色眸子里猛地闪过一丝清明:“……忧……儿?”
下一瞬清明又不见了,火红色眸子再次失去焦距。
然而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半个房间的地面都铺了层冰,差点把白忧也囊括了进去。
尽管头脑被撞得头脑嗡嗡直叫,白忧也顾不上了,冰层扩张的速度太快了。他凝力除去周身的冰块,扶着梁柱站了起来,却感觉眼前有好几个孤鬼的影子。
要知道,眼下孤鬼体内的冰寒之力正是暴走不受控制之际,刚刚那一掌非比寻常,虽未正面落在白忧身上,但那掌风也够他受的了。
单是掌风就如此厉害,还真是头一次见,那刚刚那一掌……白忧不敢往下想,时间也不容许他进一步想。
“我……没事。”白忧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想要宽慰孤鬼。他撑着梁柱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却还是踉跄了几步。
“忧……儿?!”听到声音,失去焦距的火红色眸子慢慢变得清明起来,而在恢复清明的那一瞬,却是伴着万分痛苦。
强忍周身冰层的巨大压迫,他吃力地朝白忧伸出了手,但却没迈出脚步,俨然像座屹立的冰雕。
那眼神……
“没事别担心,孤……”竭力清醒过来的白忧被那眼神刺痛了,他明白那眼里的意思,他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宽慰他,然而在他上前握住孤鬼手的前一刻……
突然一声响彻大地的痛苦嚎叫声,孤鬼化作白光从房顶冲了出去!
“孤鬼!!!!!”
紧接着,白忧也化作白光追了过去。
夜,长得没有尽头,漫无边际的黑,不见亮光。透心凉的秋雨便从屋顶的破洞钻了进来,刚滴落到地面,就被冰面冻住了。
不可……原谅。
“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是我。
“与你无关。”
是我伤的。
“你这样很危险!”
力量暴走……要远离他!
“你快停下!”
不能停……停了他会……会……有危……险……
不及孤鬼多想,而后蓦地响起一阵凌厉风声,
“呃啊!”
不待他回头,便被长绫裹了个结实,就在他打算挣脱时,追上来的白忧抱住他猛地朝下俯冲,孤鬼拼了命地挣脱,却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长绫重新将自己和白忧绑了个结实紧紧缠在一起。
一个往上,一个往下,绑在一起的两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曲折跳跃的弧,连绵不绝地秋雨助长了冰寒之气,很快,白忧也被冰层缠住了。
也不知多少到底经历了多少个起起落落,最终,这道白光无防备地撞上了荒郊野岭外的一座大山半腰!
两人一路搏斗力度之大以致整块冰团直接冲进山腰内部陷阱三尺之深,方才停了下来。
世界这才安静了下来。
冰层里的两人紧紧拥缠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远远望去,只留冰团外层的小半露在半山腰外面。
秋雨淅淅沥沥地依旧下个不停。
雨滴落下,冰层一层层加厚,一白一红仿若两位被封存的冰山美人。
滴答……
是谁的眼泪。
滴答……
抑或不是眼泪。
滴答……
是谁的心在淌血。
眼看着冰面层层加固,眼看就要辨不清里面二人的容颜时,忽地冰面内隐隐闪出一道微弱红光。
红光越来越亮,越扩越大,由里及外将冰面照了个通透。
下一瞬,一道耀眼红光闪过,冰面四分五裂,在它完全崩盘粉碎前,白忧将人带了出来。
许是因为下了大半夜的缘故,四周雾气弥漫,可见度低,不知身处何处。不过能肯定一点,一定离白府很远很远。
刚刚彼此执拗较劲了这么久,肯定走远了,加上双方力量悬殊,若不是借着冰封再强行用白绫将两人绑在一起,白忧是根本制不住他的,而现下孤鬼力量暴走之后体力透支昏了过去,白忧自己也精疲力竭,所以眼下赶回大都是根本大可能的。
搜罗了一番,白忧找了个就近的山洞,将人安置了下来。
夜幕来得快,却去得慢,和百花线离开的那一夜一样,长得让人绝望。
绝、望?
忽地,脑海中闪过孤鬼冲出白府前一刻的眼神。
凝力替彼此除去身上水渍后,白忧查看了番孤鬼的情况,确定他只是暂时昏睡过去并无大碍,这才去外面接了些雨水,将人简单收拾干净了点,而后又去清出了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让他躺着,生怕他睡不安稳,又将人枕在自己的腿上。
洞外淅沥的雨声将夜衬得格外静。
但白忧的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他低头看了看颈前散发着温润红光的血魂玉,回想到刚刚撞上半山腰之后的情景,孤鬼身上的冰寒之气力量之强大,以致自己都无可奈何,而这血魂玉……居然能破了那道冰寒之气!
想起紫苏紫肃之前那夜所说这玉是孤鬼送给自己的……
再回想起今年鬼节自己一改从前高烧不退浑身无力的状况,平安度过……
既然如此……
想着,他便开始将那血魂玉解下。
可无论怎么解,这玉都无动于衷。无奈,他只好接住指尖的法力,可即便是弄得脖颈到处伤痕累累,甚至有几道口还破了皮渗出血印子,却无济于事。
——这血魂玉,他没法摘下。
这玉……
皱了皱眉,白忧扭头看向昏睡的孤鬼,洞内昏黑一片,人看不真切,莫名有些心慌。他连忙伸手去够孤鬼的手。
黑暗中,人的触觉变得异常灵敏,等够着孤鬼手腕时,这才发现手腕冰冷冰冷,还有些咯人,他又慌忙将自己的外裳剥了下来,也不管地方干不干净,紧挨着孤鬼身旁躺了下来,伸手将人搂紧怀里。
手搂过孤鬼腰时,忽而想起今夜从自己进房门起孤鬼就一直捂着腰部竭力压制痛呼的动作……
手指顿住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叫白忧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地解开了孤鬼的衣服……
一层又一层……
直到最后一层里衣解开……
慢慢伸手过去,触碰到了腹部那裸/露的肌肤……
从正前方围绕着,细细抚摸,而后过腰身……
肌理分明,曲线有致……
而后……
蓦地一震……
白忧僵在了原地。
脑海中开始一阵轰鸣,叫嚣……
他忽然没了勇气继续摸下去。
手指抖得厉害,他强咽下浑身的战栗胆怯,手指顺着那道凹凸不平粗糙的疤痕肌理走向,一寸一寸划过……
滴答。
一寸。
孤鬼……
滴答。
两寸。
这伤……
滴答。
三寸。
怎么这么严重?
滴答,滴答。
四寸。
为什么不告我?
滴答滴答。
五寸。
一定很疼吧。
滴答滴答滴答。
六寸。
都快要占了你半个腰长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有伤得告诉我啊,藏着掖着算什么,自以为很了不起是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掉落,滴落在那丑陋不堪的无法愈合的疤痕上。
每走一寸,都似在白忧心头剜上一刀,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他不怕痛。可现下走完这六寸之后的心疼无力气愤难过带来的窒息感,犹如有人拿着刀子在剜走他的心后又再捅进他的心窝翻搅不停。
所谓锥心之痛,大抵如此。
直到伤口被那咸苦眼泪一淋引起强烈不适致使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闷哼出声,白忧这才回过些神。
意识到无理取闹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干腰间系好衣裳,又查看了番有没有哪里不适,确定无大碍这才重新躺下,拉过外裳,小心避开伤口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躺,顺着眼角,低落在孤鬼身上,湿了半肩。
良久,白忧张口轻唤了声:“……孤鬼……”
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带着鼻音。
“……”回应他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有听到回答,白忧莫名觉得安心,忍不住又唤了声:“……孤鬼……”
仿佛只有才能确定他的切实存在。
洞外,依旧是没完没了的雨声。
——臭神仙,我错了吗……
想起前半夜在白府自己提出结发后,孤鬼冷漠逃避而后又虔诚与自己定情的温柔……
——傻瓜,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想起自己被众鬼座围攻之时孤鬼突然出现救了自己而后态度却又忽近忽远飘忽不定……
——我就在院子里,有事唤我便可。
想起石室内那一袭红衣如花开被层层水晶裹了个严实,满室回梦璀璨……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起当初自己大喜之日时他受了自己一剑昏死前在耳边的呢喃……
——如果这是你想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想起拜堂成亲之前,他推门而入,举杯相迎莞尔一笑……
——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想起迎亲那日他被自己设计捕获而后关进大牢……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一桩桩一件件……
回忆像是开了闸,洪水般奔涌而下,挡也挡不住。
不经意的闯入,他趴在房梁笑得肆意张狂……
——原来还有两位美人观战啊。
被关在冰室的时候突然抱住自己满脸担忧甚至生气……
——不许你这么伤害自己。
满是满心委屈地和太子争风吃醋耍小孩儿脾气……
——我同和他在这里等候,为何美人独独买了桂花糕给他?
他义愤填膺地在自己二皇子的时候莫名冲发完火扬长而去……
——好一个正义凛然捉鬼除妖的国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也除了去?
后山上他一路追来欣喜若狂地一把抱住自己……
——忧儿~~~~那画里的可是我?
被自己打伤的那夜他将血魂玉赠与自己后回房后一地殷红彷徨无措……
——臭神仙,是你,对不对?就知道是你!你心疼了对不对?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
在送自己玉梳作定情信物被拒绝后强颜欢笑……
——呵~~~没关系,我在哪儿睡都一样,你不必勉强自己,我没生你的气。况且,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离你太近吗。
这些都是……?!!!
他霸道无赖、他邪魅不羁、他深情款款、他脆弱无助、他倔强执拗……
这一桩桩,一幕幕……
都是他?!
不,不是洪水……
这些回忆成了利剑,是一把把凌迟他的利剑,将他刺了个体无完肤。
其实……这才是我们的相逢……对不对?
可……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把这些美好都忘了?
孤鬼……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记得对你的恨?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究竟为……
一个翻身,白忧猛地埋进孤鬼的颈项,肩膀颤抖得厉害,他死死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角液体顺着在孤鬼的颈间、锁骨,最终滑落进了胸口,
冰冷、刺骨。
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在白忧脸颊上蹭了蹭。
无声的控诉,似夜的低语。
而这漫长的夜里,夜雨成了唯一的听众。
孤独,向来无声胜有声。
因为无声,所以孤独。
而那厢大都皇宫,已有人在城门外候了多时。
——暝幽国派来带走白忧的使者队伍,提前一天到了。
第71章 第 71 章
这应该算是入冬以来最深的一场雨了吧,下了整整大半夜,淅淅沥沥虽然不大,但是带来的寒冷却格外的透骨。
回程的路上,雾沧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完全甩开从开始就远远尾随着他和洛姌的老婆子鬼座,这才改道上了一处隐蔽的山坡。
表面上,每次出任务鬼煞都是派他和洛姌一起,但暗地里却还会再派另一个鬼座远远跟着,查看详情是否如实禀报。
鬼煞性格多疑,他还是不完全信任自己。
想到这里,雾沧莫名烦躁起来,他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连带着对这场雨也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索性找了个山洞躲雨,清静清静。
身边少了洛姌那聒噪的婆娘,也没人跟踪盯梢,难得放松。比起那暗无天日的地宫,他更喜欢这外面的空气,被这雨水冲刷得干净清爽,傻子才急着回去复命!
简单清理了下地面,雾沧盘腿坐下,双手抱胸,闭眼打起了盹。
脑海中莫名闪过被自己揪住衣领的孤鬼那悲怜的眼神。
还未待他细细回味,蓦地,洞口一道轻风划过。
雨声依旧。
“来了?”雾沧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紧不慢。
“……”
静了会儿,雾沧又道:“坐吧。”
“……”昏暗中,传来一点细碎的声音,几不可闻。
虽闭着眼,但雾沧知道来人听言坐下了,此时此刻,那人一定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嗅了嗅,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白玉酥。
雾沧缓缓睁眼,略往下低了些头,正好对上那双鸦青色的眸子,昏暗中晶亮晶亮。
忧郁中是愤怒的恨意,那是一双比琥珀还要夺目的眼睛,魂牵梦绕,曾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还以为你不记得了。”说话的同时,雾沧伸手去解面前包裹,却被一根细长的银针抵住了脖颈。
他挑眉看了眼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那道细长寒光,停下了手中动作,静等着。
“你没资格碰它。”昏暗中,那压抑的嗓音与洞外的夜雨一般沙哑,一字一字咬牙道,“你不配。”
“好,不碰。”雾沧收回右手,冷不防地脖颈处一阵刺痛。
“别动!”细针又近了一分,带着逼人的寒意。
“好,不动,你别紧张。”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雾沧非没生气,反倒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真高兴。”
“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
“你……”
“如果要动手,我现在大概已经死在树林里了,”雾沧肯定道,“你舍不得。”
“你刚刚若敢对主上出手,我就敢杀你。”
“你在给自己找一个杀我的借口,所以说,你还是舍不得,否则也不至于一路跟我到这……”
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脖颈处的银针忽然被冥衣挥了出去,贴着雾沧的耳畔没入他身后的岩壁里:“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冥衣起了身,“你我,从此两清。”
“站住!”
不未理会雾沧,冥衣径直往洞外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出洞外,雾沧猛地一掌打在了洞口上方的岩壁上,力量之大以至于整块岩壁瞬间坍塌封死了洞口,而这一掌出手的同时,雾沧另一掌击地腾空起身,直奔冥衣而去。
未曾料想雾沧居然会对自己出手,冥衣惊讶之余本能抬手用银针回击,但出手之际想到对方,硬是收回了手,只侧身往一旁闪躲,然而在他刚刚犹豫的刹那,雾沧已然来到了他跟前。
无路可逃了。
心底一阵刀割般抽痛。
都说人会变,其实,鬼也是一样。
算来算去,终是没能算到……
也罢,且罢。
长叹了口气,冥衣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不想……
良久过去,致命一击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有些疑惑,刚要睁开双眼,蓦地落入了一个巨大温暖的怀抱。
——那个曾专属于他的怀抱。
那么熟悉,又那么令人怀念。
“想什么呢?傻。”
那低沉的宠溺语气,险些让冥衣的心尖儿都颤了出来。
“我是想告诉你,风鬼的事我没有参与。洛姌是设好陷阱引诱她过去的,等我发现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
“我没阻止洛姌吸走风鬼的力量,是想借机除了这婆娘。”
“……”一番话后,怀里的冥衣还是未有任何反应。
洞内一片寂静。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说完了,”见他没有反应,雾沧倒也识趣,收回了在他腰间的大掌,一掌在堵死的洞口土墙上开出条路,而后退开两三步的距离,让了道:“……你走吧。”
冥衣不答也不动,两人就这么干站着。
良久,才听冥衣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鹅毛落地:“为什么说这些?”
“我不要你哭。”
简单几个字,雾沧说得异常生硬艰涩,听上去反倒显得几分笨拙。
短短五个字,却仿若夹着千军万马奔腾之势袭来,冥衣只觉心底那阵抽痛又反噬了回来,由内到外让人喘不过气来。
见人踉跄站立不稳,雾沧眼疾手快一伸将人捞了过来,紧贴在自己胸口。
没有反抗,冥衣任由雾沧这么搂着,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再出声,直到到胸口传来一阵异样感觉,雾沧这才意识到不对头,伸出大掌往怀里俊俏人儿脸上摸了摸。
一片濡湿。
他的冥衣,哭了。
“别哭啊,小衣衣。”雾沧慌了,急得直挠头发,而胸口的湿意圈却更加汹涌,这下雾沧只觉火烧眉毛,急得就差揪头皮了。
纠结良久,雾沧猛地深吸了口气,一手扣着冥衣的后颈,低头俯身,双唇轻覆上了那早已湿润的眼眸,细细安抚,眼底满是疼惜。
一如初遇,这么一搂一吻,结下了这不解之缘。
现下算来,今天,正好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千年。
可他却又伤了他的心。
不愿,却身不由己。
好人儿,莫再哭了,我会难过死的。
洞外,夜雨淅淅沥沥,寒冷中夹着无尽的缠绵,直到天完全透亮,才慢慢收敛了几分,化作毛毛细雨。
一夜下来,许是下过头了,山坡的雨声渗过了岩壁,山洞里面开始透了水。
“滴答”。
水滴顺着岩壁低落在洞内的砂砾上。
又一声“滴答”,下一滴水紧接而至。
时间久了,水滴多了,凹一点的地面上,便积了一小滩水。
这水滴落到了水洼子里,滴落的声音也就跟着变了,不再如碰着石头面儿时的那般浑浊,而是变得清脆空灵了起来。
滴落的瞬间,荡出的回声,在洞内深处遛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孤鬼便是被这遛弯的空灵水滴声给吵醒的。
遛着遛着溜进左耳缝里,穿进脑子里荡了个圈儿,再从右耳溜出,脑仁儿都是疼的。
神烦。
朦胧间,孤鬼睁开了眼,只感觉昏沉胸闷。
迷迷糊糊间看见头顶上方凹凸不平长着一些不明绿色草木的洞顶,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滴答”。
又一声清脆的空灵水声。
像是掉落进他脑子里般,在原本昏沉平静的脑海里,划出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
低沉压抑的树林……
漫天飞舞的血色……
淅淅沥沥的夜雨……
浓稠压抑的雾气……
冰冷刺骨的冰寒……
冲进房间的白衣和冰寒炙热的煎熬……
点点滴滴,一幕一幕翻涌而上,昨晚的事情纷纭涌上,孤鬼只觉脑子瞬间像口炸开了的锅。
孤鬼死死抱住脑袋,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听见动静,守在洞口的打坐养神白忧立刻赶上前来。
却见孤鬼头顶膝盖,双眼紧闭摇晃着脑袋,企图自己缓解疼痛。唤他也不见答应,只是一味地在原地抱膝打滚。
明了是昨晚事情带来的余症,料想此时的孤鬼也不大清醒,为了不让他太过痛苦,白忧索性给了他后颈一记掌风,不轻不重让正好昏过去,可他身体依旧蜷缩着不肯松懈,紧绷得像已经拉开随时蓄势待发的□□。
看得白忧是又疼又难过,将人扶坐起,施法为他疏通全身筋骨。
等到外头毛毛细雨完全停了,才见孤鬼那一直紧绷的的手脚逐渐放松下来。
这拉开紧绷的弓一松懈下来,就跟棉花似的软绵无力人直直往后倒去,跌进了后面白忧的怀里。
搂过怀里那柔软无力的身躯,白忧小心将人安置好,而后又用袖口小心替他将额前虚汗擦去,这才重新回到洞口守着。
许是许久都没有这般完全放松毫无负担地休息过了,这一觉,孤鬼一直睡到夜幕重新降落。
待白忧拾掇完好枯木和野果再回来时,与正好一脸着急赶着出洞的孤鬼碰了个正着。
“忧儿!”见到白忧,孤鬼是高兴又激动,“我正要去找你呢!”想到昨晚自己将人打伤,就恨不得痛打自己一顿,“你没事吧,哪儿伤着了?”
“没事。”白忧淡淡应了声。
“不行,你让我看看。”回想到昨晚的一幕,孤鬼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他一把夺过白忧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围着人左摸摸右把脉,来来回回围着白忧转了十来余圈,直到确定人无大碍,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了白府我再好好给你瞧瞧,别留下后遗症。”长舒了口气,孤鬼弯腰去拾那柴火和果子,却被白忧抢了先,拾好东西后也不看孤鬼,白忧径自先往里去了。
一腔热情落了个空,孤鬼眼神有些暗淡,讪讪甩了甩手,而后又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我帮你洗果……”
“洗过了。”白忧自顾拿过捡来的枯木搭了起来。
“我帮你生火……”
“不用。”白忧有意侧身避开,低头自顾堆柴火。
堆好后,还没来得急点火,却被孤鬼指尖一划抢了个先,把木头给点着了。
“灭了。”
“忧儿,我帮你。”孤鬼笑得谄媚。
“我让你灭了它。”白忧又说了遍。
一记冷眼看得孤鬼内心怕怕,气焰立时矮了半截,他自知理亏,只好抬手,将刚点上的火灭掉。
待火灭了,白忧自己指尖凝力将火重新点上了,而后盘腿坐下,将果子放在右手边,靠两人中间的位置,径自吃了起来。
孤鬼伸手去拿来尝,刚捻起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白忧随手捡过的细枝一竿子给敲落在地上。
孤鬼吃痛,一脸无辜地看向白忧,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顾对着火堆吃果子。
等孤鬼再伸手去拿,白忧又是一竿子拍了过来。
“忧儿!”孤鬼又莫名吃了一竿子,鼓圆了嘴巴不满道,“你打我作什么?”
第72章 第 72 章
“……”
“你能吃,我就不能碰啊。”孤鬼委屈极了。
“……”不理会孤鬼,白忧伸手捻起了第三颗果子放进嘴里,吃相要多优雅有多优雅。
见不理会自己,孤鬼也懒得再碰那果子白挨竿子,只好瘪个嘴以示内心不满,而后索性走到了外边洞口,倚着岩壁坐下,双手抱膝,望着洞外黑漆漆的夜幕直发愣。
愣了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事,遂又起了身径自出去了。
留下身后洞内一片死寂,除了柴火“哔啵”声。
等到果子都快减了半,洞口才传来点动静。
孤鬼回来了。
却是捧着一堆刚洗净的杂草和半截竹筒子回来,身上还披着几分夜里露水的湿寒。只见他将杂草陆续装进竹筒里,拎起块碎石在洞口捣鼓了起来。
每捣鼓一下,嘴上就碎碎念一句,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手上劲儿不小,好似那竹筒跟他有仇似的,每一下敲得震天响。
等杂草全捣碎了出了汁儿,这才拎着它进了洞里。
白忧仍是维持着最开始盯着火堆吃东西的姿势。
孤鬼挑他左手的空地坐了下来,远远望了眼他右手边的越来越少的果子,咽了咽口水。还别说,虽说鬼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但看着白忧吃得这般入迷,还真想尝上一口,这果子到底啥滋味。
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孤鬼扯了扯白忧的袖口,先开了口:“来,忧儿,脱衣服。”
话一出口又觉着好像哪里不对,自己明明是想给人上药,怎么听着那么猥琐,于是又补话道:“昨天打伤了你,是我不对。虽然看着没大碍,但肯定受了皮肉之苦,你脱了衣服,我给你上药。”
“……”
“忧儿,听话。”见人不搭理自己,孤鬼又耐着性子哄了声。
“……”
闹了半天,白忧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还真是让孤鬼有些手无足措。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总不至于自己用强的吧,这孤男寡男的,又挤在山洞里,这就有些难办了。
他又耐下性子半哄半商量道:“忧儿,还是你脱吧,我要是动手就不好了是不是?”
听出孤鬼有要用强的倾向,白忧这下总归有所反应了。
偏过头,深深瞥了他一眼。
淡漠中带着质问,和愠怒。
对,是愠怒,竭力压抑的愠怒。
不过也只是一眼,而后他又重新转了过去,对着火堆,继续吃果子。
一颗。
大有一副昨晚的事情不说清楚我就不上药的架势。
两颗。
对上那眼神的时候,孤鬼心里大底也清楚白忧生气的缘由。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这样开了口:“……昨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有些稀里糊涂……被打蒙了都……”
“……”
三颗。
看他无动于衷,孤鬼又讨好般地用力扯了扯他袖口,“半夜失眠,就出府溜达去了……谁料运气不好……撞见了冤打头……就上次那个……那个在你府里把我打得昏死过去的那鬼……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我打不过他……中了他的计,然后……然后……就那副样子了,再后来就是你进门了……”
四颗。
说完,白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双眼仍是看着燃烧的火柴堆,停了有一会儿,就在孤鬼以为他要开口时,他又自顾吃了起来。
“忧儿,”这下孤鬼真坐不住了,“……你要是气不过,就还我那一掌好了,要是不解气,两掌三掌都行……”
“……”
五颗。
“不过……打伤你之后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你得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六颗。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要打便打吧,还我几掌随你喜欢,”孤鬼两眼一闭,挺直了腰杆,准备迎接暴击,而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下手别太重啊,我怕疼。打完就赶紧敷药,要听话,别拿自己身体出气,我看着心疼。”
六颗。
六颗果子的时间。
不,应该说,是二十六颗果子的时间,差不多两柱香。
呵呵……
白忧冷笑着将第二十六颗果核扔进火堆,火苗立刻往上蹿了蹿,带着几颗火星子飘出,划过面颊,刺得有些疼。
两柱香时间……
张口就是一个故事。
有才。
白忧看向面前双眼微闭,刻意装傻讨好自己的俊容,心里莫名一阵悲凉。
骗子。
大骗子。
满嘴谎话。
浑噩中,白忧听见“嗤啦”一声清脆响。
——是心碎的声音。
“……编完了?”
声音清冷淡漠。突如其来的问话,孤鬼有些莫名,缓缓睁开了眼。
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悲从中来,满目怆然。
精致的五官被火光衬得异常清俊,清俊中透着一丝妖异,浓密细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两片长长的阴影。
轻轻眨眼,睫毛一颤,恍若两只展翅飞舞的蝴蝶。
蝶翼轻颤,两行清泪唰唰无声齐落,许是太过浓烈,划过脸颊后直直没入脚下。
“……忧,忧儿?”
那泪水似烈火,带着烫人的温度灼过孤鬼的心尖,孤鬼有些手无足措,他手脚慌乱地抬手去替他擦泪,却被白忧一手挥开。
他看向孤鬼的眼神虽凌厉逼人,说话的声音却是极轻极轻:“你很爱讲故事。”
“……没,没有。”孤鬼自知理亏,低下了头,不敢与白忧对视,那眼神看得他心疼。
静了好一会儿,孤鬼伸手握过白忧的手指,安抚道:“忧儿,我错了,你就别生气了。等回府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我单独找个时间给你从头讲起,保证句句实话,好不好?”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白忧使劲将手从孤鬼手里抽了回来。
“我,我没这个意思,我们先上药好不好,乖,别闹了。”孤鬼一手拉着白忧,一手拿过草药汁儿。
谁知竹筒刚拿来,就被白忧一手拍翻在地上:“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还打算到时候也这么悄无声息一个人死去?!!!”
响彻整个山洞的怒吼声把孤鬼震懵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脑子被震得嗡嗡直叫。
这是他认识白忧几千年来,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说话暴戾失态得完全不顾形象。
孤鬼着实是吓坏了。
他仰着头怔怔地看面前这个泪如泉涌双目怒视站立着的白衣男子,忽而觉着有些不认识了,陌生得让人害怕。
——“你要知道,我也只能救他这一次。若是他再想起前世的纠葛,莫说是我,就是十个天帝老儿也无力回天。”
不。
——“我将他那些关于你不该有的记忆都封存起来。前世的记忆封在了里层最深处,而这一世不该有的记忆,封在了外层。这是我丹炉里最好的仙药,能加固这封存的两层记忆,你且拿去。”
不会。
——“之所以将它分为里外两层,是吸取这次的惨痛教训,若这外层今生的记忆破了他还不至于当即丧命,你也好有个准备,想办法守好这最里层记忆,可若这前世的记忆也被他破了,那可就……”
不会的。
——“不过也有最坏的可能,如果被异常情况激发,一个不小心,他很可能一次就冲破了两道记忆,到时候,你就……”
应该不会的。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你面前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六界之中了。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绝对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孤鬼有些头晕目眩。
可回想到自刚刚醒来以后白忧反常的态度……
眼前只觉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需要一道墙来支撑着身体。
绝对,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上天不能这么对自己。
他看着眼前一脸决绝悲痛之情望着自己的白忧,莫名害怕起来,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于不敢呼吸。
生怕一个吸气,眼前的人儿就化作一缕青烟飘走,永远消失在了六界。
不。
不会,不会……
不会是两道一道冲开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像是和尚念经,孤鬼心底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不敢停下……
回想到刚刚故意讨好他企图蒙混过关的行为,莫名觉得可笑。
他疯狂在脑海里搜罗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电闪雷鸣的片刻功夫,孤鬼强压下内心的阵阵激荡,咽了咽口水,开了口,一字一字说得小心翼翼,好似从他嘴里吐出的不是字,而是炸弹,一个不小心就会把白忧给炸没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该知道些什么?”白忧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
“那……”孤鬼的十指都要掐进掌心里了,干吞咽了两下,他清了清嗓子,“……那我是谁?”
最后三个字,轻得快没了声。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泪光被烛火映衬出的点点光晕,一双黑眸凄楚悲怆得让人心疼。
呼~~~~
白忧这一句话的功夫,孤鬼好似过完了前世今生般漫长。
他长长舒了口气。
瘫坐在了地上。
只是外层的记忆。
幸好。
幸好!
孤鬼惊魂未定地大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待重新找回了力气,这才起了身。
一步一步向白忧走去。
直到与白忧脚尖对着脚尖,这才停下。
唇角一勾,孤鬼笑得异常温柔,他伸手抚上白忧的脸颊细细摩挲,指尖满是宠溺缱绻,而后就势将人揽入了怀里:“先回家,嗯?”
“回家?”这个温暖的词让白忧怔了下,呆呆地看了孤鬼半晌。
“……嗯,回家。”
“回家了就告诉我?”
“全部。”
“……好。”犹豫了半晌,白忧这才回握住了孤鬼的手。
却不知孤鬼刚刚那短短五步的距离,脑海中早已百转千回,勾勒出了第二个新故事。
第73章 第 73 章
且说当初太上老君和孤鬼忙着封印二皇子仙力,月老便和冥衣水影一行去了暝幽国,打算去那儿抓鬼煞手下的鬼灵鬼使去应付那天帝派来凡间查探异常的太明星君时。
为什么选瞑幽国。
一个和鬼族达成同盟的国都,鬼族不要太猖獗。
暝幽国的国师雷洛与鬼族有过勾结,默许了鬼族的行径,所以鬼族在暝幽国行动较为猖獗,俨然已经把那里当成他们的老巢了,逮起鬼来也方便,不用特地四处找。
然而等真正到了瞑幽,他们才发现,事实远非想象那么简单。
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废墟荒城,月老直觉头疼,这已经是第三座被摧毁的城池了。
城池残破不堪,横尸遍野,乌烟瘴气,死气沉沉。
他们围着城池搜罗了一番,竟没找到一个活物,连一向青睐死尸的乌鸦都了无踪迹。
莫不成现在他们连畜生也不放过了?!!!
冥衣只觉心头一沉,待走近那些死尸一看,却发现早已干涸,被吸干的表皮像层破布,裹在骨架上,随风飘摇。
两具尚且年幼的早已枯涸了的骨骸上,一双眼球深陷在眼眶里,临死前的极度恐慌还未来得及退下,便被定格住在了那一瞬间,跟着尸首一起风干凋零。
看得水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禁破口大骂了起来:“畜生!这帮畜生!干得这叫什么事!!!公然屠城了!”只恨不能当即活剐了这群孽畜!
而早在白府的时候,便出现了通过吃人和杀鬼两种途径获取力量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自身功力的龌龊法子。如此一来,鬼尸发生异变后,力量可比鬼魅或更高级别的鬼族强,而鬼使则甚至可以与比之强大的鬼灵相匹敌。这种投机取巧的捷径使得鬼族沉迷于杀戮,致使鬼族内部便出现紊乱异象,更可怕的是,如此下去……
鬼吃人,鬼杀鬼……
形成了一条可怕的万恶食物链。
又紧急行程朝靠近风苣的偏南方向赶了几座城池,城内风景一个惨过一个。
所过之地,皆是死气,城毁家破,遍地尸骨,没有一丝生气,连活的畜生都找不到,更别说是人了。
一城连着一城,一路下来,居然占了暝幽国的小半疆土。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不过这越往后走,城内的杀戮气息就越新鲜。
空中血腥味尚未完全退却,带着脉搏刚刚停止跳动的鲜热温度。
细打量了下周遭,冥衣凝力将身旁空气中的残余血丝聚成了血核,再对之施以针法,辨别其中各式气味。
最了解鬼族的不是神仙,而是他们自己,而素有“鬼族神医”的冥衣,观察力自是更加敏锐,所以月老才会选择带他一起出来。
“怎么样?”静候了会儿,月老凑上前问道。
“扫荡这些城池的应该是同一群鬼族所谓,为首的那个应该是白爻,还有……”说到后面,冥衣忽而停住了。
白爻——之前在客栈附在独眼独臂的老婆子身上而后掳走妍紫的那个鬼座。从残留血丝中的气味中可以辨别出,是白爻的气息,不会有错。风苣的那夜恶战中,曾和她交过手。
“还有什么?”一旁水影好奇问道。
却见冥衣神色凝重,而后再度施法,再三查看。
“同一群鬼族?这速度……疯了!我看这鬼煞是疯了!?”月老骂骂咧咧地在鬼族刚刚扫荡过的城墙上骂骂咧咧,把鬼煞祖宗都问候了个遍,骂得浑身发抖。按他们三人行进的速度应该算快的了,居然比不过他们屠城的速度。
之前虽说鬼族也到处杀戮,可那都是零星作案不成气候。而如今突然毫无防备地有计划有准备大面积扫荡式屠城,还真是令人发指!
虽知道那使魔不是个东西,却不想他的后裔鬼煞更不是个东西,竟然唆使手下的人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要知道,在这万恶的食物链中,凡人被踩在了最底层,任由鬼族肆意践踏杀戮,生灵涂炭。他们用凡人的身躯开拓出了一条血腥逆乱之路,如此下去,只怕……
一旦鬼族得逞,六界大乱,到时遭殃的就不止是凡人,天庭恐怕也要在劫难逃了!
“作孽啊,这真是作孽啊!!!!”想到这里,月老只觉胸中抑郁不得解。
“看来他们是早有计划。”
“鬼煞到底想做什么?!”水影不解。
“不管他用来做什么,”冥衣凝眉道,“事情都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
“那我们赶紧跟上,说不定还能抓他们个现形!”水影催促道。
可当他们翻越山岭火速追到下一座城时,却并没看到白爻和她带领的鬼族。眼下这座城池街头熙熙攘攘,市井喧嚣之声沸腾如水,一派生机勃勃,好不热闹。
安宁祥和之气与一山之隔的死城,天壤之别。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此城静候了五日,却仍不见半个鬼影。
庞大的一群鬼族部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不会吧。
“太便宜他们了!”一旁水影气得直跺脚,“居然让他们给逃了!”
“不是逃,他们自己回去了。”
“回去了?”
“没猜错的话,他们的计划里原本就是那十座城。这么多人命佳肴也够他们消化一阵子,再多短时间内也吸收不了,所以计划完成便打道回府了。”冥衣一边答着,一边围着身旁的一颗样貌奇异的大树转悠查看。
“没事看树干啥?都看三天了,爱上它了?”
不理会水影的冷嘲热讽,冥衣又围着树干转了数十圈,而后猛然停下,一掌挥出数枚银针扎进了树干。
“哎!好好的你扎树作什么?”水影满脸黑线。
“……”冥衣也不言语,只顾凝力施法,等银针拔出后,再用鸦青色方巾小心擦拭了遍,却见那原本银亮的针尖儿出现一道道红黑色相间的颜色。
果真!
刚刚在城里便觉得风中味道不对!
“这……!!!”刚刚还优哉游哉的水影在看到变色银针后,立时一跃到了跟前。
凑近一闻,那针尖上是熟悉的味道,浓而不郁的芳香。
眼神一交汇,水影冥衣不由同时点头。
——风鬼出事了!
待冥衣水影将事情告与月老,并说明了想和水影一道去寻风鬼的意图后,月老随即答应了二人。既然白爻领着的鬼族部队已经撤退了,这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目前应付天界那边的太明星君才是当务之急。
而后冥衣水影辞了行,月老便一人去捉鬼交差。
抓了几个鬼灵交完差的月老没多留太明星君唠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呼尔山,将一路所见城池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之惨像又添油加醋地在太上老君面前回放了一遍,听得一向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的太上老君也坐不住了,当即恨不能去将那群恶鬼抓来鞭笞个三天三夜,以解心头只恨!
“简直是岂有此理!”
“是啊!”
“你说这鬼煞到底要做什么!即便是恢复真身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怕只怕他不仅仅是要回真身那么简单……”太上老君捋了捋长须,气得直摇头叹息。
“难不成……”
“对!”和月老目光一对,两人像是从某种共识中幡然醒悟过来,“不能!绝对不能让他达成目的!”话音还没落,他便起身急冲冲往外走,“不行,我还得再上一趟天庭!”摇头说话间还不住地摆手,强调不能的重要性。
“哎哎哎!你急什么!先和孤鬼他们碰面再去天庭也不迟。”
“哎,你看我,老糊涂了。”经一提醒,太上老君方才意识到自己乱了分寸,拍了拍脑门,而后想起件事还没说,“对了,太子已经暂时被强行压制封住了,但是压不了太久,我们得抓紧时间。他那些记忆都恢复了,事情原委我也都和他细说过了,可眼下他该……”
“当初太子先前专于玩物用情荒废仙术扰乱天规给天庭带来灾祸,天帝罚他到人间磨砺赎罪反省,未经允许不得重返天庭。如今外面世道甚乱此次出行凶险万分,他能力自保尚是问题,带他出行怕是不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担待不起。不如……”仔细想了想,月老这才道,“不如在这洞口设下结界,先将他留在这洞内,等事情解决了,再回来接他?”
“……”沉思了半晌,太上老君点头同意道,“眼前也只有这么办了。”
而后二人边去向皇甫青请罪,道明不得已名为保护他实则软禁他的苦衷。言罢,两位老仙早已做好了挨骂挨罚的准备,却不料皇甫青非但没有责罚他们,一改从前天庭无理取闹的太子倨傲姿态下地扶二仙起身,还当场跪地向为自己从前鲁莽之举道歉,可把二老给吓坏了。
将人扶起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慰藉。
这天界素以任性桀骜闻名的天界太子在人界磨砺了多年都未曾改性,可如今这次转世碰上了百花仙转世的白忧国师,短短十余载,居然彻底扭过了性子来,还真是不敢相信啊。
看来这白忧,不简单。
既然皇甫青也配合计划,草草收拾了下,呼尔山里三层外三层地布完了结界之后,二老便火速赶往白府。
“天要亮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们屠城,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
一晚上下来,雾沧嘴巴跟上了锁似的,半个字也不肯往外吐,除却刚见面说了一番话,而后就是闷头吃白玉酥,把一篮子东西吃完后,就在一旁闭眼打坐。
既然如此……
再问也是白费功夫了。
也没必要再耗下去了,看了眼洞外天际的一抹亮色,理了理衣裳,冥衣意欲起身,却不料脚刚抬起不待伸直腰身被猛地一勾,人就踉跄着跌进了雾沧的怀里。
“别走。”
“……”不回答,冥衣挣扎要起,不料雾沧双手跟铁臂似的,箍得死死的。
“放手。”
“不要。”
“你……”
“我讨厌天亮。”不理会冥衣的挣扎,雾沧低头抵在冥衣胸前,声音透着无赖和执拗。
暗自较量了一番,终是拗不过眼前这个无赖,冥衣不得已,作出了妥协,没再挣扎。
这么多年,妥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戒不掉了。
长叹了口气,终是伸手环住了胸前之人,果不其然,听见了他的偷笑,像个偷鱼成功的大花猫。
等到天际的亮色开始连成一片时,冥衣开口了:“回去吧,别被发现了。”
“恨我么?”
“……”点头。
“那就恨吧,有时我也挺恨我自己的。”顿了会儿,雾沧无助道,“……有时,我怕的。”
“怕什么?”
“怕你真不理我。”
“……我的确这样想过。”冥衣看着凹凸不平的洞顶上方,眼神沉寂得犹如深潭,不见底。
“想想可以,但不许这么做。不然……”
“不然什么……?”
“没什么。等一切结束了,我们拜堂,好吗?”
“只听过人拜堂的,哪有鬼拜堂的?”
“我做人的时候无欲无求,变成野鬼,却看上了你。你说我亏不亏?”雾沧不满地在冥衣胸前蹭了蹭。明明是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此刻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是挺亏的。”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好。”
“这次的白玉酥,味道没有从前好。”
“一千年了,这已经他们家第十三代传人的手艺,味道自是会有变化,哪能做得一模一样。”
“反正不喜欢吃。等拜了堂,以后你来做。”
“……好。”
“还有,以后你还要……”
“……”
“……”
重要的话没几句,东拉西扯尽是些家常琐事,可冥衣却无半点厌烦之情,任由雾沧这么搂着,他问一句,便应一句。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到了亮色染透了半边天,雾沧这才不舍起身道了别。
临行前,在冥衣手里画了张简图。
“这是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深深依恋地看了冥衣一眼,欲言又止,却最终是决绝闪身而去。
想要的……东西……
直到那身影全然消失在了初白晨色中,冥衣这才转身离开,步履沉重。
等真正踏进白府的时候,天色大亮,晨曦微弱。
因着来时还碰见不少杀戮混战的鬼族,便顺手一并给解决了,不过动静不敢闹得太大,生怕被天界给发现了行踪。所以这一路打打杀杀的,比水影冥衣他们晚到些。
报于紫苏紫肃通传后,太上老君二老便先进了正厅候着。不一会儿,伴着一阵紧促脚步声,白忧孤鬼等人等人匆匆进了屋。
看个个面无刚起倦容之态,想必是夜里未必睡了。
为了防止故人相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太上老君和月老进府前都乔装了一番,变了个模样。
太上老君白忧算是见过的,新婚之夜他扮作老道医与水影一同出现带走孤鬼,不过月老倒不相熟。
打了个照面后,孤鬼简单向白忧介绍了番,知晓二皇子皇甫青自失踪以来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二老在悉心照料,白忧特地行礼言谢。
这礼数一出,二老也是一阵尴尬,要真正说起来,他们在天庭与百花仙的交情可比与这孤鬼要深远多了,如今这番客套,一时觉得怪异。
尴尬之后,二老便慎重简要地将事情说了下,听得众人是一阵气慨,就连孤鬼也是一脸惊讶之情,何曾料想这鬼煞的手段如此卑劣,看向一旁白忧,只见他听后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眼瞥见刚给白忧上完药背上的衣裳未整平,顺手给他理了理,活像媳妇含羞扯着相公的衣襟,换来白忧回眸一瞪,目光很不友好,自知形象不好,孤鬼登时就讪讪缩回了手。
而后,便听太上老君开了口:“目前尚且不知那鬼煞意欲何为,但要知道真相,免不了找到他的老巢探寻一番,不过那地方想必也是阴湿寒冷的鬼气聚积之地,不适合凡人且行动受限,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孤鬼你陪他,”太上老君指着月老,“你们带着冥衣水影先去他的地宫里查看,我去和上面那边说说,”说到上面,他指了指头顶,意指天庭天帝那边,“我看有必要搬救兵来,此事非同小可,不是我们能够阻挡的。”
“但是……”听到要找天庭的人,孤鬼立马有了反对之意,万一天庭发现了白忧的……
“你放心,我自由分寸,绝对不会的。”知晓的孤鬼心思,太上老君保证道。
有了保证,孤鬼这才安下心。刚安下心,却见一旁白忧张口欲语地盯着自己,面露狐疑之色,难免有些心虚。
深怕白忧追究下去,一旁的月老连忙帮转移话题:“不必担心孤鬼安全问题,此行我们会多加照看他的。”而后环看了眼周围,问道,“怎么不见冥衣啊?”
这一问,大家才注意到冥衣不在。
而就在疑惑之际,便见冥衣披着一身晨露朝正厅这边走来,面色有些憔悴。
第74章 第 74 章
随着他一同进屋的,还有一股寒凉之气。
一时间孤鬼只觉体内的寒凉之气随之跟着叫嚣,而后周身流转,惊涛骇浪,似要翻涌而出,像是引起了某种共鸣。
其他人虽无孤鬼反应这么大反应,但却也隐隐感觉到了些冰寒之气。
不由一同面露疑色看向冥衣。
而当冥衣到了孤鬼跟前时,一道白色华光自孤鬼体内溢出,而后直通向冥衣的袖口,徘徊流转,霎时冥衣袖口的华光更甚,通体发亮,里面的东西似是要透袖而出。
众人皆惊。
连孤鬼自己也顿了片刻。
“冥衣,你这袖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好奇的水影率先发问道。
冥衣也不答他,只是向大家简单点头行礼打过招呼后,便将藏于袖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被鸦青色方巾包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只是里面那被包裹之物所发出的的圣洁透亮之光将那鸦青色方巾照得通体透亮,成了透色的鸦青色方巾,隐隐看见里面是个圆球状的物件,依稀有枝叶晃动,光影斑驳。
正当水影伸直脖子往里瞧的时候,却见白忧脸色惊了惊。
似是猜到了什么。
身旁的孤鬼神情也是一副了然之色。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而后便见冥衣小心翼翼护住里面那小小结界,施法将那方巾解开……
——果真,是冰魄草!
“冰魄草?!主上,这不是你……唔唔……”心直口快的水影大嘴巴刚一张,就被快速反应过来的孤鬼一手蒙住了嘴,该而接话道,“额啊,是是,我一直在找冰魄草,居然找到了。”
“哦……!”收到孤鬼抛来的媚眼,水影忙跟着改口道,“是是是!主上一直在找冰魄草呢!”
看到白忧还沉浸在刚刚自己脱口而出被堵住的话的神色,水影忙问道:“哎,冥衣,你是怎么找到它们的?”
“我……我……”是雾沧告诉我的,总不能这么说吧。
见冥衣支吾,孤鬼知晓他有难处,冰魄草之前被白湛偷走交于了鬼煞那边的洛姌,眼下又被冥衣带回,这其中,多半是与雾沧有关,不过一时也不便当众细问,接话道,“这个一会儿再说,把东西要回来了总归是好的。”
三株冰魄草,两株回来了,剩下一株还在鬼煞手里。
语罢,孤鬼上前从冥衣手上接过了小小的结界圆球,打量起结界内通体透亮,冰晶透洁的两株冰魄草,除却地下几片叶面边角呈现淡黄的些枯萎之色,其余整体完好,想来是洛姌他们保存不当才使得叶面有所损坏,眼下自己已能够运用体内的冰寒之力,修复这几片枯萎叶面,想来不是大碍。
而专注于看失而复得冰魄草的孤鬼却并未发现白忧眼底的暗藏的忧郁之色。
这冰魄草,福祸相依。
当初四郎意外得了这宝贝,而后白府却因它屡次遭劫甚至被灭门。
这之后,因缘巧合使得自己误会一切都是孤鬼所为,心怀恨意地南下追杀孤鬼,害他身心俱伤。
而就在此前的夜里,自己才知晓,一切都是自己偏执的一己之见之故,才导致屡次误伤孤鬼身心却不自觉。
炎火、阴毒、腰部剑伤……
这一道道蚀骨之痛……
如今这冰魄草重新回到白府,再对上孤鬼这当事人故作让自己对往事不要芥蒂的一脸释然之色,内心苦楚翻涌而上。
这鬼,究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回想到刚刚上药给自己的一番解释,白忧不知这其中到底几分是真。
冰魄草重新找到,太上老君二老也是喜不自禁,须知这冰魄草可是耗费了孤鬼千年功力才得以重见天日,幸而没有功亏一篑,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喜归是喜,但是眼下该做的事还须抓紧时间做,不容迟疑。
确定各自分工,太上老君便急急告了辞赶去天庭,此事还得亲自当面启奏。之前月老敷衍那下凡来查看情况的太明星君也只是将情况说得扑朔迷离了些,似是而非,好让天帝心里有个准备,但若真正要想把此事禀明说动天帝,还是得太上老君亲自一番游说。
天帝那爱面子的老顽固……
哎……
须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冒然说服天帝下旨出兵可是要费上一些时间的,别到时大难临头了还没出兵援助,到时鬼族作乱,六界就要重蹈覆辙了。
待人员各自散去,孤鬼将有些倦意的白忧护送回了房后,又去找了冥衣,本欲将月老他们刚刚商讨出潜进鬼煞老巢一事告知了冥衣,却见回了屋的冥衣颓乏之色更甚。
“怎么了?不舒服?”
“无事。”冥衣强打起精神,恭敬行了礼,而后将今夜与雾沧相见之事及冰魄草之事悉数告之。
从洛姌猎杀风鬼一事雾沧无力挽救到雾沧纵容孤鬼杀死洛姌,再到洛姌放消息把白湛告知的血魄一事添油加醋告诉鬼煞纵使他派人追杀白忧,再到自己从雾沧告知的洛姌之前隐秘藏身之处带回冰魄草一事,挑重点的详述了一遍。
却不料听完之后的孤鬼并未见大多惊讶之色,似是早有所觉见怪不怪。
一系列事情连起来推断不难知道:当初白湛从白府偷走的三株冰魄草尽数给了洛姌,而饱含私欲之心的洛姌私自扣下了其中两株冰魄草,说是另外两株情况不明,抑或是还在白忧或是孤鬼手里。而后为了不让鬼煞对自己起疑心,便将保住白忧性命的血魄一事透漏给了鬼煞,说是能够助他早日充实功力,修复真身。
想来当年能够让被自己重创眼看就要灰飞烟灭的白忧能够死而复生的东西,必定是个稀有宝贝,故而鬼煞便听信了洛姌谗言,一边派人寻找冰魄草下落,一边重点攻击白忧。
而被洛姌留下的这两株冰魄草,实则是她为了留着给自己渡天劫,却不想,与她一同行动的雾沧早就发现其中猫腻。
洛姌一边带人伏击白忧要血魄应付着鬼煞,一边自己也想趁机得了这宝贝,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提高自己的功力,而一心找寻冰魄草的风鬼却不甚着了她的道,一时大意成了她的盘中餐。
按规矩,这种鬼座级别的大餐都得献给鬼煞进食,以便他早日修复真身,可自作聪明的洛姌见那鬼煞充其量也只有元神,没那么神通广大,故而铤而走险占为己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一举动被雾沧背后揭发,鬼煞听后恼羞成怒,但因自己只有元神的缘故行动不便,便让雾沧除去洛姌。
而后便是雾沧借孤鬼之手除去洛姌,两株冰魄草物归原主。
还有一株,已经与鬼煞的元神融为一体,怕是无法得到了。
孤鬼不觉意外,大概是听到从他尾随洛姌和雾沧听到他们那番对话及雾沧对自己斩杀洛姌袖手旁观的态度推断出,雾沧似是早有预料。
特地将人带往人烟稀少的枯木林,方便动手。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孤鬼了然于心,却见冥衣脸色甚是憔悴,想来和冥衣这次相见,悲伤多于欢喜,便安慰道,“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先休息吧。”
望着头顶的房梁,冥衣看起来似乎并未去休息的打算:“主上,你说……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
“他自是不会说的,你又何必多问。”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我忍不住,怎么办?”冥衣转头看向一旁的孤鬼,落寞无助。
怎么办?
若是知道怎么办,我也不至于现今还在苦苦挣扎。
“人人都说做人难,孰知道,做鬼更难。”孤鬼长叹道,“他这是不想让你涉险。清楚鬼煞的众鬼屠城计划和屠城背后的用意又如何,告诉你让你去涉险吗?”
“可我们最终还是会找到,最后都要走上这一条路。”
“他当然也知道,但你去找的话,能拖一天是一天。倘若他一旦告诉你了,你便立刻去送死,所以他是不会把最危险的地方透露给你,能拖一天,是一天,总归是好的。鬼和人都一样,总是心存侥幸,自作聪明。”
所以干脆隐瞒,一夜下来,只字未提,尽说些题外话,不痛不痒,不清不淡。
所谓自作聪明,不过是看你能不能把自己骗得心安理得,看有没有人愿意配合你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而已。
可惜……
在房门敲响的那一刻,在房里运功施法修复冰魄草枯萎叶片的孤鬼那五步编出的那份自作聪明……
早已破碎,却不自知。
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冰魄草下面叶片的枯萎之色驱除,恢复了往日生机,正欲去白忧房里找他,不料还未出房门,便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清冷淡雅。
似是心灵感应般,白忧恰巧自己过来了。
待开了门,却见白忧着着里衣披了件月白色外袍出现在眼前,想是起得有些匆忙。
“快进来,”怕人冻着,孤鬼连忙半揽着将人护在怀里进了屋,想到刚刚明明亲自将人送回房看他睡下的啊,“怎么起来了,睡不着?”
“……恩。”白忧揉了揉太阳穴,顺着孤鬼在床边坐下。
“定是我这两日把你折腾坏了,害你操了不少心。”说话间孤鬼抬手覆上白忧两侧的太阳穴,替他揉了起来。
“操心好啊,我就怕你瞒着我。”
手指顿了顿,却听孤鬼转而笑道:“呵呵,哪能瞒你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刚刚上药的时候可全都告诉你了。”
“……”白忧抬头看向面前笑得眉眼似弯月的孤鬼,神色闪了闪。
心底只觉涌上一片苦涩。
全都告诉了?
是啊,全都告诉自己了。
刚刚替自己上药时候,孤鬼的故事是这么编的:自己本是个在天地飘荡任人欺负的野鬼,很久很久被白府的老国师——也可以说是白忧的曾曾曾曾曾祖父辈的国师吧,抓获过,却网开一面饶过性命,于自己便有了一命之恩。
三百年前的老国师因为对被关在白府冰室的鬼煞产生了情愫而导致误入情网被鬼煞利用丧了命,也致使人鬼两界从此失了平衡。
听闻此事后,自己意欲找到鬼煞替他报仇,还老国师的救命之恩,便去了庙里求神仙指点,而后遇到了那位常被挂在嘴边的“臭神仙”指点,说是只有找到冰魄草,借助冰魄草之力,才能帮助白府打倒鬼煞。
所以这便是当初自己非要死乞白赖留在白府,不卑不亢百依百顺,还帮着杀鬼族的缘由。一切皆是因当初白府那位老国师手下留情的一命之恩,才得以涌泉报恩之故。后来,便在帮着除鬼的时候,不知不觉动了情。
这一番话听下来,倒也顺畅,似是真有那么回事。
白忧差点就信了他。
可是……
第一次被鬼绳捆绑困在白府冰室时,自己以血替那鬼解开鬼绳时,他蓦然抱住自己满脸心痛怜惜之情该如何解释?
明明那时才认识,但他的反应却像是彼此早已认识许久。
还有那回梦,回梦怎么解释?让回梦起死回生,回梦因孤鬼而染上冰魄草圣洁之色一事又怎么解释?而在孤鬼昏迷之际,那纯白色回梦破界而入室内花海绽放的现象又当你如何解释?
而昏迷冰封时的一室的冰晶结界和前两日夜间冰寒反噬,力量暴走的怪事又作何解释?
这一件件事情……
都在说明一个问题。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的“旧人”,是暗藏他意。
抑或是……
我们早就认识?
对不对?
那这“旧人”到底是何情缘?
脑海内风云激荡,种种支离碎片似是在不断横冲直撞,喧嚣着要奔腾而出,白忧隐隐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但当他意欲走近一探究竟的时候,面前却赫然出现一道铜墙铁壁,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无论自己怎么使劲用力,始终无法横越那堵高强。
但却能听到高墙之内,那些碎片在不断呐喊冲撞,挣扎着要破墙而出,奈何被困住不能脱身,困兽悲鸣。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白忧不得其解,痛苦不堪,心底直往下沉。
“忧儿……忧儿?”
这一说,倒把白忧慢慢从刚刚的脑海中的暴风思绪中慢慢拉了回来:“没……没什么。”
不想让孤鬼看出端倪,白忧抬头看向面前的俊脸,仔细打量,这么看着,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许是被瞧得不自在了,孤鬼脸色染了层淡淡的薄晕,“盯着我看……作什么?”
待强行将内心思绪压制了下来,白忧才缓缓开口回道:“火红色,真好看。”
“啊?”
“你的眼睛,很漂亮。”
突如其来的话,孤鬼当即没反应过来,待明白是夸自己时,脸是瞬间成了熟柿子,一口气上来不知该从哪里进哪里出,最后“呀!”出了声。
这一声,带着罕见的青涩和调皮,听得白忧忍不住笑了起来。
“忧儿!”这一笑,孤鬼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低头朝白忧怀里钻,“你这人……夸人怎么也不事先连个招呼说一声的!”
“呃……这……也要事先打招呼?”
“当然要!”一个往后用力,孤鬼便把人给扑倒在床上,“被你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说话期间这鬼还不忘往白忧怀里蹭,脸皮够厚,一双手还把白忧搂得死死的。
你说,好好一个男人,撒娇卖起萌来,功夫居然一点不输给平常女子,真是奇了!
如此不顾形象的撒娇亲昵之态却莫名让后知后觉的白忧心底变得柔软起来,虽然这鬼压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但内心却希望他能再抱紧一点,久一点,不要放开。
也罢,不肯说出真相,肯定有难言之隐。不过,愿意编些瞎话糊弄自己,也是好的。
寥总归胜于无嘛。
反正,明日的南行,终究是要欠你一笔的,彼此算是扯平了。
只怕以后,一切就会变得……
“吻我。”
“额……啊?”孤鬼猝不及防冒出的两个字,让心不在焉的白忧脑子一时有些懵。
“怎么,不愿意啊?”
没有得到如期回应,孤鬼不满了,瘪着嘴负气作势要起身,不待直起身体,却被白忧搂着颈项给拉了回去。
四/唇相触,柔软的清香之气登时把孤鬼肚子里已经准备好的那些气话全赶了出去,只觉全身一阵酥/麻,从头到脚,似是被电过一般。
虽是轻触即止,但疗效却惊人得很。
“我没说……不愿意啊。”吻罢,白忧垂目看向旁边,别扭反击道。他张口呼吸着空气,只觉自己气息太短,呼吸困难,他自欺欺人地想,大概是因为仰面躺着的缘故吧。
殊不知,在他上方的孤鬼却因这一举动,高兴坏了,眉眼都要弯成一轮新月了,眼底的火红色止舞动跳跃得厉害,不肯就此作罢,只听他无赖交换道:“不够不够不够。”
“不给。”
“不够!”
“没有。”
“不管不管,我还要!”
“没有。”
“我就要我就要!”说话间还不忘将人人搂紧又贴近了几分,孤鬼两眼微眯,一双丹凤眼透着摄人心魄的危险讯息,“再不主动,我可要惩罚你了!”
彼此间没有一丝细缝,距离近得能清晰能感觉彼此的骨骼肌/理,白忧被他这么一弄,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抑或是恼羞皆有,羞多于恼,尤其两人身体相贴,面上更是一阵火烧,“你……!你这人……”
废话真多!
“唔……啊……”不再给他挣扎的机会,孤鬼低头攫去了白忧的呼吸,抵开碍事的牙关,夺取芳香之气,霸道强硬,不给任何退缩回旋的余地。
未曾料想孤鬼偷袭的白忧被迫仰面承受,呼吸变得急促困难。本能扭头想换口气,却被修长的五指固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怎么办。
好像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连着胸口的位置也变得发热发烫发闷。
而孤鬼的吻却带着不容一丝停歇得执拗,越吻越深,似是要将人整个生吞活剥了般。
缠/绵中,自己像是被置身在海面上,忽上忽下。耳畔是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充满魅惑,把自己拉进了一个充满暴风的漩涡。
提不起半分力气,而那暴风带起的漩涡速度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完全脱离了控制般。
浑浑噩噩中,白忧惊恐本能叫着孤鬼的名字,想要睁眼,却睁不开,想要搂住面前的人,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想要张嘴喊救命,最后却只是一声“呃啊”的一声,带着上扬的尾音,跌回了床上。
急促地喘着气,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薄唇亲启,神色慵懒倦怠,像只吃饱了食的小猫儿。
强压火红色眸里的按耐不住的火焰,孤鬼竭力保持着眼底的那份清明。探身,贴着薄唇,轻唤了声:“忧儿~~~”
“……”疲惫不堪的白忧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没有,似是而非,他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叫他,万分困顿袭来,脑中只剩一片混沌,仿佛刚刚那声音是来自天际。
眼皮越来越重。
声音越来越远。
然而就在那声音要完全消失时,浑噩中却见一阵清冷寒光似利剑闯入了这混沌世界直奔自己而来,白忧本能想躲开,却不想怎么也动不了身,只能任由那道寒光穿心而过,而后里里外外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就在自己想要开口喊人的时候,莫名千万道声音从裹着自己的寒光里喧嚣而出:“还我冰魄草!!”
“那是我的!”
“你还我!你这老头!言而无信!!!”
“还我冰魄草!”
“还我!”
“还我!!”
“……”
“……”
谁?
是谁在哭?
满世界都是那撕心裂肺哭喊叫嚣声,一时间天旋地转,天地为之崩塌,狂风为之怒起,海水为之呼啸。
寒光不断变大变强,哭喊声,崩塌声,狂风声,海啸声交杂在一起,翻涌、回旋、震荡,一时间天地震动,山崩地裂,整个混沌世界跟着摇晃,叫嚣,崩塌!
速度越来越快,形势愈来愈可怕,耳边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万生齐鸣!
“轰隆”!!!
一声巨响之后,世界安静了。
而再想去去探寻刚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却找不见了。刚刚万物混杂的混沌世界莫名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满世界的白。
通透晶亮,纯洁无瑕的洁白!
这是……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似是自语呢喃,疲惫不堪中带着掩不住的欣喜之情:“有它们护着,总算能放心睡个安稳觉了。”
终是抵不住强行运功将冰魄草封印进白忧体内巨大消耗带来的困倦之意,抬手将人搂紧怀后,那袭红衣沉沉睡了过去。
孤鬼,你又骗我。
第75章 第 75 章
这日的清晨似乎来得格外迟,一觉醒来的白忧只觉冷汗涔涔,浑身酸软无力,连抬手揉额都成了个高难度动作。
睁眼对上到窗外晨曦微光的那一刹那,只觉自己已是几经冬夏。
漫长,且可怕。
刚刚的那个梦,太漫长,太可怕了。
漫长如梦里那漫天飞雪世界里的那片纯白,无边无际。
可怕如明明没了生命却还有知觉。
梦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偌大世界,空无人烟,只剩下飞雪和刺骨的寒气。
突如其来的空旷和死寂带来的窒息叫人喘不过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搜寻,试图找到一丝生机,但却只是徒劳。
前脚刚一迈出,后脚的脚印便被风雪淹没了去,连着呼吸里都带着倒灌进来的碎雪末子。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直到累到极致双腿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再也抬不起来半分,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因为动惮不得,刺骨的寒气只钻脚心,源源不断,首先是脚底钻心的疼,再到四肢颤抖,再到左心房的位置刀绞般的剧痛,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被活活痛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就在神志开始迷离痛到无以复加之际,一个声音闯入耳际。
抬头,只见一个不明物体踏着风雪向自己挪了过来,两点红光闪烁不定。
待它挪到眼前,这才看清,向自己走来的……
——竟是一只小白貂?!
还生者一双火红色的眸子。
亮若琉璃。
那双火红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自己,满是悲怆,哀伤之情浓烈至极。
以致双眸无法承受,外溢出来连带着周遭的飞雪都飘出了呜咽之声。
这白貂,为何会如此哀伤?
又为何要这么哀伤地看着自己?
不解之际,正想伸手去安抚它,却见那小白貂忽而对着自己悲嚎了一声,天地为之动容,而后两眼一眨,竟是流出两行血泪!
漫天洁白里,这两道红色触目惊心,像是仿佛两把血红刀子。
看得人是胸口顿时一阵剧痛。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缓解疼痛,却发现摸了个空,低头一看,竟是自己没了心脏。
自己,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自己还知道疼痛?!!!
为什么自己还能如活人行动思考?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惊恐之情弥漫而上,像是溺水之人,连忙慌乱地看向白貂寻求答案,却见那白貂早已倒地身亡,两行血泪在洁白的毛发上划出两道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红色迅速蔓延,雪地瞬间成了无边的血地。
连着飞雪也成了红色。
猛一抬头,天空莫名尽是满是狰狞的猩红。
刚刚的纯白干净已不复存在,满世界只剩下吃人的妖红,悲鸣着、喧嚣着、狂妄着、蚕食着。
它们争先恐后地朝自己涌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獠牙外露,笑容扭曲,张牙舞爪地血盆大口俯冲而来。
不!
不!!
不!!!
惊恐至极却发不出声,也动惮不得。
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已经到了跟前,獠牙一勾,大嘴一张,一股强烈的风吹得自己直往那大口里飞去,直直掉落进了血盆大口内部,万丈深渊不见底,只觉血腥腐朽之气迎面而来。
不!!!!!
一个落地。
两眼一睁。
原来,是个梦。
可怕。
可怕至极。
后背早已湿了个透。
看着眼窗外枝头趁着晨曦捕虫的鸟儿,白忧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手上力气恢复了些,这才再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觉,太累了。
许是躺得太久了不大舒服,想起身,却发现根本动惮不得半分。
垂眸一看,一袭红衣枕着自己大半个肩头,一手搂着颈项一手横过腰腹,还一脚压着自己两条腿,这毫无形象可言的睡相把自己挡树干搂了个结实,哪能动得了半分。
简直就跟裹粽子似的。
始作俑者倒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安然模样呼呼大睡着,毫无防备。
这睡相……
白忧一时有些无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是保持着姿势,不愿惊动身旁之人半分,两眼虽是望着头顶的纱幔,嘴角却在不自觉上扬。
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这样安心的感觉,真好。
毫无芥蒂地同塌而眠。
连梦里都不肯放手,这样被珍视的感觉,真好。
梦里?
脑海中莫名闪过白貂那双充满悲怆之情的火红眸子……
白忧只觉心头一沉。
那眸子……
忽而,他挣扎着一个侧身,看向睡梦中的那袭红衣。
而后伸手,颤颤抚向孤鬼那紧闭的双眸。
神色复杂。
手掌能清晰感觉到睫毛的形状,一根一根,纤长细软。
为何那白貂会有一双如此相像的眸子?
陷入沉思的白忧手下一个失力,压弯了睫毛,孤鬼被摸得不舒服了,有些不满地偏头躲开那手,嘴里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直往白忧颈侧钻去,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颈项,继续睡得昏天暗地。
温热的气息直直喷在白忧颈侧,白忧却不好再乱动。
他不想扰了孤鬼睡梦,却深陷在梦与现实的交错茫然中不得其解。
似乎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可却一直抓不住,一闪即过。
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就如昨晚短暂欢愉后的沉重那般。
昨晚……
孤鬼扰乱自己心神之际……
施法让自己意志昏沉。
并借此将冥衣带回的冰魄草封印在了自己体内,以为自己无所觉。
这究竟,是何用意?
还有梦里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是谁在哭?
是谁?
究竟是谁?
越想越是头疼,越想越是止不住地哀伤。
而这股哀伤之情似乎不受自己控制,而是来自心底那道刺骨的寒气。
难道,冰魄草和这鬼,有关系?
就在白忧思绪交杂宛若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子,该入宫了。”紫苏在门外道。
“嗯。”
轻应了声,白忧深吸口气,平复自己杂乱的思绪。
差点忘了,今天太子登基。
该入宫了。
也该给溟幽国一个交代了。
偏头回抱住身边沉睡的红衣,白忧低头吻上他的嘴角,温柔缱绻。
尽管动作很轻,很柔。
却是因为这份刻意,将人唤醒了。
“啊,嗯?……”梦中醒来的孤鬼尚带着几分朦胧。
“醒了?”白忧哑声问道。
一时不明情况,孤鬼看向白忧,眼神有些迷离,眸子似是蒙了一层雾,待雾气退散,对上眼前黑眸里的那份如水温柔时,嘴角一弯,幸福之色溢于言表,懒懒“嗯”了声,笑着又将白衣人儿搂得更紧了几分。
紧接着听到白衣人儿细细闷哼了声。
“忧儿~~”
“不早了。”搂得太紧,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不想起。”
“日上三竿了。”
“骗人!”孤鬼抱着人不情愿地蹭了蹭,带着几分孩子气。
“呵呵……”白忧只觉好笑。
“笑什么?”
“没什么。”白忧有些无奈。
“跟你说,我昨天做了个梦。”
“什么梦?”
“美梦。”
“哦,挺好的。”
“你不问是什么美梦吗?”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不是吗?”
“那倒是。但你起码也要我配合一下嘛!”
“好,我的错。”
“直到错了就好。”说着孤鬼凑上前,照着白忧的薄唇下去就是一口。
吻得猝不及防,白忧毫无防备,只能紧紧攀附着,努力张口顺畅呼吸,却不想更是遂了某人的愿。
一吻作罢,已是昏天暗地。
“对你的小惩罚,记住了?”
“……”白忧只觉脸上一阵火烧。
“以后每犯一次,惩罚加倍。”说着孤鬼还故意伸手在那红润的薄唇上点了点,霸道邪魅。
以后……
会有以后吗?
以后,还有多长?
望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双火红色的眸子,白忧面上虽是害羞之态,心里却在不断往下沉。
“……怎么了?”饶是这样,孤鬼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没什么。”
“昨晚……睡得怎么样?”言下之意是,是否察觉到昨晚封印进你体内的冰魄草之力?
“很好,一觉到天亮,都没怎么做梦,只是醒来有些累。”察觉到,又如何。你并不希望我知道,对吧?
“那就好。”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这样放心,孤鬼坦然笑了笑。
“对了,”思忖了片刻,白忧道,“刚刚宫里来话,太子一会儿登基,我得先过去了。”
“入宫?那溟幽国那边……”溟幽国那边说过要火羽国交出白忧,进宫的话,也就是说……
“不会的,我不会和他们回去的。”不待孤鬼把话说完,白忧便伸手抱紧了孤鬼,脸颊相贴细细摩挲着,他知道孤鬼担心的是什么,细绳安抚道,“但也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不是?”
“……”
“他们故意挑在太子的登基大典这一天,是想让我们难堪。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那你打算……”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不交人就开战,但心里到底是有所忌惮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迟迟不肯动手。我会和他们周旋些时日,你就放心和月老他们去探查情况吧。”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孤鬼,此时却沉默不语,薄唇紧抿,扣在白忧腰间的手指,异常用力。
知道孤鬼是不愿信任自己的话,但是去鬼煞老巢查看之事又迫在眉睫,分身乏术,两边难以同时顾及,孤鬼正在权衡。
“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绝不轻举妄动,拖延到你回来再一起去解决溟幽国的问题,好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来回大概需要三五日。如果能够拖延个三五日,查明了鬼煞的情况,问题倒是不大。到时自己便替白忧去溟幽国,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见孤鬼一直沉默不语,白忧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孤鬼?”小声唤了声。
“三日,你只需要拖延三日,等我回来就好。”
“……嗯,好。”
“大典结束后,就早些回府。我会把冥衣水影会留下……”
“那你呢?”
“我……我没事。”
“你去的地方那么危险,是你要好好回来才是,我答应了你不会乱跑不会有事,就一定会做到,相信我?”
“可是……”
“不过就是三日的分别,就这么舍不得我?”
“我……”孤鬼一时语塞,有些别扭地将人搂了又搂,“……可我,我还是不放心,我怕你有事。”
“放心。”轻拍了拍孤鬼后背,白忧用了他平生自以为最具有蛊惑的嗓音,温声道,“你还欠我一个温泉的约定,我怎么敢轻易有事?”
“你……”乍一听到这话,从耳根一路红到头顶,孤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联想到昨晚白忧的那难得一见禁/欲之色,意外、欣喜、尴尬混合着刚刚的担忧情绪,五味陈杂。
难得白忧如此乖巧温顺和自己商量一件事,且也允了自己承诺不会乱来,想来三日也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最为危险的鬼煞也是在自己这边,而即便是他们将白忧强行带走,等他们将人带到溟幽国之时,自己怕是早就先到了。
思忖再三,终是放下了心里的不肯落下的石头。
“……好吧。”不情不愿松了口,孤鬼忽而伸手去扯白忧的领口,将左侧肩头的衣襟解开了,细细摩挲起着锁骨下的皮肤。
“孤……孤鬼?……”白忧轻声唤了句,不明所以。
“要是敢违约的话,我就……”
“嗯啊……!”
一声闷哼,孤鬼竟是张口在白忧锁骨下狠狠咬了一口!
白忧吃痛皱紧了眉。
直到孤鬼松了口,白忧皱着的眉头都未松开,双唇紧抿隐忍着不作声。
可见孤鬼下口之狠,毫不留情。
牙印上一圈红色血珠,赫然醒目。
白衣人儿一副英勇就义的隐忍乖巧模样,看得孤鬼又是好笑又是疼惜,一边替他理好衣襟,一边柔声问道:“很疼吧?”
“……不疼。”白忧用力摇了摇头。
“看你小脸皱的,”孤鬼笑着点了点白忧的鼻尖,拉他坐起,替他穿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又说了一遍,“记住,你若违约,我就生吃了你,就如刚刚那般。”
棉里藏锋的口气,叫白忧怔了怔,不过随即被他用淡笑掩饰了过去,“……好。”
“听话就好。”说着孤鬼还不忘在白忧脸上揉了几下,讨点便宜。嘴上虽是威胁,手上动作却轻得很,连着眉梢眼角都是宠溺之情。
望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孤鬼,白忧莫名万分不舍,猛地回神搂住了孤鬼。
“怎么了?”孤鬼顿了下。
“……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平安无事吗?谁知道呢。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
“……好,我答应你。”伸手抚了抚白忧的后脑,孤鬼淡笑道。
而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却各自都藏着自己的秘密,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
对不起,孤鬼。
我大概是要失约了。
事情结束后,我会亲自向你请罪。
到时,任君处置。
第76章 第 76 章
空气里的尘埃被前几日的冬雨都冲刷了个净,除去和煦的暖阳,便只剩下头顶那满眼清新干爽的淡蓝。
蒙着逐渐退散的淡淡霜雾,夹杂着几丝冬日特有的寒冽。
带把厚厚的外裳将眼前人儿裹得足够严实了,孤鬼这才放心去开了门。
“其实……”看着满心欢喜去开房门的背影,白忧支吾道,“不用穿这么多的。”
“不行!”
“可这样我……我行动不大方便。”白忧有些无奈地看向差点裹成雪球的自己。
“听冥衣说这几天会大降温,给我穿着,不许脱。”
“……哦。”不同这倔脾气一般见识,白忧乖乖应了声。
却不知自己这副偶尔乖巧顺从的模样在那一瞬间蓦地让孤鬼失了神。在撇开他之前严厉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国师姿态,现下熟络之后对自己敞开心扉的白忧身上,依稀能看到几分当年百花仙的影子。
臭神仙……
现在的日子,好像做梦一样。
美得不真实,却不愿醒来。
“怎么了?”见孤鬼看着自己发愣,白忧问他道。
“啊……没,没什么。”孤鬼笑了笑,抬头看见不远处紫苏他们过来,想来是早膳时间到了,便拉过白忧向门外走,“饿了吧?”
“……有点。”
“呵呵,那刚刚怎么不说?”
“……刚刚不饿。”
“你啊……”食指在白忧额头点了点,孤鬼笑得,“干脆饿着好了。”
“呵呵……”淡笑了笑,白忧没再答他,只是五指挑开拉着自己修长手指,十指勾缠,紧紧回握住了孤鬼。
一白一红穿园而过,身后一路杏花飘香。
今天的白忧孤鬼有些不一样。
尤其是白忧,进门时面带淡笑,略带潮红,一扫往日冷色,不得不让人多想。
从他们二人踏进大厅开始,大家就感觉到了,连着神经大条的水影,也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后疑惑的看向月老,寻求答案。
却见月老长叹一声,无奈捋着胡须,沉重点了点头。
不会吧?!
这下自己是彻底没戏了。
月老这一点头,水影顿时就跟蔫了的西瓜似的萎了下去。虽说知道这是迟早地事,可是当自己亲眼看见两人心心相印的一幕时,内心那还没开花就结束的感情破灭的声音,还是嘎嘣脆地一声清响,让他失落泄了气。
紫苏紫肃两人默默对望,低头无言。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副心下了然的样子。
吃饭得时候大家也都凑在一起坐远了些,低头吃饭,不知该捡什么话说,怕一说了不该说的,自己头顶发光。
“你们这一个个是怎么了?”吃到一半,孤鬼终于受不了这诡异气氛了。
“……”
“……”
“……”
“额……没……没什么……”一旁月老干笑了两声,想说两句转移下话题,便道,“那个……你们昨晚……睡得还好吧?”
话一出口,月老就后悔了。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沉默之中,白忧也放下了碗筷,面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
忙看向一旁兀自泄气的水影,此时一双眼睛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像是要吃人般,咬牙切齿道愤愤道,“你个死老头,诚心的是不是!”
“额,我……我不是故意的。”月老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好气的。”
“你……”
“总归都是要面对的对不对,早死早超生嘛!”
“啊!!!”碗筷一丢,水影黑着脸站起了身。
“你,你想干什么?!”月老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逼我揍你的!”一边说着,水影一边摩拳擦掌。
“你,你敢打我!你……”你敢打神仙?!话到嘴边,月老怕漏了陷,连忙改口道,“你居然动手欺负我一老头?”
“欺负你怎么了?”
“反了你!救命啊!”碗筷一丢,月老像离线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别跑!你个死老头!!!”碗筷一丢,水影撒腿就追了出去,正愁心情不爽没处发泄,正好这老头送上门练手!
早知道他是个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的老不正经,当初就不让他查看自己姻缘线的事了,更不会同他将自己对主上感情的困扰了!
“救命啊……”
“站住!”
“啊……”
屋内原本尴尬的气氛被这院外一老一少这么一追打,顿时没了踪影,徒留满屋子欢声笑语。
望着院外的追逐的两个身影,只觉一阵感慨。
当初自己尚在天庭的时候,也是这般,和月老那老头院里瞎闹腾追喊着,而那时,那袭白衣便就这么端坐着,在一旁饮茶“赏景”。
一如现在这般,面带淡笑。
物非,人非,几经沧海。
似是感觉到了孤鬼的视线,白忧偏头回看了过来,温柔缱绻,淡雅如初。
“快吃饭。”孤鬼指着饭菜,对着白忧比了个无声口型。
“……哦。”愣了愣,白忧也无声应了他,乖乖低头吃饭。
一个天庭神仙能被一个胡闹小鬼追着满院子乱逃,也真是为难月老了,毕竟这不是平常神仙能有的本事。
等水影他们打闹玩,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各自回房简单收拾了番,准备动身。
许是今日这寒冬暖阳被这经久才散的雾气骄纵得变慵懒了,待它缓缓爬上枝头时,白忧一众这才出了府门。
一个左,一个向右。
该出府的出府,该进宫的进宫。
彼此道别后,孤鬼便和月老他们朝城外走去。
“孤鬼!”
望着渐远的红衣背影,白忧忍不住回头唤出了声。
“嗯?”已经走出几丈开外的孤鬼笑着停下,回头望了过来,火红色眸子映着暖阳,异常温柔。
“没……”
见白忧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孤鬼又折返到马车前,“怎么了?”
“也……没什么。”白忧神色不自然地闪了闪,而后忽地一手揽上孤鬼颈项,踮脚印上了眼前的薄唇。
入口淡雅,清香四溢,宛若杏花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伴着后颈处手指冰凉轻柔的抚摸。
一吻作罢,白忧便即刻收了手,轻喘着看向别处。
“呵呵……”孤鬼虽意外得很,但心底却享受得紧,忍不住地笑。
“你,笑什么……”被这一笑,白忧面上更是一片火烧,低声责备道。
“刚刚在我身上画的,是什么?”刚刚后颈处的细细抚摸中透着一股清凉,手法也不随意。
“没什么。”
“莫非……是克我的符咒?”
“你……!”难得主动一次,好心却被这样打趣,白忧面上过不去了,待对上那盈盈带笑故作挑衅的火红色眸子,更是又羞又恼,便顺着孤鬼的话接道,“对,专门对付你这种心术不正的恶鬼。”
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下却是轻柔拉过孤鬼,而后指尖凝力,在他掌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写完后,握着孤鬼的手指将那咒语拢进了掌心,凑近耳边,沉声呢喃道:“平安回来。你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我呢。”
“……秘密?!”身体一顿,孤鬼警觉地眯起了眸子。
白忧淡淡一笑,“对,秘密。那晚你只说了一部分。”虽然都是假的。
但是鬼族之前一直向自己要的血魄一事,你只字未提。
而先前在溟幽国雷洛向自己讨要血魄和法力,洛姌一众鬼座在树林里围堵自己讨要这东西的时候,都口口声声说这东西在自己身上。
可若真有此物,且就在自己身上,那为何自己闻所未闻?
而你却一副早就了然于心的样子?
神色复杂地看了白忧好一会儿,孤鬼才压下内心的不安,不让自己喜形于色,否则只会让白忧更加生疑。他勾了勾唇角,故作轻松道,“看来,你是要追问到底了。”
“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乖乖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嗯,好。”白忧笑着点了点头,在孤鬼手上用力回握了两下,转身上了马车。
却不知,在垂帘放下的那一刹那,黑眸恢复了以往的冷冽淡漠,眼底是浓浓的忧郁和不舍。
孤鬼,其实,你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这次,我要自己找出答案。
即使代价及其惨重,我已别无选择,因为我所肩负的是整个火羽,是天下苍生。
而这一次,我不要你为我守护,我不要你受伤。
我不要。
直到那车消失在了拐角处,孤鬼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白忧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那晚所编的话。
他在怀疑。
“冥衣!”
转身叫住冥衣的那一刹那,火红色眸子的眼底,是刺骨的寒。
真正的高明不是在于你编的故事是否能自圆其说,而是在于假装认真听你编故事的人,是否能利用你的故事来成全自己想要捏造的谎言。
既然无法拆穿,那就顺势而为。
这也是无可奈何,而不得已为之。
一如你当初无可奈何地欺骗我那般。
我们彼此,都已无路可走。
才会自作聪明。
本来还担心血魄不足为引,现如今你隐瞒着将冰魄草赠与我,此行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这些日为了不让孤鬼看出自己的心思,小心应承着,着实有些累,此刻心底重担总算可以卸下来了。
面对那双盈盈带笑的火红色眸子……
心底无时无刻不在呐喊。
不舍。
不想。
不愿。
若这片刻安宁,能够长存,那该多好。
伸手抚了抚腕间的生死结,白忧无力长叹了口气,倚着窗口,闭目养神。
血魄……
自己。
冰魄草……
孤鬼。
血魄,冰魄草……
鬼煞。
这当中,到底有何渊源?
白忧百思不得其解。
却又觉得这当中,一定存在着某种隐秘而又密切的联系。
这冰魄草……
回想起孤鬼昏迷之际,自己在山洞看到的一室冰晶结界……
还有那从妖红变成晶白最后与飞入结界与结界融为一体的回梦花……
前两夜孤鬼夜间突然力量暴走,体内冰寒之气不受控制肆意,力量之强以致与他近身之物皆被寒冰所缚……
再从昨晚他将冰魄草封印进自己体内后自己梦里都透着刺骨的寒凉情况来看……
孤鬼与冰魄草本身有着莫大的联系……
而昨夜昏沉之际那嚷着还他冰魄草的悲凉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隐隐,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就像浓浓迷雾中看见了一抹模糊亮光,只要顺着亮光,继续前进,找出它的光源,那么就能知道孤鬼的真实身份了。
一头扎进漫漫浓雾中,拼了命地往前追赶那抹亮光,然而奈何那道高墙又横生在了自己面前。
眼看着那抹亮光越行越远……
站住!
站住!!
让我过去!!!
白忧拼命捶打着面前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试图穿墙而过,奈何却于事无补。
该死!
脑际,宛若狂风暴雨交加。
让我过去!!
让我过去!!!
这该死的墙,给我让开!!!!
“公子……公子……”
“让……让开……”
“公子,公子醒醒!”
“给我……让……”刺眼亮光照了进来,白忧朦朦胧胧睁开了眼,对上帘外紫苏紫肃一脸担忧的神色,“额……嗯?”
“公子,到宫门口了。”
“……哦。”抬手揉了揉眉心,公子起身下了马车,声音有些疲惫,“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刚刚睡着了,好像……还梦到了什么……”紫苏犹豫道。
“哦……是吗?”刚刚脑海思绪烦杂乱了心神,白忧抬手捏了捏眉心,心中确实极为不安。
这种思绪受阻无可奈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记忆深处好像被什么东西被刻意阻隔了般,一旦不小心触碰到些模糊不定的事情边缘,想要深究下去思绪就会被莫名卡住,总有道无形的高墙将自己围困其中,身心俱疲。
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和孤鬼呆在山洞的那晚,蓦然想起与孤鬼的种种际遇,便是破了某道高墙,豁然见光。
而孤鬼对此事却一直避而不答,没给自己一个解释。
难道在自己思绪被围困的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而这东西,可能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秘密。
而这秘密,确实孤鬼一直所害怕的。
他为什么要害怕?又为什么要隐瞒?
这些秘密,到底和冰魄草,有什么关系!
说起冰魄草,当初将他带回府内的四郎,应该最为清楚。
白忧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波澜,淡若无事问了句:“今早怎么不见四郎?”
“他一早就去了白清苑,说是不放心火明裂,想过去守着。”
“这样,”白忧侧身对紫肃道,“你去趟白清苑,让四郎忙完回府一趟,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是。”
“等等,”就在紫肃领命欲翻身上马时,白忧将人叫住,而后上前又对紫肃低语了几句。
紫苏听不见白忧到底对紫肃说了什么,但却见紫肃脸色越听越难看。
话音刚落,便见紫肃一个跪地,严肃道:“公子,这万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
“我和紫苏二人誓死保护公子,如今怎可……”
“那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了吗!”不待紫肃说完,白忧厉声打断了他。
“属下……不敢。”
“那就照做吧。”
“……是。”犹豫起身,和疑惑看向自己的紫苏对视了下,而后一个翻身上了马,紫肃便直奔白清苑而去。
望着离去的背影,紫苏虽心下疑问重重,到底是跟随了白忧多年,也没多问,压下疑惑随着白忧一道进了宫。
宫内一路走来的隆重阵仗和华丽装扮,却是让人心中一片唏嘘感慨。
几年前还是白府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如今就要成为这一国之主,肩负火羽众生了。
岁月真是如梭。
想起当年白府的日子,紫苏想到尚有一事自那日和冥衣水影回府后,便一直没机会与白忧说明。
而后便将那日自己和紫肃从宫外回府后遇见雾沧伙同洛姌制造幻境一事蛊惑众人一事告知了白忧,还将假妍紫与当日火烧白府对自己下手的假孤鬼一事也对比着一道提了出来。
当初,白府的人都错怪了孤鬼。
却不想白忧听了此事,却一点也不意外震惊,反倒是突然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突然弓背捂着胸口踉跄着一时站立不稳。
看得一旁紫苏是惊慌失措,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扶住:“公子!”
“无……无碍,我……我没事……”白忧惨白着脸,借住紫苏的力量站直了身,胸口却是一阵悲怆得剧痛。
在如今山洞恢复了外层记忆,知晓了这鬼对自己浓烈情意的情况下,紫苏道出的这一真相,犹如当头一棒,将自己以前对这鬼的种种恶行都揭露了出来,暴之于众。
这些事若是外人所为尚且不可饶恕,而那鬼向来最珍重自己,而这事偏偏又是自己仗着他对自己的那番好意所为,那些伤口反噬回来的悲哀岂能不令白忧伤心欲绝!
白忧啊白忧……
你真是罪不可恕!
这辈子亏欠他的,怕是要还不清了。
——“紫肃,你把我身上带有两株冰魄草的事情,让鬼族传达到鬼煞那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快!!!”
孤鬼,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又往前走了一道宫门,远远便见柳叶儿引着两名宫人出来相迎,一路脚下生风,衣袂飘飘,心切之情可见一斑。
难得白忧愿意见自己一回,心头岂能波澜不惊。
早先白忧受伤回府,柳叶儿陪着太子回府探望,不料白忧闭门不见。
而后白忧进宫探望太子时,自己在书房外侯到了天黑,却没换来白忧一眼回眸。
他的眼里,只有火羽和责任。
知晓这次登基大典白忧定然会进宫,柳叶儿便去跟太子洛槡请示自己前去迎接。
本以为却不料走近后看见的却是白忧苍白面色,没了往日的清冷淡雅,似是还带着几分失魂落魄。
“公子!”柳叶儿满脸担忧地行了礼,上前扶人。
“叶儿来了。”白忧不露痕迹避了开,“一段时间没见,又美了许多。”
“……谢公子夸奖。”柳叶儿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退开了几步。
“太子一直承蒙你照顾,辛苦了。”
“应该的。”
“登基典礼一结束,他就是一国之主了,日后要更上心才是。”
“公子放心,叶儿定会竭尽所能。”
“到时紫苏紫肃也会来宫里帮你的,你们要互相扶持才是。”
话音未落,却听紫苏柳叶儿异口同声惊道:“公子?!!”
“公子?!!!”
“……”
“公子这话是何意?”
“公子,我和紫肃二人是你贴身侍卫,为何……要进宫,保护太子?”紫苏也不解。应该说,从今早,就各种反常,令人不解。
眼前之人,不太像是往日的那个清冷严苛的火羽国师。
“以后,”白忧望着前方,目光悠远,一时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就会明白了。”
“公子……可是有何烦恼,若是可以,便让紫苏来为你分担。”
“没有,我很好。”收回目光,白忧看向紫苏,唇角微勾,淡淡一笑,温和中是掩不住有些苍白。
没有就是一定有了。
紫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而今早他让紫肃去做的事,恐怕也和这个决定有关了。
“公子,叶儿希望能……”
“好了,叶儿,”不待柳叶儿说完,白忧便打断了她,“带我去见太子。”
面色虽是缓和,但最后几个字里却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威严,柳叶儿识相闭了口,来到白忧前头,引着往太子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早已黄袍加身的洛槡正板着个脸看着自己的身上的九爪真龙,面上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听到门外动静,不等宫人传唤,便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哥~~~”一个健步冲了出来,巨大的冲力、拼命长开的少年身体毫无征兆地将白忧扑了个满怀,后退了两步才接住。
“太子,马上就要登基的人了,怎的还这般冒冒失失。”白忧有些无奈地接住了某人,嘴上虽是责备着,却也任由了他最后的胡闹,携着人进了书房。
紫苏等人自觉地止了步,将门关上,在门外恭候。看着四处张灯结彩的雕栏梁柱琉璃瓦,只觉眼皮乱跳。
“哥~~~”门刚关上,就见洛槡一屁股歪坐在椅子上,不满抱怨道:“不喜欢穿这衣服,丑死了。”
“瞎说,”白忧上前,弯腰,耐心替洛槡理好乱了的发髻,温声道,“这么合身,谁说不好看了?”
“我说的!”洛槡嘟嘴道。
“你说的话不管用,你这脾气得改改,别老是想法设法找岔子。”说话间,白忧还伸手在他额前用力点了点,“刚刚叶儿还跟我说你脾气暴躁,难伺候。”
“不会吧?我,我可从来没有为难过叶儿姐姐。”洛槡急道。
“……假的,呵呵。”
“好啊哥,你,你耍我,你以前可不不是这样的。”发现被耍了,洛槡不高兴了。
“哦?那以前是怎么样?”
“以前,你可疼我了,除了,除了罚我的时候……说道这里,想起以前自己也没干过什么像样的事儿,洛槡没了底气,声音不自觉地就小了下去,“……特别严厉。”
“你倒是记得听清楚的。难不成打算登基后,”白忧挑了挑眉,“……再向我一笔一笔讨回来?”
“没,没有。我哪敢啊。”洛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知道,你那都是为我好。只是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有些……晚了。”
晚吗?
不晚。
不晚吗?
好像,的确是晚了些。
白忧眼底划过一抹犹豫之色,不过很快又被敛了去,“什么时候都不晚,你若当真明白的用心,日后就做好火羽的君王,别再像刚刚那般任性胡来了,嗯?”
“……哦,知道了。”
“过几日,紫苏紫肃也一起入宫帮衬着你,要好好待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哥~~~~”
“嗯?”
“我怎么感觉……”盯着白忧瞧了好一会儿,洛槡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今天……和平常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有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洛槡蹦出一个字,“怪。”
“呵呵……你啊……”白忧摇头淡笑了笑,“对了,溟幽国使者呢?我去见见他们。”
“在偏殿,我带你去。”说着洛槡就要起身,却被白忧按回了座位。
“我自己去就行了。大典还没这么快开始,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会儿吧。”
“我没事的,我……”
“听话,开始前会来叫你的,嗯?”说话的同时,白忧伸手揉了揉洛槡的脸颊,安抚道,一如当初哄他睡觉那般。
此刻的白忧,只当洛槡看成还是白府的小公子。
洛槡怔了怔,终是贪恋这份久违的温柔,点了点头。
直到陪着洛槡完全睡着,白忧这才起身,向偏殿走去。
关上房门前,挥手在门外布下了结界,偏头看了看洛槡,睡得安然,这才放心出去。
临走前,嘱咐柳叶儿和紫苏守好书房。
自己能给他的,也只有这片刻温暖了。
偏殿,溟幽国一行使者个个正襟危坐,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假若火羽的人还不给他们一个交代的话,一会儿他们就大闹登基大典,让他们皇帝上不了台。
不交出白忧,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进门对上这一屋子傲慢的丑陋嘴脸时,白忧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断了。
冷笑了笑,向使者团行李问候。
“别在这儿啰嗦废话了,给句明话,你们火羽到底是交人还是不交人!”白忧那厢话音还未落下,一个满脸横肉“贵气逼人”的使者当即起身发了话,一双眼睛瞪着白忧,似是要喷火。
应该说,这满屋子的人都是一个眼神,一副恨不得当场将白忧碎尸万段的表情。
而最角落的那双眼睛,愤怒最甚。
“自然是交的 ,不过……你们得先帮我一个忙。”
“你杀了我们国师、太子、还有公主!如今还敢要跟我们提要求!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说着,为首那个人竟然拍桌而起,直接动起了手。
一双眼睛,咄咄逼人。
一声冷笑,白忧挥手在房内张开了结界,侧身闪开了攻击。
一击落空,那人愤怒回身再度攻击,一双眼眸此时污气弥漫,浑浊不堪,煞气冲天。
却不想次次攻击,次次落空,白忧身姿轻盈,他连抹白忧衣角的机会都没有,反被白忧领着在结界内四处游走像被牵着鼻子的狗,不得章法。
再看白忧却游刃有余,每走一段,还刻意停下来,脚尖清点着地面,惬意得很。
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叫人看得怒火中烧,蓦地一身狂吼,便见一个影子突然从那人身体里猛地蹿了出来,两手握拳,全身力量即刻暴走。
在座的人像是收到某种讯号般,一呼百应,也都纷纷摒弃碍事的身体,纷纷腾空蹿出,露出了真面目,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白忧围了个严实。
一个个张牙舞爪,哪还有半分刚刚故作姿态的人样。
一群披着人身的鬼使豺狼!
不屑得冷哼了声,就在他们互相对视合力攻来的瞬间,白忧一个腾空闪身,破界而出,同时鬼绳出袖,默念口诀,将追出来得众鬼套了个结实,挣扎着跌落回了结界里面。
再快速催动自己刚刚与那鬼周旋时在结界四周布下的摄灵阵,不给鬼使任何反应的时间,双掌合力,对着结界奋力一击。
霎时结界内风云四起,宛若狂风骤雨交加,桌椅四分五裂,木屑残片跟着狂风急速旋转,结界内一时哀嚎阵阵,功力差的直接灰飞烟灭。
还剩几个负隅顽抗之辈,竟然逆风而行,不顾鬼绳的捆绑拼命往刚刚结界破口冲去,企图逃脱。
白忧岂会容他们就这般逃脱,咬牙凝力,再度凝力施法,加固了阵法威力,誓要一举将他们歼灭。
单凭一个人同时要张开结界,启动阵法,并且短时间内消灭一群力量强大的鬼使本就白忧来说,已是能力之外的挑战了。
但他不想在这个重要时刻,惊动整个宫里的人。
洛槡的登基大典,他不允许任何人,胡作非为。
布下阵法对付一两个鬼使在先前尚不是易事,而此刻对付一群鬼使更是他贸然尝试的一次妄想。
但自杀了雷洛国师之后,自己一身轻盈步履生风之感与日俱增,功力也是一日千里。所以他这次便铤而走险,试试自己的法力。
果然是比先前高出不少,相比是雷洛的那身法力,也都并在了自己身上。
所谓的此消彼长,大概就是这样吧。
结界内,被困住的群鬼前赴后继四处乱撞。
又是一片惨绝人寰的叫声。
不甘心。
借了使者的身份伪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白忧现身,而后一举将他拿下,得到血魄。
不甘心!
我不甘心!
看着结界外的施法的那袭白衣,被围困在最中央的一个鬼使怨气冲天,双目眦裂,满脸不甘,愤怒大嚎着不顾一切带着身上的鬼绳对着躲避着白忧的法力拼命朝结界薄弱处四处乱蹿。
白忧!
我不甘心!
你害我重伤动惮不得瘫坐在床犹如废人一个!
你还杀了雷洛和我妹妹!!!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要你和我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一辈子都痛不欲生!!!!
呵呵~~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随着结界内鬼使越来越少,白忧功力的消耗也越来越大。即便是法力再强,也经不起短时间这么快速的消耗,就在他松懈的那一刹那。
结界内,笑得癫狂的鬼使便正好抓住了这一丝缝隙,抱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奋力冲破了结界,腾空而出,从下方直撞白忧而去,而阵法内的鬼使还有寥寥几个,难以□□的白忧一时猝不及防,躲闪不及。
眼看攻了过来。
却见空中一道巨大冰柱横生而出,裹着那鬼跌落回结界内,同时还伴着一声惨叫。
“白忧!!我恨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声音……
白忧心下一惊。
第78章 第 78 章
“白忧!!我恨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声音……
白忧心下一惊。
是……
洛雷宇?!!!
刚刚攻击自己的鬼使,居然是洛雷宇?!!!
而后无数冰柱夹着银针朝结界破口飞射而入,将里面剩余的活口一个个活生生扎成了筛子。
“你们怎么来了?”白忧一边收手,一边惊讶地看着来人。
“主上不放心,临行前又让我们折了回来,保护大人。”落地后,冥衣对着白忧行了礼,恭敬回道。
白忧一听,面色当即沉了下来:“他只领着月老过去了?”
水影只道白忧一味指责孤鬼,不领对方好意,听了这话顿觉恼怒:“你以为我们想来,还不是主上吩咐的……否则,我才……”
“水影!”冥衣当即喝止了水影。
“知道了。”想起先前月老他们说起白忧的事,觉得他也挺可怜的,毕竟一个人没心,说些没心没肺的话也是情有可原的,揉了揉鼻子,不自在地给彼此找台阶下,口气缓和了几分,“反正……反正你不能有事就对了。你要是出事了,主上会生气的。”
“……”
唉!
孤鬼!
护我至此!
你这又是何苦!
万般无奈涌上心头,白忧只觉内心一阵悲凉的苦涩。
然而就在这时,结界忽然传来异动,扭头一看,却见结界底部莫名破了个洞,而且洞口还在兀自变大。
却不见任何东西。
待走近凑前细看,方见一股不易察觉的冒着黑气的细火苗正沿着结界底部的破洞往外蔓延开,火焰很小不已察觉,但执着地燃烧着结界。
连法力构筑的结界都能点燃?!!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会,是……是炎火?!!!”水影惊得一个踉跄。
炎火有多可怕,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初孤鬼就是被这玩意儿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昏迷了大半年。
如今……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那个鬼使攻击真正目的,莫非是想将这炎火……”冥衣看着面前暗暗燃烧不易察觉的火苗,皱了皱眉,忽而转向看向一旁的白忧,顿觉不妙,“……引渡到大人身上?!”
话里虽是疑问,但口气里却是肯定了十之八九。
若刚刚冥衣他们迟来一步,自己怕是要遭受这炎火的荼毒了。
当日就是这东西,害的洛槡差点丧命,也令治好洛槡的孤鬼深受其害。
直到现在都能清楚记得,那鬼治好洛槡回房后,嘴角带血的脆弱模样。
炎火!
这洛雷宇当真是用心歹徒!
为了找自己报仇,不惜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也要化身厉鬼用这炎火残害自己!
重步当年枫壬的后尘。
真是可悲又可恨!
溟幽国如今看来是彻底沦陷了,从国师到公主到太子,都为鬼族所控制。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两国开战的问题,这是人与鬼族之间的战争。
既然两国平衡已破,何须再守着无用的誓言。
待铲除了鬼族,这天下易主,已是必然趋势了。
眼看着那结界被无声无息烧去了大半,若是再任由它这么烧下去,等着结界烧完了,皇宫可就要遭殃了。
炎火过处,安有完物?!
“水影!你先设法用水心符将那这东西困住不让他蔓延,等三日后主上回来,再设法把灭了。”当初孤鬼体内的炎火就是在昏迷之际被那冰魄草的冰寒之力所化解的,
如今孤鬼如今已经能够操纵这股冰寒之气,一定也能有办法灭了它。
眼下虽拿这顽强的炎火没有丝毫办法,但是水影毕竟能够自如操纵水的力量,水能克火,虽没有不能暂时消灭这炎火,但是短时间内封住它不让它肆意蔓延,倒还是可以的。
水影点头,坐地施法。
两人似是对孤鬼体内炎火消失的□□清楚地很,十分默契,一旁白忧反倒成了局外人。
孤鬼能够解了这炎火,那么先前孤鬼昏迷时的结界果然便是那冰魄草之力了?!
就在白忧陷入沉思之际,却见紫苏柳叶儿领着一群之前白清苑借调在皇宫伪装成侍卫的弟子匆匆赶来,紫苏简单向白忧汇报了下刚刚的情况。
果然,书房那边,他们也准备下手。
而这次之所以只派这些杂碎前来,而不是身边的那三个鬼座,怕是鬼煞正忙着利用他们替自己屠城取血,为着不为人知的可怕阴谋。
紫肃,你一定要尽快。
不然,孤鬼怕是要危险了。
白忧忧心忡忡,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暂时收起思绪对付眼前之事。
蓦地,一声号响,从南至北,从东到西,响彻整个皇宫。
吉时已到。
嘱咐柳叶儿替施法封住炎火的水影看护着周围情况,白忧便领着冥衣奔着书房而去,叫醒洛槡。
三声号角响毕,炮声礼乐齐鸣,好不隆重。威威宫墙内,一条亮如赤火的红毯从祭坛一直铺到大殿宝座前。
隆重的国师宣告仪式结束后,洛槡身披黄袍,在万众瞩目中,一步一步踩着红毯向那帝王之座走去。
神情刚毅且专注,毫无刚刚任性胡闹的孩童气息。
一旦坐下,就没有退路了。
长袍一扬一放,火羽有了新国主。顿时又是一阵喧嚣礼炮。众人跪地叩首,俯首称臣。
人海之中,洛槡急切在下面搜寻着白忧的身影,四目一对,白忧淡淡一笑,而后悄然转身离开了。
哥哥,你说的我都会照做。我知道,这都是你为我好。
槡儿,以后我怕是护不了你了,君王好自为之珍重吧。
回府路上,只有白忧冥衣二人结伴而行。
白忧思忖再三,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和冥衣说些什么,于是便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试探冥衣。
不料冥衣却始终守口如瓶,无论白忧说什么,冥衣都是一个态度:不明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一脸哪怕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正经决然模样,让人说又说不得,发作也发作不得。
“所以,你们都是知道的?”
“白忧大人,主上想让你知道的,等他回来,你问他,他自会全盘告诉你,何必为难于我。”冥衣有些无奈道。他很清楚后果,他不可能说。
“好,很好。”白忧放弃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本来我还想和你交换一个秘密的。”
“……秘密?”冥衣莫名。
“对,但是现下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冥衣愚钝,还请大人明示,是何……”
“公子!”不待冥衣将话说完,便见一骑白马飞奔而来,却是紫肃。
“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只是……”紫肃有些支吾。
“只是什么?”
“只是……四郎也被他们一并抓走了。”
“什么?”被抓走的应该只有火明裂一人才对。
“公子息怒,”犹豫地看了眼冥衣,紫肃起身来到白忧身边,低声解释。
白忧让紫肃去白清苑,而且吩咐他用最快地速度将消息传达到鬼煞那儿,想来是打算通过火明裂来传递,最快也最真实。当初白府新婚那晚,鬼煞和火明裂狼狈为奸,他们之间定有特殊的联络渠道。
而后紫肃故意将消息透给了火明裂,且故意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谁知那火明裂竟突然挟持刚好捣完药前去查看的四郎。
而当时情况紧急,紫肃不能让火明裂看穿了让他假逃跑的把戏又不能当面跟四郎解释,更不能当场把人就下,务必要让那火明裂信以为真跑出地牢给鬼族发出求救信号,成功被救走。
所以,也只好将计就计,眼睁睁地看着鬼族一并把四郎也带走。
听完话后,也知晓紫肃当时的难处,白忧也没再多责怪,见一旁冥衣怪异地打量着自己,怕自己被看出什么端倪,便顺着说了紫肃两句,而后便领着冥衣前去白清苑查看,作作样子。
当初火明裂就是退无可退才选择与鬼族同出一气,上次先皇死后,因着先皇的遗嘱,白忧勉强留了火明裂一条命。
而如今他再度逃了出去获得自由,岂敢再回来。
想必会想法设法对鬼煞表示自己的忠心。
所以由他带话鬼煞,是再好不过,鬼煞自然是信的。
如今白忧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拦住了洛槡没有杀火明裂留他至今,现下正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也不算他白活一场。
白府新婚当夜,火明裂向鬼煞提议,唆使孤鬼拿剑杀自己的一幕记忆犹新。
结果呢……
孤鬼为了维护自己,竟甘心为自己反受这一剑,而后……
而后不堪回想。
它成了白忧至今都害怕触碰的回忆。
一碰就痛。
替孤鬼心痛。
所以,火明裂是不可能留的了。
为了孤鬼,也算是为了自己,无论如何,他都得死。
只不过自己答应过先皇,不会取他性命。
所以,他自己种的因,就自己去结果吧。
望着零星的夜空,白忧莫名感慨。
白天领着冥衣去白清苑本是打算草草看几眼就了事的,谁料冥衣却是看得认真仔细,从牢房到院外都查看了一番,回来的时候还疑虑重重,按道理守卫森严的白清苑不该这么轻易就被鬼族闯入将人带走了啊?
当时火明裂对四郎的挟持,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才对。
冥衣一路苦思冥想,一边跟着回了府。
到了府里,白忧以自己累了为由,和冥衣道别后,便先回了房。
谁料进了房刚燃起烛火关上房门,就被一股强大力量定在原地,动惮不得。
浓浓黑雾之后,走出了一个人。
方脸宽眉,不怒自威,一身霸气。
……
来人正是……
——溟幽国国主,洛彬。
不过眨眼功夫,却听白忧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洛彬慢慢走了过来,声音浑厚。
“没什么。来了就好。”
“你知道我要来?”
“我就怕你不来呢。”白忧与洛彬对望,毫不畏惧,一直望进那漆黑无生气的眸子深处。
不,眼前之人是洛彬没错。
可现下操控着这具身体的,却是鬼煞。
“你总是三番五次坏我大事,我该你说你什么好呢?”
“哦?此话怎讲?”
“你不把血魄给雷洛也就罢了,现下又杀了洛雷宇,你把我的捷径给打断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捷径?
鬼族当初之所以会支持雷洛杀了自己的私心,就是因为他是溟幽国的国师。
一个国师能够承诺鬼族什么好处呢?
如果那时自己和雷洛的结局调转过来,不是自己杀死了雷洛,而是雷洛杀了自己,得到了所谓的宝贝——“血魄”,而后一人独揽国师的法力,为所欲为。
那么他能回馈鬼煞这种鬼王级别才能够看得上的大礼……
便是……
“你想打开圣灵域?”
“不错。”
“而雷洛死后,你利用洛雷宇对我的憎恨,也血魄和他做了同样的交易?”
鬼煞许给洛雷宇鬼使的力量已是让垂死之人变成了强弩之末,而洛雷宇却不惜应了鬼煞这一要求,哪怕毁了全世界,也要拉自己陪葬。
企图将炎火引渡到自己体内让自己生不如死,而后逼迫强迫自己打开圣灵域。
“你很聪明嘛!一点就通。”鬼煞凑近,表扬中透着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一点都没变。”
“哦?从前?”白忧顿了顿,引着话题问道,“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当然,何止是认识,简直是……”
“白忧大人,你睡了吗?”话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冥衣的声音。
不好?!
不能让冥衣发现,更不能让他进来。
鬼煞在场,怕是要连累他了。
就在鬼煞准备出手的前一秒,白忧屏住呼吸,用只有他和鬼煞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喝止:“慢着!”
“……”鬼煞看了过来。
“我们做个交易。”白忧压低声音道,“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包括圣灵域,但是你要带走。”
“去哪儿?”鬼煞挑眉。
“你说呢?”
圣灵域的入口,有两个地方。
一个在火羽国皇宫。
一个在溟幽国宫内。
而鬼煞会选择的,自然是后者。
因为三百年前,前者他已经失败过一次,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地选择了溟幽国作为自己的根据地。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说实话,鬼煞刚刚确实被白忧说得心动了一下。
但是多年来得经验告诉他,这背后有问题,一定不简单。
“白忧大人,你睡了吗?”许久不见回答,门外冥衣又敲了次门,对白天在白清苑看到的一幕还是觉得说不大通,想找白忧问清楚。
“你不相信就算了,”冥衣这一催促,白忧当下就急了,但却不能叫鬼煞看了出来,便故作淡定轻声道,“你可以不信,也可以杀了我,但那样,你就永远也别想打开圣灵域。”
“你……!”
白忧这话倒是不假。这倒是事实。
圣灵域是历代国师的死后的葬身之处,是存在于六界之中,却隐匿于六界的特殊存在空间。
国师死后,灵力都会随着死去的身躯一并葬入这圣灵域。
所以,圣灵域是个充满着灵力的空间存在,力量强大无比。
除了历任国师,外人从不知晓。
圣灵域只有历代国师才能施法打开,外人根本无从开启,因为根本找不到入口。
这入口,只有国师才能看到。
而这鬼煞一门心思要打开圣灵域,意图不轨,莫不是要倒吸圣灵域之力不成?!!!
想到这里,白忧只觉冷汗涔涔,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而此时门外的冥衣也觉得不对经了,明明看着人进屋,这才没多久,不该睡得这么沉,又一直不见人答应,怕是屋子里有情况。
屋内,白忧鬼煞面面相觑,形式剑拔弩张。
思忖再三,冥衣又敲了两下门,而后猛地一把推开了门:“大人,冥衣的得罪了。”
却见屋内猛地一阵狂风,只来得及看清一眼一团黑气裹着白衣扬长而去,而后就不见了。
屋内烛火晃了晃,继续默默烧着。
鬼煞?!!!
“白忧大人!!!!”冥衣本能追了过去,追到一半想了想,而后又迅速折返去了宫里。
找到刚刚施法将炎火完全困住的水影,把白忧被鬼煞带走的事情告诉了他,在水影本能炸毛一蹦三尺高之前,命令他即刻赶去通知孤鬼,而后靠着风中的气味,紧急朝鬼煞追了过去。
心急如焚!
鬼煞将人抓走了。
万一鬼煞对白忧动手……
就算一时没有动手,万一鬼煞让白忧想起了从前之事……
无论哪种可能,都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主上!!!
而那头和月老赶往鬼煞地宫的孤鬼,却是一路有说有笑,偶尔抬手,看到早上白忧在自己掌心里写下的几个字,嘴角忍不住晕起一抹淡笑。
那指尖划过掌心皮肤的轻柔和心悸,尚未来得及退却,边化作心底的一抹柔情。
这小动作自然难逃前线无数的月老法眼,看后忍不住直慨叹:“你啊,真是和你爹一个样。”
“哦,怎么说?”
“他当初追求你娘,也就是回梦花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股倔劲儿。”月老摸了摸胡子,直摇头,“连着动心的神色,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呵呵,是吗?!”孤鬼笑了笑,想起今早的白忧,莫名一阵心暖,但想到临别前白忧在自己耳边说的那番话,又觉着话里有话,心绪难定。想了想,终是对月老开了口,“……他好像开始怀疑我的话了。”
“什么意思?”月老止步望了过来。
“外层的记忆已经破了。”
“啊,这……唉!!!”长叹一声,道尽万千无奈。
“老头,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挺害怕的……害怕他再向我追问下去,我怕我自己坚持不住。”
“坚持不住也要咬牙坚持。你回不了头了。”
“呵呵,是吗……”孤鬼顿了顿,忽而笑了起来,落寞无助却又无可奈何,“其实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的。“他没想起过去,但他知道我的好,他不恨我,还会温柔对我笑……于我而言,已是奢望。”
“你啊,口是心非,口是心非啊!既然这么久都过来了,你就委屈自己再坚持些时日吧。回去后该敷衍的继续敷衍,等过了明年七月半,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到时……到时你……你……”
后面的话,月老说不下去了。
说下去了,他怕他这个老神仙会当面就流泪。
自己这么一个活了千万年的老不死,当着一小鬼流泪,多没面儿啊。
且罢且罢,不提这茬儿。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那就等来了再说吧。
“到时……”呵呵,孤鬼兀自苦笑了笑,“到时,就拜托你们二老帮我完成心愿了。”
我的心愿不大,一眼就足够了。
第79章 第 79 章
许是刚刚的那番谈话过于沉重,之后一路,孤鬼月老便没再多言语,都选择了沉默。
为了加快速度,能早日回去,便由月老带着孤鬼腾云驾雾直奔先前经过溟幽国时众鬼屠杀后突然止步的那一派生机的城池而去,说不定能抓到几个鬼带路。
当他们紧赶慢赶来到那座当初幸免于难的城池时,却痛心地发现……
终究是迟了一步。
空气中漂浮着的浓重腥气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味、眼前横尸遍野的满目狼藉、耳边那尚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垂死的压抑浓重的呼吸声,在无声控诉着一个事实:
——那群十恶不赦的厉鬼大肆屠城后扬长而去!
“可恶!!!”
无法承受五官所感受到惨烈一幕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孤鬼气得咬牙切齿。
一旁月老看得也是无奈摇头叹息,连喊了好几声“造孽啊!”
空气里血的味道如此浓重,还带着尚未退却温热的新鲜之气,他们肯定还没走远。
根据腥气随风蔓延的方向,孤鬼转身便奋力朝众鬼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哎!等等我!别冲动!!!”月老连忙跟上,一边劝慰孤鬼别胡乱动手,若是惊动了他们就坏事了。
逆着来时的方向跟着连翻好几座山,又追了好一段路,再爬山一座山。便听到一阵流水湍急之声。自东高地向西边低矮处,一路奔涌咆哮。
水势甚是狂暴,水声震耳欲聋。
冬季尚且如此汹涌,也难怪夏季暴雨之下时常闹大涝,连着火羽南境和溟幽国北境连年跟着遭殃。
而近两年的水势尤为迅猛,以致溟幽国根本无力承受着大涝所带来的损失,才不得已多次骚扰火羽南境,抢夺粮食和生活用品。
然而,尽管这水声震天响,却还是掩盖不住山谷下那恶气冲天的嘈杂声。
喧嚣,狂妄,却又蠢蠢欲动。
带着嗜血后的快/感。
何曾熟悉!
低头朝山底望去,果不其然。
——追到了。
被山势险峻夹着的大峡谷上,一大群恶鬼正欢呼雀跃地往前赶路,为首在前面领路的是鬼座——白爻。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载而归的喜色。
许是被身后这群咿咿呀呀嚷个不停的嘈杂声音弄得不耐烦了,白爻猛地回神对着身后扬手就是一鞭挥出。
“啪”的一声脆响。
顿时打在一个数列的杂鬼身上,顿时一阵嗷叫痛呼。
“还敢叫!”
又是一鞭。
这下挨打的连叫都不敢叫了。
众鬼闭了嘴,面面相觑后,都识相安静了下来。
“这才对嘛!”震慑效果明显,白爻很是满意,心情好了不少,“眼下王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到时有你们高兴的,还不快点赶路献上供奉?!”
话语一出,众鬼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立时就来了劲头,一个个精神头十足地紧跟白爻的身后,飞快赶路。
大功告成?
供奉?!
一旁藏匿身形的孤鬼月老听得皆是心下一惊。
鬼煞令众鬼屠城,似乎不只是杀戮这么简答。
距离七月半,还有大半年,这鬼煞,到底意欲何为?
看着前方快速移动的黑压压一片,孤鬼不屑地勾了勾唇,施法尾随在后。
这一路顺着大峡谷越往下走越走水流越急,偶尔撞上河道里的大石,激起浪花几丈高,显然前面地势陡然变低,又前行了一段,水流快得满河都快变成了白色水花,耳畔是河水从高处急急坠落的震天响。
想来前面已是悬崖峭壁了。
前面没了路,却不见那白爻有丝毫停步迹象,等到了路尽头纵身一跃,领着众鬼往下纵深一跳。
轻车熟路。
跟上一看,竟是上下落差超过千尺的悬崖峭壁,湍急的河水一路追赶着跃进底下深潭,但都自觉地避开了深潭中间的那道玄门。
而这深潭,深不见底。
就在玄门要关闭的前一刻,孤鬼月老凝力跟了进去。
玄门关上后的那一刻,月老还以为自己眼瞎了,伸手不见五指,满眼的黑,啥也看不见,鼻间只闻一股阴寒恶臭之气,他连忙运用法力查看四周。
除了白骨和潮湿滴水的洞壁,什么也没有,而白爻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
紧随着又往里走了不知多少个曲曲折折的山洞,越往里走,阴寒之气越重,阴冷到月老都不得不凝力施法护体。这鬼住的地方果然不适合他这高贵的神仙,这么冷,一点都不舒服。
想不到,这鬼煞还挺聪明的,躲藏在这深潭之下。
有这深不见底的潭水作掩护,阴凉又不易察觉。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地宫大得令人出奇,里面除了洞就只剩下洞,而且洞口壁边莫名都有一条沟壑。一个洞口都有好几个出口,洞口连着洞口,沟壑通着沟壑,盘根错节,交杂繁复。
一路跟下来,月老已是有些头昏脑涨了,太绕了。看向一旁的孤鬼,却见他耐心跟着,小心留心记号。
做了三千年的鬼,想来孤鬼对这种按肮脏阴冷的地方习以为常了。
而这看似简单的习以为常背后,却是穷途末路的心酸。
试想,当初随着百花仙上天庭在那鸟语花香的圣洁之地享受了千百年,谁又愿意来这种肮脏恶臭之地与这种低劣东西相提并论呢?
皆是无可奈何啊。
月老感慨地拍了拍孤鬼的肩,而后紧随了过去。
绕来绕去兜了好一大圈,终于见洞口传来冥冥火光,出了洞口,眼前顿时一片豁然,是片空旷的开阔之地,四周燃着蓝色幽火,不亮,却足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一看清可不得了。
四周白骨皑皑,周身墙壁连着上方的洞顶都镶嵌满了支离破碎的断头、残臂、肋骨,映着幽火,诡异森然又狰狞恐怖。
这空旷之地,除去白骨垒成的墙壁,就只剩下正中间一个占了一半大小的巨大圆柱,约占了洞内空间一半的高度。
而圆柱底部留有一个洞口,洞口连着一道沟壑,一直通向四周墙壁下。
什么玩意儿?
月老孤鬼有点懵逼。
不待月老孤鬼想透,便见那白爻蓦地横空一鞭甩出,似是下达某种命令般,便见众鬼纷纷自觉跳入巨型圆柱内。
一个紧接着一个,圆柱内逐渐冒出了众鬼交叠着的身形,像是叠罗汉般,也不管这圆柱内能不能装下,他们跳他们的,知道所有鬼都跳去了,都快挨着洞顶了,才见白爻才有所动作。
对着垒叠着的众鬼就地盘坐,运功施法,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便见那圆柱墙壁周身突然发出刺眼亮光,亮光分布不均,再仔细一看道道亮光拼在一起,似是有章法可言,像是……某种符咒。
默念完毕,白爻一声呐喊,凝力挥掌,那符咒就凭空飞了出来,而后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众鬼紧紧收纳其中。随着白爻施法的力度不断变大,那包裹着众鬼的符咒便不断收紧。
紧接着传来一阵漫天哀嚎。
忍受不了符咒痛苦的众鬼拼命挣扎哀嚎试图逃脱。
每次都叫,吵死了!
明明自己选择了,还挣扎什么!
白爻听得直觉头疼,不耐烦地冲着众鬼训斥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不是说了等王上大功告成了就让你们重获新生!难道你们不想重新投胎了吗?”
“……”这一喊,效果立竿见影。众鬼当即就闭了嘴,咬牙忍受着锥心之痛。
这表现令白爻很满意:“这才是对的嘛!你们每一个的献祭王上我这儿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到时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呵呵……”
随着符咒的收紧,不多时,一股带着熏天恶臭和血腥味的浓郁汁/液便从圆柱底部的洞口留了出来,流过沟壑,缓缓流过四周白骨墙壁脚下。
映着幽火,一路散发着诡异光泽,流过洞口,沿着墙壁的沟壑,通向其他洞口,仿若田地里灌溉的渠水般,一道通了,四通八达。
这是……?!!!
处心积虑地屠城吸食的人血,最后全部用来“祭祀”?!!!
孤鬼月老互看了一眼,直觉不妙。
如此阵仗的祭祀,意欲何为?!
他究竟想干什么?
修复真身?!!!
按耐住心中的疑虑和愤怒,二人继续观望。
眼看着众鬼叠加的小山刚刚还快要挨着洞顶的,却随着那流出的汁/液越来越多一点点矮了下去,一直矮到完全被那圆柱墙壁挡住看不见。
符咒包裹的空间越缩越小,洞口的液/体也越来越少。
完全没有任何东西可流了,白爻这才收了功。得意地看了看自己刚刚的杰作,稍微修整了下,而后叫来了一个属下,低估了几句。
不多时,便见那属下领着一群鬼灵进来。
那些鬼灵是发着一种奇怪的的声音进来的,听起来……
——是兴奋。
对,饥肠辘辘时看见一只烧鹅的那种兴奋。
似是早有所知般,而后那群鬼灵争先恐后地飞扑进了圆柱的池子内,对着早已奄奄一息的众鬼狼吞虎咽了起来。
……!!!
鬼吃人,鬼吃鬼?!!!
然而不等孤鬼月老的吃惊褪却,却见那白爻眼神突然一变,猛地对着在圆柱内鲸吞蚕食的众鬼灵再度施法,符咒加身。
动作手法和功力强度都比刚刚要快要准要狠许多。
毕竟刚刚那帮是些法力较弱的低等级鬼群。
忙着吃食的鬼灵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当下就被那符咒所困住,而后又是重蹈了刚刚的一幕。
只不过这次洞内流出的,是污浊的黑色液体,追逐着刚刚的血红色,一路流过各个洞口。
尚且新鲜的罪恶血流与这浑浊不堪的黑流汇聚后,相融相交,黑色吞并了红色,最后全变成了黑色。
发着亮光的黑色。
道道沟壑,就像是一条条鳞片闪光的巨型黑蟒,肆意穿洞游走,扭捏着身,高唱着罪恶,游到哪儿,就把哪里照亮。
“好好好!很好!很好!!!”白爻两眼精光地看着发着幽幽的四周洞口,放声狂笑,“就要大功告成了!大功告成了,啊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大大小小的洞内一圈一圈回荡盘旋,宛若灭世的丧歌,疯狂的叫嚣着。
鬼吃人,人被献祭。
鬼吃人,鬼被献祭。
鬼再吃献祭残留的鬼,再被献祭。
这是一条自始至终利用被蒙蔽了双眼企图获得重生企图获得力量的罪恶的欲/望而驱使着走向自我的食物链。
而掌控这食物链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鬼煞,深谙欲/望——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鬼都难以摆脱的欲/望的力量,便利用它顺势而为,行逆天之举。
整个地宫,就如十八层地狱。
可恶!!!!
就在白爻得意忘形之际,忍无可忍的孤鬼腾空飞出,画扇一展,一击挥出。
月老根本来不及阻止。
“啊!”刚刚消耗大量宫法力的白爻一时猝不及防,也无从抵抗,被重重摔在了圆柱池子的壁沿,“谁?!!”
待抬头一看,却见一袭红衣赫然在前,双目如火,愤怒不已。
“是你?”孤,孤鬼?!!!
“哼。”孤鬼不屑地冷冷勾了勾唇角。
听到洞内动静,守卫的鬼族立马冲了进来,见洞内冒然出现外来闯入者,对着洞内一发信号,随即便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手中画扇一开一合,孤鬼当即飞身迎了上去。
红光过处,伴着寒光阵阵。
“你是怎么进来的?”顾不了身上的伤,白爻一运功,随即从背后朝孤鬼攻了过去。
“放肆!”见到此幕,袖手旁观的月老这下坐不住了,当即就冲了过去。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见一人飞来,白爻一脸蒙蔽:“你这老头又是谁?”
“废话真多!”懒得和他浪费口舌,月老和孤鬼背对背,全力斗鬼。
刚刚那信号声音不大,但号召力却是不小,不一会儿就见一大波鬼族从四面八方的洞口涌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将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孤鬼他们围在了正中心。
皆是一片哀嚎倒地之声。
虽说月老这不过是个算姻缘的闲散神仙,不善战斗之术,但好歹道行摆在那儿。这白爻虽是个好斗的鬼座,但刚刚功力消耗过大一时难以恢复又被孤鬼冷不防地一击重伤,战斗力被削了一半。
而打斗中孤鬼一边对付自己这边围攻过来的众鬼,一边还出手帮着月老对付白爻,二人合击之下,白爻节节败退,屡次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根本不堪一击。
很快,他已遍体鳞伤。
不多时就被月老用仙术擒住,用捆仙绳绑了个结实,而后跳上圆柱的墙壁,对着众鬼大喊了一声:“停!!!”
“……”众鬼抬头看了月老和他手里的狼狈不堪的白爻一眼,而后继续打。
“再打我就杀了他!!!”月老作势威胁道。
“……”众鬼又抬头看了月老他们一眼,接着打。
“我真杀他了!!!”月老气得直冒烟,耳朵聋了吗!!!
“……”众鬼这回非但没再看月老一眼,反而打得更凶了!!
纳尼?!!!
什么情况!!!
这下月老懵了。
“呵呵……”却听被缚住的白爻突然嘲笑道:“别喊了老头,你拿我作威胁是没用的,他们是不会停的。”
“为什么?”
却见白爻不再理他,只是一味摇头发笑。
“你……!”
“别忘了,他们是鬼,不是人,”一旁打斗中的孤鬼接话道,“……哪有那么多感情。”
“……”也是。这些低劣的东西,眼里只有自己,哪有什么感情。
能让他们心生畏惧的,只有力量。
而眼下鬼座白爻已然被擒,弱如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不足为惧,为何要救他休战放走敌人?!
身处高位的鬼不下来,下面有能力的鬼又怎么能上去?
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
谁还顾得了谁。
跟鬼,还有什么人性可讲?
眼前这两人功力非凡,把眼前之人消灭得了力量,才是重中之重。
一旁的几个鬼使相视对了眼,忽然停了下来,而后做了几个手势,便见刚刚还杂乱一气的众鬼忽然依着那手势的变化开始排兵布阵般的迅速调整各自的位置。
孤鬼月老互望了一眼,看来这些东西是开始准备布阵作战对付自己了。
“你带着他先走,留下记号,出口汇合。”就在众鬼合力攻过来的前一刻,孤鬼携着月老一手将他们朝鬼族较少的洞口送了过去,一手挥舞着金丝桃花扇与鬼族的阵仗打了起来。
红黑两道法力一交汇,顿时一声巨响炸开,巨大冲击力生生生生把嵌在洞顶的层层白骨都剥落了下来,四处掉落,一时内烟尘弥漫。
众鬼却恍若味觉,紧接着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洞内一时沙石横飞,嗡嗡作响,光影交错,哀嚎遍野。
也不知道这是鬼族发动的第几波攻击了,望着眼前撞飞在墙掉落在地的黑影,孤鬼一个潇洒的合扇,收了手。却见又一大波恶鬼从洞口四面八方用了进来。
直觉头疼。
这还没完没了了?!
怕是没有将他们杀绝,到时先被他们给累死了。
烦人。
漫不经心地将那金丝扇往袖口一收,孤鬼一个腾空站在了圆柱壁沿上,而后两掌合力,屏息凝神,集中心里调用体内深处的那股冰寒之力。
一抬一放,一扬一收,一开一合。
吸取先前第一次使用时的用力不慎和无法称心操控的教训,慢慢引导者体内的冰寒之气跟随者自己的意志游走,凝聚。
随即,便见空心手中便汇聚出一团寒凉的冰洁圣光,晶白晃眼。
映得那双火红色眸子也染上这冰洁之光。
火红色星眸,已是杀意四起!
众鬼暗觉不妙,连忙阵仗相迎,先发制人,率先进攻。
却见那袭红衣只是邪魅地勾了勾唇角。
一抹邪笑,一双星眸,成了这场猎杀的最美诠释,美得惊心动魄。
语罢,一击挥出。
白光腾空,强光照得洞内一时亮如白昼,却什么也看不见。蓦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地宫都跟着震了震,众鬼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身形消散,灰飞烟灭了。
几声脆响,洞口四周开始崩裂坍塌,洞顶也是大块大块地往下掉落。
白骨伴着沙石从天而降,一时尘土飞扬。
混乱中,孤鬼率先纵身飞了出来,然而没走多远,孤鬼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愣了几秒,感觉那里不对劲,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而后晃了晃头头,又继续赶往洞口。
犹豫里面地形错综复杂,孤鬼一边隐藏着行踪一边寻找月老留下的记号,却不见他任何记号,而后只好先顺着自己之前留下的记号,先出了洞口。
待出洞四周搜寻了番,却不见月老他们,怕是还在地宫,孤鬼不放心,又飞身朝那深潭一头了进去,却不料那玄门没有口诀是根本开启不了的。
可能俯冲用得力量太大了,孤鬼一个用力过猛扑了空,结果一头撞在了潭壁上。
“嗷呜~~~~”
一声哀叫,孤鬼摸着估计已经被撞歪的鼻子从水里弹跳了出来,嗷叫着直喊疼。
可这触感……
咦?!!!!
不对啊?!!!
孤鬼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像离线的箭一般猛地又重新冲到了水边。
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水面。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
差点吓得把他下了个魂飞魄散。
这水里的……
什么玩意儿?!!!
毛茸茸的耳朵?!
毛茸茸的爪子?!!
还有,毛茸茸的……尾巴?!!!
吓得孤鬼当下一蹦三尺高。
这……
这…………
这………………
可这……………………这双眼睛,还有这衣服,的确是自己啊!!!
没错啊!!!!
他颤颤地拿起爪子,在互相摸了摸。
质地松软,毛发柔顺。
再颤颤拿起爪子,试着摸了摸头发上冒出的两只耳朵摸了摸。
质地松软,毛发柔顺。
再再颤颤拿起爪子,又在尾巴上,摸了摸。
质地松软……毛发柔顺。
狐狸?!!!
孤鬼一时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水里的自己。
心下一时百感交集,万千感叹。
九天月狐的身份虽是知道,但也只是听说,却未见过自己真正的狐狸模样。
从出身到现在,从未有过,眼下看到惊讶过后,却莫名觉得温暖。
甚至是有些惊喜。
可这惊喜过后,居然就只剩下惊吓了。
想来可能是和自己刚刚催动冰魄草的冰寒之力有关,孤鬼试图先把耳朵尾巴爪子先收起来再探究,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别人看到,否则就麻烦了。
但是为什么……上次自己出去洛姌的时候……没长出这玩意儿呢?
奇怪。
不过,眼下孤鬼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再度催动体内的那股力量,试图把这狐狸的东西收回去。
试得满头大汗完全甚至完全忘了头顶的那个大包。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尾巴就那么摆在那儿,怎么也收不回去。
惨了惨了。
怎么会这样?
呜呜呜……
怎么就突然变身了呢?
嗷呜……
回去要是让忧儿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怎么解释?
孤鬼此时内心是崩溃的。
这九天月狐怎么变起身来毫无征兆的,连个招呼也不打说变身就变身呢,不带这样的!
第80章 第 80 章
且说那变了身的孤鬼径自水边折腾了大半天,眼看着都日落西山了,却仍不见他想出个辙来,只能对着水面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结果弄得一身毛发都湿了大半。
啊!!!
他暴躁地跳了起来挠了挠两只耳朵,挥了挥两只肉爪,最后又摇了摇那雪白的大尾巴。
……
依旧没有一点办法。
又在原地徘徊了会儿,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要变回去是不大可能了。
等月老出来再说吧。
话说,这月老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出来?
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想到这儿,孤鬼坐不住了,纵深一跃来到半空借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光亮仔细着脚下群山,按照之前进去地宫后的方位走向来推断,之前白爻利用众鬼献祭的那片空旷之地,应该是在……
孤鬼在空中几番飞纵,笔画推测着。
——那片山头之后?!
再度飞身翻越,而后立在了连绵起伏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峰顶上。站在那头朝南俯瞰。
果不其然,只见它山后一座较矮的一座大山山顶的茂密森林的中间一处莫名塌陷了出一个大坑。
凑前一瞧,还没来得及探头,一股冲天恶臭腥味直往上冲。
捏着鼻子往下一看,坑底下黑魆魆一片,深不见底。
估计是直通到那地宫圆柱。
纵然万般不愿,孤鬼也只好顺着这个坑往下跳了。只不过跳之前,他及其嫌弃地将自己用结界隔离了起来。
别脏了我这圣洁的雪白毛发!
哼!(╭(╯^╰)╮)
下坠了有一段时间,周围开始变得阴森起来,想来是接近地宫了。然而又坠了会儿等孤鬼落了地,环看了眼周围,却莫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刚刚那个有圆柱池子的地方。
看了看倒塌新鲜松软的泥土,自己应该是在……
刚刚那个地方的……
——正上方?!
可这周围的情景……白骨森森的洞顶墙壁、污浊涌动着黑色血流的沟壑、交错复杂一个连着一个的洞口……
和之前所看到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孤鬼急忙催动结界带着自己往洞内伸出赶去,一边小心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不被发现,他急于要求证一个事实。
一个可怕的事实。
没推断错的话,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已经算是地宫深处了。
可他顺着与深潭玄门处相反的方位又朝南往里走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尽头。
一洞连着一洞,沟壑一条连着一条,走到哪儿,哪儿都是那黑色的血流。映着蓝色幽火,闪着诡异的光泽。
像是在地底下潜伏着随时准别致命一击的假寐巨蟒,睡觉还不忘偷笑,看得人脊背阵阵发凉。
然而就在这时,深处的一洞口突然传来骚动,紧接着就是打斗声,听起来很是激烈的样子。
孤鬼随即隐身寻了过去。
却见幽火之下,一群鬼灵鬼使在互相斗殴撕咬残杀!
一旦重击了鬼灵命门,鬼使便会迅速将他们吞噬尽自己的体内,而后再去捕杀下一个,鬼使与鬼使之间配合地相当默契,是绝了心要把比他们低一等的鬼灵都灭了去。
眼看着鬼灵差不多都除去了,几个鬼使松了口气,却见其中一个鬼使突然纵深朝一个尚在进食的鬼使袭击。
那进食的鬼使一时没有防范被挨了一击飞出甚远,随后那攻击的鬼使又紧追了过去,穷追猛打誓要把那鬼使也一并占为己有。
事发突然,其余的几个鬼使面面相觑了一番,一边看着一边四周查看退路,神色古怪,似是不解,又似是在各自提防着。
谁也不愿动手,却也怕别人先对自己下手。
微妙的平衡。
然而,一旁打斗战败鬼使被撕裂时的痛苦哀嚎,最终将这平衡打破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动攻击的。
下一秒,剩余的一群鬼使已经乱作一团,互相残杀。
最后,战斗力最强的鬼使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一人独揽下这顿大餐,欣喜若狂的姿态,丑陋不堪。
却叫一旁观战的孤鬼眼底渐渐沉了下去。
杀戮中嗜血的罪恶嘴脸,原来是这般。
当初,自己深受炎火之痛折磨夜夜嗜血,和现在的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其实一个样儿,一样地不堪入目。
不待孤鬼敛好自己的情绪,远远便见一群鬼使领着一群手下朝骚动的这边赶来。听见动静,那美美饱餐了一顿的鬼使登时就转身朝洞内深处躲了去。
孤鬼凝力跟上。
没跟多久,却见另几个洞口也传来鬼族的动静,都朝这边来,似是在找这个鬼使。
看来,虽说鬼煞允许鬼族互相残杀,但是刚刚在地宫内部不经允许私自残杀怕是违规了。
而这鬼使尽管一时饱餐了一顿,但一时进食太多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负荷,加上时间太短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吸收变为己用,所以当下他只有逃。
借着对地势的熟悉四处逃窜,直到找到他安全的地方为止。
而在这地宫内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而这最危险的地方,也许藏着孤鬼想要的秘密。
果然,仓皇之下,便见那鬼使转头朝一个黑不溜秋不见一丝光亮的洞口逃了去,孤鬼当即凝力施法跟了过去。又跟了好长一段路,前面赫然出现一堵墙。
没路了。
就在这时,却见那鬼使突然往下纵身一跃,直直从那洞口底下一路滑了下去。
这也行?!!!
孤鬼一脸狐疑的俯身也跟了下去。
这一跟下去可不得了。
一路滑下去,深不见底,每往下滑行一段,不久便会经过一层洞面,就像是走阁楼楼梯,往下走一段楼梯,就是一层楼,楼里洞连着洞,沟壑连着沟壑,纵横交错,再往下滑行一段,又是一层楼,楼里洞连着洞,沟壑连着沟壑,纵横交错,再往下滑行一段……
越往下却越炙热,越往下洞口越宽阔。
而之前他和月老进来时所经过的地方,只是这浩大地宫若干层中的其中一层。
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也不知滑了多久,就在孤鬼被那不断从洞口往上冒的巨大热气熏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便听前方一声落地响。
着地了。
鬼使领着他,来到了地宫的最底层。
不想这最底层却是一望无际的空旷,没有错综复杂的洞口,只余中间几个硕/大无比的巨池。
——沸腾翻滚的巨池。
巨池互相通联着,而它们的上方,头顶都悬挂着一团黑气包裹着的火焰。
——炎火?!!!
炎火之下,巨池周围温度炙热无比,隔着结界都能感受到。
难怪一路下来越来越热!
深知炎火的威力,孤鬼当即凝聚了周身的寒凉之气,护在结界周围,免得自己尾巴和毛发被热气烤坏了去。
最外的一个巨池四周接着几条巨大沟壑,而先前在头顶那些洞口四处流动的混杂着被献祭了的人和鬼的黑色液/体最终都顺着道道沟壑,自上而下朝这里留了过来。
最终流向最外面的巨池之中。
黑色液/体进去,黑色液/体出来,而后再流向下一个巨池。
黑色液/体进去,黑红色液/体出来,而后再流向下一巨池。
黑红色液/体进去,暗红色液/体出来,而后……
越是往前的巨池,炙烤着它的炎火就越大,温度也越高,池里的液/体颜色也越纯正,而被烤过之后流出来的液/体也就越来越浓稠……
最后一个池子里出来的东西……
像是被烤炉烘烤融化了地的流金。
顺着沟壑,分为两股朝尽头两边不同的洞口缓缓涌去。
顶着冲天热气,孤鬼顺着其中一个洞口跟了过去,而后进入了一个四周徒壁的巨大密闭空间。
面前之物,孤鬼当即一个趔趄差点暴露了身形。
——却见一根金色巨/柱赫然呈现在眼前,闪闪发着金光,四周环绕着黑色咒符护法。随着那金色液体从底部流入,金色巨/柱持续往上生长,粗/壮了不少。
这……
这难道……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齐天柱?!!!
耀眼的金光刺得孤鬼是一阵剧痛。
当即连忙赶往另外一个洞口一看,同样的情形。
顿时,内心是凉了又凉,一直沉到了谷底。
原来……
鬼煞一味要得到皇甫青和龙魂玉……一味要得到冰魄草……一味要扰乱鬼界的自然更替规律……一味要帮助溟幽国和国师雷洛……一味要得到血魄……一味要得到白忧……
原来如此……
回想起这一路看到鬼族不惜一切的肆意杀戮所换来的硕果——在沟壑里狂妄流动着浓郁得发亮的黑色血流,自南向北,自上而下,星罗棋布,交错纵横,宛若一张张黑色的巨网,一层一层盘踞了整个地宫。
以为通过那炎火一熨烫,将这丑陋不堪的罪大恶极打造成了金光闪闪的齐天柱,就能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了吗?!!!
呵呵……
原来如此,处心积虑了如此大费周章,岂止只是修复真身那么简单?!
鬼煞要的,是逆天而行!
这摆明了就是齐天阵的前兆。
因为只有齐天阵法才需要这金身巨柱。
而这鬼煞要借用这齐天阵法,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重登南天门,直取天庭,再绎当年风云!
呵呵……
妄想!!!
如此罪恶,还真是……
——不可饶恕!!!!!!
火红色眸子里寒光闪烁,迸射出的愤怒之光之夺目,就连那齐天柱的金光也为之逊色。
但眼下最首要的,是立即找到其余两根根齐天/柱的所在位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齐天阵发需要四根齐天/巨柱,目前这里只有两根齐天柱,也就是说鬼煞……其实有两个地宫?
两个一模一样的地宫?!
每个地宫,都有两根齐天柱?!
而眼前这个庞大的地宫,其实只是鬼煞地宫的一半,只是他齐天阵计划里的一部分?!!!
不想还好,这么一推敲……
真是细思极恐!
怪不得自己先前在地宫弄出这么大动静居然都不见鬼煞踪影,很可能他现在就在另一个地宫。
不过就算他建好了齐天阵,没有强大灵力相助,这鬼煞一时也无法兴风作浪。
这齐天阵法,必须要强大灵力才能催动。
而这强大灵力……
所以,眼下必须尽快找到月老,然后合力找出另一个地宫的所在位置。
再回去和大家一同商讨如何作战。
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明年鬼节来临之前,做好准备,否则……
孤鬼没心思再深究下去,明确了思路后,当即顺着来时的路一路折返了回去。
就在他折回经过那暗黑洞口逆行而上之际,莫名感觉到附近突然传来一股寒凉之气,抬头望去却不见任何东西。出于警觉,他暗暗凝力释放自己的心神之力向四周洞口探测了番。
……依旧没有任何东西。
刚要提气收回外放的心神之力,却见孤鬼猛地停在了原地。
这是……?!!!
而后提气往上进了一层洞口,径自朝错综复杂的洞里飞快掠去,一边赶路一边加强了外放的心神之力。
急切之心势不可挡。
穿过了一洞又一洞。
越往里走,感受的那股寒凉就越明显,孤鬼脚下的速度也就越快,似是一道无声疾风。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会在这里的,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
齐天阵法需要的强大灵力……
鬼煞催动齐天阵法需要的强大灵力……
鬼煞催动齐天阵法需要的强大灵力来源的关键……
——怎么可能刚刚好就在这儿出现了?!!!
然而,当他在那阴森洞口内看到昏迷在地的那袭白衣背影时,只觉呼吸一滞,眼前发黑,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良久,孤鬼才慢慢上前,颤颤将人儿抱起,拂开凌乱发丝,仔细一看。
清俊泛白的面容、纤长细软的睫毛、惨白紧闭的薄唇……
——地上昏迷虚弱人儿,正是白忧。
“……忧儿?”
“……”
孤鬼小心翼翼轻唤了他一声,迟迟不见任何回应。
“忧儿!!!”
孤鬼猛地一把搂住甚至尚未清醒的白忧,悲怆涌来,岂能言说。
第81章 第 81 章
“忧儿!!!”
孤鬼猛地上前一把搂住甚至尚未清醒的白忧,当下只觉心如刀绞,万念俱灰,悲痛之情,无以复加。
自己才走了一天,人怎么就……?!!!
怎么就……
没了?
没了……
没了。
没了!
没了!!!
白忧……没了。
白忧没了。
白忧没了!
白忧没了!!!
他的忧儿没了!!!!
不,不不,不不不……
这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付诸了千百年的努力,倾尽所有,眼看就要走快最后了,人就这么没了?!!!!!
没了!!!!!!!!!!!!!!!!!!!!!
抱着人儿的抖得厉害,抽搐得根本停不下来。
那一刻,整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根本不用思考就蹦出来了的念头——那就是和他一起死!在想的就是和他一起死。
越来越强的悲痛让这个念头迅速膨胀,充斥了孤鬼整个身心,而后这个念头瞬间强到得坚不可摧,无法撼动,而且恨不得立马就实现。
就在孤鬼浑浑噩噩伸手就要拍向自己面门绝望之际,怀里的人儿终于有了动静,痛苦虚弱呻/吟了声。
“忧儿?忧儿!!忧儿!!!”白忧这一点点小动静,成功将已经溺死在绝望汪洋中不愿独活的孤鬼拉出了水面。
“嗯啊……”却听白忧又闷哼了声。
他的回应把刚刚径自胡思乱想的拉回了孤鬼的一点理智,他连忙伸手去探白忧体内的血魄。
——还在。
呼~~~~还在!
孤鬼长长松了口气,却早已惊得冷汗淋背,刚刚强撑的一口气方才肯泄下,无力瘫坐在了地上,呆呆望着怀里的人儿。
良久,兀自摇头笑了起来。
呵呵……
孤鬼啊孤鬼,自己吓自己,你可真够行的。
若是被夺了血魄,他早就灰飞烟灭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你面前?!
再者说,他是打开通往圣灵域入口的唯一存在,在目的达成之前,鬼煞又怎会取他性命?!
从刚刚看见他的时候就该当即明了他肯定还活着,这根本就是个完全不用动脑的事实,你居然能把自己吓得还想着和他同归于尽……
也是厉害。
自我嘲笑地一边平复着心绪,一边替人查看周身情况,看有没有受伤,确定没有大碍,孤鬼又长舒了口气,估摸着应该是刚被鬼煞抓来不久,他临时有事离开,不想却恰巧被自己误打误撞给撞了过来。
想起先前太上老君的话,想是这地宫里的阴寒腐朽的戾气太重了,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来,所以白忧才会莫名昏倒在地。
万幸万幸,真是万幸!孤鬼心底默默慨叹着,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来晚了,会发生什么。
昏迷中的白忧不时皱眉闷哼着,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此地阴寒之气太甚,不宜他久留。那就先回府,回头再过来找月老。月老好歹是个老道行的神仙,这鬼煞如今只是恢复了元神,还未修复真身,一时半会是不能把月老怎么样的。
况且眼下让掌管圣灵域的白忧逃离这鬼煞的掌控才是眼前最紧迫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鬼煞得了这灵力。
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稍微冷静下来的孤鬼当即抱着人起了身,一边轻拍着白忧的背,一边细声安抚着:“……不怕……忧儿不怕……我在呢,不怕,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出去……这就带你回府……乖……不怕……”
孤鬼语气异常温柔地哄着白忧。
看似在安慰白忧,却更能像是在安慰自己,安慰自顾胡思乱想眼差点就要失控的自己,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碰到白忧,他就无法冷静。
谁让白忧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一记嘲讽,世界跟着满天飞雪;他一滴落泪,世界便是滂沱大雨;他一抹淡笑,世界刹那晴空万里;他若灰飞烟灭,那么这世界也就山崩地裂为他陪葬不复存在了。
——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然而不待孤鬼施法离开,胸前衣襟却被人用力扯住。
低头,对上一双黑眸,虽然带着刚醒的迷蒙,但眼神却异常犀利,似是……带着几分敌意?
……敌意?
“放我下来。”
“额,忧儿?”听到白忧声音,孤鬼第一反应便是扭头,不愿和他直视,自己现在这副奇怪的样子,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忧,更不知如何解释。但却惊奇得发现自己身后的尾巴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
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也恢复了?!
恢复了?!!!
怎么又突然变回去了?!
就在孤鬼心里忧一阵喜一阵忐忑之际,却听白忧气喘虚弱道:“我说……”语气却坚定得很,“放我下来。”
“……忧儿?”孤鬼怔了怔,不明所以。
“放开!”见孤鬼依旧无动于衷,白忧推开孤鬼,自己挣扎着落了地,踉跄了两步。
“别动,你现在身体不舒服不能……”
“别碰我!”白忧一手挥开孤鬼上前扶自己的手,后退了几步,瞪着孤鬼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忧儿?”什么情况?!孤鬼一头雾水,不明白现下白忧现下为何对自己这种态度,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离开,有事出去了再说,想到这里,孤鬼便又耐着性子上前柔声安抚道,“别闹了,我先带你出去,好不好?”
“不需要!”
“忧儿?!你这是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白忧看着孤鬼冷笑了几声,“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孤鬼被这话刺得当下就是一阵钝痛,回想到刚刚万念俱灰差点就要随他而去的那份绝望,再思及明明早上分别前还对自己似水温柔,再看看眼下他对自己的这份态度,毫无征兆出口伤人,一天不到,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态度,让他瞬间从坠了下来,还是头先着地。
在他眼里,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孤鬼莫名觉得悲哀可笑,连着几个深呼吸了试图让自己缓和下来先以大局为重,但出口的话却还是免不了几丝赌气的意味,“好,好,好……你高尚!是我死皮赖脸倒贴着要救你出去施舍于你,你就当是欠我一份人情,日后再还我便是,这样总行了吧?……国、师、大、人。”
谁料白忧听了依旧坚持固执己见:“你走!我不要你管!”
“你……!!!”气得孤鬼一口气上不来,却又不知缘由,莫名烦躁,但无论如何先把人带走再说,就在他准备动手用强时,却听那白忧突然原地蹲了下来。
“……孤鬼,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白忧双手抱膝,原地做了下来。
“啊?”孤鬼愣了愣。
“我想要知道的,你一个不愿意告诉我,瞒着我,你还要蛮多久?”
“……!”
“我讨厌这种感觉。”白忧抬头看向孤鬼,眼神柔弱无助,“孤鬼,你告诉我,好不好?”
“……!!!”孤鬼怔怔地看着面前唯一一次主动向他示弱的白忧,失了声音。
回想到早上白忧在自己耳边说的那番话,白忧说想要自己告诉他那些秘密的话……
他不是在试探着猜疑,他是确确实实已经肯定并且盘问,非要答案不可的盘问。
那些敷衍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怎么回答?
好啊,忧儿,我告诉你。
然后看着知道真相的他会心一笑,然后在自己面前永远消失于六界?
不好,我还要继续瞒着你?
然后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抑或是当场愤怒至极离自己而去抑或是和自己一刀两断从此陌路一直到所有事情结束的那一天?
呵呵……
没想到,来之前还和月老唠叨着的担心,这么快就应验了。
孤鬼啊孤鬼,你是选择自己痛,还是先让他痛再自己痛?
可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在选择痛,都是心尖上的致命一刀,都承受不起。
但却必须要承受。
孤鬼无力仰头合了合眼。
痛就痛吧。
反正都痛习惯了。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半晌静默之后,睁眼,淡笑了笑,走向白忧,而后蹲下:“我把你看得有多重要,你还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那回去了我就好好让你看看。”
“你……!”
“还有……”不等白忧说完,孤鬼抢话道,“你不是让我三天之后再告诉你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我……”白忧顿了顿,不知如何争辩。
“就算等不到三日,那也等回了白府再说?这里危险,先跟我回去?”
“我……”
“嗯?”
“……好吧。”自知理亏,白忧没再争辩了,想起刚刚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不由染上了几分羞歉,不好意思道,“……孤鬼,刚刚……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见白忧态度缓和了下来,孤鬼登时也跟着软下了态度,“我不生气。”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白忧扭头看向别处,有些别扭道,“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觉得气不过。你别生气。但是回去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好。一定。”孤鬼弯腰将人抱起。
“你不知道鬼煞出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一边说着,白忧一边环紧了孤鬼的颈项,往怀里靠了靠。
“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发生了。我保证。”
“孤鬼……你……”白忧愣愣地看向眼前之人。
“嗯?”
“你对我,真好。”
“呵呵……那是自然。我们快走吧。”孤鬼笑了笑,设了结界带着人出了洞口。待一出来才发现刚刚来找白忧时太过急切忘了留下记号也没多看周围,一时不知从哪边走。
正当孤鬼张望四处张望思索时,却听怀里的白忧忽而伸手指向了其中一个洞口:“那边走。”
“你知道?”孤鬼奇道.
“鬼煞就是从那儿进来的,那里是捷径。”
“好。”
应声后,孤鬼便抱着人朝白忧指着的洞口钻了进去,而后一路跟随者白忧的指示朝前赶路,生怕鬼煞回头发现白忧不见了追了过来。
一路下来,不得不感叹,这地宫建得真是奇特,这捷径越往里走,洞口越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般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么错综复杂的洞口反而会是地宫的捷径。
确实……
一般人想不到。
里面洞口建得奇形怪状五花八门,形形□□的构建方式把里面装扮得像个大迷宫,置身其中,找不到南北,越走越绕,越走越晕,完全不知身处何处。
而周遭也越来越炙热,像是要把人烤熟一般。
灼心的热,热的胸口很不舒服,闷得难受。身体似是有千斤重,越往里走,越觉得吃力困顿,力不从心。
又走了好一会儿,孤鬼骇然发现,四周洞口开始在流动,虽然整个空间以及其缓慢的速度逆时针流动,但他还是很快察觉到了:“忧儿,这洞口……怎么越走越奇怪?”
“……”
不见人回答,孤鬼也没再多问,而是专心赶路。
然而,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叮”的一声银铃清脆响,自己掌心里突然冒出一道耀眼金光,不待孤鬼明白过来,紧接着便见怀里的白忧像离弦的箭一般被弹射着摔飞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白忧倒地。
“忧……”条件反射的孤鬼本能唤了句,但一个字出口,他便蓦然止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狼狈倒地之人,不,应该是狼狈倒地的……鬼。
——顶着和白忧一模一样容貌,此时却被这摔了个狗啃shi的鬼!
此时正是先前众鬼厮杀中唯一存活下来独吞了大家力量的逃走的那个鬼使,此时的他被逼得现了原形,面目凶残气喘吁吁地起身瞪着孤鬼,目光狠辣,一双不见瞳孔的黑豆大眼里满是嗜杀的贪婪,惊悚诡异。
收回目光,孤鬼转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衣襟被抓烂得不成样子了,皮肤上还有数十道深深的血痕自己却浑然不觉。
奇怪。
回想到周遭的炎热之气,刚刚胸口的不适,又转眼看了看流动扭曲的四周,心里顿时了然了大半。
是现下所处的这空间在作怪。
恐怕自己被这鬼带着误入了深度幻境之中,所以自己才会每走一步甚是吃力,会觉得力不从心,以致对周遭一切的感知和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而刚刚那鬼应该是试图偷袭自己致命得到自己的力量,结果却反被白忧画在孤鬼掌心里的金符所伤,被逼得现了原形。
所以从一开始,这鬼使……便是一个陷阱?!
细思极恐。
不容孤鬼思考的时间,那鬼使突然笑了笑,而后猛然朝孤鬼攻了过来。而这攻击的速度和力量显然比刚刚厮杀的时候提升了不少,想来是新汲取的那股力量部分被他吸收转化了过来。
见那鬼攻了过来,孤鬼也凝力应战。
却莫名发现体内的力量涣散,一时难以自如提起,措手不及,被那鬼打得飞了出去。
反应和出手的速度力量因为受这迷离幻境的影响,处处受限,孤鬼只能拖着越来越沉的身体避让周旋着,很是吃力。
虽是吃力,但内心却是高兴的。
这就说明,白忧此刻不在地宫,不在鬼煞手里,至少是安全的。这能开启拥有强大灵力的圣灵域入口的唯一存在,可千万不能落入鬼煞手里。
周旋得越久,那鬼似乎越有利,越来越得心应手。在这里待得越久孤鬼的反应变得越来越慢,而那鬼使因着被体内新进力量的吸收,速度就越快,所以他喜闻乐见。
难怪这鬼使刚刚不急反笑。
不行,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孤鬼也看出这其中猫腻,思忖着该如何尽快找到出路。
而那头看出孤鬼心思的鬼使也耐心再耗下去,只想快点拥有孤鬼的力量,所以体内的力量一提升上来,决定发动最后攻势。只听他一声巨吼,动用体内连着还未完全被吸收的新力量强行变了身,气势汹汹朝孤鬼攻了过来。
强撑一口气,孤鬼强行运功侧身险险避了开,却不想那鬼突然一个闪电回身,双手直接取孤鬼首级而来,孤鬼一时脚下凝滞,无法凝力已是躲闪不及。
他能清晰感觉那双青筋暴起的粗手摸上自己脖颈时的粗鲁凶狠,只觉阵阵恶心,心下一片怆然,不想自己竟要丧命于此。
忧儿,他这脏手,真特么恶心。
闭眼时,孤鬼在心底默念了句。
而后,便感觉到感觉脖颈传来一道刺骨剧痛。
“啊!!!!!”一声惨叫。
孤鬼睁眼。
被莫名出现裹在自己周身的柔和金色结界给惊呆了!
再看那鬼使,倒在自己脚边打滚哀嚎起来,长长的金符加身,仿若当年的捆仙绳一般,紧紧的缠绕在那鬼使身上,不断收紧,绞得那鬼使原地打滚了起来,挣脱不开。
却是国师从不轻易使用的看家法宝——诛鬼符?!!!
而白忧却在孤鬼身上,连下两道。
一道诛鬼!
原来……
所以他这结界里,不受深度幻境的时空影响。
一道护身。
而自被那金色结界包裹之后,便感觉到先前被禁锢住的力量正在慢慢解放回流,身体轻松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
朦胧金光中,仿若看见那袭白忧向自己走来,眉目如画,而后对着自己弯了弯眼角,淡淡一笑,美似天仙。
忧儿,谢谢。
我很开心。
真的,打心眼里的开心!
想起早上分别前白忧恋恋不舍把自己叫到跟前温柔画符的模样……心底一阵暖流涌过,孤鬼勾了勾嘴角,细细抚上眼前的金色结界,火红色星眸里是道不尽的笑意。
而在力量重新恢复的刹那,他俯身在打滚的鬼使面前蹲下,笑得一脸灿烂:“喂,帮我个忙,我就帮你解开它。”
眼底却是杀意如剑!
第82章 第 82 章
世人都道,鬼话不能信。
明知如此,可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虽说鬼话连篇,万一,它就是真的呢?
可事实证明,它还就不是真的。
待一切完毕,鬼使愣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望了望自己周身越束越紧的金符咒语,又望了望前面扬长而去潇洒不羁的那袭红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孤鬼的道,立时怒火中烧难以自制,龇牙咧嘴冲着孤鬼那远去的背影一阵鬼哭狼嚎,张牙舞爪。
喂!
说好了回答你三个问题,就给我解开这符咒的呢!
骗子!
许是那鬼使拳打脚踢的满腹愤怒委屈不甘终于让前面那快要走出自己视线的孤鬼良心有所发现,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这一回头可不得了,那鬼使就如见了菩萨般激动得上跳下蹿,张着大嘴“嗷嗷”直叫,鬼叫还是狗叫,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得是解开这诛鬼符,因为他明显感觉自己已经越变越小,就要被这符咒融得没影了。
“哎~~~”却听那边回头的孤鬼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用力长叹了一声,难过道:“忘了告诉你,我也不会解这符咒,没莫要怪我啊。”
纳尼?!!听得那鬼使登时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
“一路走好啊!”说完,孤鬼眉眼一弯,长腿一迈,溜之大吉了。
喂!
你个骗子!
等等!
鬼使气得原地直打滚!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随着剧烈挣扎,那符咒越束越紧,越紧越痛,不待那鬼使把孤鬼祖宗十八代问候完,就被迫化作一缕黑烟,从此消失了。
不过,最后那句话,孤鬼倒是没唬人——他是真不知那咒语的解法。
怪不得我,是他自己蠢。
要知道,那诛鬼符可是白忧的看家法宝,怎么可能轻授予人!
对啊!
正因为如此,他才高兴啊!
不常用的秘术 ,出门前,白忧特地叫住自己,一连加了两道护身,这份主动细心以及早上分别时的依依不舍,隔着距离都能深刻感受到,怎能不叫人狂喜!
一路孤鬼就这么乐呵着出了地宫,一边四处寻找月老的踪迹,一边喜不自禁笑个不停,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春风的笑意。
远远看去——像个傻子。
嗯,傻得可以。
月老捋了捋白胡须,用力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却不知自己的嘴角,也因着那傻笑的孤鬼,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笑什么笑,一把年纪了。”因着白爻的一句话,月老的老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气不过,索性一挥手,封了白爻的臭嘴,又给他多加了一道捆仙绳,一边还愤愤不平嘟囔道,“让你多管闲事!”
都说神仙大度,他却是个例外。
要知道,他当年,可是个能举着鞋底追着那小白貂打一天的老头!
跟我斗,差得远!
待心里气消了,傻子也看够了,月老便施法,将人往这边引了过来。
知晓月老在附近,孤鬼立时就赶了过来,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月老问道:“偷乐什么呢一个人?”
“……”
“……啊?”孤鬼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见月老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高兴过头了,伸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笑抽的脸,咳了两声,故作淡定道:“……有,有这么明显?”
“嗯。”月老认真严肃点了点头,“我已经看了一刻钟。”
“……什么?!”孤鬼大惊。一刻钟?!
“准确说,应该是你出来的那会儿,我就……”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死老头!”不待月老说完,孤鬼那高了八个度的声音就把他的话打断了,好气!
“咳咳……不是不忍心吗,谁知道你一个人能笑那么久。”月老满是委屈,说完还不忘上前戳他一下,低声问道,“哎,你到底笑啥呢?”
“呵呵……”孤鬼对着月老眉眼一弯,金扇一展,笑得甚是灿烂,“你、猜!”
“哎你!……”正待月老发作,却见孤鬼眼角瞥见绑在地上的白爻,已恢复了正色,也没心思继续玩笑,转而有些沮丧,“这家伙,不老实,一心求死,嘴紧实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是吗?”勾了勾唇角,孤鬼径直来到白爻面前,弯下了腰。
“……”被捆着的白爻封着嘴不能言语,只能吃力昂起头,毫无惧怕地与孤鬼对视。
“这下,可怎么办?怎么让这家伙开口?”一旁月老急得在原地打起了转转,有些焦头烂额。其实,在孤鬼出来前,他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却都没有用。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这鬼不说,就无从知道鬼煞的详细计划,这要坏大事的。
毫不遮掩的愤怒与坦然是孤鬼从白爻眼里读到的唯一讯号。很是刚烈,死也不说!
如此,怕是无法度化了。
不理会月老的自言自语,孤鬼又静静地盯着白爻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兀自起了身,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成全他吧。”
“啊?”不待月老明白过来,便见孤鬼掌间忽而生出一道极寒之气,立时将金扇雕成了一把冰扇,戾气非法,寒意刺骨。
不待反应过来的月老出声制止,数十道光亮接连闪过,将白爻整个都描进了一张巨网之中,而后手起扇落,完成了最后一击。
又一个鬼座,没了。
整个动作利落狠辣,一气合成,不待丝毫犹豫,动作比之前利索了很多。
“你,你怎么把他杀了?!都还没弄清楚事情真相!”月老急得直跳脚。
“他既一心求死,何不成全他。”孤鬼一边拂袖擦拭扇子,一边平复自己有点起伏的气息,神色自若,仿佛刚刚动手的不是他。
本是想给他一次机会的,奈何他一心求死,那便怨不得我了。
若是度化无用,那边让我来承担所有的恶吧。
我已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不差这一个。
“……”月老怔怔地看着眼前此刻反应极为冷静的孤鬼,不知如何接话。刚刚一幕有些突然,他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些什么。
不理会月老目光里的意外惊讶之色,孤鬼利用先前从那鬼使套出的话,将鬼煞利用献祭制造流金布置齐天阵改变天命意图谋反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和月老说了遍,这鬼煞的野心远比他们想象的大得多,让月老即刻去天庭通知太上老君,让天庭好提前有所准备,出兵已迫在眉睫,晚点要来不及了。
月老一边听,一边打量孤鬼,只觉此刻眼前之人,十分陌生。冷静、果断、狠厉和刚刚那份痴笑于一身,有些难以想象。
而月老所想,孤鬼早已尽收眼底,岂能不知?
的确,三千年了。
他现在身上到处都是鬼族的影子和劣根性,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浪漫的纯情少年了。
回不去了。
一番商量之后,月老立时动身去了天庭,临走前千万嘱咐孤鬼要小心行事,注意自己和大家的安全,孤鬼再三向他保证,他方才放下心走。
这老头唠叨的毛病,倒是一如既往,千年不变。
将人送走后,孤鬼便扭头朝白府火速赶去,本是约好的三天时间,现下回去,正好早上走晚上回,只用了一天,还算守时。
一边暗高兴着,一边盘算着如何应对鬼煞的事情,今晚回去得立即集合一下所有人,将事情告知并预先安排好,以防……
“主上!”
以防意外情况。不过……
“主上!!”
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孤鬼抬头望了望,不见人影。不过,人员伤亡是在所难免了,终究……
“主上!!!”
孤鬼刚一抬头,便被急急冲来的一道水色光影撞落在地,毫无防备,两人一起飞出好几丈远。
“主上!不好了不好了!”
“哎呦~”一边摸了摸自己被撞伤的腰,一边狠狠瞪着从自己腿上起身的罪魁祸首,孤鬼是又痛又气:“哎我说你,真会挑地方,旧伤被你撞成了新伤……”
“不好了主上!”水影一把抓住孤鬼,“白忧!白忧他……!”
“他怎么了?”不待水影说完,孤鬼抢先一手将人提了面前,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被鬼煞抓走了!!!”
孤鬼一时有些坐立不稳,只觉眼皮直跳。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主上?!”
只觉脑子嗡嗡直叫,孤鬼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作镇定,问道:“什么时候?去了哪儿?”
“刚刚,往南,冥衣已经追去了,留了记号。”
“好。”孤鬼用力抿了抿嘴唇,起了身,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还算稳重,开口吩咐道:“务必守好皇上和皇宫,我……(XX)去看看。”
不长的一举话,却是每个字都抖了三抖,发音完全变了,不认真听都听不懂是啥字了。前半句水影听得还算是真切,后半句直接被那道火急火燎朝溟幽国赶去的红色身影冲散在了半空,没了影儿。
大概是……“杀过去看看”?
但又好像是,“跟过去看看”?
想了想,水影觉得应该是前一句,后一句不太像主上的风格。
——“我,跟过去看看。”
对,看看他……
是否,还活着。
他最好还活着。
如若不然,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乃至整个鬼族,统统为他陪葬!
第83章 第 83 章
“说吧,什么秘密?”溟幽国都城宫殿内,洛彬不耐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削却对毫无怯意的白衣人,清高的态度还是和当年在天庭时那样,清高得令人不爽。
“此时暂缓,”白忧不慌不忙道,“我要见人。”
“我没功夫跟你耗。”
“可圣灵域……”白忧悠闲得整了整衣襟,故作苦恼地看向弯月渐落的天边:“只能等到寅时方能打开,急不得。”
收回目光时,对上守在一旁雾沧打量的眼神,目光闪烁了下,情绪不明,但很快便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
雾沧是他们的敌人。无论是在皇宫地牢里,还是后来他们南下溟幽,抑或是在白府新婚当夜,又或是自己被群鬼围攻受伤之时,雾沧都“功不可没”,下手无情。
可孤鬼为何还要救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哪怕一次又一次被误会也要这么做?
白忧有些想不通。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丑时刚过去一半,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拿不准白忧是不是在蒙自己,又怕心急误了大事,想来自己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最后一个时辰。
不愿表露是自己妥协,踱了两步,鬼煞背过了身,傲声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见他们做什么。”
“不,我府上的一个药师,在你这儿。”
“药师而已,何必放心上。”
“他是无辜的,你放了他。”
“跟我提要求?”鬼煞以为自己是自己听错了般,转过身,眼里满是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的还和当年一样狂妄。”
当年?
一直是木头人状态的雾沧神色微动了动。
“是吗?”白忧挑了挑眉,面上不咸不淡,心底却是一番惊涛骇浪。没记错的话,白府新婚那夜,鬼煞也用这般似曾相识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而后……
而后,被孤鬼打断了。
果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直在瞒着自己。
“想当年你还是天……”
“王上,”不待鬼煞说完,雾沧突然上前打断了他:“宫门外有情况。”
鬼煞这才注意到,宫门口的方向,隐隐传来打斗声,再听,那声音又近了几分,好像还很激烈的样子。
紧接着鬼使来报,有人闯了进来。
白忧一惊。
不是他……吧。
这些天自己一直小心行事,瞒得严实,而鬼煞行踪隐秘,他不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鬼煞不悦皱了皱眉:“白爻呢?”
“没回来。应该还在地宫,忙着献祭。”
不中用的东西,鬼煞心里骂了句,道:“你去解决。”
“慢着!”不待雾沧领命,白忧抢话道:“请他进来。”不管是谁,一定是来找自己的。
“这是我的地盘,擅闯者死。”
“如此,你便自行打开那圣灵域吧。”白忧丝毫不退让。
“你!”霎时,一团黑色云雾腾地冒出将白忧包裹围了个结实,嚣张跋扈森然示威,似是白忧敢再多言一句就将让他尸骨无存。
不理会鬼煞这股示威的暗黑之力,白忧径自朝殿门口走去,准备自行迎接。
“站住!”一捏拳头,那云雾登时就将白忧死死锁在了原地不得动弹,鬼煞脸上杀意尽显。若不是因为圣灵域和冰魄草,他哪有胆子在自己面前嚼舌根。换作平日,早将人捏了个粉碎!
就在盛怒之下,思忖着多来一个也好,一会儿他若不打开圣灵域,自己手上也正好多了个威胁他的筹码。想到这儿,鬼煞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去,随即对雾沧挥手,示意他去将人带进来。
长袖一扬,电石火光间,数百枚银针没入周围一干众鬼体内,顿时一阵哀嚎,再抬头,前方的众鬼已排好兵阵攻了过来,就在冥衣准备凝力再战时,忽见一道熟悉蓝光闪现,来到跟前。
因着面对面的距离,雾沧能清楚看见冥衣的脸上,由于刚刚的剧烈运动而泛起的几分微红。
深吸了口气,雾沧道:“进去吧。”
却不料面前身影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人还活着。”本是平复自己心绪地一个小动作,却不料对方听岔了自己的意思,以为人没了让他进去收尸,反应过来的雾沧赶紧补了一句。
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带路。”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冥衣摇了摇头凝神,随后跟着雾沧来到正殿。
远远看见还白忧安然无恙地立在殿堂上,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些,进殿后,冥衣还是首先上前查看确认了番:“白忧大人。”
追来的路上冥衣根本不敢往下想,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一定要追上,人没保护好已经是大错,若真没了,主上也就……他俩系着同一条命,一损俱损。
见到来人不是孤鬼,白忧刚刚一直吊着的心,稍安了些,心里却还是懊恼自己大意把冥衣也牵扯到这里。
“无事。”白忧对他淡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见到闯入者是冥衣,鬼煞不露声色地看了眼雾沧,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像个木头人站在一旁,心下很是满意,转而对白忧道,“两个,你只能选一个。”
“若两个我都选呢?”
“那一个都别想走!”鬼煞悠哉踱步到白忧跟前,笑道:“别忘了,是你主动找我来的。”
主动?
冥衣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两眼睁得圆圆的看向白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冥衣瞠目结舌的反应,鬼煞当下就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你朋友不知道啊?……是他自己托人告诉我说他有冰魄草的,也是他自己提出跟我来这儿的。”
后面那句话,是看着白忧,说给冥衣听的。
“……怎么,怎么会……”喃喃了两句,冥衣嘴唇开始打起颤来,惶恐地看向白忧寻求解释:“白忧大人,这,这是真的吗?是吗?……”
“……”半晌后,白忧无力地点了点头。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真的?
怎么可能?
白天从皇宫回府路上,白忧和自己的一番谈话,问及他自己的过去,说要和自己交换一个秘密。
怎么可能呢?!
而下午白清苑火明裂挟持四郎逃走一案中疑点重重,而白忧却并不深究也没有过多担心。
不可能的吧……
回了白府之后自己去他房间找他久久不见应答直至推开房门,被带走的白忧没有任何挣扎求救迹象。
不该是这么做啊。
不想继续想,大脑却不自觉地往下想,越细思越恐惧,今日的种种反常迹象拼凑起来,到现在本人亲自承认,已基本确定了,白忧是通过放走了火明裂并利用他来通知鬼煞,而后将自己抓来这里。
眼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做!!!”片刻的诡异安静后,响起了冥衣失控地咆哮声!悲痛又失望,还有无尽的愤怒!
对,愤怒!
愤怒地忘了加敬称!
你明知!明知主上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落入魔抓有多艰难!
你明知如此!!
明知如此!!!还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这下把柄全落他手里,主上又不在,你要白白丢性命了!!!
他为了你苦苦熬了整整三千年你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你知道不知道!!!!!!!
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前功尽弃了……
白忙活了……
……
阵阵悲凉无力地呐喊涌上喉咙,却只能生生压了回去,悲痛之情无法言喻。隔着一丈距离,雾沧都能感受到冥衣那嘶吼中的深深无力,双拳捏得死死的。
印象中,这还是头一遭见冥衣如此失控。也是头一遭,他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他处事一向沉稳待人恭敬,性格温和不喜多言,为人和紫苏有点相近。
所以,看见冥衣情绪失控至此,白忧也着实吓了一跳,但也知晓的确是自己自私过分了,他们一直默默帮着白府,而自己却擅做主张完全没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可……
“……抱歉。”万千情绪,想说的话太多。良久,白忧却也只是挤出这短短两个字。他想不到更好的措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呵呵,还真是情谊深厚啊。”看完好戏的鬼煞还不忘开口讽刺两句,心情甚是愉悦:“到底谁走?”
“我留下。”不待白忧回答,集正义愤怒于一身的冥衣虽心绪尚未平复却自行回了话。
“……”看了冥衣几秒,而后白忧道,“先把人带来。”
“……”东西在白忧手里,鬼煞虽极不情愿,却也没再过多计较,示意雾沧去提人。
期间,鬼煞见冥衣情绪起伏较大一直未平定,想来是还有话要问白忧,索性漫步到龙椅前坐了下来,边看好戏边耗时间,只等寅时一到。
岂料那二人却并不让鬼煞如愿,纵是矛盾再大,也只是互看了几眼,未再多言一语。
待雾沧将人带来后,才发现,多了一人。
“哎呀放开!”
随着一声大吼,所有人都朝声源方向望了过去。
放下四郎后,雾沧依言左手一松,便见原本被拎在半空的火明裂直直摔了个狗趴地,半米落差,随即响起一记沉重闷声,雾沧一本正经地回到了自己原位。
“哎呦喂~~~~想摔死我啊你个狗奴才!”落地的火明裂捂着屁股手肘原地直叫,左揉右揉,还是疼啊疼。
“公子!”见着白忧,四郎是又喜又惊。
“没事吧。”白忧走近看他,见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公子,你怎的也被他抓来了?!”四郎连忙问道。
却见白忧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并未再作答。
“狗东西!知不知道爷是谁?!火羽太子!未来的火羽国君!”骂骂咧咧中,火明裂哼哼唧唧地起了身。
对上一众目光才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见他们看热闹似的看着自己,刚刚那挫样儿相比要被他们看了个够,心里甚是不满,一个个回瞪骂道,“再看把你们眼珠都挖出来当球踢!还有你,穿白衣服的!还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太子啊!”
哎?
等等!
白忧?!
这么快就被抓来了?!
他娘的,这段时间把本太子关在白清苑的地牢里,没少受罪!
亏得自己当初还一直心心念念拿他当块宝,连当初之位手掌被废和太子之位被夺也都怪他半分,把责任全推别人身上,他倒好!恩将仇报,居然敢把自己囚禁起来!不见天日!说不定哪天还想砍自己脑袋呢!
最毒妇人心!你比妇人还要蛇蝎心肠!!!
想到这里,火明裂就肝火旺盛,也顾不得屁股底下开了花,三步并做两步地就跳到了龙椅阶梯下,如果龙椅周围没设结界的话,他估计会直接蹦到鬼煞的脚趾头前。
只听他谄媚道:“王上,现在人已经到手了,拿了东西就直接杀了他!东西都归您,我一分也不要,只要给个皇位就好了。”只要火羽的皇位,不算多吧。再说,那皇位本来就是他的嘛。
“……”
“王上,这可是我们先前就约好的,如今我又助您活捉了国师,可是为您的天下霸业立了不小的功劳,我从来都没这么敬重过谁,您是第一个……再说为您我都对我父皇下手了,这功劳怎么看也不小是吧?”不见鬼煞答话,火明裂生怕他失忆了要反悔,开始叽叽喳喳把他能想到的自己所有做过的“贡献”都一一细数他听。
这不说还好,一说倒在白忧原本平静的心底燃了把火,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的人,还配当人!
做火羽的君王,还真是敢想,不屑地冷哼了声,白忧一边观察着鬼煞的神色,一边匆匆在四郎手上草草写了一句嘱咐,而后不露声色地迅速在他身上加了几道符咒护身。
而在火明裂碎碎念中,却见得了嘱咐的四郎,情绪激动得手上青筋毕露,看向白忧的眼神里,满是抗拒!
不行!
不能这么做!
公子!
你不能!
不理会四郎的抗议,一切悄然完毕后,白忧若无其事地认真听起了火明裂的废话:“……要不这样吧,您杀不杀白忧都无所谓,您要喜欢留着也行,只是别再让他回火羽国,您抽空替我把那个冒牌太子杀了就够了,这样总……”
“……够了!”忍无可忍的鬼煞原本愉悦的心情被火明裂这么一番唐僧念经,彻底搅和成了一滩稀泥,郁闷之极!
见老虎发怒了,火明裂登时合上了嘴,乖乖跑到一边站,假装“我是一坨空气他看不见我”,生怕一会儿他就把自己捏成一缕黑烟儿。
世界终于安静了,鬼煞揉了揉太阳穴,俯视白忧道:“决定好了?”
“四郎离开,”说着白忧转身指向雾沧:“你派他护送。”
闻言,当事人皆是大吃一惊,齐齐看向白忧。
“他?”鬼煞挑眉看了眼雾沧:“凭什么?”
“凭那两株冰魄草。这里除了你,就属他本领还行。我得确保我府上药师的人身安全。”
“……”不得不承认,白忧很懂谈判,对方的死穴,他一抓一个准。盯着雾沧思忖再三,又拿先前背叛他的洛姌和他比较了下,最终,鬼煞答应了白忧这个荒唐提议。他招手将雾沧叫来跟前低语了两句,便由着雾沧就拎起四郎出殿堂了。
“公子!我不回去!公子,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公子!公子!!!不可!!!!”大殿内,四郎的徒劳挣呐喊一圈一圈不停回荡。
荡得人心绪有了起伏。
虽不知你为何要屡次救下雾沧,但我会如你所愿。
待人消失在宫门口,白忧这才慢慢收回目光,望了望天边,不知何时那轮弯月早已没入山头。
晓色初现,寅时将至。
“那冰魄草……”
“时辰到了。”白忧径自打断了鬼煞的话,看着外面的天色,掐了掐手指,而后朝殿门外带路往皇宫深处的宫殿走去。
“站住!”冥衣正疑惑间,却见鬼煞扬了扬手,一团黑雾锁住了白忧的步伐。
“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年了。”被困住自由的白忧倒也不恼,索性就停在了原地。
圣灵域。
一年只能这一次打开入口的机会。
三字效果立竿见影,很快便轻巧地将鬼煞那点因被无礼打断话而作祟的自尊给压了下去,一扬手,鬼煞让白忧在前面带路。
圣灵域!
“不能打开它!”虽不知鬼煞意欲何为,但关于圣灵域的传说,冥衣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圣灵域是历代国师的葬身之地,是从人界里开辟出的另一个狭窄空间,是功德圆满国师的墓地,看似归属六界却又独立于六界之外。
据说那里,蕴藏着无穷的圣洁灵力,无处不在。
六界之内,除了国师,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它的入口。
如今白忧竟当面许诺鬼煞打开这圣洁之地……疯了吗!!!
“他会夺走圣灵域里的灵力!不能打开它!!”身后追来的冥衣一扬袖,数百枚银针直奔鬼煞而去!
“多事!”头也不回地鬼煞周身一道黑雾登时就冒了出来将那银针吞噬殆尽没了影,而化作一条黑龙呼啸着直奔冥衣而去!
“住手!”白忧旋即飞身挡在了冥衣面前,眼看就在眼前了鬼煞一时难以手力回身一转,黑龙扭头冲向了一旁的殿墙上,轰隆一声,立时听到里面传来火明裂的哀嚎呼救声。
什么叫躺着也中枪,大抵如是。
而白忧冥衣因着白忧护起得结界抵挡,只是被那黑龙劲风逼得后退了一丈多,倒没什么大事。
“我再说一遍,你若动他,就什么也别想得到!”如此威力,难以想象若是自己刚刚没有及时赶到,冥衣怕是性命堪忧,话语间满是白忧的愤怒!
“他不该多事。”
“那你就试试。”
“……”不试,不划算。鬼煞虽是收了手,临走前却也怕那冥衣追上来坏事,干脆施法在他周身画了界限,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鬼煞将冥衣面前设了一道结界,将他禁锢在了殿内。
“白忧!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在助纣为虐!!主上知道了他会恨你的!!!”
提及孤鬼,白忧脚下一顿。
然而,也只是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领着鬼煞离开了。
他若恨我,便恨吧。
疯了。
望着白忧消失的身影,徒劳挣扎的冥衣可以确定一件事:白忧疯了。
疯了吗?
这溟幽深宫内的空气不如火羽的好,有些死沉,不然为何呼进来的空气,叫人浑身都泛着苦味?
待来到深宫尽头,一座毫不起眼的死寂冷殿前,四周被一圈腿粗腰肥的不起眼的丑陋矮树围了个严实,终于停了脚步。
打量了番周围,鬼煞有点将信将疑,看向白忧,却见他比划了一番后,就着殿前空地自顾施法护身,开始绕着那四周的丑陋矮松有章法地布阵。
宫殿正门口正对着的那颗矮松,指向正南,自南往东,逆时针三圈半,布阵法;而后到了宫殿后门正对着指向正北的那颗矮松,自北向东顺时针三圈半,布阵法;再从正东……从正西……而后再按从正西、正东、正北、正南相反的方向再度画符……而后正南偏东第三颗矮松与正北偏西第一颗松……正东偏北第八颗松与……
每一步,白忧都走得极为均匀;每一阵,白忧都布得完美无瑕;每一符,白忧都画得极为虔诚。
白忧手持金符一直念念有词,看着天色计算着时间,层层布阵,从地面到宫殿上方,浩大又繁复。却不知,那看似不痛不痒走得每一步,画得每一笔,犹如利刃,在他看似平静的心底开出无数道口子,早已血流成河。
待一切准备就绪,白忧来到阵法中心,看了眼天色,而后又看了眼一旁盯着自己满脸狐疑的鬼煞,而后食指凝力,以指代笔,在自己左手掌心慢慢画符。
一笔一画,渗出的不是血,是泪。
鬼煞一边戒备看着,一边抬头观察天色。
虽说圣灵域里拥有无穷灵力,可这六界之中,却鲜少听过有谁真正得到过那圣洁灵力,甚至连觊觎它之人,自古以来听说的都寥寥无几。
也许的确曾经很多不曾留名的人妖鬼怪觊觎过它,也打开过它,但却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为何?
一滴。
难道都强大到不需要它还是都淡薄到不屑于拥有它?都不是。
两滴。
这圣灵域,一定拥有不为人知的诡异,叫那些曾经胆敢觊觎打开它的入侵者命丧黄泉,白白做了春秋大梦。
三滴、四滴。
盼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盼到了!
五滴、六滴、七滴……
掌心的血滴,像断了线似的,密集滴落进阵法正中心的圆圈里,丝丝疼痛,口入心扉,蓦然想起那夜自己打伤那鬼,血流如注,想必,要比这疼上千百倍吧。
一定是。
……
如此密集的新鲜血液香甜腥味随风一吹,鬼煞黑森的眼睛当即变得幽深起来,看着地上那越积越多的猩红捏紧了双拳,强行将嗜血本性按压了下去,假装忽略那血色的存在。
……
九十六滴。
眼看着那血色就要溢满了,阵法中心开始有所动静,圆圈底部开始散发出金色光芒,越来越亮,且迅速自中心向阵法四周边缘蔓延。
九十七滴。
很快,画在那阵法上的符语都被一一唤醒,整个阵法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甚是耀眼,连着白忧那因失血而泛起苍白的唇,也染上了一丝光彩,平静中带着一些诡异,诡异中透着一丝疯狂。
九十八滴。
是的,疯了,他已经疯了。
九十九滴。
孤鬼,我大概,要食言了。
第一百滴。
冷眼看着一旁高度戒备的鬼煞,白忧双手合力对天一扬,霎时阵内平地涌起一道强劲风云,携着地上那殷红的祭血,闪着金光,直冲上冷殿正上方的九重云霄。
一旁鬼煞那幽深目光紧紧黏在那道劲风身上,期待、害怕、激动、兴奋……双手紧捏成拳,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却久久不见动静。
天空静了足足十余秒,那恐怕是鬼煞这几千年来最难熬的日子。那激动之色渐渐变成了愤怒和屈辱,鬼煞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周身黑雾满是暴戾之气,然而就在他要发怒之际……
“轰隆”一声巨响!
冷殿上空一时风雷滚滚电闪雷鸣,晓色初亮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雾绕着冷殿开始急速转动,凭空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
随着那旋涡越转越快,鬼煞眼里的贪婪疯狂之色也愈甚,森然的黑眸直发晶光。直到霹雳一道直通地底的闪电将那旋涡劈开,“哗啦”一声,漩涡的中心硬生生被那闪电劈开一道大口子。
圣灵域的入口,慢慢打开了。
三百年!
又等了三百年,总算是没白等。
看吧!
三百年前,你宁死也不肯为我打开的圣灵域,如今终于打开了!!!!
阵法内,华光阵阵。
鬼煞贪婪之色反倒使阵法内衣袖飞扬的白忧勾起了冷笑。
一边克制兴奋焦急等待那入口彻底打开,鬼煞抬眼看了看头顶黑得发沉似是要掉下来的浓密黑云,开始了盘算:“冰魄草呢?”
说话间,鬼煞负在身后的双手间,已然给白忧准备好了一份大礼。
“你好像不耐烦了。”白忧漫不经心回了他一句,定定看了眼掌心的血符,而后掌心对着圣灵域,以掌默念完仪式的流程术语后,倾尽全力,奋力一击。
两道不同力量在圣灵域入口一汇,相抗相缠扭作一片,而后一声巨响,一道耀眼金光闪过,自天空慢慢回落到白忧掌心。
掌心的早已模糊不清血符,染上了一道金光。
——那是一个“苏”字。
青丝飞扬间,白忧的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之色,映着飞舞的青丝,衬着闪烁的金光,前所未有的安宁。
可就是这份安宁,叫鬼煞心下一紧,直觉不妙。
——开启的符语里,多了一道血祭请师符。
——以国师自己的血,征得圣灵域的已然安息国师神灵同意,将法力赋予下一任选定国师。此任两位国师皆不得善终,只能以此血祭方式,延续国师之责,不至天下苍生生灵涂炭,霍乱无依。
此外……
“冰魄草……”对上眼里已涌现出杀意的鬼煞,白忧依旧云淡风轻,不慌不忙道:“其实就在我身上。”风云涌动的华光内,伴着一抹淡淡浅笑,那袭白衣忽地腾空一跃,却是直奔那圣灵域入口而去。
不好!
反应过来的鬼煞本能朝那阵法里的白忧追去。
可就在此时,那阵法边缘的金光忽然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金色屏障,层层防护,俨然密缝包裹成一通天柱体,直通圣灵域入口。
无论鬼煞如何施法攻击那金壁,都不为所动,眼看着白忧已然飞跃到了半空,情急之下,鬼煞不得已劲掌一挥,竟是喷出好一阵炎火,已然爬上了那阵法的金色结界,燃烧了起来。
传说中的炎火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将那界的结界给烧开了口子,可这阵法里结界严严实实布了数十层,等那炎火一一将它们烧开,怕是那白忧已经带着冰魄草逃进了圣灵域,入口一关,他就逃之夭夭了=无处寻了。
原来刚刚布阵的时候,他耍的是这个花招!费尽心力就是要看着自己在亲眼看见他带走冰魄草最后希望被掐灭的时候如何绝望吗!
那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白又要再等一千年才能等到第二株冰魄草来渡劫?!
那他花费这么大功夫讲这天劫提前引来又有何意义?!!
如此一来,自己何时才能复仇?!!!
怒火中烧的鬼煞万分不甘,发了疯似的攻破结界,一道又一道,一层又一层,生怕慢了一步就追悔莫及,心下已将那耍花招的白忧千刀万剐了一遍。
然而一心要入结界的鬼煞没有注意到,身后紧挨着那被他已然攻破的结界周围,又重新顿生出了数十道金色壁垒,依然将他一并囊括进了这直通圣灵域入口的圆柱内。
密不透风。
眼看着里面最后两道结界就要被那炎火攻破,即将到达入口附近悠闲等着鬼煞的白忧忽而开始催动阵法,口中念念有词,阵法上的数十道金光壁垒随着那符咒指令开始向阵法中心靠拢、缩小、聚集。
感受到无形一阵压迫,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闯进来的鬼煞这才发现,自己依然处在了白忧的阵法之中。
此外,这些阵法,是隐藏在开启圣灵域阵法之下数十个错落有序的绝魂阵。
此外之此外……
然而不待反应过来的鬼煞大发脾气,圣灵域的入口忽然开始变小了起来。
他要关掉圣灵域入口!
无暇顾及其他,鬼煞立时便化作一道黑龙,杀气腾腾地直奔白忧而来,胆敢当面戏弄自己,不可饶恕!!!!
料想鬼煞一时还不会用炎火来对付自己,他还没有得到冰魄草,不会乱来。白忧随即闪身避开,长陵出袖,半是闪躲半是攻击地与他周旋,引着人往圣灵域入口的方向去。
此时的鬼煞虽然只是元神复原了,可盛怒之下却恍如索命的厉鬼,攻势快如闪电,怒气逼人,饶是功力大涨后的白忧事先做了万全准备,对付起来还是堪堪吃力,一边要躲避着千年老鬼的攻击,一边还要不露声色地将他往圣灵域的入口引去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而开始出手还留有余地的鬼煞在一番打斗中发现,白忧身上根本不见冰魄草的半点晶莹之色,那说明这东西根本就没在他的身上!
又敢耍我!!!
“冰魄草究竟在哪儿!!!”已然不耐地鬼煞对着白忧咆哮道,怒气冲天!
“都说了已经被我吃了,就在昨晚。”可尽管如此,被他伤得浑身血迹斑斑的白忧却毫无惧意,咬牙扯下一块袖布,绕着受伤的右臂一缠,报复性道:“应该没消化完全,还有两片叶子留着。”
“胆敢骗我!”一声狂怒,不等白忧将那伤口帮解释了,鬼煞立时再度化成黑龙吐着炎火直奔白忧而来:“那我就先吃了你!!!”
很好!
已然失控穷追猛打的鬼煞莫名叫白忧开始激动了起来,尤其在抬头看到圣灵域入口的那一瞬间,内心开始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对!
狂跳!
愤怒些,再愤怒些!快些!再快些!
白忧竭尽全力地躲避着鬼煞的攻击,一边引领着他向快要关闭的圣灵域入口呼啸而去。尽管全身伤口都在叫嚣,但他嘴角却在不自觉地微笑,从未有过的灿烂。
世人都道圣灵域灵力无穷,法力无边,却不知伴随在那圣洁灵力左右的却也是死亡,无处不在的死亡。因为那些功德圆满的国师生前为了天下苍生倾尽奉献自己一生,所以他们所拥有的灵力圣洁得容不下任何一丝杂质。圣灵域内,四处都充斥着这股圣洁之力,但凡俗世杂物任何东西一旦进入圣灵域内,都会被所感知,悄无声息地就将他吞噬殆尽。
只因,圣灵域内,灵力太过圣洁,不容一丝杂质。
这也是为什么至今六界内,无人问鼎圣灵域。
水至清则无鱼。
黑云压城风驰电掣的云霄之上,只见那金光四射的法阵内,那袭白衣左躲右闪,忽隐忽现,舞者一条白色长陵,引着那张牙舞爪叫嚣不已地恶龙一路直奔那圣灵域入口而去。
笑中带泪,仿若随风起舞的谪仙。
嗯,谪仙,真是伟大。
眼看着就要进入圣灵域,随着那入口一道消失时,忽地一道青白色光芒破空而来,紧接着一道红色闪电一划而过,伴着两声破天呐喊,响彻天际!
“白忧!!!!”
“不!!!!!”
入口关闭,圣灵域消失了,消失的同时,带走了化为黑龙鬼煞的一条尾巴。
若不是刚刚皇甫青,不,天界二皇子的软剑横空劈开白忧布下的结界壁垒,将已然到了入口边上的白忧冒然推开,使得鬼煞也跟着及时转了方向没跟着一道冲进圣灵域,恐怕此时鬼煞失去的就不是一条尾巴那么简单,而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待鬼煞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被那白忧骗着赶去一道去圣灵域自寻死路后,慢了半拍的神经感受到元神受损后的疼痛:“啊!!!!!”
痛苦哀嚎声,同样也是响彻天际。
——告知冰魄草,诱/惑鬼煞,这是目的之一。
——开启圣灵域入口,迷惑鬼煞,这是目的之一。
——开启符语里,多了道血祭请师符,这是目的之一。
此外……
——此外,这些阵法,是隐藏在开启圣灵域阵法之下数十个错落有序的绝魂阵。
此外之此外……
——诱/惑激怒并引着鬼煞一道进入圣灵域关闭入口,和他同归于尽,白忧真正要做的,诛鬼!这是最终目的!
诛鬼……
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诛鬼……
他一个人随随便便这么决定了,也不打声招呼……
从头至尾,不曾透露半点,捂得严严实实故作乖巧温柔,生怕被怀疑还不惜以结发和三日之约来扰乱视线……
三千年呕心沥血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冰魄草和他的性命,他随便三言两语就这么把自己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圣灵域里送……
……
过了好一会儿,白忧才从刚刚那一瞬的巨变之中回过了神。
看了看突然出现在此的皇甫青,又看了看一旁得了自由的冥衣,而后,是眼前紧紧扣着自己的一袭红衣。
那袭红衣周遭的刺痛骨髓的寒凉之气,自他的手臂和胸腔传来,将白忧围了个密不透风,冷得白忧直寒颤打抖。
抬头,对上一双火红色深眸。
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你……怎么来了。”白忧扯了扯嘴角,想对他笑。
“……”
“……多谢你来救我。”努力咧嘴,才知道撕扯开的不是嘴角,而是彼此的心,生疼。
“……”
那袭红衣也不答他。一双火红色眸子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谎话连篇的人儿。
“孤鬼……”许久不见他答话,白忧心底开始紧张了,刚开口唤了他一声,那放在腰间的手臂蓦然松开了。
松开的那一瞬,白忧在那平静火红眸子里看到了他最害怕的东西,不是狂风骤雨,是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
——比白府新婚那夜白忧亲手刺他一剑还要令人绝望的绝望。
第84章 第 84 章
—— “血祭请师,天下一统。”
这是白忧刚刚在四郎手上写下的八字遗嘱。其实,新君的书桌上也压着一份同义的留言,不对,是遗言,在他昨日早上进宫看望新帝登基时悄悄留下的。
本意是自己血祭请师命紫苏作下一任国师,协助新君一统天下。
在他与鬼煞同归于尽后。
三百年前,因老国师与鬼煞的逆天纠葛使得天下大乱而后历任国师皆自出生便受到命运诅咒,不得不已半生寿命换取国师的法力。正因如此,才会让溟幽国师雷洛心有不甘,为了同这诅咒抗争不惜与鬼族私通作恶沆瀣一气,从而使得本应携手守护世人的两位国师互相残杀致使人界失了原有的法力制衡。如今虽然雷洛已死祸害已除,可溟幽国却因此完全陷入鬼族魔爪鬼族猖獗作乱大行其道,天下众生,岌岌可危。
如此,已然入恶性循环,若要破除这一切,便需将罪恶之源彻底铲除,鬼煞一死,国师的诅咒也就迎刃而解,而群龙无首的众鬼一时难以成大气候,加之孤鬼一众已经去找鬼煞的地宫准备行动,如此一来,紫苏等人领着白清苑弟子平定这场鬼族作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溟幽从国师到皇子再到国主皆为鬼族所控,而眼下被鬼煞附身的国主洛彬的躯体也是没法保住,且不说他先前到底是不是站在鬼族这边,如果若以他一人性命能换取这世间太平,白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牺牲这副躯体,从一开始鬼煞附身在洛彬抓走他时,他就这么决定了,不再像当初为了护住被鬼使附身的银麽麽那般犹豫不决手下留情。
而待一众恶鬼处理完,也就是火羽一统天下之时了,既然溟幽无后生灵涂炭,那便让火羽新君顺势而为,取而代之。
所有问题都被囊括其中,白忧觉得,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嗯,除却他自身对那鬼的许诺成了空话,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不是刚刚突然发生意外,白忧自我牺牲的伟大梦想差点就要实现了。
白忧不敢再去多看那双眸子。
他怕。
于是转而看向一旁不合时机冒然出现的皇甫青。
说到皇甫青,不对,现下他已被解了仙界封印,准确点说他现在的身份是他天界太子,为何会突然和孤鬼出现在此?说来也巧,道是本应待在呼尔山山洞结界内的天界太子,在被月老他们告知切勿乱跑外面鬼族猖獗太甚天下恐将大变后,无论如何也在那山洞待不住了。所以在假装听话骗得月老二老离开后,便破了结界独自下山。
先前他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渐渐懂事,尤其解了封印知晓往事是因为自己当年鲁莽无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从而给了那魔头鬼煞可趁之机,才使天庭遭遇浩劫,害得百花仙差点魂飞魄散,鬼煞却逃之夭夭。
如今,鬼煞修复元神又重新作乱,妄图重登天庭搅弄风云,自己又岂能置身事外任他为所欲为!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多少弥补自己当年闯下的大祸。
但要阻止鬼煞谈何容易,偏偏自己丢了护身法龙魂玉,那还是开启南天门的重要物证,万一落入鬼煞手里就糟了。而从月老告知的那些在他昏迷之际发生的事情当中,提及妙灵是被鬼使附身的溟幽公主,且在白忧新婚当夜因偷袭孤鬼被当场一掌毙命一事,想起当时自己与她一道南下丢失灵魂玉一事便觉蹊跷,于是推测那龙魂玉恐是被她偷了去,下山后便直接往溟幽都城赶。
一路上碰到不少鬼族,也着实令人心惊肉跳,索性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低等鬼族,此时的鬼使鬼座都在抓紧时间忙最后的献祭仪式,全都聚集在了地宫里,磕磕绊绊下来倒是斩杀了不少鬼族。
不想,却在临近溟幽都城之际,正赶上刚屠城归来的一大波鬼族,其中大大小小的鬼使若干,个个兴奋不已叫嚣呼喊着赶进城,黑压压的好一片。而在看到皇甫青后更是猩红了眼,他身上独有的神仙气味叫这群还沉浸在杀戮里面的鬼族顿时变得饥渴起来,蜂拥着朝他扑去。
从未只身面对过如此庞大数量的鬼群,加之护身符又不在身边,虽是恢复了太子神力,可当年他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好到哪儿去,左躲右闪厮杀间很是狼狈,而就在他以为要葬身此地时,一股强大的寒气伴着阵阵红光袭来,而后便见那些杂碎嚎叫着纷纷倒地。
回头一看,却是自己三千年前的情敌死对头——孤鬼,将一干众鬼斩杀了个干净。一时百感交集,如今这身份见了这白貂,都不知该用什么语气,道声谢意又觉得甚是别扭。
而知晓面前之人的身份不再是火羽二皇子皇甫青,而是天界太子时,孤鬼那火红色眸子神色也是几番变化,不过为了不耽误救人,没过多理会这些细节问题,两人简单言语了几句交流后,孤鬼便领着他顺着冥衣在空中留下的暗号火速赶往皇宫。
还没进城突然黑云蔽日风起云涌,看得孤鬼是又惊又颤。待顺着暗号找到冥衣时,却听冥衣又急又愤说起白忧擅自作主张引来鬼煞还帮他开启圣灵域之事,听得孤鬼是魂不附体,话没听完就闪身往白忧方向赶去。
虽知能让一向稳重的冥衣如此气急败坏一定是事出有因,可孤鬼还是不愿相信。
他为自己画符护身指尖在自己身上的停留的温度尚未完全褪却……
岂料,却正赶上白忧以自己和冰魄草为诱饵引着鬼煞朝那圣灵域奔去的一幕,当下如雷暴击,只觉万念俱灰。
耗尽心血不惜逆行天命才得以保全下来这一缕魂魄,三千年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对着他喘的捧在手心里,无时无刻不谨言慎行生怕自己随便一句话就可能把他说出六界不得轮回,他倒好,想也不想不带一点犹豫地转手就把自己往黄泉路上赶,瞒天过海!
那尚未褪却的温度眼下倒成了个大笑话,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笑。心痛心累那都不算什么,至少还是能够言说的伤,用在孤鬼身上,太轻浅了。
试问心都死了,哪儿还会心痛心累呢?
眼下白忧虽是受了伤,但至少还完整地活着,这就够了,孤鬼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他的伟大计划牲被自己搅黄了不是?
人还在就够了,不能奢望再多了。
再多恐怕自己连可怜都挨不着边儿了。
反正,也快要结束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掉面前这个棘手的麻烦才对。
默默收回了扣在白忧腰间的手,孤鬼只是简单吩咐了句“保护好二皇子”后,便不再理他。看着愈来愈黑的天际和四面八方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众鬼,而后对冥衣皇甫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和白忧对付众鬼,自己来应付鬼煞。
鬼煞认识皇甫青,这对白忧不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孤鬼必须将他们分开。而眼下皇甫青也知晓孤鬼的用意,不拖后腿就是对这场恶战最大的帮助。
此刻的白忧纵有千言万语和百般不解但也只好暂且收敛起所有情绪,配合孤鬼应对好当务之急护好皇甫青,若能全身而退再细说此事,投入作战前嘱咐孤鬼多加小心。
看出他们意图,被圣灵域切了部分元神被重创了的鬼煞又岂会坐视不理,此刻他是又痛又怒又恨,恨不得将他们一一撕个粉碎解他心头之恨:“一个都别想跑!坏我大事我要让你们血债血还!!”
语罢,黑雾四起甚是瘆人,就在孤鬼凝力准备应对攻击时,岂料那洛彬的身体忽地一秒变成了干尸!
不好!
反应迅速的孤鬼登时就闪身将一旁白忧护在了身后,一眨眼间金扇开合翻转间,在空中接连闪过阵阵红白相间亮光,逼退鬼煞的同时面前已然筑起了数十层冰障,将身后之人护得严严实实,眼里杀意腾腾!
一万年前鬼煞父亲使魔与他父亲一代的旧账、三千年前鬼煞与百花仙的仇恨纠葛以及这世白忧差点与他玉石俱焚的新恨……
今日,孤鬼就和他一一算清!!!
冰寒之力?!
未料孤鬼反应如此迅速出招又快又恨,鬼煞也是略显吃惊,只觉面前孤鬼法力不同往日,一时也不去理会元神被创的疼痛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很好!
九天月狐,今日,旧恨新仇,索性一次算个干净。
算盘落空的鬼煞不但不恼,反因孤鬼的出招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一闪身钻进了身旁一个鬼使体内,随即又朝孤鬼攻了过来,孤鬼也不退缩,身形一闪便迎了上去,冷热两道力量一交锋,随即扭作一团。
乌云翻滚间,只见红黑两道身影打得难舍难分,从地上打到天上,冰寒炙热一碰火光四射,让那本就沉甸甸的天空再也不堪重负,伴着一声震天雷鸣,霎时天地连城一片,忽闻一阵山洪呼啸声响起,不待一众反应过来,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天地中撕开一道大口子。
顿时,层层乌云便似瀑布似的,大盆大盆往下扣,杂得树木是东倒西歪,横七竖八。
一时天色骤变,雷霆万钧,暴雨呼啸,疾风大作,飞沙走石,地上众人不得不施法才能稳住身形不被那狂风卷上天。暴雨卷起的云雾给周遭的一切蒙了层厚纱,朦朦间什么也看不真切,天地一片混沌。
可即便如此,适应了会儿,地面又是一番打斗声。
早已浑身湿透的白忧一边打斗一边望向孤鬼的方向,努力搜寻着他的踪迹,却只偶尔见得一抹闪现的红影,划过后很快又消失了。
此番恶劣天气黑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反倒方便了鬼煞隐藏身形,他在暗孤鬼在明十分不利,白忧越想越是放心不下,无心在地面对战,登时双脚腾空之上云霄。
然而就在天地混乱之际,天空突然变得无比骤亮,将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天地照得比白天还亮堂,众人皆惊,连忙抬头望去,连着激烈交战的一黑一红身形也定了定不由朝光亮之源望去。
这一望可不得了,惊讶变成了惊吓,嚎叫还未出口,众鬼已身体先行往宫殿里逃去。
只见天际,一硕大天雷闪电自天边那头明晃晃地朝这里滚来,所过之处万物尽灭,只留焦土沟壑,深不见底。
——道是那千年天劫来了!!!
本该明年鬼节才到的千年天劫,因被强行打开的圣灵域灵力干扰而提前来了!!!
眼见着天雷朝皇宫这边劈了过来,孤鬼哪儿还有心思再战,满脑子想得就只有白忧,连发几招后迎着那天雷的来向就纵身往皇宫地面赶去。而本就躲着天劫的鬼煞眼见那孤鬼赶着去天雷那儿寻死,自然是不会笨到去追,躲它还来不及呢!
一心追着那红影的白忧当时根本没心思去看那天雷是不是奔着自己来,心心念念只想找到孤鬼,一头密云里寻人却始终不见人影,眼看着那天雷逼近将整个云层都照透了去,白忧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一回头……
“小心!!!”
腰部蓦地一紧,一道冰寒之气自腰间胸口弥漫开,白忧抬头,却见那浑身湿漉的孤鬼正催动着自己体内的冰魄草之力。
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身边烈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穿着刚显现的晶白色结界从二人眼前呼啸而过,将脚下的溟幽皇宫依那南北纵线生生劈成了两半,东西两边匀称。
中间陡增了条沟壑,一丈多宽,深不见底。
地面的众鬼早已吓破了胆乱作一团无心应战,而那躲在宫殿里不小心被劈中的和无辜掉下沟壑里的杂碎,不计其数。
天劫九雷。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头。
看着被劈成两半的皇宫,回过神的白忧第一反应是连忙看把自己护在胸口的孤鬼有没有受伤,反复确认确定他除了被那暴雨淋得有些狼狈打斗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后,这才想起刚刚近在咫尺的风雷里自己仅有一步之遥,幸得孤鬼及时赶到,否则……
对上孤鬼猩红怒视着自己的双眼,白忧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些许后怕,不敢抬眼看他。
但低头见到周身忽而出现的晶亮结界,不由想起冰魄草,再联想起自己体内那道被催生出的寒凉之气……
冰魄草?!
天劫之雷?!
孤鬼先前悄悄将这冰魄草融进自己体内不让自己知道,难道……他早就预料自己会有今日的遭遇?!
一瞬间,种种疑惑猜测都尽数显现在白忧那被雨水淋湿的脸上,孤鬼又岂会不知,望着面前人儿眉心水滴下若隐若现的一点赤红,孤鬼神色闪了闪,不愿给他过多胡乱猜测的时间,佯怒凶他道:“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看不到天雷吗!!不是让你不要上来的吗!!!”
口气里的责备愤怒之盛,登时把白忧给训蒙了。
一直以来孤鬼对自己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几乎都没高声过,更别提现在这般开口大骂了,立时就把那双黑玉眸子给骂变红了,但一想到刚刚的确是自己鲁莽大意,委屈涌来,白忧也只好默默挨训,死咬着嘴唇点头应答。
转而听见地面又开始了打斗,密集毒针在雨水中折射出点点寒光,亮如繁星。
不好!
反应过来的二人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小情绪,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手拉扯过对方,一个纵跃就朝地面赶去。
却是那险险避过天雷的鬼煞又来袭击冥衣二人了。幸得冥衣洞察在先,在鬼煞逼近之前,将皇甫青挡在了皇甫青身后,与攻势迅猛的鬼煞来了个正面交锋。虽是把皇甫青给护住了,可自身却因为道行实力上的悬殊,连连败退一顿暴击之后,被鬼煞出手打飞了出去,在地上溅起一大滩水渍!
就要得逞的鬼煞被紧随而来的孤鬼白忧打退了回去,磅礴大雨中天际又是风雷滚滚,第二道天雷已在酝酿之中了。
看出不妙的鬼煞无意在此浪费时间,一个闪身径自往正殿去了。
瓢泼大雨中,孤鬼一时也没追去,想必天雷到来之前鬼煞不会再和他们动手,于是赶紧时间替冥衣运功护体,一旁白忧则在皇甫青周身加了诸道符咒以防意外。
见白忧画符,不由又想起清晨二人在白府前道别之景,火红色眸子闪了闪,却也只是抿了抿唇,低头专心救人。
忽而几声惊天巨响,却见天边接连几道惊雷紧锣密鼓接踵而至。
霎时,天地一片锃亮,恍如多了十多个太阳,眼前世界比那白花花的银子还要白得闪光,眼睛被刺得直疼。
——四道天雷?!!!
不给带着伤患的众人逃跑喘息的机会,就见那雷杀了过来。一片白茫中,孤鬼急令众人凝力护体,白忧配合着孤鬼四章利用自己体内的寒凉之气为众人筑起一道结界防护,将大家紧护其中。
四道天雷便似排着队一般一一自那结界横穿而过。每过一个,结界就跟着剧烈颤/抖晃动一下。两个过后,结界表面开始不稳有了轻微的裂痕,最先感知到的孤鬼连忙使出浑身解数,竭尽所能催动自己体内的冰寒来弥补那密密麻麻的细微裂痕,让濒临界点的结界安全支撑完第四道雷。
与此同时,那吃力的身体在支撑不住体内那冰寒之力的强行透,“嘶啦”一声脆响,腰间六寸旧伤被狠狠撕开了。
血混着水在孤鬼腰间刚弥漫开来。
气味和白忧手里伤口腥味,分不清谁是谁的味道。
有点疼。
孤鬼咬牙忍住,死死扣紧了掌心里的那双玉手,寻求心里安慰。而感受到孤鬼陡然使力的白忧,也心知眼下情况危急,连忙催动自己的法力配合孤鬼一道护住结界,紧紧回握住他,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齐力对抗这场浩劫。
“忧儿……”
震耳欲聋间,白忧似是听到孤鬼唤了他一句,又好像没有,似有似无,也可能是巨雷之中他的幻听。
白忧孤鬼的拼尽全力连着一旁皇甫青也感知到了眼下形势的紧迫,连忙也跟使出浑身解数配合他们,就在皇甫青以为他们可能就要撑不下住的时候,结界的震动总算是停下了。
四道惊雷,总算是走了。
而后只觉耳边轰隆之声响天震地,伴随着阵阵哀嚎,整个皇宫地面都跟着剧烈抖了几抖,方才安静下来。
唰唰雨声中,结界在耳畔悄无声息裂了个粉碎,同时,白忧体内的一株冰魄草,也随之一道烟消云散了。
还剩最后一株冰魄草了。
雷鸣刚过,是短暂的听力失聪和视觉失明。这短暂的片刻,给了已显疲惫的孤鬼片刻喘息的机会。
待白忧睁眼重新看清一切时,孤鬼早已不动声色将刚刚所有情绪都强行压在了眼底。在对上那双黑玉眸子的关切眼神时,孤鬼对他淡淡笑了笑,顺手替他将那大雨打湿紧贴在额前的凌乱秀发理了理,若无其事地径自起了身。
第85章 第 85 章
待众人睁眼一看,却见此刻皇宫早已土崩瓦解成了一堆灰烬。数十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东西南北绕着皇宫围了一圈。
不待众人回神,忽闻一巨/龙长啸声。寻声望去,却见瓦砾飞落间一青色真龙腾空而起,空中游跃几番后竟直奔孤鬼白忧而来。
神……龙?!
正当白忧大惊时,却闻一边皇甫青兴高采烈地朝那真龙招手。一声长哨,那咆哮着的神龙似听懂了讯号般,摆着龙尾摇身一变,竟化作一道青光坠了下来,缠上了皇甫青手里的软剑,化作一条雕刻在剑身的青龙,自剑柄到剑尖缠了一圈,血口朝前,直指长空。
惊讶中的白忧上前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龙与先前佩戴在皇甫青身上的那块龙魂玉里的龙,模样相似。
没错,这正是那一直被封印在皇甫青龙魂玉里的守护龙!
看着失而复得满心欢喜的皇甫青,白忧心下满是不解,这皇甫青,何时学了驯龙的本领?!
他那满脸疑色看得一旁孤鬼倒是一惊,只怕他猜出什么,忙一把将他拽过,指着正殿方向隐约闪烁的赤金色光芒去查看。
蓦然被扯过的白忧也无暇多想,紧随着去一探究竟。
边走边应对又一批蜂拥而来的众鬼杂碎,一行人很快来到正殿废墟旁,却意外发现了火明裂的尸首。皇甫青这才恍然自己丢失的龙魂玉却是一直被火明裂揣着。
那龙魂玉是天界太子特有的护身符。鬼族是碰不得的,所以鬼煞即便得了想利用,却也只能叫火明裂这个凡人替他包管着。
而刚刚鬼煞见情况有变本是想去找那火明裂的,不料他已被那倒塌的房梁先行压死了。而后紧接的四道天雷无意间劈中了龙魂玉,将那本该被封印在龙魂玉里的真龙给唤醒了。
搜寻了一番不见鬼煞的踪迹,众人内心甚是忐忑,拿不准这鬼煞使被雷劈中了还是没劈中,可不管哪种情况,鬼煞应该都没死,因为他身上也有一株冰魄草护身。
眼下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暴雨越下越猛,砸得人之直闭眼,而四周弥漫起得浓重水雾让周围开始变得似幻似梦,看不真切。
四处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一边让众人提防着,孤鬼一边将白忧护在身后迅速朝前面不远处地底下裂缝中冒出的诡异光亮赶去,但雨帘中白忧眉心那抹愈来愈透亮的赤红色,仿若跳跃的火苗,刺得孤鬼眼角一片酸涩。
未待他们赶到,脚下忽地一阵剧烈地动山摇,脚下之土成片往下掉落,众人立刻腾空跃了起来。
到了上空低头一看,却见那脚下皇宫赫陷出一个硕/大天坑,深达千尺,表面的泥土一塌陷,里面的气息便跟着涌上来,一时恶臭熏天。
而巨坑之下是好几个沸气腾腾的巨大池子,上方正悬着团团炎火炙烤着,池子依次从黑色到黑红色到赤色到金红色到流金色……一旁不远处还有一根周身缠着黑色符咒的金色巨/柱,一旁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另一根,估计是被不小心被刚刚的天雷劈中,烧焦,没了。
而他们四个,刚刚就站这些巨大池子的正上方!
若不刚刚四道天雷霹雳把这地宫炸了出来,都不知还要在这地底下藏多久!
皇甫青一边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还不忘伸长脖子去欣赏地底下的浩大工程,惊得大嘴都能直接塞下两个鸭蛋了。
一旁白忧冥衣看得也是一阵触目惊心,不想这看似规矩的皇宫底下竟藏着惊天秘密,看来从很早以前,溟幽这皇宫里的人就和鬼煞连成一气了。
见众人神色困惑,孤鬼解释道:“这是鬼煞的另一座地宫,我们刚探知他利用人血和鬼族来献祭,准备齐天阵法,妄想利用圣灵域里的灵力修复真身后,凭它直登天庭。”
如此巨大的池子得喝多少人血才能将它填满!
修复真身!催动阵法!登上神界!为了一己之私竟残忍恶毒至此!!简直天理难容!!!
白忧紧攥着双拳,眼里迸发出的愤怒隔着暴雨都能强烈感受到,然而就在这时,忽闻皇甫青惊道:“快看!”
凝力透过雨水干扰,众人往下仔细一看,却见那些巨池旁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一众杂碎,黑压压的好大一片,争相着往那池子赶去,汲取着力量。
而不远处的金色巨/柱旁,一团黑气也紧紧缠了上去。
不好!
反应过来的四人立马一头往那天坑里俯冲了下去,追赶着下落的暴雨,似流星般落进了鬼群中。
不曾停歇的哗哗大雨一个劲儿地往下落,混进原本已提炼好的池子里搅弄着,溅起一阵或红或黑的墨汁。
这掺水的墨汁看得鬼煞是一阵火大!
与其让这雨水浪费掉,不如让众鬼分了去,能用一点是一点!这么多年心血,全白费了!!
费尽心血准备的齐天阵法算是废了,圣灵域关了,齐天柱也被劈了,眼下先把这几个胆敢搅和自己好事的狂妄之徒清理了,再一切从长计议!
鬼煞一边借助残留的那根齐天柱来修复自己被重伤的元神,一边咬牙切齿地把孤鬼白忧这些人族谱里的人挨个问候了一遍!
转眼瞥见周围传来异变,道是那几人又让他不得安生!
可恶!
盛怒之下一招手,随即众鬼停止了进食,立时如潮水般朝他们涌了过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数不胜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孤鬼白忧毫无惧色,金扇长陵齐齐出手,领着冥衣皇甫青迎面就和这些杂碎打了起来,一左一右,一前一后配合得十分默契。而有了神龙护身,皇甫青此时只觉浑身是劲儿,愈战愈勇,愈打愈兴奋,完全忘了周身恶臭味!
皇甫青的实力突然陡增,这让白忧很是意外,只觉今日的皇甫青与以往大为不同,跟变了个人似的!
鬼煞想利用这些杂碎来为自己疗伤拖延时间,既已看出他打的算盘,孤鬼白忧又岂会中他下怀!灭完眼前一波杂碎后,四人眼神一对,孤鬼闪身去灭那碍手碍脚的炎火,底下白忧布阵施法为他除去隐患,而皇甫青和冥衣则一前一后开路,四人合力杀出了一道血路,硬是将那席卷过来的杂碎浪潮迎面劈散了去,直取鬼煞!
莫名被打断进食的鬼煞面色极为难看,他很愤怒!!!
一身怒吼,鬼煞暴戾地攻了过来,许是得了金柱上那献祭之血的缘故,此时的鬼煞出手比刚刚快了很多,攻击力也远胜先前。
眼见孤鬼对冰寒之力使得炉火纯青,心下不由有些恐慌,莫名的恐慌!缠斗中,只见那鬼煞时而化作云雾,混在雨雾之中难辨其形,时而化作巨蟒步步逼近横扫千军,时而又化作八脚异虫气势冲天招招毙命,踪迹来去无踪不时以炎火作为利器,有意要耗尽冲在最前线的孤鬼冰寒之力!
眼看着孤鬼动作开始有所变缓渐显吃力,身后应付周遭鬼群的白忧也看出来了,急于赶来帮忙又被孤鬼挡了回去,示意他没事叫他放心,凝神将鬼煞的攻击尽数挡下,截住那炎火不让它让他伤到身后之人。
他本意是想尽数化解掉炎火,毕竟一旦落地烧起来就停不下来,只会越烧越多。可毕竟灭火的速度赶不上放火的速度,而鬼煞也正是利用了孤鬼护人心切的这一点,招招火势迅猛逼人,不带一点间隔的。
如此一来,孤鬼体力消耗甚是巨大,腰间裂开的伤口被那寒气一逼炎火一烤再被那暴雨一冲刷,就要八分熟了。
为了保存实力,孤鬼也只好将那炎火尽数引至他处,炎火一落地便迅速蔓延开。很快,整个深坑都跟着烧了起来,众鬼哀嚎着火堆里打滚,又蹦又跳着四处乱蹿。
雨中带火,火中夹雨,如此怪象,实属罕见。
与此同时,白忧冥衣等人也不好受不到哪儿去,眼见着周身温度越来越高,一边要提防火苗,一边还要腾空对战,对体力也是莫大消耗,反倒鬼煞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战越勇。
忽而天色又变,连着整个坑内四周也跟着变亮白了起来。
——又是一道天雷从天际划了过来!
九道天雷,威力一道强过一道。
眼下这巨坑犹如一个大碗,众人皆在碗底,若还不尽快逃出去,不被劈中才怪。电石火光间,鬼煞已无心应战,生怕劈中自己,猛攻一道后,立时化作一团黑雾径自往外逃蹿。
险险避开鬼煞炎火猛攻的众人见天雷逼近,当下也是竭尽全力朝与天雷相垂直方向的地面狂奔!
眼看着天雷就要到了,不料体力透支的孤鬼一时脱了力,竟直直往下掉!
“孤鬼!!!”眼疾手快的白忧几乎在掉落的同一时间长陵一甩就将人勾了过来。
“放开!”不想因为自己白白浪费冰魄草的孤鬼试图挣开长陵引开天雷,岂料那长陵竟是越缠越紧,急得孤鬼满脸通红,又急又恼,生怕自己拖累白忧出现个闪失!
对于孤鬼的挣扎白忧却置若罔闻,只是带着人一味往上冲,当下只想着要走一起走!
而已然走远的冥衣皇甫青发现情况不对,也连忙回身去施救。
“快走啊!!!”看到二人也跟着回身,孤鬼生怕自己会拖累所有人,一边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吼,一边竭尽力气豁了命般反带着白忧往外冲!!!
我不能死!!
他不能死!!!
谁都不能死!!!!!
刚一逃离巨坑,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天雷在巨坑内炸开了锅!
一时间天塌地陷,尘土飞扬!整个都城都在剧烈摇晃之中塌陷下去,无数炎火随着炸裂之声四处飞射,狂风裹挟着暴雨,拼了命地往那凹陷的地表倒灌,整个都城俨然陷入一片汪洋大海中,风雨飘摇!
燃烧的火苗随着涌动的水面左摇右晃,流到哪儿烧到哪儿!
四人总算是逃过一劫。
着实惊险!
不,应该说全是惊吓!
尤其是孤鬼白忧。只见侥幸逃脱的两人呼哧呼哧大喘气中还不忘用眼神互相攻击,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示弱,都等着对方道歉。
明知性命攸关体力不支也不说一声,不要命啦!
气死我了!
快道歉!!
明知生死存亡让你松手你还不松开,不要命啦!
我比你更气!!
你先道歉!!!
看着抱作一团眼里满是杀气的两人,冥衣皇甫青有些无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后索性都闭嘴转过了身。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响亮呐喊之声,伴着整齐有素的擂鼓声,震耳欲聋,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众人赶紧抬头。
却见层层黑云之内,忽然冒出密密麻麻来一群天兵天将,却是太上老君陪同太明星君等将士领着天帝派来的一众干将朝这里奔来。
天兵天将?!
这一阵仗着实叫白忧一番惊吓,只道是自己刚刚捉鬼失职惊动了天庭。
然而不等白忧细想,那方天兵天已朝刚冒出来的鬼煞攻了过去,而与此同时,一拨人去清楚地面上垂死挣扎的余孽。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间隙,白忧立时替孤鬼护功调息。因为消耗过大此刻孤鬼很是虚弱,大雨下那苍白的脸色十分慎人,隐约间,白忧闻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不过不等他细究,便被暴雨冲又没了,加上但是情况复杂,白忧一时也没深想,只想着孤鬼能快点恢复功力。
眼见天兵天将缠着鬼煞打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下来,太上老君便朝孤鬼这边赶了过来,原本是要看看他们的情况,岂料却见原本应该呆在呼尔山的天界太子皇甫青突然在此还对着自己笑,吓得可不轻。想要说他几句转眼瞥见白忧在旁,立时住了嘴。而待他看清白忧眉间那一点朱红时,原本压下去的话头又到了嘴边,见孤鬼此时面色苍白,最终不情愿地咽了下去,帮着白忧一起调息。
白忧草草看了他一眼,没认出他就是老道医,只觉此人十分眼熟,具体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当下最关心的就是孤鬼。
调息中的孤鬼听着周围动静,只觉战势不容乐观。
一万年前和三千年前的那两场恶战中,天庭兵将没能斗过使魔和鬼煞,如今形势看上去依旧没改变,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眼看着天兵天将的数目众多,抵挡住鬼煞攻击的却没多少,加之有炎火开路,众人是边打边退,边退边打,情形着实令人担忧。
因着鬼煞的炎火攻势迅猛,众兵将一边闪躲一边对战。看着眼前这群雷声大雨点小看上去甚至有些懦弱的众将士,鬼煞使越战越有成就感,发了狠地忘我打了起来,随着他的横扫狂澜,一波又一波兵将被打得落花流水,天空一时炎火四射,夹杂着暴雨从天而降,整个地面都跟着烧了起来,一时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整个都城乃至溟幽,都陷入一片火海。
哀嚎之声响彻天地,人间仿若地狱。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又是一阵骤变,两道天雷自东西两端朝这边滚滚而来,呈夹层之势,甚是吓人!
须知,每一道天雷都比前一道威力强大百倍。
而如今两道天雷接连还是夹层之势,若是谁侥幸被夹在中心劈中,那真是世代积德修来的福气!
见此情形,鬼煞依旧是三十六计躲为上策猛攻一道准备抽身离去,岂料突然行动受限被禁锢住。见状,周围刚刚看起来还唯唯诺诺的兵将此时突然变了神色,抓紧时间布阵,加牢阵法。
道是刚刚在佯败之际,引着鬼煞步入了他们的阵法中,妄想借天雷除掉他。等掉以轻心的鬼煞后知后觉过来天雷已近,登时便使出浑身解数狂用炎火攻击布阵兵将,眼看着好不容易设下的陷阱就要被攻破,跟着白忧等人逃离天雷的孤鬼立时又折了回来,像离线的箭直冲鬼煞后背而去!
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鬼煞!!
只剩最后三道天雷,机会不多了!!!
反应过来的白忧去拦已经来不及了,又不敢叫唤,一出声被鬼煞发现偷袭的孤鬼,只怕两人都在劫难逃,情急之下白忧旋即扭身跟了上去。
而太上老君想帮却心有余力不足,他必须先确保皇甫青的人身安全。
在鬼煞反应过来之前,只见那金扇已在腕间翻转舞动迷人眼,而后数十道巨大冰刃霎时插在了鬼煞周遭,固住阵法。
“找死!!!”巨大动静叫鬼煞立时就转了过来,开始反击。
“快走!!!”见鬼煞反应过来,后面正赶来的白忧连忙对孤鬼喊道!
可孤鬼却似没听见般,一边躲闪,一边争分夺秒施力将刚刚恢复过来的那点力气全挥了出去。因着外力,阵法又重新将刚挣脱出来的鬼煞又死死按压了下去,动弹不得。
随着孤鬼力量的输出,插在阵法上的冰刃两两间连成一道冰面并迅速向周遭蔓延开,很快,阵法就凝结出一层冰面。
“跑!!!”孤鬼的固执让白忧很是愤怒!
眼看着无法挣脱天雷就在眼前,此时鬼煞已完全失了控,狂啸怒吼着胡乱挣扎,漫天炎火躲无可躲,正专注于压住阵法控制冰面的孤鬼力量一时难以抽出险险躲过两道炎火,转头又一道炎火铺面而来。
“危险!!!”忽地眼前一白,长绫一勾,险险避了开。不等孤鬼反应,白忧拽着人使出平生最大力气直往外蹿!
对!
蹿!
毫无章法地乱蹿!比那些乱蹿杂碎还要狼狈不堪!
远离天雷就好!往垂直的方向拼命逃就好!
快点!再快点!!!
一边逃一边依着孤鬼的法子催动体内的冰寒之力,眼下这两道夹层的天雷威力非比寻常,白忧拿不定它能否抗住天雷的暴击,所以要逃,越远越好!!!
他不明白,孤鬼刚刚为什么突然那般反常,阵法明显已经固住了鬼煞肯定脱不了身他为什么还执意要层层加固阵法多此一举!
不要命了吗!!!!
“轰隆!”
就在白忧全身脱力时,两道天雷在身后一碰撞,火光四射,气势如虹贯彻天地,两道闪电夹着鬼煞所在的阵法紧紧纠/缠碰/撞着从天空直通地底下,静了两秒,而后威力似火山喷发般从地下直往上走,在鬼煞所在的阵法中心位置猛地炸开!
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跟着抖了几斗,似是天地都被炸成两半!
“啊!!!”一声哀嚎,也顺着那闪电的轨迹,自天空直通地底下,其中滋味到底有多酸爽,恐怕只有鬼煞本人才能真正体会。
与此同时,尚未逃到完全安全区域的白忧孤鬼二人被威力无比的闪电余波一震,飞出了老远,飞出的一瞬间,孤鬼本能反手将人儿护在了自己怀里。
闪电持续了足足好一阵,待一切平息,众人连忙朝那阵法望去,空空如也,道是那鬼煞被那夹层天雷给劈没了,顿时一阵雀跃鼓舞。
而那头回过神来的孤鬼白忧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大家正欢呼鬼煞死了的事情,又连忙朝空中那早已空空如也的阵法赶去查看,而后又朝四周望了望,心底渐渐沉了下去,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知晓其中隐情的太上老君携着皇甫青冥衣连忙赶上前来询问情况,孤鬼只道感知到冰魄草的气息,多半是那被鬼煞偷走的冰魄草替他挡了一劫,不管挡了多少反正肯定还没死,趁着刚刚那失明的短暂片刻逃开了。
于是大家分散开抓紧时间四处搜寻。
最后这一时刻,至关重要。
趁着白忧四周寻望的间隙,孤鬼突然凑近皇甫青,小声耳语了几句什么,听罢,皇甫青皱眉,郑重点了点头。等白忧再回望过来时,两人已经散开了。
天上地下几番寻找,却迟迟不见鬼煞踪影。
眼见着暴雨越下越狂,天空中被雷劈开的云层又重新厚厚聚集在了一起,黑得浓郁发亮似要垂直掉落下来一般,显然是在为最后一道天雷做准备。
最后一道天雷未到,鬼煞又被众人算计了一遭,依着他狂傲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但他为什么要躲藏起来呢?
不对!
“他肯定受伤了!”
孤鬼白忧几乎同时推测道。
刚刚那两道夹层势天雷威力甚是强大,他被阵法震住劈了个正着,想必冰魄草没能完全替他挡下来。
而两株冰魄草的力量远远大过一株冰魄草的力量。
那,他会藏在哪儿呢?
因着恶劣天气和地面上火海冲天局面混乱,要抢在最后一道天雷到来之前找到鬼煞还真不是易事。迎面劈来的暴雨更是增加了搜索难度,一时众人似无头苍蝇般,没了主意。
眼看一愁莫展,孤鬼白忧二人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看了看脚下早已陷入火海的溟幽,又看了看四处搜罗的众人,忽而眼睛一亮,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似是有了眉目。
天雷后众人恢复视觉的这段时间极短,而鬼煞又受了伤,短时间内根本跑不远的,而放眼天上地下都搜了个遍也不见踪影,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鬼煞已经混在他们当中了。
虽说刚刚人多他们的确占了些优势,可眼下混杂的人群却正好也成了鬼煞最好的掩护。
可,到底是谁呢?
面前天兵天将众多,如果鬼煞为求安全渡劫不在那被附之人身上作妖的话,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准确判断。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地天边一道蓝光华光闪过,直直往这边坠了过来,耀眼光芒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本能伸手去挡,待片刻重新睁眼看清周围后,却惊讶发现……
——所有天兵天将,千人一面!
他们都张着同一张面孔——发系木簪,剑眉星眸,面带浅笑的儒雅公子模样!
这样貌……不正是三百年前……那位老国师,白圣!
三百年前,误入情网的白圣与鬼煞纠缠不清,知晓鬼煞是想利用自己打开圣灵域的夺取灵力后,伤心欲绝的白圣打算将鬼煞重新封印回地牢却不想被其发现最后关头逃脱了,只困住了它的手下雾沧,被白圣打伤的鬼煞恼羞成怒将白圣的所有灵力都吸食干劲,待众人赶到时,白圣早已是骨架一堆。从此,世代国师皆受诅咒。
而雾沧,则代替鬼煞在地牢整整三百年不见天日,日日饱受那噬魂钉的刺骨之痛!
三百年了!
一千年多年前的救命之恩也该还够了!
一直忍辱负重跟随在鬼煞身边作着丧尽天良的勾当,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若说千百年来,唯一能引起鬼煞内心波澜的,恐怕也只有白圣这个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感化他的凡人了,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是,总归留下过痕迹。
而这点痕迹,在这紧要关头,是孤鬼他们除掉鬼煞的最好机会,也是他一直以来不肯放弃雾沧的重要原因。
雾沧的幻术,无人能敌!
刹那间,千人一面,千万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一直都坚信人和鬼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你既有此意,我又为何不试上一试,若是成功了,岂不造福千秋万代?”
“我知你不喜欢那地牢,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你挪到府上的冰室了。”
“想不到你这恶鬼,倒是对书籍颇有兴致。”
不……
“你若喜欢看雪,等我得了空,带你去北疆看。那边山顶的积雪可厚了,终年不化。”
“你这恶鬼,就知寻我开心……不与你说话了。”
“你说的喜欢……可是当真?”
闭嘴!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
“……终究,还是错信了你!”
“呵呵~~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认了!但你!你也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世不得安宁!!!”
闭嘴!闭嘴!
诅咒你不得安宁!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永世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耳边层层叠加的声音不断在在脑海里回荡回荡回荡,此起彼落,声声相扣,恍若咒语般,蛰伏在其中的鬼煞感觉自己就要溺死在这铺天盖地的声浪之中了!
再睁眼,面前之人全都变成了被吸食殆尽的干尸面孔,深深凹陷的双眼睁大着死死瞪着自己,死不瞑目!条条干枯的手臂纷纷向自己涌来!
不甘!叫嚣!索命!
“不!!!”忽地,人群中一人抱头痛苦嚎叫起来,周身黑气腾空而出,在声浪中剧烈挣扎!
出现了!
太上老君等众人皆惊!
本已对雾沧不抱希望的冥衣在看到他临时倒戈相助的这一幕时,差点喜极而泣,激动得竟一时失了分寸死死拽着孤鬼的袖口双唇颤抖得厉害。
见此情景,白忧也是着实意外。本是打算借着让雾沧护送四郎离开,让他免于这场劫难,却不想他却中途赶了回来。
相比其他人,孤鬼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仿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般,眼底不见丝毫喜悦,眼底一片深沉。
就在这时,天际黑云中心内出现了巨大漩涡,开始吞云吐雾了,不时伴有细微闪电,最后一道天雷就要来临了!!!
嗯,就要来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侧首,深深看了眼身旁的白衣,风雨凌乱中,配上额前一抹朱红,很美。伸手,想去抚摸眼前之人,可一旁皇甫青手里软剑上的神龙早已按耐不住了。
没有时间了!
最终,那手只是落在了白衣的背上,催动了他体内的冰魄草。
而不待白忧反应过来,便被孤鬼带着腾空而起,和皇甫青一起,三人直奔在声浪中挣扎的鬼煞而去。
“布阵!”
在皇甫青的青龙软剑朝鬼煞拦腰砍去的同时,孤鬼对白忧大喊道。
“啊!!!”
一道青光亮起,伴着神志混乱的鬼煞巨大惨叫声。
而就在同时,孤鬼凝力将皇甫青朝太上老君方向反推了过去,这里太过危险!
飞速斩来的拦腰一剑,霎时去了鬼煞大半精气!要知道,这一剑,用的是天界太子的青龙软剑,当初他就近刺在孤鬼腰上的那一剑,至今都无法愈合!
剧痛之下,鬼煞像发了疯的野狗般,四处乱蹿,天空中一时炎火飞射,被那炎火一伤,天兵天将立时现了原形,而那头,雾沧因着幻术的使用,也开始有些吃力。
混乱中,孤鬼一边挡在忙于布阵的白忧身前挡住鬼煞的胡乱攻击,一边咬牙使出全身冰寒之力凝结出巨大冰晶结界试图将鬼煞囊括其中,就如当日他将自己冰封在呼尔山山洞内那般。
那透白冰晶,白忧再熟悉不过了!!!
“孤鬼?!”正在给绝魂阵施加诛鬼符的白忧莫名涌上一阵不安。
“嗯?”闻言,孤鬼望了过来,透过冰魄草的结界看到里面满是担忧之色的人儿后,心领神会地对他弯了弯嘴角,报以淡淡一笑,让他安心,叮嘱道:“当心些!”
不待白忧再多说,那头绝境之下的鬼煞彻底疯狂了,白圣那一直盘旋在耳际眼前的声音和面孔挥之不去,他一边痛苦挣扎躲避,一边狂啸着发起最后的猛烈攻击,顿时点点炎火似万道利剑朝周身孤鬼设下的冰晶结界涌去。
结界在燃烧,刚筑好的厚厚冰晶,眼看着就要被烧破,天际一道耀眼亮光闪过,顿时将黑黝黝的天空都照亮了去。
最后一道天雷就要来了!
“当心!!!”见状,一旁保护皇甫青的太上老君和给正在施法的雾沧护法的冥衣火烧眉心急声提醒道!
没有时间了!
火红色眸子闪了闪,强压下腰间撕裂的大口子,蓦地一声怒吼,只见孤鬼周身瞬间迸射出万道冰晶,凝聚出一块巨大冰晶,裹挟着孤鬼直朝那刚破口的结界那处奔去!
竟用自己身体去堵住结界漏洞,死死加固结界!
“主上!”
“孤鬼!!”
一切都太过突然,等布阵的白忧抬头反应过来时,孤鬼早已与那冰晶结界合二为一,俨然成了困死鬼煞牢笼的一部分了。
“不!!!!!!”白忧疯了一般地冲进阵法内,拼命拍打着还在不断加厚的巨大冰晶体,试图阻止孤鬼。
怎奈冰晶固若金汤,厚达数十尺,那抹红衣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眼看着那天雷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天际呼啸而来,横扫了半边天,威力远甚先前的几道天雷。孤鬼立时对白忧下令道:“启动阵法!”
而与此同时,感受到天雷的鬼煞犹如垂死的困兽,不肯放弃最后的机会,拼死也要挣扎一番,早已伤痕累累的孤鬼也只能咬牙强撑着不给这困兽半点逃跑之机!
而眼下的情形,他早已有所预料,什么都有如果,什么都有万一,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本以为可以等到明年鬼节,却不想鬼煞将这天劫提前引来!
“不!!!不要!!!!”白忧强烈抗议哭喊着,手脚并用徒劳踢打抠弄着结界,还在试图把那冰晶夹层里的红衣拉扯出来,固执地像个不肯撒手的任性小孩儿!
孤鬼就在阵法内,一旦启动绝魂阵,他和鬼煞就会跟着天雷一道灰飞烟灭。
亲手将孤鬼送上绝路,他做不到!!!
这太残酷了!!!
“忧儿,听话。”孤鬼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安抚白忧,奈何根本不管用,眼下白忧完全失控,什么也听不进,徒劳攻击者冰晶结界。
眼看着天雷逼近,白忧却还在外面胡闹,不肯听话,万一出个好歹就全白费了,想到这里本已精疲力竭的孤鬼顿时火冒三丈,凶道:“白忧!别忘了你是国师!你这是要拿天下众生性命儿戏听见没有!!!!!”
“不!!!孤鬼不要!!!不要!!!!”一字一句,针尖似的刺在白忧心底,顿时泪如雨下!只觉胸口似炸开般剧痛无比,他根本无力承受这个事实!
断了线的泪滴混杂在雨水里,却似砸在了孤鬼的心头,疼得心尖儿都跟着颤抖!
若不是万般无奈,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他没有选择!
不敢去看白忧,孤鬼对着飞速往这边赶来的冥衣大声命令道:“保护他!”
“是!”强忍心中的疼痛,冥衣重重点了点头,一把扯过白忧拼命往外走。
天雷就要到了,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眼看着白忧要对冥衣动手,吓得孤鬼登时猩红了眼,眼看三千年的心血就要大功告成岂能功亏一篑,情急之下不由破口大骂起来:“白忧!!难不成要所有人都跟着你陪葬吗!!!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国师,死后连轮回都入不了!若是日后你做了鬼,别指望我托梦给你!!!我瞧不起你!!!”
“不!!!不……孤鬼……孤鬼不要!!!!!!不要!!!!!!!!”因着孤鬼最后那句话的决绝,白忧刚凝聚出反抗冥衣的掌力顷刻间全散了去,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完全放弃了抵抗。那鬼用这世上最温润的声音,说出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把白忧由表及里,伤了个体无完肤。
孤鬼是铁了心要与鬼煞同归于尽了。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阻止不了这一切了。
他不怕什么入不了轮回,他也不怕什么成为孤魂野鬼,他只怕死后孤鬼连梦也不肯托给他。
孤鬼用最狠毒的方式逼迫他作出选择!
天下众生和孤鬼,他只能选择前者。
他别无选择!
“快动手!!!!!!!!!!!!!!!!!!!!!!!!!!!”天雷到都城外了!
“不!!!不要!!!!!!!!!!!!!!!!!!!!!!!!”伤心欲绝的白忧哭喊着亲手催动了绝魂阵,泪如泉涌,彻底崩溃!
“乖~”唇角一勾,那抹红衣笑得异常温柔,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霎时,绝魂阵内,华光四起,层层冰晶之下,那袭红衣似朵镶嵌其中的回梦,凄美如画。
“孤鬼……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不……!!!”风云涌动的阵法中心,孤鬼静静地望着被强行带走的那抹白衣,早已泪雨滂沱。见青筋暴露的白忧拼了命哭喊捶打撕咬着冥衣,及腰发丝散乱被大雨淋得胡乱贴在身上,模样甚是狼狈。随着挣扎,系在那雪白腕间的生死结,似是红色利剑,刺得孤鬼痛不欲生。
淡雅清冷的白忧何曾这般又喊又叫撕心裂肺撒泼过,眼下自己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刀,却无法将人儿拥在怀里细声安抚,岂能不痛?!
痛吧!
长痛不如短痛!
待他上了天庭,入了浣敛池,就会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个一干二净,忘了,就不会痛了。
是我自作主张了。
我只想你安然渡劫,重登天庭做回你的闲散神仙,永世无忧。
忧儿,莫要怨我。
“轰隆!!!!!!!!!”
“主上!!!!!!!!!!!!”
“孤鬼!!!!!!!!!!!!!!!!!!!!!!!!!!!!!!!!!!!!”
悲痛欲绝的呼叫声,伴着压过的震天巨雷,一声炸裂,山崩地裂,响天彻地!连着天地也为之抖三抖,而后眼前只剩下漫天白色。白得耀眼,白得夺目,白得不含一丝杂质。
而后,地底下传来巨大震荡声,狂风阵阵,山呼海啸,炎火众人想睁眼看清,奈何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满世界的白。
漫天纯白中,隐约似是有只月白色狐狸在空中顿了顿,而后一闪而过划过天际,不见了踪影。
待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大雨忽而变成鹅毛大雪,伴着若隐若现的淡雅清香,成片成片地飘落,而四周地表原本还在噼里啪啦燃烧的炎火,也突然没了声音。
再众人再睁眼,只见满世界的白与红,回梦伴着鹅毛大雪,飘飘摇摇往下落,花香淡雅,漫天飞舞,点点妖红点缀着漫天纯白,甚是夺目好看。
……回……梦!
闻到回梦香味的一刻,白忧脸色“唰”地惨白惨白,他想睁眼去寻找那抹红衣的残迹,只觉眼皮似是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撑不开。
浑身抖得厉害。
他害怕。
害怕一睁眼,看到的是……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吃力睁开眼,目光在四周竭力搜寻了一番却只见似是猩红的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狰狞地朝他叫嚣示威着的漫天回梦,只觉心血翻涌快要喘不过气来,在目光对上腕间那孤零零的生死结后,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人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又似被风垂落的枯叶蝶,飘飘摇摇地直往地面上坠。
而那秀脸眉心上的一抹赤红,却甚是光彩夺目,连着漫天回梦也为之暗淡失色。
“白忧大人!!!!!!!!”
骗子。
你又骗我。
说好情定三生,一切结束后若还记得此情此景,就和我结发相守不离不弃,我现在平安无事了,可你人呢?
第86章 第 86 章
溪水叮咚,春风拂面,百花竞艳,万物都跟着变得灵气了。
倚着身旁一袭白衣,红衣少年又往前挪了些,把已卷到膝盖的裤腿使劲往上扯了扯。扯好后,眼见溪水冲过膝盖溅起的浪花里,几尾鲤鱼若隐若现,心头一痒,便一手就着白衣的臂弯,一边低头去捞鱼。
因着少年这一动作,原本正惬意赏着远处风景的白衣回过了神,却见他正埋头和鲤鱼嬉戏,还被那动作敏捷的鱼儿耍得团团转,一会儿钻进水底一会儿游出水面,最后几个鱼跃,溅了少年一脸水花,游走了。
“啊!过分,欺人太甚了!”水花溅得少年直闭眼,一边咬牙切齿伸手抹脸。
狼狈模样引得白衣不由发笑。
“还笑,”听闻笑声,少年不满了,嘟嘴指责道,“看了半天也不搭把手,不理你了!”说着扭头转向一边,兀自生气。
“……”啊嘞,偷鸡不成蚀把米,怎的怪到我头上了?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半晌不见白衣安慰,少年又自己愤愤转过了头,“臭神仙!没良心!白眼狼!白疼你了!哼!!”
亏得自己前段时间为了给他挑布料作衣裳累得差点儿跑断了腿,不帮忙反倒还嘲笑我!负心汉!全当打水漂了!说话间,为了彰显自己的愤怒,少年还不忘翻了个大白眼。!
“……”不知他哪来的一副夫君斥责家妻的口吻,白衣一时哭笑不得,但这次凡间时光弥足珍贵,为了安抚即将炸毛的某人,也只好低眉顺目,委曲求全配合他一次,“……是,‘妾身’不对,不该嘲笑‘夫君’,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啊。”
说话间,一边抬袖体贴地为少年轻拭去被胡乱抹得满脸的水花,嘴角笑意却更甚。
浅笑,敛眸。
最是那低头的一抹温柔,叫人醉人,让少年一脚溺了进去。
“你叫我什么?!”少年猛地一把抱住眼前白衣,激动问道。
“呃啊?”白衣措手不及,被冲的往后一仰,连带着少年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刚刚叫我什么?!臭神仙!”无暇顾及其他,此时的少年满脑子就只剩下白衣人唤得那两个字,栗色的眸子直放光:“再说一遍!”
“我……”见少年如此当真,刚刚那句随口即兴之言直教白衣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我……我什么……也没说。”
“骗人!我都听见了!你休想抵赖!”偏偏少年不肯放过他,“快!再叫一遍!”
“……你……无理……取闹……”
“就无理取闹了!快说嘛!”
“你……”白衣装腔作势道,“你压着我了,起开些……”
“不起,你不叫我就不起来,”少年强行压着人,霸道道,“我还就、不、起、了!”
“你!”这下好了,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回想自己刚刚开那玩笑脸不红心不跳的,白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好歹多活了千百年,什么时候自己也跟着少年没脸没皮了。
“……无赖。”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无赖。”
“……”完了,脸皮厚得没得救了。
“一遍嘛,再说一遍就好。”少年红道。
“……你……做梦。”这两字,叫那平日正儿八经性子清冷的百花仙如何说出口?
“一遍,就一遍嘛。”
“……一遍也不行……”但转头对上少年眨巴眨巴闪闪发光的眸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上不下……
这下尴尬了,没得台阶下了。
“说嘛~~~”少年继续软磨硬泡。
“……不说。”
“臭神仙~~~”
“……”香神仙也没用!
“反正你都说了,再说一遍又不会掉块肉……”
“……不说,打死也不说。”不掉肉,掉脸,千百年来的老脸,全掉没了。
“都请月老作证结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就是后悔请他作证了,这下反悔都不成了。结发后,你是越发胡闹了。
“臭神仙~~~”眼见着白衣脸色越来越通红,少年心里那点喜悦就越来越膨胀,搂着人儿继续撒娇耍无赖,非要将这红柿子说熟了不可,“本来,上次就想和你商量,咱俩结发后,谁夫谁妻……嘻嘻,这下好了……你倒自己先说了,正好省了我事呢!”
“……你!”白忧啊白忧,你真该掌嘴,瞧你这点出息!尊严呢!
“臭神仙……以后,你在家做饭,我出去干活,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和街上那些凡人夫妻,一模一样了?”
“……”这下好了,宏伟蓝图被少年这么天真浪漫一描述,柿子彻底熟透了。
眼见自己把白衣人说成了大熟虾,少年也不好再苦苦相逼。眼前蓝天、碧云、秀景、美人,夫复何求?!
“臭神仙……臭神仙……”高兴过头的少年将人搂得更紧了,蹭着白衣的脖颈幸福得直撒娇,腻得跟小猫儿似的。
“……你……你离我远点儿。”被调戏的白衣人气恼不过,嫌弃地作势要躲开。
“我不!我就缠着你了!跟定你了!”捧起白衣人精致的俊脸,少年就是一阵大口大口吧唧亲吻,从脸庞到双唇,一处也没放过,亲完感觉跟喝了蜜儿似的,蜜儿化开,从唇边直通心底,“臭神仙,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不好,你别给我惹事就谢天谢地了。”一记白眼,被轻薄的白衣伸手就去抹那满脸口水,可待手真正到了脸颊,却又放下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白衣人的动作少年尽数看在了眼里,眼底喜悦之情更甚。
“……”瞎说,这是留罪证,好吗!
“臭神仙……我们别回天庭了,好不好?”
“……”如此奢望,我倒也想,岂能不好。
“你不是喜欢花吗?过两天我去把后院的那小土坡给你开出来,专给你种花,”想到今后生活,少年开始勾勒起来,“噢,还有旁边两座山,你要喜欢我也去开来,以后,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如何?”
“……等你开出来再说。”
“以后院里院外都是花,我们呢,没事一起吹吹风,赏赏花,酿酿酒,多好!”
“……”……是啊,多好。自己何尝不想?
“臭神仙……我以前虽然老是闯祸,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干坏事!不闯祸!什么都听你的!一定保护好你!!当个像样的好夫君,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噗,呵呵……”
前面还算人话,听到最后,嗯……有点憋不住了……
——是谁,谁在立誓?
“你笑什么?”好不容易认真发个誓居然被当笑话,少年急了,“我说真的!”
“……没……没笑……”
“……还笑!我生气了!”
“……真没笑……”
“你!你明明在笑!”少年气鼓了眼,“……嘴角都弯着!”
“……真……没笑……”
“……我真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
“……不气不气,噗……”憋了半天,终是憋不住,白衣人“噗嗤”一声,笑得停不下来。
——又是谁,是谁在那儿嬉笑?
“……”
“……”
护你,稀里糊涂也要保护你。
当初的少年,根本不懂什么是保护。毕竟百花仙比他强大许多,可能压根儿不需要自己保护,但他依旧想表示自己的决心,想为他做点什么,反正不经他允许,谁也不准碰他一根汗毛就是。
朴实的言语,无理的耍赖,但誓言里的铿锵有力,却触碰到了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暖阳下,眼前的红衣恍若一团熊熊烈火,燃烧着,跳跃着,光彩夺目灼人心。
年轻的烈火纵然耀眼,可终归是稚嫩锋芒太锐,经不起那太上老君丹炉里真火一折腾,火焰尚存,风采却变暗淡了。
许是能力太弱了,许是那人不在了,许是……但无论何种原因,誓言不改,初心犹在。
只是……少时那份青色稚嫩的保护,却从稀里糊涂变成了如今不惜一切代价逆行天命。
火焰虽弱,却依旧在燃烧跳跃。护你,粉身碎骨也要护住你!
忧儿,你能听见吗?
——谁,谁在呼唤我?
红色焰火,印在眉心,真好看。不,比以前的百花仙,还要好看。
——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
也不对,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百花仙了。天帝那边已经在商讨传召领封一事了。
——百花仙?……传召……领封?什么意思?
忧儿,别贪睡了,时辰快到了,该醒了,你渡劫时立了大功,不能待在这儿了。
——渡劫?!立功?……孤,孤鬼?! 是你在和我说吗?!!
知道吗?你又可以做神仙了,我真开心,以后,人人都敬畏你呢!
——神仙?不……我不要什么神仙!孤鬼,是你对不对?
别任性了,忧儿,快起来。那边的人快来了呢。
——什么人?孤鬼,你到底在说什么?
忧儿,你说得很对,神仙是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的,你不属于凡间,所以,你也不会属于我。
——孤鬼,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一定是!
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儿?
乖,听话。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不,我不许走!不许!不许!!不许!!!
“不!!!!!!!”
一声狂喊,昏迷的人儿惊醒了,无暇顾及其他,刚惊坐起往房门狂奔,惊慌失措道:“孤鬼!孤鬼!!孤鬼!!!”
“怎么了?”听到动静,一袭红衣风似的冲了进来。
“孤鬼,孤……?”
“我在,我在呢!”见人儿穿底衣光着脚踝,慌道,“怎么光着脚啊,身上还有伤,快,快回床上!”
“……你……你!”白忧一脸大白天撞见了鬼似的表情,当场吓得拍开那袭红衣的手,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听话,伤口要紧!”红衣刚上前,又被白忧躲开了。
“别过来!”
“……怎么了?”红衣只好先收回手,“……我帮你看看伤口好点没?”
“……”白忧又后退了一步。
——听话,忧儿,一定很疼的吧,当时都血肉模糊了。
“……好。”见白忧高度戒备的状态,红衣只好暂且按兵不动。
于是,屋内两人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小眼瞅着大眼,一时死寂。
半晌。
“……看够了吗?”被那惊讶地黑眸这么瞧着,红衣有些不自在,又急又心疼。
“别动!”
“……好,我不动。”
——忧儿,你何时这般孩子气了?
墨发,红衣,红眸,眉眼弯弯……
没错,是他。
可……
“我先扶你到床上休息。”在白忧再度重新打量一回之前,红衣先打断了他的目光,上前扶人,“脚光着,凉。”
却见白忧蓦地往后退开了一大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了又瞪,惊恐不安,连带着额前那抹火焰也跟着几分逼人。
——忧儿,听话,别光着脚,我会心疼的。
“怎么,不认识我了?”红衣有些无奈,只好任他继续打量,背后的手指却不由握紧成了拳。
墨发,红衣,红眸,眉眼弯弯……
没错,是他。
可是,他不是被天劫和自己的绝魂阵……
为什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
想着,反应过来的白忧突然猛地一把拽过孤鬼,将人上上下下打量摸了个遍,终于确认眼前人是安然无恙了。
触手可及,是切实存在的。
不是梦。
“忧儿?你这是……”
不等红衣说完,白忧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拉过人,几乎是用极其蛮横粗暴的方式,一把将红衣的外衫底衣全扯了开。
“忧儿?!!”红衣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
六尺伤疤!
腰间,有条六尺伤疤!
没错!
是他!
是他!!!!
不待惊魂未定的红衣反应过来,白忧便猛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死死将人抱住!
“忧儿,你……”红衣猝不及防,被力道冲的后退了好几步,才将人接稳。
“是你!”白忧恨不得将人嵌进身体里般,手上紧了又紧,有些语无伦次:“孤鬼,是你!高兴!还活着!你还活着!!”
——你高兴就好,我最怕见你伤心了。
许是从未见过这般疯魔的白忧,红衣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回抱住:“怎么,天劫一过,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认得,”白忧死死抱住眼前的红衣,一阵狂喜,“我当然认得你!只是……我以为……以,以为你……”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了。
回想天劫最后一道雷,自己亲手启动绝魂阵将人送上绝路的一幕,白忧只觉浑身抽痛。那抽痛的感觉,叫向来清冷淡然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拼命宣泄着心头的惶恐害怕。
“……”眼前涕泪交零的人儿的反常举动,一时红衣令有些不知所错,望着空空如也的白墙愣了好一会儿,才一声沉叹,将人又搂紧了些。
那一抽一抽的哭声,似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接着一浪,汇成铺天浪潮席卷而来,漫过白墙,溢满了整个屋子。
一时,屋内只余白忧放肆哭泣声,声声入耳,直叫人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好人儿,别哭了,心都要被你哭碎了。快别哭了……求你别哭了……你是要我难过死吗……我也会受不了的,受不了……受不了……
受不了,这该死的分别!!!
第87章 第 87 章
屋内,红衣就这么抱着怀里的人儿,静静听着那令人心碎的抽泣。
有时,有声胜无声,能够言说宣泄的,到底不是刻骨的痛,终归会过去,过去它就没事了。
窗外暖阳懒懒,杏香正浓。
看着眼前浑身哆嗦的委屈人儿,手不自觉向他的早已湿透的面庞伸去,却在快要触及时,握拳默默收了回来。
——我的忧儿,怎的从前没发现你是水做的?
彻骨之痛,却与何人说,无从说,那些无法宣泄不能言说的伤只能默默承受,承受不了也要承受,承着承着也就受下来了,如若还承受不来,就……
——好人儿,别哭了,你可知这一道道哭声,都成了凌迟我的刀子,刀刀致命!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院外繁花风中摇摆,低语似诉。
望了望窗外,红衣收回目光,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长叹了口气。感知到长叹里的万分无奈,怀里的人儿慢慢收住了哭声,一抽一抽地,抬头望了过来,泪眼朦胧。
——看你,都把脸给哭花了。
“……你啊,”一声摇头叹声,红衣拦腰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替他拭去泪痕,而后低头仔细检查了番他手掌和身上的伤口,见正慢慢愈合并无大碍,这才起了身,去取那早已备好的新衣裳。
待取好了衣裳,白忧也差不多收住了情绪。
纯白的新衣,料子极好。
出自天庭织女的手艺,布料能不好吗,这可是那是天织府的上上品!
不知为何,在看到新衣那一瞬间,莫名涌过一种的熟悉感,白忧疑道:“这衣裳……”
“……这衣裳是之前就预备送给你?”口上虽是说得不经意,眼神却在小心观察着白忧的反应。
一直紧捏的双拳,直到白忧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伸手去接衣裳,才慢慢放了下来。
——臭神仙,先说明,这次布料我可没去偷。这是后来我辛辛苦苦用回梦从织女们那儿换来,特意为你量身定做的,喜欢吗?
却在触碰的那一瞬,胸口猛地剧烈一跳。
这次心跳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真切,还夹杂着莫名的抽痛,惊得白忧一抖,衣服掉在了地上,一道声音蓦地从脑海一闪而过:“呜呜呜……臭神仙……疼,那头野狮子咬我,呜呜呜……疼死我了……”
他这一惊,那刚刚那好不容易才放松的双手又紧握了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开始后悔自己这点儿私心了。
“怎么了?忧儿?”红衣连忙询问道。
白忧难以置信地摸着心脏跳动的左胸口处,抬头环顾四周:“……谁在哭?”
“……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在哭?!”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那道声音,想听清它,却再也无法找到。
“没,没有啊,”强压住心头的情绪,红衣故作淡定地低头去捡那衣裳,一边安抚道,“定是你昏睡两天久了,出现的错觉。
“可……”
“好了,先把衣服换上,”不等白忧说完,红衣打断了他,“我去给你打点水来洗漱?”
“……噢,好”白忧摇了摇脑袋,抬手揉额,想来也是自己有些错乱了,眼下这屋子空无一人,哪来的哭声。等红衣关门出去后,他又重新拿过衣裳,换了起来。
衣服飘逸,丝质柔滑,穿起来甚是舒服。
——秀肩,窄腰,长腿,很是好看,不,是非常好看!
等换好衣裳回身时,敲门声正好响起,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白衣有些忐忑地前去开门。
待开门对上眼前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人儿时,端着洗漱盆的红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眼睛都直了。
“……好……”好看吗?他想问,但这么被人瞧着,白犹一时又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故作淡定:“还,合身吗?”
——好看,当然好看了,以前我就觉得,这身衣裳非你不可。
“……合,合身,”良久,红衣才喃喃慨叹,“非常好看。”
“……是,是吗……”这么一夸,心底虽然高兴,白忧面上却有些难为情,他面子本就薄,也是头一次如此在意穿衣这种小事,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便低头装作整理袖口。
——其实之前就想挑个特殊日子送你哄你开心,谁料东西还没送出去你人先没了。不过……现在送你,倒也正好。今天,也算是个特殊的日子。
可惜一切,早被红衣全看了去,却也不点破,一旁拿过方巾打湿后,上前替他洗脸。
白忧倒也不推脱,微闭着眼,睫毛轻颤。待洗净脸后思绪清醒了些,这才发现怎的一直只有他俩,不见水影冥衣等众人,便问他:“……他们呢?”
“他们……被我打发回去休息了,这院子本就是专门备给你的,我没让他们过来。”
毫不掩饰的宣称一时叫人不知如何应答。想到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自己受伤昏迷被的时候,平日彼此鲜少这般独处,白忧没再多问,既然祸害已除,天下太平,索性清闲几日,回头再问候众人也不迟。
“你除去鬼煞的事一传开,六界震惊,”红衣脸不红心不跳地慢慢扯进了正题,“你昏迷的这两日,天庭还派人下凡了一趟。”
“派人?”
“嗯,昨夜来的,你还昏着。”言语间是遮不住的喜悦之情,红衣继续道,“走前,他们说今天会请你去天庭一趟。”
“请我去天庭做什么?”白忧觉得越听越奇了。
“天帝龙心大悦,备宴席款待你!”
“……款待……”人间的一个小国师,竟让天庭如此大礼相待,白忧有些意外:“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了?”
——什么小题大作,那天帝老儿畏畏缩缩的,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都丢给你了,这本就是你应得的,笨!
“哪里小题大作了,你为民除害功在千秋,当然要好好款待了。”红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估计这会儿,天庭的人也快到了,一会儿你就跟着他们,去开开眼界。”
“……我?”白忧听出不对了,“你呢?你功劳最大,应该让你去才是。”
——若是可以,我,我又何尝不想?
“你啊……一觉醒来怎的人都变糊涂了?”捏了捏人儿的脸颊,红衣面不改色道:“你是人界国师,做的都是除恶为民的正义之事,何曾有过?我就不同了,鬼族本就低人一等,先前那几千年里又作了不少恶事,眼下能将功抵过不追究我过往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指望他赏我呢?”
好像……也对。六界中,除却地位最高的仙界,其次就属人界,而鬼族一直被视为六界最为低等的存在,怎可和人界的国师相提并论。被他这么一提醒,白忧这才察觉自己无意间戳了人伤疤,内心只觉歉意,拉过红衣的手,安慰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红衣笑着回握住他,“不过,你不必害怕胆怯,我听说,那天帝老儿是个很随和的人,你不用……”
话到一半,门外传来动静。
天庭的人来了。
蹭地一下,只觉心头气血直往上翻涌,排江倒海,止也止不住,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毕露,十指扣着掌心,竭力压制着自己,不能过激,不能过激!
“呵呵……正说着呢,人就来了。”笑容顿了顿,红衣很快掩饰了过去,弯腰替白忧把新衣从头到尾又细细理了一遍:“到时宴会上,各路神仙应该也会到场,你可不能像平时那样端着了,他们身份比你高,要学会随和一些,知道吗?”
“……嗯,好。”白忧温顺点了点头。他鲜少被别人说教,但此番红衣的百般告诫,却叫他心底暖意直流。
难得低眉顺目地乖巧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却叫看的人,心如刀割。
院外,携着天帝诏书的小仙领着两名天兵护卫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人出来,忙迎身上前招呼,因白忧昏迷,所以仪式不得不推迟了两天,眼下他急于领着人回去复命。
知晓那小仙也赶着回去天庭复命,也不好多耽搁,但为以防万一,红衣还是先将那小仙单独拉了过来,低声简明扼要地嘱咐了几句。
白忧见红衣刚嘱咐完自己后又单独将那那小仙也拉去一番嘱咐,只道是不放心自己独自前去才变得这般话多啰嗦,嘴角不由浮现一抹笑意。
“偷笑什么?”不理会满脸疑惑欲言又止的小仙,嘱咐完的红衣走了过来。
“……没什么。”黑眸一弯,白衣清冷华贵中透着一丝少有的调皮。
——怎么办,不舍!
“我是不放心你,你倒好,反来笑话我,”红衣故作生气地点了点人儿的眉心,触及额头那抹火焰,只感觉手上一烫,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好了,不多说了,快去吧,回来再找你算账。”
“好……”威胁中是毫不遮掩的宠溺口气,忽地,白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猛地一把抱住了红衣:“你且记着账,等我回来慢慢算。”
“你说的。”
“你先去休息,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抱紧了红衣,白忧踮脚凑到耳畔,清冷的声音柔似春水,“等我回家。”
等我回、家。
他说,等我回家!!
睫毛一颤,眼底泪水狂涌而出,似杜鹃泣血,紧握的双拳,掌心早已一片血肉模糊!
——好……等你……只是……
“……好,”红衣点头,也一字一句回他道,“等你。”
“那……我走了。”蹭了蹭红衣的面庞,白忧这才松手告别。
——不,别走!别走!!别走!!!
小仙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道别的两人,想说点什么,刚张口又将话给吞了回去,而后便领着白忧回天庭复命去了。
——别走!别走!!忧儿,别走!!!!!!
惊恐朝前扑去,却双手落空摔在了地上,身体一阵钝痛,手中红线滑落在地,早已鲜血淋漓。
院中,隐隐似有人在低泣。
见人离开,院外一直隐藏的结界这才慢慢打开,一直隐匿在此的一众人中,水影冥衣率先狂奔而出,朝院子里冲去。
冲进院后,二人却是径直绕过了庭院里的那身红衣,转而直奔屋门口,与此同时,院中那位红衣的五官忽而发生了变化,慢慢现出了本来的原貌,天界太子——皇甫青!
待到门口,冥衣水影施法扬袖一挥,却见原本空空如也的门口,一道身影慢慢现了身。却见一袭红衣摔落在地,早已泪雨滂沱。
而刚刚白忧所看所抱之人,竟是雾沧凝力布造的幻境!
真正的孤鬼,根本无法亲自为白忧送别,只因……只因逆行天命者,愿望达成之际,便是他寿数将尽之时!!
此刻的孤鬼,除却一双暗淡浑浊的红眸尚能依稀辨认几分原样,眼下那满头苍发、瘦骨嶙峋、形如枯槁的模样,哪儿还有半分往日的英荣俊茂,潇洒不羁的影子!现今他连伸手抬腿都无法自如,又如何与白忧送别!!!
他只能靠着冥衣水影法力,隐身在旁,默默看着。
“主上!”冥衣水影连忙将地上的孤鬼扶起,心疼安慰道,想要安慰,一开口却先呜咽了起来。
借着冥衣水影扶着自己的力道,孤鬼吃力地弯腰,哆嗦着枯瘦如柴的手指,捡起那被他他从白忧腕间解下血迹斑斑的生死结,艰难哽咽:“怎么办……我不能等他回家了……”
——忧儿,能听见吗?
——忧儿,别贪睡了,时辰快到了,该醒了,你渡劫时立了大功,不能待在这儿了。
——知道吗?你又可以做神仙了,我真开心!以后,人人都要敬畏你了呢!
——别任性了,忧儿,快起来。那边的人快来了呢。
——忧儿,你说得很对,神仙是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的,你不属于凡间,所以,你也不会属于我。
——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忧儿,你何时这般孩子气了?听话,别光着脚,我会心疼的。
——你高兴就好,我最怕见你伤心了。
——好人儿,别哭了,心都被你哭碎了,近在咫尺,却无法拥你入怀,你是要让我难过死吗?……求你,求你别哭了,我也会受不了,受不了……这该死的分别!!!
——你可知这一道道哭声,都成了凌迟我的刀子,刀刀致命!
——不小心偷看你换衣服了……秀肩,窄腰,长腿,好看,真的很好看!送你的衣服,喜欢吗?
——若是可以,我,我又何尝不想?
何尝不想陪着你一道去天庭,看你进浣敛池洗尽一世凡俗杂念,封仙受赐重入百花宫,做个比从前还要无忧无虑的闲散神仙呢!
我说过,粉身碎骨也要护你重入轮回,护你安然渡劫,护你功德圆满!我要你重登天庭,重主百花宫,要你永世无忧!!我要六界众生,人人敬畏你,人人歌颂你,人人铭记你!!!
如今,我做到了!
我说的我都做到了!!
连着所有的誓言我也一并全都做到了!!!
可……可逆行了天命,我再也不能等你回家了,怎么办?
明明触手可及,却无法拥你入怀。
悲痛至此,却与何人说?真正的彻骨之痛,大抵如此吧。不是不说,是无人说,无从说,说不出,说不明。那些无法宣泄不能言说的伤只能默默承受,承受不了也要承受,承着承着也就受下来了,如若还承受不来,就……
就只能将它一并带走,不留痕迹地独自吞下这份凄怆。
似是感受到了这旷世悲凉,一阵风过,院内树叶百花齐齐掉落,沙沙作响。
落英缤纷中,徒留庭院那抹红衣,形单影只,锥心泣血!
第88章 第 88 章
护他!
逆行天命粉身碎骨也要护,深情至此,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皇甫青虽也喜欢白忧,但这份喜欢连孤鬼的一二皮毛都及不上。尽管他没了先前的懵懂蛮横,经过人界这番历练也成熟稳重不少,却他是没法做到为了白忧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一个劲儿往逼上绝路丝毫不留余地的地步的,他自愧不如。
眼前这抹红衣,不仅令他慨叹,也叫众人无措,都不知如何才能抚平他眉间的痛楚,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任由他兀自空对着手中红绳发愣。
这一愣就是大半晌,佝偻着背,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像块风干的石头,若不是眼睛偶尔还眨巴两下,水影几乎要以为可能已经他死了。
仅剩的生命在疯狂倒计时,孤鬼却这般肆意挥霍流逝,水影渐渐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开口唤他:“主上~”
“……”听到声音,孤鬼本能侧耳,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慢慢抬起了头,看向水影的目光,空洞茫然。
“主上,”抹干了脸,水影上前蹲下握住那粗糙的手指,轻声道:“……他人也送走了……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未了的……”未了的心愿或是遗愿,就告诉我们,我们替你完成。
一旁众人低下了头,没人替水影接话。如此那些残忍的字眼,吐出来都是穿心的刀子,叫人如何忍心说出口?
他们的心思,孤鬼又何尝不知?
他违抗天命以卵击石,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早早就精心布置好了一切,从救出雾沧解除皇甫青仙力封印,到联合众人助白忧除鬼煞自己与鬼煞同归于尽,再到借幻术骗白忧升仙,一切他筹备得天衣无缝!
尽管当时情形没到非要和鬼煞同归于尽的地步,但为了以防不测,他还是这么做了。除却担心鬼煞再次侥幸逃脱,更多的私心是他不愿留下独自面对与白忧的最后离别。他觉得到时自己一定无力承受,可能会活活痛死。
所以,天劫之际他毅然而然地选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结界护住阵法,与鬼煞同归于尽。
却不料,那早已融合在他体内,他父亲临死前封印在冰魄草内的最后一道神力保护了他,眼下他虽受了重伤却未能如愿消失。
算来算去算漏了他自己,平白得了三天光阴,他被迫目睹了这场诀别,虽是痛不欲生,他却还是承受住了,没能活活痛死。
那头,白忧怕是早已进那浣敛池了吧。
想到浣敛池……
颓废的孤鬼这才提起了一分精神,嘱咐太上老君、月老皇甫青他们回天庭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要是万一……”太上老君犹豫道。
“若有万一,”孤鬼握拳,狠心道,“那也由不得他!”
如若万一,他看出端倪突然想起,不肯升仙,那就干脆把他直接推下去!
骂自己狠心也好,恨自己无情也罢,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孽缘彻底斩断!
情到浓时情转薄,不求来世,亦不惜前生。
一旁雾沧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竭力压抑自己的身影,忽而明白了当年他收留自己和弟弟时所说的“度化”二字,度人就是度己。当初因着他自以为是的度化,受他感化的弟弟像一时失去理智竟公然跑去挑衅鬼煞,扬言要为天下众生除恶,结果白白送了性命。要知,鬼族作为六界最下等的存在,一旦死了,就彻底出了六界轮回,再也无法重生了。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自那之后,自己便恨透了孤鬼。但为了给弟弟报仇,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潜伏在鬼煞身边,伺机报仇。
这场生死患难之后,他才幡然醒悟孤鬼当初的良苦用心,为时已晚了,心里虽然生出一份歉意,却也无法开口当面说出。
待月老他们离开,孤鬼又把冥衣叫到跟前,吩咐他去沩山把先前自己存放的装有前世百花仙送的东西的包袱取来,周遭没有一点儿关于白忧的记忆,他怕自己走的时候会太过寂寞。见冥衣要走,雾沧随即也跟了上去,他留在这儿也无用,能做的他都做了,他能帮孤鬼的也只有这么点了。
人一走,屋子一下就空落了起来。院外,花叶凋零,沙沙作响,宛若悲歌。
既然没能死成,心愿也已了,终归还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总不能走得不体面。想到这里,孤鬼稍正了正身,小心翼翼探进怀里取了样东西递到水影面前,为了缓和下屋内的气氛,他故作轻松道:“好影儿,帮我梳发,可好?”
千年玉梳。
是他趁白忧昏迷时从他衣服里偷偷摸来的,当初他离开白府前,送白忧的定情信物。新婚那夜,被白忧失手摔成了两截,背面两字依旧清晰可辨——“忧儿”。
刻字得一截被孤鬼紧紧握在手中,另一截递给了水影,目光期许。
顿了片刻,水影颤颤接过那半截玉梳,哑声问道:“主上,喜欢什么发式?”水影觉得自己手里的不是梳子,是石头,不然为何千斤重?
“……”什么样的发式才好看呢?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给他梳发,自己适合什么发式,从没想过,沉默了片刻,孤鬼回道:“都行,弄得体面好看些就好。”
体面,好看。
这要求其实有些过分了,眼下这副形如枯木的模样,任是再神通广大的神仙也难以妙手回春,仅凭梳妆几下,就能变得好看?水影觉得这明显是在难为自己,张了张口,最终却也只有点头应他,哆嗦着拿起了断梳。
一梳……
一梳君伤花欲泣。
二梳……
二梳君心何所依!
铜镜里,孤鬼静静看着水影替细细自己打理那一头脏乱的银发,扯了扯嘴角,浑浊的红眸逐渐弯成一道半月。
三梳……
三梳君笑空自喜!!
四梳……
四梳君去无人惜!!!
悲从中来,噗通一声,水影抱着孤鬼跪倒在地:“呜呜呜……当初,当初真不该让你下山去找他……不找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呜呜呜……他倒是升仙得道走得干脆,把你一人丢在这里……我真后悔……后悔没拦住你!……呜呜呜呜……”
一字一句,好似千斤重锤,把孤鬼好不容易强扯出的一抹笑意砸了粉碎稀烂,痛得都没知觉了。愣一会儿,孤鬼才伸手抚了抚水影的头顶,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啊……我都不后悔你后悔什么?如今他终于不用依赖血魄,不仅有了心跳,在六界还威望赫赫!以前不敢多想的事情现在全实现了,你怎的都不替我高兴高兴?”孤鬼尽量让自己的轻柔温和,却不想依旧像磨砂般粗糙刺耳。
但言语里的嘚瑟激动却是藏不住的,似沾沾自喜的小孩般邀功炫耀,却叫水影泪如泉涌:“他升仙得道洗去前尘都不记得你了!你还高兴!!你!你活该受罪!你活该!!呜呜呜……活该……活该……”水影死死揪着孤鬼衣角,哭得嗷嗷作响。
活该吗?
活该!
说得没错。
眼下他渡过天劫,修得肉/身,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再也不记得自己了,再也和自己无关了,千百年来的纠缠,就要这么断了。
看着手中被红线缠绕着的断梳,孤鬼只觉胸口似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心头肉般,他死死咬住早已干涸的双唇,竭力压制着不让自己难过出声,吐出的气声却是绕着弯地打颤。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皇甫青的声音,只听他远远喊道:“不好了!孤鬼大事不好了!白忧他……他……”
不待皇甫青话完,听闻大事不妙的水影旋即起身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不想,却撞上了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水影大惊:“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却见门外一袭白衣赫然而立,双拳紧握,黑眸似玉,目光如炬,一双薄唇早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映着眉间那抹红色,猩红逼人!
电石火光的刹那,千万道声音从脑海里狂涌现而出,乱作一团嗡嗡作响,轰鸣叫嚣,叫得孤鬼直觉头疼得似是要炸裂般,他想伸手揉额奈何浑身僵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无法思考,被人抽空了神志,像条溺水的鱼。他愣愣地坐在那里,浑浊不堪的暗淡红眸呆呆地看着门口那道的瘦削身影,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飘在了空中,恍恍惚惚。
飘飘然中,惊讶、惶恐、恐惧、狂喜、后怕……亦酸亦苦亦浓亦薄的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使得他脑子突然断了层,像是装了一脑子混杂着各种菜品的大锅热汤,混混沌沌,脚挨不着地。看着门口那清冷风华,白衣飘飘的人儿似谪仙下凡,他想,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觉。
“骗子。”恍惚中,那人似是这般开口骂道,夹杂怒火的嗓音,清冷如玉。
一个剧烈颤抖,孤鬼手中红线断梳摔落在了地上,斑驳血迹落了满地苍凉。
第89章 第 89 章
看着门口那清冷风华人儿衣袂飘然,好似下凡的谪仙,他想,应该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骗子。”恍惚中,那人似是这般开口骂道,夹杂怒火的嗓音,清冷似玉。
一个剧烈颤抖,孤鬼手中红线断梳摔落在了地上,斑驳血迹落了满地苍凉。
谁也没想到,此时本应跳入浣敛池的白忧竟会突然出现在此,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蒙在鼓里的他兴高采烈地跟去天庭,想起临走前孤鬼的再三嘱咐,只当他是重视这次天庭宴会怕自己在众仙面前丢了面子,为了不失礼数,便问那小仙有关天庭的仙位礼仪琐事想事先有个心里准备,却不想问完后,那小仙缄口不言,也不正眼看自己,目光闪烁,面色有异,心下觉得奇怪。
待入了天庭赶去浣敛池时,不巧遇上张罗封赏大典的一众宫女,却见一行人神色异常地打量着自己,交头接耳隐约说些什么,什么这凡人居然成功渡过了千年天劫……凡人渡劫……自己渡天劫?不待白忧弄清,又隐隐听他们说自己和什么百花仙很像……其中还提到白貂二字……白貂?莫名,脑海里闪过先前梦里一只火红眸子的白貂在风雪中泣血的画面,当下胸口便是一痛,白忧困惑。待人离去,便问小仙那百花仙白貂是谁?想弄个清楚,岂料那小仙却是避而不答,直是催着自己一个劲儿地往前赶路。
小仙急促惶恐反倒令白忧更加生疑,二人往前没走几步,却见一直缠于腕间不曾脱过手的生死结莫名不见了踪影,回想劫难后孤鬼的突然出现还平安无事……直觉事有蹊跷,疑虑更甚,不肯再往前走了,决定先回去一趟。
岂料……
却正好赶上水影为孤鬼梳发的一幕!
得道升仙……洗去前尘……血魄……心……
凡人渡劫……自己……梦泣血白貂……孤鬼……臭神仙……百花仙……
——你……你……你是谁?为何要救我?喂,先说清楚,是你自己要救我的,我可没领你的情!别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
——喂,臭神仙,这是你家?你为什么种这么多花啊?
——我……我本是打算偷来那件白衣给你的……谁知道那野狮子……呜呜呜……疼……臭神仙……疼死了……呜呜呜……你看,流了好多血……哇呜呜呜……
——我知道你就是偏心……在你眼中二皇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什么都护着他……你整天教他读书写字练功,我什么都不是!哼!我讨厌你恨死你了!
——要是讨厌我你直说!我回人间去……不回天庭了……也不找你了……可……可你为什么不说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呜呜呜……我知道……我本就是你捡来的……现在你……你有了……天界太子了……嫌我碍事了……不想理我了……那我……我就冻死在这里……我死了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呜呜呜……
——你!!!你说过,你不要我了!!!你不看我不理我不管我!就是你!你个臭神仙!!!
臭神仙……臭神仙……臭神仙!
挥之不去的声声呐喊在脑海里那高高筑起的铁墙铜壁上慢慢划开一道口子,而后那被久困在内的前世回忆便似千军万马般顺着那道裂缝狂啸而出,将那些封印尽数冲垮,势不可挡!
铺天盖地的往事似巨浪瞬间将白忧湮没其中,吞噬殆尽。深海里的每一滴水都在唤着他的名字;每一滴都在狂喊着对他的不舍;每一滴都在诉说千年的寂寞。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措手不及。
因为刚刚他还跟个傻子似的穿着新衣跟去天庭,天真地想着早去早回与君结发,却不想……
这一切,竟是个弥天大谎!叫他如何不恨!
刚张口骂完那两字,奔腾在胸口气血翻涌而上,白忧气得当场吐了一大口血。
被这鲜红血色一刺激,思绪恍惚的孤鬼瞬间回过了神,心痛得恨不能当场冲去将人抱住,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理智却先行了一步,他立刻对赶来的皇甫青三人大喊道:“快把他押去天庭!快!!!”
是否恢复记忆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成功渡劫修得真身,不再依赖血魄,就算吐血也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不会有性命之忧,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立即封功登仙!
得了话的皇甫青他们还未有所动作,却听白忧突然厉声呵斥道:“谁敢过来!谁若上前一步,我现在就自尽于此!”
众人皆惊!
“胡闹!”吓得孤鬼蹭的一下就跳起了身,顾不得身上伤痛。
“究竟谁在胡闹!”白忧凌厉目光一扫,挑衅似地抬手抚上自己满是血渍的颈项。
“住手,不许胡来!”孤鬼慌忙大喊,吓出一身冷汗。
“不信,那就试试!”说着,白忧手指便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颈,指尖凝力,寒光闪烁,面色作白。
“不!不要!”孤鬼大惊,吓得浑身发软。那人的倔强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怕自己没命,但他怕那人不珍惜这条自己千辛万苦才替他换来的命。白忧惨白的脸色吓得孤鬼当即跪倒在地:“不要!住手……快住手!求你!”孤鬼边磕头边哀求,地面被他磕得梆梆作响:“……我求你!我求你了!……快停下!……你要拿就拿我的命好了!……别这样对自己!……我求你停下快停下……求求你了……”
却不知,这一声一声,都在撕裂着白忧的心,他觉得自己要被活活痛死了!见孤鬼磕头妥协,这才敢松手,连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黑眸死死盯着面前这个面容枯槁,狠心决绝的红色身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心碎了一地。
一旁众人想上前阻止,却没人再敢上前。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决绝狠心,他们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忧,一步一步走进了屋子。
每上前一步,屋内那枯瘦的红影就颤一下,一步一步好似碾在他的心尖般,待走进屋子扬袖一关门,“砰”的一声巨响,那道红影猛地一抖,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他佝偻着背跪坐在地,像是一截枯木。
屋门一关,白忧却停下了脚步,不上前也没作声,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仿佛要把人看穿似的,眉间的红色火焰怒意逼人!
只剩下彼此后,那燃烧着的滔天怒意叫孤鬼局促不安起来,两道质问的目光好似熊熊烈火,看到哪儿烧到哪儿,快要把人烤出焦味来了。情绪未平的他只好揪住自己的衣角,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奈何手指却一直抖个不停。
当目光触及到掉落在地的红线断梳时,白忧大半的愤怒,却都化作了绝望和悲凉。
无尽的悲凉,彻底的绝望!
若不是因被嘱咐的那小仙粗心漏了马脚,若不是半路听闻私语让人生疑,若不是孤鬼私心偷走生死结弄巧成拙……
自己真的就跟个傻子似的穿着他的新衣顺着他的计划去天庭参加传说中的“宴会”去了!
自己满心欢喜地盼着白首不离,他却处心积虑地谋划生死永别!
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三千年的呕心沥血精打细算,谋得精细走得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能干,真是能干!!!
“本事这么了得,怎么还要自己赶着去送死啊!”盛怒之下,白忧的声音冷若利刃。
冰冷的锋刃寒凉彻骨,刺得孤鬼剧烈一颤,他惶恐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直觉告诉他要逃,快点逃,必须逃!眼下的会面无论是对恢复记忆的白忧,还是即将离去的自己,都是太过残忍的错误存在。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站都站不稳,一个失衡,他摔了个狗趴地。
“你!”见他要逃,白忧是又气又恼又心疼不已,身体却又本能冲上前来扶人,不料却被触电似地躲了开。
走不动,孤鬼就干脆在地上爬,膝盖顶地撑着手肘拼命朝白忧相反的方向爬,满脑子就有一个念头:逃!快逃!不能见这个人!他必须逃走!不能让他见到自己!会害了他的!自己不能这么做!不能!爬!快爬!
却不想这等狼狈逃窜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刺得白忧胸口是一阵钝痛。
还要逃!自己都到跟前了他还想着逃!怒意蹭蹭地直往蹿,怒火中烧之下失了理智,他抬腿便是一脚横在了孤鬼面前:“爬!再爬!你能爬到哪儿去?都这副样子了你还能爬到哪儿去!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无私奉献很伟大是不是!!逆行天命很光荣是不是!!!非要一个人悄悄死了才肯善罢甘休是不是!!!!”
话语里的尖酸恶毒刺得孤鬼没了知觉,直挺挺地在地上僵了好一会儿,像只行将就木的死虫。半晌,他才找回痛觉,慢慢仰起头,愣愣看向白忧,难以置信地眼底满是受伤,像只绝望的野兽,睫毛颤了颤,两行浊泪就这么淌了下来,划过面庞的褶皱,直直掉落在地,也狠狠砸在了白忧心头,叫那刚刚还烧得噼啪作响旺盛怒火立马没了踪影,他连忙蹲下将人一把抱入怀中,心痛不已:“我,我气昏了头,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红衣不作声,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不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孤鬼表情木然,眸底清水却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可把白忧吓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恨不得当下咬了自己的舌头赔罪,又将人搂紧了几分,搀扶他起来,细细安抚:“不哭了,不生气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要打要骂都随你,别把自己憋坏了,我刚刚被你气坏了,才……”
话到一半,白忧停住了,因着俯身替人擦泪的姿势,不小心看到了红衣衣领内的光景……大片……瘀青?!
白忧定睛,又仔细看了看,只见那透着黑紫色的淤青从孤鬼后颈一直绕到左肩锁骨,蔓延而下消失在了衣襟里。
顿了片刻,他忽地一把按住孤鬼,粗鲁地弯腰去解他衣带。因动作太过唐突,孤鬼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待对上白忧急切不安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般,僵硬的神情忽然变得惊恐,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不理会他的无用反抗,白忧掌心凝力就将人死死按在了凳子上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的深深无力气得孤鬼脸色都变了。
不能让它看到,不能让他知道,一定不能!!不能!!!孤鬼急得满脸通红,对白忧是又打又扯又抠又踢手脚并用,跟发了疯似地,垂死反抗,奈何手无缚鸡之力纯属徒劳。很快,他便被白忧剥光了上半身,像只被人扒了皮的白斩鸡,晾在那里供人观赏。
白忧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无法呼吸。
只见那松弛皱巴的上半身,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紫淤痕,紫中带青,黑中透紫,道道淤痕似蟒蛇般首尾交/缠层层交叠,从前胸一直缠绕到后背,占据了身体的每一寸角落,整个身体基本发黑体无完肤十分瘆人。
倒抽了口气,他颤颤伸手去抚摸,却被躲了开。
“小孤……”白忧哽咽了一声,极尽轻柔,生怕自己一个大声,把人吓没了。
“……”不理会他,孤鬼紧紧环住赤/裸的自己,埋首双臂,瑟瑟发抖地像个无助的孩子。
白忧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去摸那发黑的身体,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叫孤鬼瞬间绷紧了身体,身子剧烈抖了抖,狠狠倒抽了口气。
果然,逆行天命的代价,不仅仅是一夜白头那么简单。眼底涌上湿意,世界一片模糊,朦朦胧胧中白忧颤声问道:“……疼吗?”
闻言,孤鬼缓缓抬头,认真想了想,而后对白忧摇了摇头:“……不疼。”
“……骗人。”泪如泉涌,白忧觉得四肢百骸都在抽痛,身体每一处毛发都抑制不住地颤栗。
“……冷。”
反应过来的白忧连忙拿过衣服替人穿上却又被躲了开,却见那鬼慢慢握过自己的手贴向脸庞,亲昵蹭了蹭,嘟囔道:“……臭神仙,抱抱我。”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也不疼了。
“好。”霎时,泣如雨下,白忧颤抖着小心翼翼将人重新搂紧怀里,心如刀绞。
痛在君身,疼在我心,却无可奈何,何其痛哉!重逢却是死别,怎不叫人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第90章 第 90 章
凡间所谓的光阴似水,稍纵即逝,百花仙算是体会到了,还真这么回事,一点都不假。领着少年下凡时还是百鸟争鸣春暖花开,眼下不过眨眼间,却已落叶纷飞,万籁俱寂。
早起一推窗,忽见院外一片雪白,空中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片片雪花,轻盈飘舞,纷纷扬扬,层层覆盖在花瓣枝叶上,压弯了树梢枝头。抬头远眺,院外更是千里冰封,白雪皑皑,一望无际,整个世界都跟着银装素裹了起来。
从前鲜少在凡间过多停留,初见这般雪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百花仙才后觉到,如今已是秋去冬来时。
白茫大雪间,脑海里最先想到的,便是红衣少年。面对这般雪景,不用想也能猜到,少年定会吵着闹着赶着冲进这冰天雪地里放肆游荡戏耍一番,不高兴坏才怪。试想了下少年在雪中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模样,百花仙的嘴角不由浮现一抹浅笑。
自上次他赶着自己回天庭的事情二人解开心结坦诚相对之后,感情是与日激增。每日都形影相伴,相拥入眠。彼此珍重惺惺相惜的感觉便似那不要钱的糖蜜似的,拼命地往人心里直灌,日子一天甜过一天,一天美过一天。但同时,却也过得一天快过一天,时光飞逝,恍如白驹过隙。
感慨欣喜之余,百花仙便回身去叫少年,预备在他吵闹之前自己先开口带人出门,让他高兴个够。可在屋内找了半天,不见少年人影。叫唤了几声,百花仙又来到院子里寻找,谁料在里里外外兜兜转转找了一大圈,也不见少年踪影。
这一大早的,又跑哪儿去疯了?
不对。
应该这么说,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半夜才细细索索地偷偷回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不许自己跟着他,整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自己一番美意落了空,想到如此美景,少年却背着自己在外独自享乐,百花仙心里不平衡了,他不满了。带着这点不满情绪,他开始了每日的必修课——收拾整理屋子。
必修,真的是每日必修,一天都不敢落下!
放眼看看着屋子,从房间到外厅,里里外外全被那些个糖糕啊、布偶啊、竹笛啊、纸鸢啊、剪纸啊、红蜡啊……凡是人界能见到的东西都被少年搜刮了来,乱七八糟的乱丢一气,堆了满屋,吃完用完随手一扔,等想要的时候又翻箱倒柜到处找,这么大人了都没个收拾的。自己若是放任一天,估计他下次东西找不到他就要掀房揭瓦挖地三尺了。
哎!
这白貂!
虽说早已成年化了人形,可这孩童心性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自捡他回天庭起到现在,都过了千百年,也不见他脾性收敛一点儿,整天吃吃喝喝到处闯祸,没个正经儿。百花仙一边收着一边心里念叨着,待眼角瞥见被压在床脚下破了页面的书本时,爱书如命的他对那小白貂的不满就更胜了!书本如此神圣,怎可随意丢弃!
哎!
长叹间,弯腰去捡那书,捡起后小心拍了拍书本上面的灰尘,细细整理,无意间却看到里面,一幅幅大胆裸/露,活色生香的春宫图跃然纸上,竟还都是男子与男子间……!!!
吓得百花仙大惊失色,两手一抖,那书又掉回了原地,尽管如此,但首页那副男男唇/舌/交/缠/,赤/裸/相拥,抵死缠/绵的露/骨画面,却还是从破旧的封面处透了出来,看得百花仙脸是红一阵白一阵!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百花仙猛地弯腰往那床底一搜刮……
床底下竟满满一叠,全是男男小黄书!密密麻麻一大摞都堆满了!
这白貂,这白貂!
白忧气得在屋子里直打转,边转边跺脚。心里虽然也知彼此关系亲密,可这知道是一回事,他私自偷藏小黄书又是另一回事,还一藏就是一大摞,怪不得每次上街,一不留神他人就没影儿了,原来全都买小黄书去了!
这白貂……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还……还偷看小黄书!!!白忧气得就没差头顶冒白烟了。这种货色,若是换作从前,自己,自己别说救他,不揍他一顿就算是法外开恩了,更别说现在这般苦口婆心地规劝教导还帮着他善后收拾了!!
哎!
越想越气,他与自己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路人,毫无交集可言,自己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呢!回想到那日自己有心带他去溪边看风景,见他难得安静一回,便想着吟诗作对风雅一回,岂料静了半天,他却是闷头戏水忙着抓鱼,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
都道凡人一生不过三叹,他倒好,才一早起身,就把凡人的一生都叹完了。气着气着,他忽而停下了手里动作,细细回想了番那日在溪边嬉戏的情景,少年抓鱼不成反被鱼儿捉弄,后被自己嘲笑了番大为生气,而后扑了过来,而后……
想着想着,百花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慌忙放下手里东西,匆匆往院外冲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雪花乱舞,出门没走出几步,眉眼处就凝上一层厚厚冰霜,直叫人睁不开眼睛。百花仙凝力提气,急急往后山赶去。
然而到了半路,百花仙却怔在了原地。
远远便隐约看见后山层层白雪中,隐约一大片姹紫嫣红。
百花仙顿了顿,催力加急朝山里赶去。待走近后,整个人目瞪口呆,僵在了原地。
只见后山百花齐放,迎着山头烈烈冷风,花瓣裹着身上积雪,在风中肆意摇摆,红白相间,花团锦簇的样子,好不热闹。
这……!
心尖儿一颤,连忙放眼去搜寻,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在山脚下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冷冽寒风中,却见他正顶着风雪,施肥种花。一株一株,刨土施肥,如若被风吹倒,再重新种植,就这么一株一株种满了整个山头,不知疲倦。发间肩头上覆了一层厚厚雪花,压弯了少年的腰,风雪间那埋头苦干的模样,看得人眼角直发酸。
——臭神仙,你不是喜欢花吗?过两天我去把后院的那小土坡给你开出来,专给你种花……噢,还有旁边两座山,你要喜欢我也去开来。
——以后院里院外都是花,我们呢,没事一起吹吹风,赏赏花,酿酿酒,多好!
——臭神仙……我以前虽然老是闯祸,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干坏事!不闯祸!什么都听你的!一定保护好你!
……
当时只道他是玩笑之言随口说说,所以并未往心里去,岂料少年却是每天起早贪黑,默默践行着他的诺言。
寒冬腊月,不畏严寒,也不作声。
眼眶一热,百花仙猛地冲上前去,狠狠抱住了少年腰身。
少年正低头干得起劲,后背温暖来得太过突然,叫他一时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回头,对上一双微湿的黑玉双眸,吓了一跳:“臭神仙?你……”
“下雪天的,你热得慌啊?”百花仙挥袖替拂少年眉间白雪,又心疼又气恼。
呆了片刻,反应过来的少年突然推开百花仙,两手慌乱地蒙住他的眼睛,急得大喊:“不许看!”
“……”那声音里的焦急不安,令人心底暖流直往上涌,百花仙咬牙将眼底那涌上的湿意强压下去。
“讨厌,谁让你来的!”秘密提前被人发现,少年很是生气,“闭眼,不许看,听到没有?”
“好,闭眼,”百花仙闭眼,温顺点头,“我不看。”
“你看了!你偷看了人家的秘密!”少年不甘心道。
“我没看,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清冷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你看了看了就是看了!我生气了!”少年急得满脸通红,捂着百花仙的双眼直跺脚:“你道歉。”
“……好,我道歉,”百花仙伸手握住少年冻僵了的双手,放入怀中紧紧捂着,沙哑着声音哄他:“我不对……不该冒失闯来……大人……对不起……小的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向来高冷的百花仙何时对谁这般纡尊降贵过?这般温声细语一哄,哄得少年浑身发软,刚刚还急红了脖子的怒气登时都烟消云散了,他抿了抿唇,顺着给自己找台阶下,抵着百花仙的额头,蹭道:“……算了……看在你知错就改的份上……姑且绕了你一回,不许再有下次了,听到没?”
“谢大人宽厚大量,”百花仙点头,却眼瞥见少年嘴角隐隐似有笑意,便道:“……大人……怎还笑着生气?”
“要你管!”偷笑被人发现,少年嘟嘴:“不许看!还不闭眼。”
“……是。”百花仙无语,却又怕少年生气,只好又闭眼。待少年手暖和一些,便拉他往回走,生怕把人冻坏了,却被少年一把扯了回来,不肯走。百花仙莫名,以为他气未全消:“怎么了?……还在生气啊?”
“……”少年张了张口,眼神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别处,似是有话要说,但半天不见他吐一个字,百花仙就耐心等着。
半晌,才听少年弱弱问道:“……这花……你喜欢吗?”
百花仙这才恍然,自己来了半天,说了一番废话,都没对这一山成果表扬肯定,难怪少年会扭捏着不肯走。回身拂去少年肩头白雪,百花仙弯了弯眉眼,淡淡笑了:“好看,很喜欢。”
白衣人儿这一笑,似娇朵展颜,美若天仙,看得少年都呆了:“真的?!”
“嗯,”百花仙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自己种花手艺不好少年是心知肚明的,但为了能够让百花仙高兴一回,也只好临时恶补园艺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动手先做。一听他话里有话,少年立时又绷紧了身体,警觉了起来,紧紧攥着百花仙的手,又紧张又害怕,生怕他接下来要说不喜欢。
少年神色突变,竖着耳朵的警惕模样莫名可爱,看得人不禁发笑,抿了抿唇,百花仙上前一步,重新环住了少年腰身,踮脚凑到耳畔,低声道:“不过……还是你好看些。”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让人脑子一时短路。愣了半晌,待少年反应过来后,幸福得紧紧将人回抱住,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真的吗?臭神仙,你没骗我?”
“……你!”少年用力过猛,百花仙的下颌直接撞在了少年肩头,疼得他直皱眉,但环着少年的手,却抱得死死的不肯松开。
“臭神仙,你的意思,是你很喜欢我是吗?”
“……没有。”白忧连忙矢口否认,耳根通红。
“是是是,一定是喜欢我多些!反正我都听见了!”少年低头去啄百花仙的颈项,高兴得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喜难自制:“你一定是喜欢得不得了!”
“你……”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叫百花仙浑身一颤,连忙扭身回避,岂料少年根本不依,把他按得死死的,顺着优美的白皙颈项直往锁骨处吻去,所到之处,似着火般,吻得人一阵酥麻,站立不稳。
“……你,”外面天寒地冻的,百花仙生怕人冻坏了,伸手想让他停下,岂料少年反而变本加厉,一手去扯他胸/前衣襟,百花仙抵挡不开,少年双唇在胸前一落,把人吻得浑身颤栗一个激灵,软倒在他怀里,“嗯啊……停……”想要推开少年,却又不忍。
情/欲染上了栗色眸子,少年索性提气凝力在二人周身布出一道结界,护住怀里的人儿,别让百花仙赤/裸的皮肤受凉了。手指却一边动作着探进衣底,唇/舌往下侵略着。湿/热的舌/尖弄得人直犯迷糊,腰/身发软,这一软,倒把出门前的事给记了起来——一床底的小黄书!!!
“等等,”登时清醒的百花仙,抬手止住了少年的动作。
“嗯?”
“有笔账,要先跟你算算。”
“啊?什么账?”正在兴头上的少年被突然打断,一脸莫名。
“你床底下藏得那些宝、贝。”百花仙盯着少年,着重强调了下最后两个字。这种事情,是很严重的思想问题!一定要趁机好好教导一下,不能留这么翻篇儿算了!
“额……啊?!!!”床底下……少年大惊,“我……我……我不知道……我是被迫的……是店里伙计硬要送给我的……他塞我手里的……”
“好好的……他硬塞给你那种书?”百花仙挑眉。
“我……怎么知道?”少年硬着脖子辩解。
“那他为什么只塞给你不塞给我呢?”百花仙气乐了。
“我……我……他不认识你,怎么给你啊。再,再说了,不是你让我多看书的吗?”
“我是让你看正儿八经的书,你倒全把时间花在这种书上去了?”百花仙起身,整理乱了的衣裳。准备发作。
“我,我就是因为看了你说的那些正儿八经的书,才知道什么叫‘君子,食色/性也’!”
“你……!”
不等百花仙说完。察觉到危险气息的少年,眼疾手快地一把扑了过去,猛地将人按倒在地,不待人儿开口,低头将那双薄唇狠狠封住,丝毫不给他说话反抗的机会,一双手脚将人压得死死的。依着那书本里传授的秘术,唇/舌/交/缠,与他抵/死/缠/绵。
漫天飞雪中,冷风夹杂着一白一红不断起伏的低语呻/吟,在山谷里回荡,紧紧相拥着的两道身影,春/光旖/旎,叫满山繁花都失了颜色,羞愧得直低头掩面,不敢作声,生怕打扰了这番可遇不可求的良辰美景。
第91章 第 91 章
因私自扣留神仙魂魄,擅自助他轮回转世再世为人,对抗天命大逆不道,所以孤鬼注定要在这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病痛折磨中灰飞烟灭。
福祸相依,因果循环,最终都要自食其果,他知道的。
从一开始,太上老君就把后果都告诉了他,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听后,少年只是笑了笑:“我不怕天谴,我只知道自己要救他,哪怕粉身碎骨。”说罢,便义无反顾地转身跳进了丹炉里,笑着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他说不怕是真的。
他不怕天谴,不怕粉身碎骨,也不怕三千年的空冷寂寞,可他独独害怕那人转世后的冷漠无情。在白府的每一天,那人每次漫不经心的无视,每句冷眼相向的刻薄,每道刀剑相向的刺骨,都成了剜他心的刀子。
起初还妄想能在那人身上留下一点点专属于自己的印记,趁着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两年时光,与他重叙旧情,自私得试图让他想起过去。那人若是渡劫成功两人将就此永别,他终究舍不得,不想那人就这么忘了自己,于是他笑着忍受那人所有的决绝刻薄。
他知晓那人不若常人,只有一缕强留的魂魄,没有心跳,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所以哪怕痛彻心扉心如刀锉体无完肤,他都甘之如饴,他不怕痛。
他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缠着那人,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直到那人突然恢复记忆当场不省人事,着实把他吓坏了,他知道是自己任性了,他不敢再任性造次了,他开始妥协不再奢望。他想,怨恨就怨恨吧,不结发就不结发吧,忘记就忘记了吧,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只要他能安然渡劫,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却不想,就在他自我催眠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放下所有杂念时,那人却问“结发可好?”
幸福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能伸手触碰点头应允,后怕得不敢奢望了,自己是个没有以后的人,怎能空许承诺后撇下他一走了之?他不能这么做!好不容易学会无欲无求却又让他不得不生死定情。那人寥寥几字将他推向了绝望深渊。
他不怕痛在身,但怕疼在心。
所以当白忧问他那一身瘀黑青紫时,他摇头,说不疼。
他没骗人。
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就痛习惯了,这点皮肉折磨真不算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算漏了自己,他活该遭这罪,他能忍受。但不想,自己竟还算漏了那人,这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无法忍受的!
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使那人原本欢天喜地的升仙封赐之路变成了亲眼目睹自己灰飞烟灭的生死诀别,他怎忍心自己伤那人至此!!
看着眼前泣涕如雨的白衣人儿,孤鬼忽而发现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才是真正的自私自利。先前连让他皱眉都不舍的自己,如今却令人儿心碎至此,这才真正的让孤鬼痛不欲生!!!
他不怕自己心疼,却独独怕白忧难过,他最见不得他的人儿落泪了。
“臭神仙,别难过了,”孤鬼在白忧怀里蹭了蹭,“我没事的。”
“……”啪嗒啪嗒。
“看你,脸都哭花了,真丑……”孤鬼颤颤抬手,拭去白忧嘴角混着血迹的泪痕,笑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还以为你真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这伤只是看着有些瘆人,其实不疼的,真的一点都不疼,”说着,孤鬼刻意讨好地施展了下手脚,大汗涔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厚,先前被你倒吊抽了三天鞭子都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他越是安慰,白衣人儿泪涌得越凶,最后停都停不下来,犹如天泉山的溪水,成串成串地直往下冲,大颗大颗地砸在孤鬼额头,宛若巨石,砸得孤鬼不敢抬头:“……臭神仙……听话……不哭了好不好……听话好不好……你别这样……你……”
说着说着,孤鬼再也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低低呜咽了起来:“……你明知……你明知我最见不得你难过了……你这样……你存心要让我走得不安宁是不是……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全身疼得厉害……你是要让我活活痛死是不是……你……你成心报复我是不是……报复我以前不听你话……报复我擅自做主……报复我……呜呜呜……你个臭神仙……你故意的是不是……仗着我对你好……就知道气我……你……你别哭了……别哭求你别哭了……求你……呜呜呜……”
手足无措的孤鬼,埋头直往白忧怀里钻,脆弱不安得像个孩子迫切寻求温暖,沙哑似磨石的哽咽声,磨得人心都要碎了。
“……你这痴儿!”猛地扣住孤鬼的颈项,白忧低头狠狠吻上了那早已干涸裂出血的嘴唇,封住了那鬼的低声呜咽,心疼绝望到无以复加,湿/润的舌尖强势闯了进去,带着满腔的绝望悲凉横扫直冲,直抵那鬼的咽喉。孤鬼无力反抗,只能顺从张口,死死环着白衣人儿,仰面承受他那狂风暴雨般的肆意扫荡,与他唇齿相依,绝望纠缠。
屋内,犹如困兽的两人缠绵拥吻,相濡以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彼此是真实的存在。
谁曾料想,前世百花仙为他所酿的美酒,竟会成为孤鬼此生流不尽的血泪!
三千年的孤注一掷,究竟谁的执念伤了谁的心,已经无从知晓了。
直到天边弯月渐渐挂上枝头,怀里一直强撑着的红衣再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袭来夹杂着疼痛的困倦之意,在喃喃低语中沉沉昏睡了过去。
“臭神仙……你……你答应我……三日后……乖乖去浣敛池……答应我……不许……胡来……答应我……答……答应……答……应……”昏睡中的孤鬼,十指却死死拽着白忧的衣袖,不肯松开。
“……好,我答应你,”白忧弯腰小心翼翼将人抱上床,极尽轻柔地替他擦干满脸水气,慢慢拉过将那固执的枯瘦十指,握在掌心,柔和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忽地,他抬手连点自己周身几处大穴,而后强自催动体内全部真气,硬是将那早已融入他骨血的血魄自体内逼出,自利用自己渡劫得来的一身修为,重新凝聚成形,一手钳住那鬼下颌,重新覆上那鬼微启的薄唇,强行将真气度了进去。
黑夜中,源源不断的白色气体自白忧唇间涌进孤鬼口中,映得黑眸里的那抹温柔,美得惊心动魄。
——痴儿,我答应你,如若救你不得,我也绝不独活。
院外,夜色渐深,落红一地空叹息。
直到月落,才见那抹白影自屋内缓缓走出,神色疲惫,脚步虚浮,一直侯在院外的众人立时围了上去,却听他一声轻叹,指了指一旁的侧屋,径自走了过去。
“月老,可还记得,”端坐后,白忧径自斟满一杯清茶,淡声问道,“在天庭时,你曾对我提及的沧海明珠一事?”
“什么?!沧海明珠?!!”
“什么?!沧海明珠?!!”
预感不妙的太上老君月老二人惊得登时一同跳了起来。
沧海明珠,世间至宝,可强行凝聚万物魂魄,六界至此一颗,是天帝尚任天庭将军时,在下界整顿清理魔妖鬼怪四界意外获得的至宝。千万年来虽有传言,却不曾见他示与世人,就连当年孤鬼的父亲九天月狐凌威大将军与那使魔大战不幸牺牲,面上哀痛万分的天帝都半字不曾提及沧海明珠一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凌威大将军消逝于天地间。
而三千年前百花仙与鬼煞决一死战魂飞魄散之际,对百花仙向来偏袒有加的天帝即便悲痛不已,却也只字未提沧海明珠一事,无视白貂的苦苦哀求,反对唯一提及过此事的叶路仙君已被拔出仙根驱逐出仙界。
性情很辣唯我独尊的天帝把手中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只想着一直稳坐龙椅统领六界,那沧海明珠在如有不测之际能救他自己一命,他岂会轻易借与他人?!
而如今,白忧居然妄想与天帝对抗用那传说中的沧海明珠给他救命,简直比当年逆天而行的孤鬼还要痴心妄想!此言一出,怎能不叫人心急如焚!
“那沧海明珠是天帝至宝,他怎会轻易借与他人?!”
“百花仙,孤鬼疯了,难不成你也跟着他发疯?!”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保你一命,你现在却拿它与天帝对抗,万一不成,你……?!”
“万一你走在了他前面,你教他……教他如何是好?!”
不理会急得团团转的两位老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告,白忧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道:“我已封了他的魂魄,他不会知道。”
“你!”
“你!!!”
他不说还好,两位老仙及一干众人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你非要把自己搭进去才甘心吗?!”
“白忧大人,你又这般擅自做主,万一有个好歹,叫主上他如何安心离开!”冥衣又急又气,当初在溟幽国的一幕,又上演了。
“白忧,你明知他不许你这么做,你……”水影也气得跳脚。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秀手一挥,白忧直接打断众人,只听他冷声道:“他时日无多,我只能强行再留他魂魄三日,只剩五天时间。我只问你们一句,可愿出手助我一臂之力?”一如从前的百花仙,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不容推脱。
众人收住了劝阻话语,互相对视一眼后,齐齐点头。
见他们点头愿意相助,白忧便将刚刚自己在屋内思忖出的计划和盘托出,却见众人听后面色凝重,似是有话有说。待白忧细问,却又都沉默不言。他们内心所虑,白忧岂会不知?可如今退无可退,这仅存的一丝希望,他必须紧紧抓住,殊死一搏。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孤鬼这么灰飞烟灭,他做不到,即便让他以命换命,他也在所不惜!
痴儿深情至此,自己怎可袖手相负!
第92章 第 92 章
天庭万宁殿。
殿内一片狼藉。
众仙垂首,宫娥伏地,所有人等皆不敢直视高坐于九龙尊椅之上的盛怒龙颜。
千年来难得一次兴师动众为新晋神仙准备封赏大典,无人不翘首期盼,谁料不待天帝加封赏赐那得道之人却一个甩手把整个仙界都晾在了封赏大典上,致使仙界威仪扫地颜面无存,叫天帝如何不发怒!
即便是当年自己曾偏袒有加的百花仙,也不行!
本该殒命的百花仙莫名入了轮回还侥幸度过天劫得以再世为人得道升仙,三千年来仙界竟毫无所觉。他的存在成了整个仙界最大的讽刺,可偏偏天庭戒律明示六界内凡功德圆满且成功渡劫者必须位列仙班,当中若功德能造福六界者更可直接封为德高望重的上上仙,如此一来,天庭即便知晓白忧是错误的存在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在仙界的地位。
这等无可奈何之举再加上仪式被迫拖延了两日,本就让天帝心存窝火,好不容易要等来了要开始他人却一走了之,如此藐视仙界天威,叫他如何压住心中怒火,索性一并借题发挥喷发了出来。
“去,把人带来天庭!”高台上,发完火的天帝终于发话了。
“啊?”太明星君乍听愣了下。
“把白忧押来封赏大典,还不快去!”一掌下去面前桃花仙木方桌应声粉碎!即便白忧藐视天威,可天帝却依旧要承认他的地位还要为他加封赏赐,谁也没法改变这一既定事实。
“啊?噢是是是是是是!”太明星君哆嗦得点头如捣蒜,领着天兵天将转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儿,然而到底能不能将白忧带回,他心里是有数的,前世百花仙的强大仙力有目共睹,如今他重新转世成了凡人却又能再度得道升为上上仙,实力可见一斑,若是白忧不愿跟他来,他是准没辙的。没辙也得去传召,与其待在这里受罪还不如出去放个风。
等太明星君人一走,众人头埋得更低了,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罪民白忧,参见天帝!”
忽地,一道清冷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赫然出现,面容俊秀,星眸似玉,清冷淡雅,这……不是三千年前与那鬼煞同归于尽再度转世的百花仙白忧吗?
此刻重新渡劫得道的他,波澜不惊中依旧是难以言喻的孤傲,眉心那抹艳红高贵无暇。令人只可远远遥望不可亵/读。
三千年来两次恶战他将鬼煞连根拔除令众生从此得以安宁,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身份,他都能屡立战功为天下之不敢为,如此卓越将才,怎叫六界不为之震惊心生敬畏!
白忧刚踏进殿内,众仙便自觉各往后退开一步,无声为他让出一条道,直通高台龙椅。
“既知有罪,为何不下跪行礼?!”天帝睥睨道。既知自己有罪却还敢一身傲骨立于台下挑战天威,再加之众仙对白忧的由衷敬畏,让极为天帝不爽。
“罪民有罪,自当下跪,但在跪前,想先问一个问题,”白忧顿了顿,“人间有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仙界也如是乎?”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
“大胆!”出言不逊,天帝心中的火气又旺了一分。
“天帝勿惊,”白忧不为所动,淡声道,“我今日只想当着诸位神仙的面,向天庭先讨一个公道,而后用这讨来的公道向天帝借用一样东西,沧海明珠,助我救人!”
“啊?沧海明珠?”
“沧海明珠可是天帝至宝啊!”
“这也讨得?”
“……”
顿时殿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大的口气!”天帝嘴角抽搐,满脸不屑,“千万年来朕从不示人,你倒还惦记上了!”
“天帝如若肯借沧海明珠助我一臂之力,我自当放弃公道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如若不肯出手相助,那……”白忧负手而立,不慌不忙把话拖成延音。
“哦?若是不肯,你欲如何?!”天帝强压下心中怒气,好以整暇。
“若是不肯,”白忧顿了顿,直直望向天帝,眸中寒光闪烁,“我便联合六界妖魔鬼怪,让你身败名裂,无缘帝王之位!”
“啊?!”满座皆惊!
“白忧!”一拍龙椅,天帝蹭地起身怒道,“我号召众仙好意为你登仙作贺,你却谋逆不成?!”
“天帝都不曾听我一言,就妄自断论,莫非……天帝心虚,不敢听下去?”
“你……”
不等天帝开口,白忧抢先一步道:“人间都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今这神明却容不得一个凡人进言,真是开了眼了。”
“放肆!”
“放肆的是你!”白忧回身一指,白皙的两指并着好似一把无声利剑,剑气凌厉逼人,“枉顾六界苍生只知贪图享乐!今日,我便以性命作保,当众细数你三宗罪!就看你有胆量听否?!”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胆色惊人!
不顾坦荡仙途压上名誉和性命的殊死一搏,绝对事出有因,开始还有些疑惑不定的诸神现下被浑身是胆的白忧给唬住了,不由开始替他说话,表示愿闻其详,让天帝稍安勿躁,若他到时说的无理,再降罪也不迟。
寡不敌众,迫于压力,天帝只好压着火气,让白忧说下去,可放在龙椅上的手却捏得死死的。
“天帝罪一,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可还记得当年帝位如何得来?九天月狐与你素来不和之所以突然支持你任天帝,是因与你达成协议,你用沧海明珠救他妻子回梦花妖,他助你登帝位。岂料你继任之后言而无信私自收回沧海明珠,致使他再度丧妻!所以他恨你入骨,立誓与你水火不容!”
“你!”
“罪二,贪图享乐玩忽职守!一万年前九天月狐与使魔同归于尽,天帝不趁胜追击致使鬼煞侥幸逃脱,得以重率其父旧部于三千年前重登南天门给天庭带来灭顶之灾!而我曾以自身性命重创鬼煞后又不趁机彻底铲除,屡次玩忽职守致使鬼煞元神得以复原差点修复真身,天劫到来之际他险些得逞重蹈当年覆辙!”
“闭嘴!来人!快来人!拿下他”天帝忽而指着白忧大声命令道!
无视涌进来的天兵天将,白忧腾空一跃,直接跃上梁顶:“罪三,残害无辜恩将仇报。九天月狐死后之所以没有趁胜追击是因为当初正忙于大力铲除他的拥戴余党,此外还四处派人搜寻其子意欲除之,生怕他知晓当年之事后联合旧部为父母报仇动摇你的帝王之位!如此不忠不义自私奸佞小人,何以为六界统帅!”
“大胆!给我拿下,快拿下他!”天帝暴怒,冲着天兵天将指手画脚狂喊,“捉住他!!!”
“若不是九天月狐之子逆行天命鼎力助我,现下天庭怕是早已身陷炎火火海,尔等焉能在此安然无恙?!”白忧信手一指,把所有在场看好戏之人都讽刺了个遍!
“啊?我……我们……!!!”众人被他说得面上直臊,竟无人敢出言反驳。鬼煞的炎火究竟有多厉害,当年交战有多惨烈,他们心里是清楚的,但因九天月狐已死,当权天帝眦睚必报,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言,如今白忧敢当面指出,其勇气和胆魄,是他们自愧不如的。
“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啪的一声,龙椅扶手断了一边,天帝怒不可遏!
“慢!”不待众人动作,白忧率先抛出自己的态度,“我此番讨要公道意在逼迫天帝出手相救与我一道诛杀鬼煞的有功重臣,无心与诸君动手。但若有人执意要拦我道路……”袖手一扬,几道飞花直接将殿外正对着的垂柳拦腰斩断,白忧一字一句冷声道,“杀、无、赦!”
前世作为百花仙在仙界本就威名赫赫的白忧,如今他战功加身又不留退路的狠辣果决,使得他那瘦削的身影一时气势凌人,把殿内众人完全震慑住了,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没用的废物!”眼见众人唯唯诺诺不敢上前,天帝气得直冒烟,一掌拍碎龙椅飞身直奔白忧。公然挑衅自己权威,妄想蚍蜉撼树撬动自己稳坐了千万年的帝位,痴人说梦!
只见他招招不留余地,出手狠辣,一心要把白忧逼上绝路:“区区凡人,藐视仙界,冒犯天威,妖言惑众,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一番!”
盛怒之下道道金光似蟒蛇出洞张牙舞爪直取白忧命脉。似是早有预料,白忧在他攻来之前已闪身避开那致命攻击,躲避间长绫出手腾飞曼舞,眼见那金光就要到达眼前,忽而无数飞花凭空而起,形成一道厚实屏障,替他挡住了攻击。
出师不利落了空,天帝恼羞成怒,登时双手凝力似作光剑,照着飞花屏障一顿挥砍,顿时殿内飞花漫漫,花瓣洋洋洒洒飘了漫天,迷乱了众人眉眼。
不待万花落地,忽闻“砰”的一声巨响,万宁殿被生生拦腰斩断,伴着梁顶落地,整个大殿摇摇欲坠,轰隆一声,尘土四扬,殿下众人纷纷凝力护身,慌忙逃至殿外庭院。
花雨中,却见白忧端立于殿门口的万年青松下,青丝飞舞,悠然自得。眼见天帝杀到跟前,他不慌也不躲,眉眼一挑,反问道:“天帝莫非要当众弑神不成?”
“你!”听到“弑神”二字,天帝发烧的头脑登时冷却了大半,连忙收住掌中力,将掌中凝聚之力转而挥向庭院千里神木,顿时万木尽枯。
尽管他及时收住了手,可那强劲的尾风却还是令一旁的白忧登时连着大吐好几口血,接连踉跄了好几步最后不得不背靠青松树干才得以稳住身形。
“万木枯颜!”信手擦了擦嘴角,白忧望着手中的殷红血迹,笑得淡然,“天帝待我真是不薄啊!”
“啊?!!”众人大惊!
万木枯颜?!
白忧不过细数了三宗罪,天帝居然用这等狠辣招数对付他,这摆明了是要取白忧性命啊!
幡然醒悟的众人登时又惊又怕,纷纷上前劝解:
“天帝息怒啊!”
“天帝切莫逞一时之快!”
“白忧现下虽是凡人之名,却已是仙界之身,杀不得杀不得啊!”
“天帝!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
仙界六界统率,权限至高,为防止滥杀仙人祸及众生,仙界规定犯死罪的神仙如需处决,必须交由天禁司按流程审理,最后处决。天界只有天禁司才有处决神仙的权利,除此之外,无论是谁,任何擅自弑神者,都将被革除仙职,永世不得再就仙界任何职位。即便是天帝,也不例外。
而白忧眼下虽是凡人之名,却已是仙界之身,是既定的神,他如今差的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天帝若是杀了他,就意味着他离废帝已不远矣。
然而不管他杀没杀白忧,只要他动了杀心付诸于心动,在诸神面前他就已经骑虎难下了。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天帝自知过于失态,如今进退两难,而眼看一旁白忧却一派早已了然于心的淡然,心有不甘,恼怒间一手猛地扼住了白忧咽喉:“你好歹毒!当真以为我杀你不得!”
“……”白忧静静看着他,不语也不挣扎。嘴角残留的血迹映着眉间那抹赤红,莫名有些妖艳!
眼见着白忧脸色发白,众人吓得登时跪倒在地,叩首哀求:“望天帝三思啊!”
“望天帝三思!”
“望天帝三思!”
“望天帝三思!”
“……”
“呵呵……”忽而,白忧不怯反笑了起来,面色虽然惨白,可黑眸里的那份清明却万分动人。
“你笑什么?”天帝咬牙道。
“我笑你不敢。”
“别以为他们替你开口我就能饶你不死!”说罢,手中力道又加重几分!
“是非不分诛杀有功之臣,是会人神共愤的!”白忧吃力拂去袖口的飞花,玉指朝南随手一指,笑道,“不信,你听……”
不待天帝明白他的话,却见天界太子皇甫青领着月老急急赶了过来。
眼见来人竟是自己多年不见的皇儿,天帝郁闷之中难得涌上一股暖意,正想上前质问他既已封印解除为何不早早回宫问安,然而不待他开口,却听太子开口求道:“父皇!手下留情!”
“天帝!手下留情!”
“皇儿,你这是何意?!”天帝莫名,不料他们父子多年未见,开口第一句话竟是为白忧求情,“白忧他以下犯上你却帮他!”
“父皇!”眼看着白忧脸色越来越白,孤鬼生死一线,太子也顾不得多问候,当下急道,“是非对错您比谁都有数,何必冤杀好人!白忧他不过是想你出手相助救孤鬼性命,并无恶意,您何不成全……”
“住口!不孝子!”让自己去救那九天月狐的儿子!自己没杀他已是格外开恩,还让自己救他!天帝气得大手一挥,一巴掌直接把太子拍在了地上,“当年若不是你任性妄为助纣为虐,那鬼煞又怎会轻易踏破南天门!”
“天帝手下留情啊!”
“天帝手下留情啊!”众人纷纷喊道,连忙去扶太子。
“……”
被拍得脑震荡的皇甫青蒙圈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虽然知晓当年自己错得不轻,但眼下时间紧迫救人要紧,可他父亲却无情至此非要赶尽杀绝,他只好暂且搁置陈年往事放下父子情面先救人,他威胁道,“父皇如若继续一意孤行,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你……!”天帝气得又是一个巴掌挥过去,却被他躲开了。
“我已集结其他五界首领干将在下界等候,只待一声令下,太上老君便护送他们直达天庭,到时,父皇就不只是交出沧海明珠那么简单了!”
“逆子!你……”你竟然联合外人逼朕救那人的儿子!你是要逼死你父皇不成!
“只要父皇肯让出沧海明珠帮我们救他一命,我保证,今日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您依旧可以做稳坐帝位,否则,休怪我不念父子情面!”
“你个逆子!竟联合外人对付为父!你……”
“给您三声时间,孰重孰轻,父皇自己掂量着办!”眼见白忧被他掐得额头青筋突起,皇甫青不敢再多耽误,“三!”
“好!很好!”你们早就谋划好了一切!联合对付朕!
“二!”
“逼宫造反不成!”
“父皇你别逼我!”太子双目血红,狠心抬手准备放信号,“一!”
“够了!”一声振吼,天帝被逼无奈妥协了。眼下众叛亲离,他岂能不害怕,再高的神坛,墙倒众人推,他一个人岂能立得住脚?!
然而不待众人松口气,却听天帝冷眼看向快被他掐断气的白忧,咬牙切齿道,“朕可以出手相助,但是……”
“但是什么?”太子预感不妙。
天帝再度收紧了手中力量,对处事不惊的白忧一字一句道,“他必须先行跪拜之礼,就按……”天帝想了想,眼底闪过一丝报复的恶意,“就按凡间的三跪九叩,行拜!”语罢,猛地一松手,整了整衣襟,负手而立,站等白忧行礼。
如此屈辱的要求,众神瞠目结舌,皆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敢怒不敢言。
“父皇,你!”太子登时就跳脚反对!
“无妨!”白忧微挥抬了抬手,气若游丝的打断了太子的话。颈项上留存的五指印记红得吓人,因刚刚天帝暗施仙力害他无法凝力护身只能默默承受。
此刻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他倚着树干才勉强站稳。但休息也只是闭眼的功夫,转眼便见立刻站直了身体,踉踉跄跄来到天帝面前:“诸位作证,我跪便是,天帝一言九鼎,切莫食言!”
莞尔一笑,白忧膝盖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这!!!”众人难以置信!威名赫赫的百花仙,居然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如此过分的要求!
“白忧!!!!”
“白忧!!!你!!!”这一跪,月老太子也跟着跪了下去,心痛万分!
都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曾经不可一世的百花仙,凡界一身傲骨的火羽国师,如今即将位列仙班的白忧,竟……!!!
痴儿!
一跪!
许你安然无恙!
二跪!
许你不离不弃!
三跪!
许你永世无忧!
礼罢,不待月老太子扶人,却被白忧猛得扣住了手腕:“快救他!快带天帝随我去救他!务必快!!务必……”
话没说完,身子一软,人就直直往地面坠了下去。
“白忧!!!!!”
痴儿,务必等我!务必等!
这已是我竭尽所能为你争取的最短时间!!
你若敢妄自先行一步,上天入地我绝不放过你!!!
第93章 第 93 章
不似往年,今年冬季来得快,去得慢,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盼到冬去春来,清明雨落,却仿若过了十年之久。
眼下人界重归太平,和平一统暝幽后,百业待兴,一切正慢慢步入正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孤鬼和白忧了。
这其中,又属火羽国主洛槡忧虑最甚,不惜日日携新任国师紫苏、紫肃、四郎、柳叶儿等人城门眺望,翘首以盼。
虽说先前冥衣前来报了平安,说白忧二人在打斗中受了伤需静养些时日,调养康复后再回城聚首。可转眼又过了两月,已然蝉鸣荷立,却依旧不见他们人影。
伤口半年都未痊愈,定是生命垂危,洛槡再也坐不住了,唤人备马前去探望却被紫苏拦了下来:“陛下,公子既已传话,就定不会食言,不可鲁莽,国不可一日无君。”
“可是哥哥他……”眼下洛槡骨骼虽已长开,也英俊沉稳了不少,可一旦遇到白忧的事情,难免一时失了分寸。
“陛下既已耐心等了半年,再等数月又何妨?难道陛下忘了公子临走前的那些嘱咐了吗?”
自紫苏继任国师后,举手投足颇有几分白忧的作风,看似温润实则不容辩驳。他深知洛槡最怕的是什么,索性直接把白忧搬了出来。
果然,一听那人名字,洛槡那刚冒出头的急躁不安立时被压了下去,张了张口却没再言语。沉默片刻后,转身下了城楼,回殿批阅奏折。
望着他那寂寥的背影,紫苏与紫肃柳叶儿等人互相对视了番,也只能摇头叹息,而后紧跟着回了宫殿。
期盼、担心、失落交杂的苦闷滋味,众人又岂会不知?
这个冬天,他们同样备受煎熬。
煎熬如万丈冰寒不见底,又似延绵火海无尽头,深陷其中暗无天日,冰火两重天,孰能好过?
连着那小院周围漫山花海也感同身受,寂寞感伤随着那漫长冬夜一道沉沉睡去。直至夏蝉鸣叫,百花才迟迟冒出新芽,怯怯展露花苞。
不是它们不愿春回大地之时争相竞艳,而是不忍。
不忍看那白衣人儿破釜沉舟时的处变不惊,不忍看他被抽筋断骨痛不欲生时的淡然一笑,不忍看他这九九八十一日来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他一心只想着救那痴儿的命,却不知今年冬日暴雪下得有多狂。整整三月,漫天大雪,不曾停歇,呜咽似哀鸣。
自被活活抽走仙根提取修为之后,他神志基本处于游离状态。时而昏迷时而痛醒。
眼看白忧气若游丝吊着口气,孤鬼长睡不醒重度昏迷,众人胆战心惊就没一天安生过,日夜轮流看守,不敢懈怠。
昏沉恍惚间,白忧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很美很美的梦。
梦里,有山,有水,有风,有雪,有红衣少年,还有一道白色身影……
两人在那与世无争的小院里,每日除了种花酿酒,就是诗词歌赋,还有……
还有满院的回梦和桂花糕……
一日,正在院里做着糕点,忽而红衣少年兴冲冲地冲了过来,一把拽过手里满是面粉的白衣。
“等等,我手还没……”
“哎呀没事!走!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不等白衣把话说完,少年就拉着他直奔城内集市。
严冬大寒,小雪纷纷。
时值年关将近,家家户户正忙着四处张罗,一时热闹非凡,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少年一边高呼着“让路”一边扯着白衣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最后,在长街尽头的一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看!”不待摊主招呼,少年径直从一旁摊位上拿过早已相中好的假面,兴致勃勃道:“来!试试这个,你戴着一定好看!”不等白衣回答,少年就自顾上前替人系了起来。
待弄好少年往后退了两步想看个清楚,结果当场傻在了原地,连着一旁的摊主也不禁看呆了去。
假面状若玉兔,面额左右各一只长耳,配着白衣俊秀的脸蛋儿异常灵动,但又将人儿精致面容遮了大半,徒留淡红薄唇和面下一双清亮的黑玉眸子,淡然高雅中略带三分俏皮,一时叫人遐想万分,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看那面下之人到底是何天资,如此清雅无暇!
就连一旁原本还熙熙攘攘的行人也都驻足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眼见众人愣愣盯着自己,白衣有些不自在,不安唤了少年一声。
“哎呀!好看好看真是太好看了!”率先回过神的摊主连着夸了三遍,“公子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
众人连连点头也跟着夸赞。
“哈哈!”一听众人言辞,少年心里乐开了花,“臭神仙,我眼光不错吧?”少年邀功似的朝白衣人挑了挑眉。
“……”被一众人围着跟看猴似的夸得天花乱坠,白忧甚是尴尬,忽而想起出来时太过匆忙忘了家里还蒸着糕点,敷衍了少年两句便急急摘下假面要往回赶。
一摘,少年当场就冷下一张脸,不高兴了。
自己偷逛了三天好不容易精挑细选出来的宝贝,他心心念念的居然是那什么糕点面粉!
不解风情!
少年撇嘴,众人很快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了,都知趣地散了去。等人走干净了,满脑子桂花糕的白衣这才察觉到不对头。眼见少年两手环胸,下巴高过额头只看得见头顶青天,只好上前哄他,让他再帮自己戴上。
这话,还不如不哄呢,简直就是侮辱人智商,哄小孩儿啊!
一个扭身,少年径自往回走,走的时候,还故意两脚踢着地面积雪。
待踢踏走了个十多步,不见人跟来,回头一看,那白衣竟在原地和那摊主谈笑风生!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少年踢踏踢踏把雪踢得更猛了,两脚一甩一甩地,跟个二百五似的。
待他一路怒气冲天甩到家后,眼瞅见屋门外满满一排半成品的糕点,火气里又添了一把柴。
登时就见他蹬蹬蹬地冲进屋子拎了两个大竹篓出来,跑到空地对着厚厚积雪一捞,装了满满两筐,冲进侧屋,照着那正烧得噼啪正响的灶台里一倒,柴火被灭了个干净。
火一灭,心里舒坦些了。觉得肚子饿,直接打开热气冲天的蒸笼胡乱抓了两把半生不熟的桂花糕,蹲在门口狼吞虎咽了起来,一边烫地直甩手哈气一边吐槽东西没熟难吃。
谁料还没吃没几口那袭白衣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少年心虚得当下把剩余糕点往嘴里胡乱一塞,人就跟离弦箭似地冲了出去。
等白衣到了门口,院门也锁死了。隔着个破木门,一白一红巅峰对决,气氛甚是肃杀!
门内少年鼓着腮帮喷着热气,两手叉腰跟一门神似的,气势汹汹地瞪着来人,一副誓与小院共存亡的大义凛然的姿态。
看得门外白衣是哭笑不得,生怕少年一嘴热乎糕点烫伤了舌头,便好心劝他道:“刚出笼的东西一口包下,你不怕烫啊?”
一提醒,气过头的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嘴里烫得厉害,嗷的一声惨叫,飞奔进屋内提起茶壶直往嘴里灌。
凉水一灌,冷热交加,更烫了!
嗷呜~~~
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少年水火交融得在屋里嘶嘶直吐热气。
“哪有你这般喝水的?”解开门锁法术的白衣强忍笑意,心疼得一把拉过少年。
眼见他憋笑,少年更气,把人一推:“你出去!”烫归烫,笑就有错,擅自进屋更是错!少年拽着白衣直往外赶,“出去,不许进来!”
“好,我出去,”见他生气,白衣顺着他道,“但你得先张嘴让我看看,烫伤了就不好。”
用得着看?肯定烫伤了呀!烫得我都要喷火了!怪你!都怪你!
“好着呢!要你管!”少年跟地热似的,说一个字喷一口热气,憋得白衣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快出去!”
“外面在下雪。”
“……”呃?少年一愣,抬头一看,还真在下雪。再看白衣身上一层雪花,不忍心了,可又窝着火放不下面子,“你,你去门口蹲着。”
“啊?”看了眼北风嗖嗖的门口,白衣可怜兮兮道,“门口也有雪。”
“你……那你给我站着,不许动,也不许坐!”少年连忙跑去关门,而后又在白衣一旁生起了火。等生好火,抬头瞥见白衣已笑成了一朵雪莲,心底直骂自己没骨气,于是又气呼呼地威胁道,“再笑就把你扔出去!”
“哦。”白衣抿了抿唇,憋住。
“不许说话。”
“你过来。”
“干嘛?!哎不是说了不许说话吗!”
“那我过来?”
“……哎你这人跟你说了不许……唔嗯……啊!”
四唇相贴,少年的话被白衣悉数吞了下去。不等少年推开,淡淡的清凉之气便缓缓从唇间渗了进来。随着柔软的舌/尖的游走,口腔内刚刚还热腾腾冒火的地方很快降了温。偶尔一两处特别疼少年轻呼了声,白衣动作立马更加轻柔了。
等火盆里的火旺了起来,少年心中的火却被灭得差不多了,兴师问罪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
等白衣松开他时,自己反倒又主动把人儿压在墙上耳鬓厮磨了一番才不舍停下,嘴上却还不忘嘟囔:“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我气着呢!”
“……”内心翻了个白眼,白衣却也没去戳破他,好不容易把人给哄下,只能顺毛摸。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出来,好言安抚,“我不对,给你赔罪还不成?”
“你……你……哪儿来的?”少年愣了下,而后大喜,一把夺过,心里美滋滋的。
狐狸假面。
面额一左一右各一只狐狸耳朵,耳尖一抹红色绒毛作为点缀,假面边缘全用金红色颜粉淡描了层边,鼻尖一点红色,俏皮俊秀。
一身红衣,满头雪发,再和那狐狸假面一搭配,那亮若星辰的栗色眸子顿时波光潋滟,俊美绝伦得挡也挡不住,妖艳邪魅又带有些顽皮可爱,连白衣自己也都看得意外。
少年乐得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心里美得直夸自己是六界绝色,嘚瑟完后又兴冲冲问白衣:“怎么样臭神仙,是不是觉得天仙下凡了?”
“……”额,这脸皮厚得嘞……白衣点头,“是是是,你比天仙还好看!”
少年激动得当场抱起人原地转起圈来,就差没翩翩起舞了。
等把人转晕了才肯停下,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臭神仙,你还没说,从哪儿挑的?”
“……街上。”白衣扶着墙,晕得两眼直冒星星。
“街上?……不对,我都把街市逛了个遍,怎么没看到?”
“……我……我随手画的。”白衣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准备把门口未做完的糕点收进来。
“哈哈!我就知道!……哎?那你为什么画狐狸不画白貂啊,我……?”
“狐狸更适合你,”白衣果断打断他的叽叽喳喳,“好看。”
这话中听,就爱听他夸自己好看,少年乐呵得追上白衣,捧着他的秀脸就是吧唧吧唧一顿猛亲,“狐狸画得好看!我喜欢!”
不等少年亲个够,突然眼瞥见侧屋内突然一阵浓烟滚滚,白衣还以为是烧过头屋子着火了,连忙进去救火。
等他火急火燎进去一番收拾后发现徒有浓烟没有明火,只是烟味呛人罢了。心中莫名,低头往灶下一看,却见灶下一大滩雪水,柴火全湿了个透,满地积雪残渣,而那蒸笼里的糕点早已冷却,半生不熟的还有几个黑爪印……
这,就过分了!
“小、孤!”
“啊?”料事如神的少年早已一溜烟躲进了屋子反锁好屋门,“干嘛啊?”
“过来。”
“哎那个臭神仙,我现在正忙啊没空过来!”少年眯着左眼贴在缝隙上往外观察敌情,“那个你消消气哈,我一时手抖。”
白衣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熏得发黑的衣裳袖口,冷冷扫了眼门缝。
杀气腾腾!
完了完了,那杀气吓得少年登时就腿软了。想到他辛苦为自己忙活了一整天才弄好的桂花糕,自己非但不帮忙还给他添乱,后果可也想而知。少年忙透过门缝求饶:“臭神仙……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我刚刚是气昏了才……”
不听废话,白忧径直走了过来,干脆利落!
哎呀!
不好!
吾命休矣!
“臭神仙……你,你别过来……你你你……不许你过来……你哎呦!”
“臭神仙我错啦……哎呦你别生气我不敢了……哎呦!”
“我下次真不敢了哎呦!……救命!!!”
“嗷呜……”
“……”
少年吓得四处逃窜,又哭又笑,病得不轻。
红裳似火,白衣若雪,青丝雪发飞舞纠缠,欢声笑语填了满满一屋。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
也不知下了过久,才渐渐停了下来。
雪停,梦断。
白忧醒了,嘴角还挂着梦里那抹尚未来得及褪却的笑意。
总算熬了过来,吓得魂不附体的众人这才敢把心底压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终于醒了,连着十天十夜不见他有动静,叫他不应也不理的,差点以为……以为……
这一醒,月老当场喜极而泣,太上老君登时就让他服下丹药帮他调息,之后白天定时为他运功,晚上各种汤药伺候。接连大补特补调理了两三月,总算把气若游丝的人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气色开始有所好转起来,面色也渐渐显现红润之色,众人高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见众人一脸疲惫之色,想来这半年来也是心力交瘁,眼下既已能自如行动,白忧便索性让太上老君他们回天庭去休息。一则给皇甫青报个平安,免得他担心,二则别给天帝说他们玩忽职守找茬的机会,毕竟当场天帝妥协,他们二人出了不少力。
二老虽不愿回去,但也明白白忧心中所虑,为以防万一,临走前特地在白忧孤鬼手里各画了几道神符。一旦有变,他们也好即刻赶来相助。待二老回了天庭,又特地派童子送来一大批丹药补元气。
看着一屋子的灵丹妙药,白忧颇为无奈,这剂量……都够寻常百姓当饭吃个十余年了。就算他太上老君是个炼药的,可也不能这么挥霍无度啊。
二老一走,白忧让冥衣他们也散去,顺道去大都帮忙传个信,年底他们一定回去团圆相聚。
白忧话音刚落,水影不肯了,傻子都能听出白忧是明目张胆地要撵把大家都撵走,好留他们二人世界。可他自己都是半个病秧子,如何照顾好自家主子,万一有个好歹……
不行!
生怕这家伙又突然来个失忆,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他是真后怕了。于是两脚一杵,跟个神棍似的扎桩在床边,谁撵都不走,铁了心非要守着孤鬼醒来。
见他一双眼睛绿光森森地盯着自己,白忧倒也自在,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自顾陪着孤鬼,该说的不该说的亲密话都说了个遍。他说得坦然,水影倒是听得面红耳赤,感觉自己变成了小太阳,闪闪发光。
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暗暗较劲,把原本不相干的冥衣给急坏了。水影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缺心眼儿情商低,人家可是孤鬼的正主前世还是个无所不能的百花仙,你一小鬼跟他斗,人生这么美好你干嘛非要想不开呢?!
所以这天,实在看不下去的冥衣在给白忧留下了联络暗号后,和雾沧偷偷靠近了床前的水影神棍。冥衣从袖口抽出鸦青方巾,指着神棍对雾沧使了使眼色,雾沧会意,等冥衣方巾一把罩住神棍,雾沧便立马卷着冥衣以闪电般神速冲出了小院。
“唔……冥衣……你放开我……放我出去……你个坏蛋……你放我出去……我要保护主上……放我出去……我要保护主上……”气呼呼的呐喊声随着风儿远去,在山里几番回荡,渐渐飘散了。
总归,耳根清净了。
抿了抿唇角,白忧压下嘴角的笑意,把刚画好的狐狸假面在墙上挂好后,又转身去替孤鬼压好被子,伸手探了探孤鬼的额头,不见异样,这才放心了些。
再度十指相扣,却是几经沧桑。
回想那日匆忙赶回时,却见孤鬼大限已至现了狐狸真身,全身变得晶莹透明。
那时的孤鬼像是一场美梦,一碰就碎。
手指一抖,白忧再没有勇气往下描摹了,他俯身贴着孤鬼的胸口试图平定内心的惊涛骇浪,怎料回忆却翻涌而上。
往事历历在目,自从白府相遇起,自己给予他的除了伤害只有伤害。
每伤他一次,白忧就道一句歉,胸口就痛一次,想着想着等想到自己新婚之夜一剑让他昏迷不醒时,心口疼得他眼泪哗哗直流话都说不清了,大片水花泉涌而出,朦朦胧胧地遮去了他的全部视线,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
这一看不见,他就莫名觉得恐慌,连忙用袖口擦干,而后打水进来帮孤鬼收拾了番。又出去院外在夏蝉虫鸣中平定好心绪,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后,这才轻手轻脚进来上了床。
在床上靠里的空位躺下,左手小心翼翼搂过孤鬼颈项,右手环住他的腰身,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里,觉得踏实了,这才灭了烛火,沉沉睡去。
此后每日,白忧就这么守着孤鬼,有时盯着人自顾发呆,有时也会忍不住自言自语,偶尔会把自己说得又哭又笑,等入夜,他就搂着那鬼同塌而眠,偶尔想起一两件往事也会失眠难安,就搂着人看到天亮。
一连数月,每日如此,从夏到秋,从秋入冬,不厌其烦。
眼看着他青丝如墨,脱胎换骨,皮肤白皙,气色红润。俊容英貌,似火红裳,被那屋外大雪一衬,恍若开在屋内的一朵回梦。
烛火下,白忧眸底的笑意也越发浓郁了。
笑着笑着,床上突然有动静了。
这一动,眸底的笑意顿时消散了,白忧两眼直直盯着床上人影,两手攥得衣角满是褶皱。
一时万籁俱静。
能清楚听见他久睡苏醒不适一番辗转后的轻哼声,浓密睫毛如蝶翅般轻轻颤了几下,沉睡的红衣慢慢睁开了眉眼。不待完全睁开,又被那光亮刺激得重新闭了回去,许久不见光明不大习惯,皱了皱眉。
伴着一阵冷香,五指轻覆上了红衣的眉眼,替他挡住了烛光。
“忧儿?”孤鬼僵住了。
“……”
愣了半天,又唤了声,声音很轻很轻,抖得厉害:“……忧儿?”
“……”
“……忧儿,是你吗?”孤鬼颤颤抬手,很慢很慢。
“……”
“……呵呵……”干笑了两声,好不容易举到半空的手,又无力地重重垂落了下去。都说人死前回光返照,没想到,鬼也一样。
“……”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
“梦见你对我笑……”
“……”
“你笑起来,真的特好看……”睫毛开始变得湿润,“……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
“他们说,其实还有第七界……”
“……”
“你说……是真的吗……会不会是骗人的……”
掌心下,孤鬼双眼紧闭,睫毛颤得厉害,孤独绝望得不敢睁眼,他无法想象第七界是什么样,没有那人,哪里都是地狱。
轻拂去他眼角的湿意,指腹柔软,一下一下,极尽轻柔。
孤鬼倒抽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呼出,小心翼翼睁开了眉眼。
明眸皓齿,白衣胜雪,淡雅如初。
床前一袭白衣端坐,早已泪流满面。
一把握住人儿的秀手,孤鬼猛地坐起,怔怔打量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见他完好如初,惊得当场石化。
他盯着白忧,白忧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泪眼朦胧相对着,谁也没有动。
良久,才听孤鬼先开了口,试探道:“……忧儿?”
“……嗯。”
“……忧儿?”
“嗯。”
“忧儿?!”
“嗯。”
“……”
也不知到底唤了多少遍,等唤到口干舌燥他猛地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忧儿!”
“我在。”
“是梦吗?”一边问,一边四处检查人儿是否受伤。
“不是。”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不骗你。”
“不是梦吧?”
“不是。”
“真的?”
“真的。”
“……”
屋内烛火轻摇。
昏黄烛光下,红线断梳紧紧缠绕,新画好的狐狸假面挂在一旁。
白忧就这么任由孤鬼一遍又一遍检查,耐心回答他的问题。问一遍,答一遍,不厌其烦。问着问着,孤鬼忽然就问不下去了。
“你……”不待说完,却被白忧的食指止住了话语。
孤鬼愣愣地望着屋里四处散落随着烛火轻晃交错的一堆光影,心如刀割。
里面独独少了白忧的影子。
他的人儿,没影子了。
“这样,挺好的。”白忧笑道,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流光溢彩。
“你!你真是胡闹!”一低头,孤鬼扣着人儿狠狠吻了下去,满心疼惜。
顺从轻启薄唇,白忧任由那鬼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从口腔到上颚,从舌/尖到咽喉,横扫千军,一路扫荡,啃噬中却又带着无限柔情。人儿口中的冷冽清香更是致命的催化剂,叫人慢慢失了理智,原本的浅尝辄止不知何时变了味儿。
舌/尖/缠/绕,银/丝/纠/缠,从咽喉到唇角,再到耳垂,顺着颈项一路往下,孤鬼紧紧压着人儿,栗色眸子渐渐染上一层浓厚情/欲。
青丝散落,衣裳凌乱,露出了左肩锁骨处的咬痕,那是当初登基大典时白忧进宫前,孤鬼留下的警告。
咬得凶狠,即便现在,红色牙印依旧醒目。
“还记得约定吗?”
白忧尚在平复呼吸,面带潮红,听到孤鬼问话,认真想了想,点头。冬日的寒冷湿气袭来,他本能地颤了下,不自觉往孤鬼怀里靠了几分。
放下帷幔,孤鬼抱紧了人儿,细细摩挲着那白皙肌肤上清晰的牙印,栗色的眸子里是毫不遮掩的赤/裸/欲/望,他哑声道:“你食言了……”说着,孤鬼就着原来的牙印,又狠狠咬了下去。
“嗯啊!”白忧闭眼闷哼了声。
似是要将人拆骨入腹般,孤鬼这次用了十足的劲儿,很快便品尝到那血液腥甜的气味。等他松口时,怀里的人儿早已疼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但却不作声默默承受着。
那咬唇隐忍的模样叫人万分疼惜,孤鬼低头,又重新覆上那鲜红的牙印,温柔舔/舐了起来,细细安抚。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疼吗?”薄唇上的血色,给此时青丝散乱的孤鬼,平添了几分妖艳。
白忧但笑不语,望向孤鬼的黑眸清澈似美玉。
他不语,孤鬼便耐心等着。
白忧伸手主动勾住孤鬼颈项,凑到他耳畔,清冷声音柔若春水,沙哑呢喃道:“想你。”
简单两字,好似惊雷。
孤鬼欣喜若狂地当下一个翻身将人紧紧压住,重新狠狠吻了下去,衣衫散尽,青丝交/缠。
昏黄烛火轻摇。
纱幔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呻/吟/起/伏,满室旖旎春光。
院外,白雪皑皑,百花齐放,香飘十里。
——既然人鬼殊途,我便与君同道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有空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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